《书剑恩仇录(旧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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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恩仇录(旧版)-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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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家洛用这法子接连发出棋子,大痴无法再守住烛火,好在他打灭香火时早巳占先了数十枝,这时再不去理会陈家洛灭烛,双手连挥,加紧灭香。突然间殿中一片黑暗,陈家洛巳打熄九枝蜡烛,但他这一边点燃的线香却只剩下七枝,而对方壁上却点点星火,何逾三数十枝,正自气沮,心想无论如何是追不上了,忽听大痴叫道:“陈当家的,我暗器打完啦,大家暂停,到拱桌上拿了再打。”陈家洛一摸衣囊,也只剩下五六粒棋子,只听大痴道:“你 一拿吧。”陈家洛在暗中摸到拱桌,灵机一动,心想:“这是大事要紧,我只好耍一下无赖了。”左手兜起长衫下襟,右手在拱桌桌面上一抹,把桌上全部暗器都拢到了衣襟之中,笑道:“一、二、三,我要发暗器啦。”大痴扑到桌边伸手一摸,桌上空空如也,正自奇怪,陈家洛铁莲子、菩提子一连串的射了出去,片刻之间把对面墙上的香火灭得一星不留,大痴手中没有暗器,眼怔怔的知法可施,等他打完,哈哈大笑道:“陈当家的 ,真有你的,这叫做斗智不斗力,你胜了,请吧!”
  陈家洛道:“惭愧,惭愧。在下本巳输给大师,因事关重大,出於无奈,请大师原谅。”大痴大师脾气甚好,不以为忤,笑道:“後面两殿是我两位师叔把守,他们功夫可此我厉害得多,你可要小心。”陈家洛道:“多谢大师指点。”他心里颇为感激,再入内殿。 。
  里面一殿也是烛火明亮,然而殿堂却较前面三殿小得多。殿中放了两个蒲团,达摩院座首天镜禅师盘膝坐在左侧的蒲团上,见陈家洛进来,起立相迎,道:“请坐吧!”陈家洛不知他要如何比试,.依言坐在右侧的蒲团之上,他想大痴巳如此功力,天镜是他师叔,又是达摩院的首座,武功之精,不言可喻,自己多半不是敌手,只好随机应变了,打量天镜禅师时,自他身材极高,坐在蒲团上此平常人站立着也矮不了多少,两颊深陷,全身似乎无肉,瞧上去不怒自威。天镜道:“你连过三殿,足见武术高明。虽然你养父巳不是我们门中,但说来你总是我的晚辈,我也不能和你平手过招。这样吧,你能和我拆十招不败,我就放你过去。”陈家洛站起施礼道:“要请老禅师多多慈悲。”天镜“哼”了一声道:“瞧你的造化吧!坐下,接着。”陈家洛刚坐稳在蒲团之上,只觉一股劲风,当胸击到,疾忙运双掌相抵。只和天镜手掌一碰,立觉对方力大异常,如是硬按,势非跌下蒲团不可,忙用“分手”将来势一让。想把劲力引到旁边消解,那知天镜禅帅的掌力一往直前,自己的“分手”竟黏他不动,只得拼着全身之力,强接了这招。
  这一招虽然接住了,但巳震得左膀隐隐作痛。天镜禅师叫道:“第二招来了。”陈家洛不敢再行硬架,等到掌到,身子一偏,反拳拦打他的臂弯,这一招是“百花错拳”中的妙着,敌人势必收拳相避。那知天镜右臂“横扫千军”,把肘弯倏地对在陈家洛的拳上,横推过来,这一下来势极快,陈家洛举力尚未用出,巳被对方肘部抵住,急忙脚上使劲,身子直拔起来,避开他一推之势,落下来仍坐在蒲团上。天镜见他变招快捷,能够坐着急跃,点了点头,反掌回抓,陈家洛见对方一招一招的越来越厉害,心想这十招只怕接不完。忽听钟声镗镗,原来天巳微明,寺中撞动巨钟,心念一动,左掌轻飘飘的随着钟声拍了过去。天镜“咦”了一声,回掌拨开。陈家洛用出在回部下峰中学到的掌法来,回旋如意,随着钟声一掌一掌的拍去,天镜全神贯注,以少林派中最精妙的“降龙十八掌”掌法相敌,等到钟声一停,陈家洛收掌道:“咱们巳拆了二十多招了。”
