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楚羽笛点头,玄鸣伸手往凉亭做了个“请”的手势。
新泡的普洱加了陈皮,带有独特的香气。
一坐下,楚羽笛当先道:“我虽不曾练剑,也闻弦歌而知雅意。”
玄鸣的视线闻言从琥珀色的茶水转移到楚羽笛脸上,待他说完。
“玄鸣兄是把太虚剑意练成了?”
“十之七八,羽笛你的落枫枪意……”
“换了。”楚羽笛似笑非笑,视线开始飘向远方,眼神空洞。
玄鸣与苏谪对视一眼,俱看到了双方眸子里的疑惑。
换了?
“不说这个了。玄鸣兄,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江湖上可曾发生什么大事?”
“最大的事,也就是龙泉剑庄的覆灭了,跟我们打过交道的诸多龙泉弟子,俱都先一步离开了这个江湖。叶杨,叶湘龙等等……”
楚羽笛在听玄鸣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一种异于常人的冷静。
见此,玄鸣只好继续道:“与之相同的是,整个云流会包括云流一刀和云流明梁,死得一个不剩,至于他们在东瀛还有没有残留势力。我就不知道了。”
“额……羽笛兄弟,你好像?”
“玄鸣兄是觉得我太过漠然了是么?其实在我的印象中,就连墨宇、心临、苏若苏谪这几位,都已经在我的面前死过无数次。”
楚羽笛把杯中茶一饮而尽,忽略掉隔壁苏谪的诧异,自顾自地道:“包括我自己,何尝不是死过无数次而复生。对于同道身死这种问题,我实在是,没什么感觉……”
楚羽笛说到这里,借口身体疲惫,先一步回到天下楼的客房里歇息。
凉亭里只剩下玄鸣与苏谪两个人。
“羽笛……他怎么了?”苏谪问道。
玄鸣摇摇头,因为他也不确定,便不欲回答:“喝茶吧,别问了。”
“……”
第三章 武侯故城()
第二天一早,玄鸣从睡梦中缓缓醒来。
朝阳东升,轩辕城就好像一名正值壮年的汉子,在晨曦下开始散发自己的生命力。
玄鸣一打开房门,别院之中,楚羽笛在缓缓走动。
黑红太极亮起,玄鸣抬起双眸,看见了楚羽笛牵着的楚家小妹。他们交谈的内容也随之入了玄鸣的耳朵。
楚小妹在问:“哥哥,我还能在这里留多久?”
“我的妹妹,想在这里留多久就留多久。”
“可是……”楚小妹欲言又止,似有所感地回头看了看玄鸣。
此时的玄鸣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在她的心中,可以帮助她的玄鸣,对她的威胁要比任何看不见她的人更大。
楚羽笛蹲下身抱着楚小妹,同时歉意地往玄鸣这边望。
玄鸣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转身朝天下楼的主楼走去。
他曾跟楚羽笛讨论过他这个从江阴城带回来的义妹的问题,其他可通幽冥的道士,可没他玄鸣道长这么好说话。
“哥哥已经放手了一次,如今既然把你带了出来,便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江湖之大,总有让你凝聚实体,像普通人一样生活的方法。”
听到这里,玄鸣的脚步顿了顿,很快又似无所觉地继续往前走。
羽笛给自己挖的这个坑,可能穷尽这一生,都填不完呢,玄鸣不看好地微微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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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鸟朝凤台,天下楼的乐师正在演奏踏古。
琵琶高音袅绕,飘浮云端,忽而又有人声出,似要峰回路转。
此刻闭目再听,狂沙漫舞,大漠的尘烟翻卷着远古的征途。踏古,在侠骨与柔情的镌刻中渐渐淡化远去。
一曲终了,沉浸在音乐中的天下楼再起热闹。
对此曲踏古的品鉴不绝于耳,文人骚客们的高谈阔论环绕着玄鸣的耳朵。他虽可以避而不听,不过蜂群滋扰,终究让人有点无奈。
虽然先前轰动全城的若林雅集有点出乎众人意料地结束了,但是已经打听到若林姑娘与天下楼关系的诸多“青年才俊”。每日便在天下楼流连忘返,有些人甚至赖在这里不走了。
玄鸣曾感慨,他算是见识到了这个江湖的另一面了,一名天香榜的姑娘,居然能让整个轩辕城的武林躁动起来。
他跟苏若苏谪认识了这么久,也没觉得如何。或许是跟她们认识于微末,氛围不同的原因?
