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手下的侍卫见了方龙骏跌倒,各各大惊。与方龙骏、白振两人齐称“北京三英”的“一苇渡江”褚圆仗剑来救,他剑护面门,纵身跃向方龙骏跃跌倒的那艘船上,人在半空,只见对面也有一人挺剑向那船跳过来。
褚圆因为先纵出,所以先一步落在船头,左手捏住剑决,右手剑当面挽了一个顺势大平花,横斩迎面纵来那人项颈,想把他逼下水去。那知来人剑锋直刺褚圆右手手腕,正所谓“善攻者攻敌之必守”,虽在夜中,这一剑又准又快,霎时间攻守易势。褚圆手一缩,剑锋掠下向后挽了逆花,直刺敌足,这一招是达摩剑术中的“虚式分金”。那人左足虚晃一脚,右足又直踢褚圆右腕。褚圆手一扬,未及变招,那人已站在船头。月光下只见他身穿道装,左手袖子束在腰带之中。
褚圆原是出家和尚,法名智圆,后来犯了清规,被追缴度牒,逐出庙门,他索性还了俗,改名褚圆,仗着一手达摩剑精妙阴狠,竟做到了乾隆皇帝的贴身侍卫。他原在空门,还俗后又长在禁城,江湖上的事不大熟悉,只觉来敌剑法迅捷无比,生平未见,却不知道那是以七十二手追魂夺命剑独步天下的无尘道人。
剑为短兵之帅,形如飞凤,武术家说枪扎一线,剑走一偏,意思说剑术的要旨是在轻灵翔动。刀只一刃,剑则两面都可使用,不须换刃,但既为两刃,就不能如刀之硬架硬拦,所以称为“剑走青(轻也),刀走黑”。无尘道人追魂夺命剑使奸人闻名丧胆,主要是深得轻灵翔动之要旨,剑来如风,普通庸手只要躲得开他三剑,无尘即起爱才之心,但教不是深仇大怨或出名的恶徒,就饶他一条性命。
褚圆喝问:“来者是谁?”无尘笑道:“亏你也学剑,不知道我么?”褚圆一招“金刚伏虎”接着一招“九品莲台”,一剑斩下,一剑上挑。无尘百忙中说道:“你的剑术倒也不错,再来一记“金轮度劫”吧!”他话刚出口,褚圆果然抢向外门,使了一招“金轮度劫”。他剑招使出,心中怔了一怔:“怎么敌人知道?”
无尘微微一笑,剑锋分刺褚圆左右,喝道:“你使“浮丘挹袖”,再使“洪崖拍肩”!”他话刚说完,褚圆果然依言使了这两招。这那里是性命相扑,就像是师父在指点徒弟。褚圆素来自负,两招使过,退后两步,凝视无尘道人,心中又羞又怒,又是奇怪。其实无尘懂得达摩剑法的精微,一见褚圆造诣不凡,就把剑刺向他非用那一招不可的部位,事先却把那招的名头说了出来。这一来先声夺人,褚圆一时不敢再动手进招。
无尘喝道:“我这招是“仙人指路”,你快用“回头是岸”招架!”褚圆这时已下了决心,偏偏不照他的话使剑。那知无尘剑法精妙,剑锋直戳他右侧,褚圆在达摩剑法上用功二十余年,心剑合一,已成根深蒂固之习惯,到此形势,不得不左诀平指转东,右剑横划,两刃作天地向,那正是“回头是岸”。
骆冰在船梢掌桨,笑吟吟的把船慢慢划到陈家洛与乾隆面前。这时赵半山已把方龙骏擒住,徐天宏在低声逼他把解药拿出来解救心砚,方龙骏闭住双目,不声不响,徐天宏把刀架在他头颈威吓,他仍旧置之不理。
无尘道人使用一招“仙人指路”逼褚圆以“回头是岸”来招架,意存双关,因为道家求仙,释家学佛,自己指点对方迷津,希望他乘机收篷退回,褚圆一招使出,见无尘把剑缩回,目光似电,盯住了他,自己进又不是,退又不是,十分狼狈。无尘喝道:“我这招“当头棒喝”,你快“横江飞渡”!”说罢,全剑平挑,当头劈下。褚圆身随剑转,回剑横掠,左手剑诀压住右肘,这一招不是达摩剑术的“横江飞渡”是什么?