  天镜道:“好好,果然掌法精妙,请吧。”陈家洛站起身来,正要走动,突然一晃,立足不稳,忙扶壁站住,只觉眼前金星乱晃。天镜扶他坐下,说道:“你最初硬接我第一招时伤了气,静静的调匀一下呼吸,不碍事。”陈家洛闭目坐在蒲团上,依言运气,过了一会,觉丹田中直暖上来,这才精神恢复,但双掌双臂都巳微肿,隐隐胀痛,心想这位老禅师真个厉害。天镜道:“你这套掌法是那裏学来的?”陈家洛也不隐瞒,简略的把经过说了,天镜道:“你如上来就用这掌法,手臂也不会受伤了,好好,这也是缘法。”
  陈家洛道:“弟子受了伤,最後一殿是一定闯不过去了,求老禅师指点一条明路。”天镜道:“过不去,就回头。”陈家洛心想:“释家叫人回头,咱们豪侠之辈却讲究一往无前,死而不悔。”於是行了个礼,向後殿走去。行了几步,天镜道:“我问你一句话。”陈家洛止步回头,天镜道:“适才我和你拆了二十余招,我的掌法你都记得吗?”陈家洛道:“弟子记得。”天镜道:“你自己可以领会研习,却不许传授旁人,这是少林寺的镇山之宝。”陈冢洛一怔,心中大悟,原来天镜刚才把一套上乘的掌法传给他自己,当下扑翻在地,磕头拜谢。天镜道:“你知道我什么传你这套掌法?”陈家洛道:“弟子不知。”天镜道:“我从你的掌法中领悟了许多武术的精义,投桃报李,我也得奉还一些。再者,我是完了二十余年来没能了的一桩心愿。”陈家洛怔怔的望着他,愕然不解。天镜凄然道:“同门师兄弟中我和你过世的义父最好,我答应过教他这降龙十八掌的。” 陈家洛黯然无语,天镜又道:“当年你义父学艺未精,就要下山。先师劝他再等三年,学会了这降龙十八掌之後出寺,但你义父心有挂怀,不能再等。先师叹息一番,也就罢了,我送他到山门时,曾有言道,等我学会之後,他日相见,定必转授。那知你义父後来犯了门规,咱们师兄弟再无相见之日。现在我传授给你,你好好去吧!”陈家洛又施一礼,出得殿来,只觉全身乏力,倚在墙上调了好一阵息,鼓勇踏入后殿。
  一进门,心里一惊,原来里面是小小的一间静室,少林寺住持天虹禅师端坐在禅床之上。他想天镜巳如此厉害,天虹是少林寺么一高手,自己如何能敌?这静室很是狭小,要比试的一定不是什么举脚暗器之类,多半是较量内功,那更没有取巧余地了。正自惊疑不定,天虹禅师佛尘一挥,说道:“请坐。”陈家洛不敢虚文谦让,恭恭敬敬的在禅床一边坐了。只见两人之间有一张小几,几上的小香炉中檀香青烟袅袅上升,对面壁上挂着一幅白描的寒山拾得图,寥寥不多几笔,画得两位高僧神采栩栩。
  本虹禅师沉呤了一会道:“从前有一个人,善於牧羊,以至豪富,可是这人生性悭吝,不肯用钱……”陈家洛听他忽然讲起故事来,不觉大为诧异,当下凝神倾听。天虹继续讲道:“有一个人很是狡诈,知他愚鲁,而且极想娶妻,就骗他道:『我知道有一女子十分美貌,替你娶做妻子吧。』那人很是喜欢,给了他许多财物。过了一年,那人又道:『你妻子巳给你生了一个儿子。』牧羊人从未见过妻子,但听说巳生儿子,更加高兴,又给了他许多财物。後来,那人又道:『你儿子已经死啦!』牧羊人大哭不巳, 万分悲伤。”陈家洛颇务杂学,听他说到这裏,知道天虹禅师是在引述佛家宣讲大乘法的“百喻经”来点化他,只听天虹又道:“其实世上的事无不如此,皇位、富贵、就如那牧羊人的妻子儿子一般,都是虚幻,你何必苦费真心力,不惜捐弃一切以求,得了为之欢喜,失了为之悲伤呢?”