等来到天字一号厢房,心临楼主正在跟刚刚离场的几名乐师讨论踏古的演奏。
她见玄鸣出现,便挥挥手让乐师们离去,同时道:“晚上我再跟大家一起练习。”
侧身让过离开的诸多乐师,玄鸣方赞道:“心临姑娘真是勤快。”
心临姑娘的笑颜,或许能融化冬月飞雪,看着心临,玄鸣有感暗道。
“子夏说过,‘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嘛。既然当了这天下楼的楼主,自然不能太懈怠了。”
“也该让外面的人听听心临姑娘的这句话,免得在那造谣发酸,败坏轩辕风气!”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玄鸣转头看去,只见武侯故城轻轻敲了敲手边木门,迈步而入。
“心临姑娘,玄鸣道长,好久不见。”
“请坐吧,故城。”心临笑笑,随后夹起了一个烫好的茶杯待客。
故城抬手谢过,他向来公事为先,开门见山地道:“这次过来呢,主要是因为上次在贵楼门口斗殴杀人的家伙被我们查出了一些端倪,特来通知一声。”
心临面露疑惑,貌似并不知道故城说的是哪个事。
见状,玄鸣只好把话头接过来,问:“那个蒙面的侍卫?他身后有关乎天下楼的秘密不成?”
故城点头道:“是的。”
他刚想顺着话头继续说,此时楼下的宴会厅传来了一阵激烈的争吵,伴随着的是杯碗落地的破碎声。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有人敢在天下楼闹事?
心临姑娘的天字一号厢房,待客用的茶几就在窗边,玄鸣微微拔起身子朝下看去。只见百鸟朝凤台面向天下楼门口的南侧,在发生着不小的混乱。
“贫道下去看看。”
故城紧随玄鸣离去,走出天字一号的时候,心临在他的身后说了一句:“故城兄,类似的这些事情,你直接跟竹闲说就好了。”
在故城疑惑的回眸中,心临姑娘再度露出了她满怀善意、可化飞雪的笑颜。
“嗯,没问题。那……打扰了。”
玄鸣来到事发现场,分开围观的众人走到最前面。天下楼的一名跑堂,正被当事人粗暴地朝玄鸣这个方向推离。
轻轻扶了一扶这位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给他介绍过轩辕城小吃的跑堂小二哥。玄鸣抬头看去,在天下楼闹事的是三名东瀛人,准确地说是两位,还有一位正躺在地上抽搐,看样子应该活不成了。
被两位东瀛人扫落地面的茶碗皆碎成了粉末,茶水滋滋地腐蚀着天下楼的地板,瞎子都能知道这茶水有问题。
居然不是东瀛人无理取闹,这就不好发作了,玄鸣决定再看看。
躺在地上的东瀛人已经停止抽搐,一名同伴探了探他的鼻息,面现凄然。
这时,围观人群中有人喊:“竹闲楼主来了!”