乾隆也懂武艺,虽不甚精,但大内奇材异能之士甚多,他从小看惯,所以识见不凡,只见无尘喊声未绝,褚圆已照着他的指点应招,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同时不禁寒心,心想:“褚圆在大内侍卫中已是一等一的高手,如何这样脓包?一旦真有缓急,这种人济得甚事?”他不知道无尘道人剑法海内无对,褚圆遇到他自是动弹不得。幸亏无尘只是存心戏弄,否则十个褚圆也早已了帐了。
乾隆再看了几招,实在忍不住了,对白振道:“叫他回来。”白振纵到船头,高声叫道:“褚兄,主人叫你回来。”褚圆巴不得有此一叫,因为清廷法令甚严,临阵退缩必有重刑,他胜既不能,退又不敢,正在万般无奈之际,忽有皇上命令,忙回剑护身,想跳回去。无尘喝道:“早叫你走,你不走,现在想走,嘿嘿,道爷偏不让你走了!”剑光霍霍,褚圆登时只见前后左右都是敌人,全身被裹在他剑气之下,那里逃得出去,只觉脸上身上凉飕飕的,似乎有一柄利刃在划来划去。
白振见褚圆无法退出,一纵身向两人扑将过来,伸出双爪,就来硬夺无尘的宝剑。无尘见他来得凶猛,剑锋一圈,反刺白振下盘。白振虽和方龙骏,褚圆齐名,但武艺比他们两人高明得多,左手两根手指搭着无尘剑锋,右手一掌向无尘左肩打来。无尘没有左臂,不免吃亏,敌人如攻向他左方,自己只好退避,无法反击,他身子一偏,右剑直刺白振咽喉,白振动作极快,右掌继续追击对方左肩,无尘向后退出一步,右手手腕竟已被白振抓住。赵半山、徐天宏、骆冰等看得亲切,不由得齐声啊唷的叫了出来。
剑光掌风中无尘左脚飞起,直踢白振右胯。白振向左一避,借势仍夺无尘的剑。无尘左脚未落,右脚又是一脚踢出。白振万想不到对方动作如此之快,手一松,疾忙后退。无尘右腿落空,左腿跟上,这一下白振再也躲避不了,右股上重重中了一脚,一个踉跄,险险跌入湖中。他心头火起,双掌一错,向无尘双目抓来。无尘道人连环迷踪腿一腿快如一腿,连绵不断,左脚刚刚踢中,右脚跟着又是飞出。白振久经大敌,起落迅速异常,眼见双抓未到敌人面前而对方一腿已到,忙拔身纵高。骆冰凝神注视两人打斗,见白振跳起,木桨在水中一抄,一大片水向他当头泼下。白振本拟落在船头,空手和无尘的剑法拼斗一场,忽见一片白晃晃的水迎面浇来,。白振本拟落在船头,空手和无尘的长剑拚斗一场,忽见一片白晃晃的湖水迎头浇来,情急之下,在空中打了一个筋斗,倒退落在陈家洛的船上,饶是如此,下半身还是被浇得湿淋淋的十分狼狈。
岂知比起褚圆来,他简直算不了什么。原来褚圆乘他与无尘拚斗,逃出了无尘剑光的笼幕,跳回陈家洛船上,惊魂甫定,正要站到乾隆背后,忽然玉如意首先“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只见乾隆皱起眉头,陈家洛似笑非笑,各人脸上表情都十分奇特。他心中一愕,湖上一阵微风吹来,身上顿感凉意,一看自己身上,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来全身衣服被无尘割成碎片,七零八落,不成模样,同时头上又是热辣辣的,一摸头脸,自己辫子、头发、眉毛已被无尘剃得干干净净,又惊又羞,忽然间裤子又向下溜去,原来裤带也被无尘割断了,他双手忙去抢裤子,噗的一声,手中的宝剑跌入了湖中,就在这样手忙脚乱之际,白振也已跳回船头来了。