  陈家洛道:“从前有一对夫妇,有三个饼,每人各吃了一个,剩下一个,两人约定,谁先说话,谁就没饼吃。”天虹知他也在引述“百喻经”,点了点头,陈家洛接着道:“两人僵住了不说话。不久有一个贼进来,把他们家裏的财物都拿了,夫妇俩因为有约在先,眼睁睁的瞧着不说话。那贼见他们如此,大了胆子,就在丈夫面前侵犯他的妻子,丈夫仍旧不理,妻子忍不住叫了起来,贼拿了财物逃走了。那丈夫拍手笑道:『好啊,你输啦,饼归我吃!』” , 说到这裏,天虹禅师虽然本来就知道这故事,但也不禁微笑。陈家洛道:“为了一点小小的安闲享乐,反而忘却了大苦。为了口腹之欲,却不理会贼子抢己财物,侵犯自己的亲人。佛家要普渡众生,那能如此之忍,如此之私呢?”天虹叹道:“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人之所滞,滞在未有。若托心本无,异想便息。”陈家洛道:“众生方大苦难。高僧支道林曰:桀纣以残害为性,岂能由其适性逍遥?”天虹知他热心世务,决意为生民解除疾苦,也甚敬重,说道:“陈当家的满腔热血,可敬可佩。我再问一件事,就请自便。”陈家洛道:“请老禅师指点迷津。 ”天虹道:“从前有一位老婆婆,卧在树下休息,忽然有一只大熊要来吃她。老婆婆绕树奔逃,大熊伸掌在树後抱她,老婆婆乘机把大熊的两个前掌捺在树干之上,熊就不能动了,但老婆婆也不敢放手。後来有一人经过,老婆婆请他来帮忙,一同杀熊分肉。那人信了,按佳熊掌,老婆婆脱身远逃,那人反而为熊所困,无法脱身。”陈家洛知他寓意,说道:“救人危难,奋不顾身,虽受牵累,终无所悔。”
  天虹拂尘一举道:“请进吧。”陈家洛下床行礼道:“弟子擅闯重地,请老禅师恕罪。”天虹点了点头,陈家洛转身入内,只听见身後数声微微叹息之声。
  转过长廊,来到一座殿堂,殿中点着两支巨烛,微微摇晃,四壁都是一座座的经柜,柜上贴着黄纸标签。他拿了烛台,一路找去,找到了“天”字辈的经柜,打开柜门,里面放着三个黄布包袱,左首一个布上赫然用朱笔写着“沈有谷”三字,不觉手一晃动,数滴烛油滴到了包袱之上,於是镇摄心神,轻轻将包袱提出,心中默祝,解了开来。
  包中是一件绣花的男人背心,还有一件撕破了的白布女衣,上面点点斑斑,似乎都是血迹,不过年深日久,早巳变黑,此外就是一个黄纸大摺,陈家洛把摺子一打开,心中一酸,忍不住掉下泪来,原来上面写的是他义父的笔迹。他从头读起,见摺上写道:
  “少林寺门下第三十一代天字辇俗家弟子沈有谷带罪敬白。弟子出身农家,自幼贫苦,从小与左邻徐家女儿慧禄相识,两人年长後甚为亲爱……”陈家洛读到这裏,心中突突乱跳,想道:“难道义父犯规之事和我姆妈有关?”再看下去:“……我们两人後来私订终身,约定弟子非徐女不娶,徐女非弟子不嫁。先父过世後,连年天旱,田中没有收成,弟子出外谋生,蒙恩师慈悲,收在座下。缴上绣花背心,乃弟子离乡时徐女听赠。”
  陈家洛越看越是惊疑,再看下去:“……弟子未入本派武学堂奥,即便下山,只因挂念徐女恩情,尘缘不能割舍。待归故乡,岂知徐女之父为豪势所逼,已将女嫁入陈门,弟子血气方刚,伤痛之际,夜入陈府采视,仗师门所授武艺,为一己私欲而擅闯民居,此所犯戒律一也。及後徐女随夫移居都门,弟子恋念不舍,三年後复去探望,是夜适逢徐女生育,得一男儿,纷纭之中,弟子仅在窗外张望数眼。四日後弟子重去,徐女神色仓皇,告以所生之子巳为四皇子胤祯调去,归还者竟为一女。未及竟谈,楼外突来雍邸血滴子四人,皆为高手,显为胤祯派来视察者,想是陈府如有人泄露机密,即杀之灭口。弟子惊而逃逸,为其追及,激战中弟子额间中刀受伤,拚死杀退血滴子,回楼晕倒,徐女以内衣为弟子裹伤,所呈血衣,即为当时之物。弟子预闻皇室机密,显露少林武功,为师门惹祸,此所犯戒律二也。”