转头看去的诸人都自动自觉地给竹闲和走在她身边的故城让开了一条道。
“故武侯,你在正好,这次又得看你的了!”不少轩辕城民看到故城也出现,俱都松了一口气,起哄道。
故城作揖朝四方举了举,回道:“好说好说。”
他只一眼,已经推测出了事情的大概,因此神色并没有语言轻松。
天下楼的二楼主竹闲,仍保持着她那幅恬淡的样子,被她目光扫过的人,都会不自觉地被她的眸子吸引。
领头的东瀛人抑制着怒气,一手扶着腰间刀柄道:“竹楼主和故武侯同时出现,真是再好不过。”
太刀出鞘三分,两名东瀛人没有再说什么,不过威胁的意思溢于言表。
现场的气氛瞬间箭拔弩张,一触即发。
一场争端看来难免了。
第四章 尸毒()
一名天下楼跑堂打扮的小厮被踉踉跄跄地推到漩涡的中心。
把他推过来的晴歌用手轻轻一压,小厮没有反抗便半跪在地上。
“小十六,这个桌子一向是由你负责的,你自己给二姐解释。”
“二楼主,冤枉啊!我完全遵照着平日的待客规范来招呼三位客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茶里有毒!”
小十六一脸惶恐,不过话语说得还算清楚。
竹闲命令道:“小十六,抬起头来。”
竹闲的双瞳渐渐变得幽深,听命与她对视的小十六心神慢慢放松,整个人便好像活在了梦里,不辨他物。
只听竹闲的语调越说越缓,声音似乎就在小十六的耳边响起,慢慢地道:“小十六,你刚刚泡茶的时候是不是又跟跟小十五一起偷懒了……”
“我……我……我跟十五一起去了一趟茅房,但是那时候我们都还没开始给客人泡茶呢。”
在受到迷魂瞳术影响的小十六看来,时间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但在旁人看来不过短短一瞬。
竹闲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挥挥手,让晴歌把小十六带下去。
两位东瀛人见状各进了一步,脸上愠色更深。
“无上天尊,两位东瀛的朋友冷静一下,在这里闹事,你们可讨不了好。”玄鸣站前一步,说话的同时手扶在腰后剑柄,隐有警告之意。
“天下楼,会给两位一个交代的。”竹闲淡淡地说了一句,不等诸人反应,转身离去。
故城伸手一挡两位东瀛人并道:“请两位跟我到武侯府处理接下来的事宜吧,对于贵方同伴的身故,我们感到十分抱歉。武侯府调查清楚后同样会给两位交代。”
故城的言下之意就是认为这个事情与天下楼无关了。
两位东瀛人对视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刀入鞘中。领头之人愠色不减,不过暂时还是服从了故城的安排,跟在故城身后离开。
不一会,武侯府的仵作带着两名武侯急步匆匆地赶到。
在天下楼跑堂们的帮助下,把涉及到三位东瀛人的一切人证物证全都带离了天下楼。
事发突然,回过神来的天下楼宾客们分成了三拨,一拨淡然处之继续喝茶聊天,一拨看热闹不嫌事大紧盯事件发展,一拨害怕殃及池鱼早早结账离去。
玄鸣问小二哥借了一块纱布,在溅落地板的茶水残迹上轻轻一拭。
纱布有点发绿,玄鸣不动声色地观察半响,把它收到手心用真气一震,任凭震碎的粉末随走动消失于地面。
他心中已经有了这次事情始作俑者的猜测,但是出于对豫州郡情况的不了解,他并没有作声,只是独自回到天下楼的别院。
竹闲,苏谪紧随他的脚步出现在院中。
“玄鸣兄,我听伙计说,你刚刚……”
玄鸣扬手止住竹闲的问话,指着凉亭笑道:“我们到那再详聊?”
“借花献佛,借着竹闲楼主你们的地,这一壶茶就由贫道来泡吧。”
按照玄鸣平日的表现,此时他应该会不好意思地笑笑才对,但是他沉默着,脸上是竹闲苏谪从来没见过的严肃。
看见玄鸣这个样子,竹闲和苏谪同时意识到了什么,敛容静坐,等玄鸣述说他的发现。
“其实此刻贫道的心情,是真的非常不好。感觉无论从南到北,都似乎活在别人的密谋中一般。”
竹闲当即劝道:“道长言重了。”
玄鸣耸耸肩,正式进入话题。
“竹楼主听说过我们南越郡的韶州尸乱没有?”