乾隆眼见手下三个武艺最高的侍卫都被打得狼狈万状,知道再比下去也未必讨得到便宜,对陈家洛道:“陆兄这几位朋友果然艺业惊人,何不随着陆兄替朝廷出力?将来光祖耀宗,封妻荫子,才不辜负了一副好身手。像这样沦落草莽,岂不可惜?”乾隆是颇有才略之帝王,他这时非但不怒,反而起了笼络豪杰以为己用之念。陈家洛笑道:“我这些朋友都和小弟一样,宁可在江湖上闲闲散散。兄台好意,我们心领了。”乾隆道:“既然如此,今晚叨扰已久,就此告辞。”说罢望着在赵半山船中的方龙骏。陈家洛高声叫道:“赵三哥,你把东方先生的从人放回吧!”骆冰叫道:“那不成!心砚中了他的毒蒺藜,他不肯拿出解药来。”说罢把船划近来。乾隆向李可秀轻轻嘱咐了几句,转头对方龙骏道:“你把解药拿出来救人。”方龙骏道:“小的该死,解药留在北京没带出来。”
乾隆眉头一皱,不言语了。陈家洛道:“赵三哥,放了他吧!”赵半山心想陈家洛不知道他毒蒺藜的厉害,所以这样说,可是又不便公然对方龙骏施刑,而且他这样凶悍,只怕施刑也自无用,然而只要一放走,再捉拿他便不容易了,而且即使再捉到,一耽搁,心砚早已毒发而死,当下十分踌躇。徐天宏道:“三哥,你把那两枚毒蒺藜给我。”赵半山不知道他有什么用,从怀里把两枚毒蒺藜掏出来,一枚是从心砚肩上起下来的,一枚是比暗器时接过来的。
徐天宏接了过来,左手一拉,嗤的一声,将方龙骏胸口衣服扯了一大片,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来,右手一举,噗噗噗,用毒蒺藜在他胸口连戳三下,打了六个小洞。方龙骏“啊哟”一声大叫,吓得满头冷汗。胸膛最近心脏,毒蒺藜发作起来特别快,何况一连中了六下,徐天宏满不在乎地把毒蒺藜交还赵半山,高声对陈家洛道:“陆公子,请你给我几杯酒。我们要和这位方爷喝两杯,交个朋友,马上就放他回来。”
陈家洛道:“好。”这边玉如意已在三只酒杯中斟满了酒。陈家洛叫道:“赵三哥,酒来了。”拿起酒杯掷了过来,他手法便得均匀之极,一只酒杯平平稳稳的从游艇上飞了出去,赵半山伸手轻轻接住,一滴酒也没有泼出来。众人喝采声中,其余两杯酒也从陈家洛手飞到了赵半山手里,清廷众侍卫见到了两人如此高深内功和巧妙手法,不禁暗暗赞佩,有两人竟忍不住也随着众人叫起好来。
徐天宏接过酒杯,说道:“方爷,咱们干一杯!”方龙骏这时伤口早已麻痒得难受万分,见到酒来更如见了蛇蝎,脸色恐怖之极,紧紧把嘴闭住。原来一喝酒后,血更行得快,毒散开来,一时三刻就要毙命。徐天宏笑道:“喝吧,何必客气?”小指与无名指捏紧方龙骏鼻孔,大拇指和食指在他两颊用力一捏,方龙骏只得张开嘴来,徐天宏把三杯酒都给他灌了下去。这时无尘和赵半山仗剑站在船头监视卫护,清宫侍卫知道厉害,不敢贸然过来。
方龙骏一杯杯酒落肚,片刻之间,胸口麻木失去了知觉,大片肌肉都变成青黑,性命已在呼吸之间,他知道自己毒蒺藜毒性可怖之至,那里还敢倔强,颤声道:“你放开我穴道,我拿解药出来。”赵半山一笑,在他穴道一揉一拍,解开他闭住的穴道。方龙骏咬紧牙关,从袋里摸出三包药来,说道:“那包红色的内服,黑色的吸毒,白色的收口。”话刚说完,人已昏了过去。
赵半山忙把一撮红药用湖水化在酒杯里给心砚服下,再把黑药敷在他伤口上,不一会,只见黑血泊泊从伤口流出。骆冰给他随流随拭,黑血渐渐变成紫色,又变成红色。
等到红血流尽,心砚,“啊唷,啊唷”的叫了起来,赵半山再把那包白色药末敷上去,笑道:“你这条小命就算拾回来啦!”徐天宏恨方龙骏歹毒,把三包药都放入怀中,不去睬他。赵半山素来面慈心软,所以才被人称为“如来”,他见方龙骏那副惨状,心有不忍,向徐天宏把药要过来,给他服下敷上。无尘冷笑一声道:“三弟就是这么婆婆妈妈的,这种人留下来叫做养虎贻患。好吧,我叫他以后不能再放暗器。”伸剑在他肩胛上一挑,把两条大筋都挑断了。徐天宏把他提了起来,丢向乾隆的船上,范中思抢出来接住。此后方龙骏虽然逃得了性命,但双臂不能用劲,那阴狠的独门暗器毒蒺藜就不能再行施放了。