  陈家洛读到这里,拿着母亲的旧衣,不禁泪如泉涌。过了一会,再读下去:“………此後十余年内,弟子虽在北京,但潜心武学,不敢再与徐女会面。及至雍正暴毙,乾隆接位,弟子推算年月,知乾隆即为徐女之子,心恐雍正阴险狠毒,预遣剌客加害徐女灭口,故当夜又入陈府,藏于徐女室内。是夜果来刺客二人,当为弟子听杀,并在其身上搜出雍正遗旨,现一并呈上。”陈家洛翻到最後,果兄黄摺末端黏着一张字条,上面写道:“如朕大归时陈世倌及其妻徐氏未死,速杀之。”正是雍正的亲笔,字後盖着一个小小的朱印,是篆文的“武威”两字。陈家洛曾听义父说起,雍正手下养着一批密探剌客,号称“血滴子”,专为皇帝干暗杀的勾当,雍正下令杀人,就以“武威”朱印为记。陈家洛心想:“那时我义父武功巳经极高,两名血滴子自然不是他的敌手,他为了救姆妈,连爸爸也无意中救了。大概雍正知道他在世时我父母决不敢吐露此事,昕以一直忍到死後。”
  再读摺了:“……乾隆大抵不知此事,所以再无刺客遣来。但弟子极不放心,在徐女室中连守半月,此半月中其夫因旧帝暴死,新帝接位,政务忙碌异常,鲜入其妻之室。弟于罪该万死,与徐女相
  处既久,旧情不可抑制,致犯大戒,所生者即其第三子。此弟子所犯戒律三也。”陈家洛看到这里,眼前一片模糊 这第三子不是自己是谁?原来义父竟是自己的亲生之父,这时过去种种不解之事:如母亲为什么要自己随义父出走,母亲为什么写了给自己的遗书又复烧毁,为什么母亲去世不久义父随即伤心而死,对母亲遗书上“威逼嫁之陈门”,“毕生伤痛”等零碎字句,登时全都了然,只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痛心,还是怜惜?是自责,还是自伤?
  出了一会神,拭泪再看:“………弟子犯此三大戒律,深自惶恐,谨将经过哈末,陈於恩师座前,跪求开恩发落。”沈有谷的供词至此而止,下面是两行朱笔的批文,想是他师父所写的了,文曰:“沈有谷犯三戒律,如皤然悔改,皈依三宝,则我佛十恶尚恕,岂不怨此乎?若恋尘缘,不能具大智慧力斩断情丝,则立即逐出我派。愿好自为之,善哉善哉!”摺子到这里,以後就没有文字了。陈家洛心想:“总是我义父………不,我父亲心头放不下姆妈,不能出家为僧,终於离开了少林派。他自知过失在己,所以我师父邀江湖好汉来给他出头评理,他要一力推辞。”这时他心里一切疑问尽解,抬起头来,天巳大亮,初升之日直照进殿,可是手里还拿着烛台,於是吹灭烛火,将各物仍旧包在黄布包里,提了布包,关上柜门,慢慢出院,只见迎面一尊弥勒佛笑容可掬,俯视着出院之人,陈家洛心想:“当年我父亲被逐出山门,从戒持院出来时见到这尊佛像,不知心裏是何滋味?”一路径过五殿,各殿间无一人,出得最後一殿时,周仲荚,陆菲青,及红花会群雄欢呼迎上,见他无恙,手中提着布包,俱各大喜,等走近时,却见他神态疲惫,双目红肿,又都感惊异。
  陈家洛把经过约略一说,文泰来道:“这裏的事既巳了结,咱们就去找那两名魔爪,还要给七弟报仇。”众人都说很是,周仲英陪陈家洛入内向天虹、天镜两位禅师辞了行,收拾起行,刚出寺门,周绮忽然脸色苍白,险险晕倒,周仲英忙扶她入内休息, 想是怀孕之身,旅途过於劳顿,前日又在方家饮得大醉,冲动了胎气。少林寺中有几位和尚精通医理。给她一诊,说不能再行长途跋涉,要就地好好静养,等待生产。周绮虽然性急,但到此地步,也只有苦笑点头了。
  众人一商量,决定周仲英夫妇师徒及徐天宏五人在当地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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