“略有耳闻。”
“贫道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这位死去的东瀛仁兄中的毒,与尸人之毒如出一辙!”
“啊?”苏谪惊讶地单手微微掩住了她的朱唇,她跟苏若在南越郡入世生活的那段时间,或多或少都接触过韶州之变。如今听到玄鸣说天下楼的这次事故也跟尸人有关,由不得她不惊讶。
相比起来,竹闲的情绪就没那么容易波动了,面纱之后有着她处事时独特的冷静,她问:“道长能够确定么?”
“贫道既然用上了‘肯定’二字,自然是能够向两位明确这个发现的。”
“……”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有点兹事体大。晴歌!”
竹闲一声招呼,躲在不远处的晴歌嗖嗖地出现在三人面前。
“二姐,有什么吩咐?”
“去把大姐和苏若姑娘叫来吧,如果路上见到楚羽笛他们,也可以一起叫来。”
“是。”
“竹楼主先与大家聊聊吧。贫道害怕那东瀛人的尸体已经开始尸变,待我前去武侯府一观。”
玄鸣说走就走,这时苏谪在他身后说道:“道长,我与你同去吧。”
“有苏谪姑娘这样的医者同行,自然是再好不过。那……贫道便得罪了。”
玄鸣举手作揖朝苏谪一礼,随后微微伸出了他的右手。
待苏谪把芊芊素手放了上去,无形的坐忘真气以她的手为媒介蔓延至全身,把她与玄鸣一道护佑在内。
玄鸣轻身跃起,拉起苏谪展开轻功往武侯府的方向飞去。
太极图在两人的脚下聚散随风,真气环绕,纯阳的逍遥游轻功带着仙人般的洒脱与出尘。
不一会,武侯府的门口已近在脚下。
“苏姑娘,我们到了。”
“嗯。”
落地后,玄鸣不动声色地松开环抱着苏谪腰间的左手,沐雪靴轻抬,迈出了他的步子。
轩辕城武侯府的建制与任嚣城大同小异,并没有因为两者的名气大小而区分高低。
玄鸣前进的步子被门口伫立的卫侯拦住,他便从腰间解下南越游侯的腰佩,递了上去,同时道:“南越郡游侯玄鸣以及天下楼苏谪姑娘特来拜访。”
卫侯伸手接过游侯腰牌,摩挲了一会,很客气地道:“既是南越郡的同僚,请进吧。苏姑娘也请。”
他把腰牌还给玄鸣后,视线在苏谪脸上停留了一会,又很快地收了回去,继续目视前方,巍然伫立。
“多谢。请问故城此刻在何处?”
卫侯摇头不语,玄鸣了然,抬脚与苏谪前后迈入武侯府。
第五章 冬雪()
“叶里深藏云外碧,枝头常见日边红。曾陪桃李开时雨,仍伴梧桐落叶风。”
苏谪伸出手接过院中飘飞的月季,淡淡地吟道。
“这便是神州各大武侯府的不同之处了。”走在苏谪身边的玄鸣显得很轻松,他拂落肩上的花瓣,笑道。
玄鸣带着苏谪沿记忆朝仵作堂走去,一路畅通无阻,竟无一人查问。
“这防范,有点太松了。”玄鸣回头朝苏谪细声念叨。
“道长,各有各的活法嘛。”
玄鸣摇摇头,显然并不认可苏谪的说辞。
武侯府的高下,其实就是这么分出来的。神州承平日久,久无战事,越是深入内陆武备越疏,是整个江湖路人皆知的事实。
到了仵作堂附近,往来武侯的数量开始多了起来。
玄鸣在堂门的石阶旁看见了故城的身影,他走上去招呼道:“故武侯,贫道特来叨扰。”
故城正给属下布置任务,见到玄鸣和苏谪他颇为惊喜。
“玄鸣兄,苏姑娘,我曾听两位都说过在南越郡的经历。既然来了,刚好帮我们看看。”故城说完,就把两人一起往仵作堂里带。
“故城!我说了一时半会没结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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