陈家洛向乾隆道:“小弟这几位朋友都是粗鲁之辈,不懂得礼数,仁兄幸勿见责。”乾隆干笑几声,举手说道:“今日会见这几位英雄好汉,确是生平快事。改日兄台如到北京,由小弟作东,请这几位朋友大家畅饮一番。今日就此别过。”陈家洛叫道:“东方先生要回去了,船靠岸吧!”后梢上梢公答应了,游艇缓缓向岸边划去,数百艘小船前后左右拥着,点点火光,倒映在湖水之中。
船将近岸,对面一艘快艇如飞赶来,船头站着一人,蒙眬中望去似乎长袍马挂,穿得十分整齐,他手挥红旗,那快艇笔直向群船驶来,划近徐天宏的坐船时,他跳了过去,在徐天宏耳边说了一阵话。
不一刻,群船靠岸。李可秀先跳上岸,把乾隆扶了上去。众侍卫围了一个半圆形,把乾隆拱卫在中间。李可秀摸出胡笳,“都──都──都──”的吹了三声。只见数百名御林军奔跑过来,一名侍卫把一匹白马牵过来给乾隆骑上,四下神策营军士慢慢聚拢,把陈家洛等一干人围在垓心。乾隆向李可秀一使眼色,李可秀向陈家洛等大叫:“喂,你们大胆的东西,见了皇上还不叩头!”
徐天宏手一挥,马善均与马大挺父子取出火炮流星,“嗤嗤”数声,射入天空,如彗星般横过湖面,落入水中,只听见四下喊声大起。树荫下、屋角边、桥洞底、山石旁,到处都钻出人来,一个个头都插了一朵红花,手执兵刃。
徐天宏高声叫道:“杭州的弟兄们,红花会总舵主到了,大家快来参见。”红花会会众兄弟欢声雷动,一齐拥了过来。御林军和神策营军士箭在弦、刀出鞘,拦着不许众人过来。双方势均力敌,僵住不动。
李可秀又吹起胡笳,只听见马蹄杂沓,人声马嘶,驻防杭州的旗营兵丁赶到了。数千人拥挤在西湖一地,眼见就是一场恶斗。
李可秀骑上了马,指挥驻防杭州的镶白旗几名参领佐领,布置兵马,把红花会诸人团团围住,只待乾隆下令,便动手捉拿。
陈家洛不动声色,慢步走到一名御林军身边,伸手去接他握在手里的马缰。那名御林军被陈家洛的目光所慑,不由自主的马缰交给了他,陈家洛骑上马,从怀里取出一朵红花来挂在襟上。那朵红花特别来得大,是用金丝和红绒绕成,花旁衬以绿叶,镶以宝石,在火把照耀下灿烂生光,那是红花会总舵主的标志,就如军队中的帅字旗一般。红花会众兄弟一见总舵主的红花出现,呼声雷动,俯身致敬。
说也奇怪,旗营兵丁本来排得整整齐齐,这时忽然大批兵丁从队伍中蜂涌而出,统兵官佐大声吆喝,竟自约束不住。那些兵丁奔到陈家洛面前,双手在胸前交叉,俯身弯腰,施行红花会中拜见当家的大礼。陈家洛举手还礼。那些兵丁行完礼后又奔回队伍,后面队中又有兵丁跑出来见礼,此去彼来,好一阵才完。
原来红花会在江南势力大张,旗营兵丁有很多被引入会,汉军旗的人尤多。
乾隆见自己军队中几乎有一半人出来向陈家洛行礼,这一惊非同小可,眼见强弱易势,今晚万万不能动武,冷冷向李可秀说道:“你带的好兵!”李可秀本已惊得呆了,一听乾隆之言,忙跳下马来,跪在地上不住叩头,连称:“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乾隆道:“叫他们退走!”李可秀道:“是,是!”起身大声传令,把一万多名兵丁撤了下去。
徐天宏也叫道:“各位兄弟,大家辛苦了,请回去吧!”红花会众兄弟叫道:“总舵主,各位当家,咱们回去啦,再见!”只见人头耸动,四面八方散了下去。
乾隆帝弘历自幼受父亲雍正训诲,文才武略,在满清皇族中可说出人头地。他深慕当年太祖太宗东征西讨,覆灭明室,都是身冒矢石,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