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玄鸣疲惫地长叹了一声。
楚羽笛收回秋意,跳下马盘腿坐在地上。只感觉没了寒秋覆盖住全身,空气中的金铁之气便又开始琢骨,刺痛难熬。
“真是长见识了,这里居然就是神州剑冢。玄鸣兄,你既然会这样的杀绝,就该早点使出来才是。”
玄鸣不欲多言,盘腿与他相对而坐,艰难地摆了摆手。
这最后一招天地无极,是他融入了阑珊剑上的金黄色粒子,再辅以天地间的骨屑为引,以全身真气付之一空为代价。方才使出的先溶于敌骸,再破敌于内部的杀绝。
若不是有阑珊汉剑吸收剑冢金铁之气为珠玉在前,断断没有现在这样的威力。
“回去的路还没见到么?”
楚羽笛点点头:“自从这阴风起了之后,来时的悬崖就再也见不到了。剧烈的交锋也让我们迷失了方向。”
“奇怪,那干尸已经被我们消灭了,怎么这迷雾结界还不消散,阴风也迟迟不停?”
似乎为了响应玄鸣的号召,他的话音尚未落地,从他的身前身后,便同时响起了马蹄声。
楚羽笛绷直了身体仰头查看,铜样的俊脸瞬间变得煞白。
“完蛋了······”
第十九章 泣血死生()
完蛋了······
玄鸣与楚羽笛背靠着背,脸上俱是死寂。
经历过第一位干尸骨马的冲杀,此时从两边分别冲来的这两位,显得如此的缓慢。
“抱歉,羽笛兄弟,竟把你卷入了绝境当中。”
“玄鸣兄,生死有命,何必介怀。”
“呵,反倒是我这个道派子弟,还没你看得开了。”
“人的求生欲望,其实是由心中的执念决定的,却是与身份无关。想必是玄鸣兄心中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吧。”
“没错,枉我在这个世上白活了十数载,浑浑噩噩。近日恰逢其会听闻汉服归来,还没在未来的滚滚兴汉浪潮中一展拳脚,就要葬身于此,何其不甘!”
“我一介武人,不懂得什么汉服不汉服的,不过玄鸣兄口中的华夏盛世,却也是我心之所向。”楚羽笛单手持枪,另一只手整了整身上那赤红色的西式风衣。
“哈哈,此时此刻此地,还能得一知音,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
“咳咳咳咳。”
重重的咳嗽过后,玄鸣开始泛起了恶心。不出所料,片缕都呕不出来。
“羽笛兄弟,你看看我的肠子流出来没有?我感觉体内好像空了。”
“嗯,正在流出来,要不要帮你塞回去?”
“不用不用,你再看看我的肝胆是红色还是黑色的?”
“自然是赤色。”
“哈哈······”
玄鸣的大笑声逐渐变小,直至消失,额头触地,再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
良久,红日斜晖,山风吹拂,久无一人的冢外孤山。
此时从半空吹来了一大片白茫茫的骨屑。
在一块堪可容人的平地上,骨屑汇聚,先是骨架,再是皮肉筋骨内脏,最后补上五官。这白骨渐渐化作的,俨然就是玄鸣的模样。
有人,自然就要有剑,有马。
或许是新得身躯,玄鸣显得很不习惯,踉踉跄跄地牵着踏雪,神志迷糊地抬脚便向括苍城的方向走去。
随着他的步起步落,玄鸣一人一马所经过的地方,那原本茂密繁盛的树丛,俱都出现了颓败。
而在这个过程中,玄鸣的身体则是从生涩一步一步变得如当初一般灵性。
最后一阵阴风,把玄鸣最后的怪异吹走,再睁眼,他已站在了括苍城的城门之下了。
“我怎么在这?”
头颅一阵剧痛传来,疼得玄鸣立马双手抱着头蹲下。
他只感觉脑袋中多了无数记忆······
“道长,没事吧?”城门处当值的卫侯走上前关心道。
“没,没事。”玄鸣摆了摆手,扶着城墙站了起来。
轻轻拭去眼角渗出的湿润,玄鸣雪白的袖子,便沾染了他自己的点点猩红。
不动声色地把袖子藏于身后,玄鸣朝关心他的卫侯善意地点了点头,便进了城。
回去客栈别院的路上,这眼角的血泪,怎么也止不住。就连踏雪的马目泪槽,此时也在泛红不止。
掩面而奔,回到别院门口,玄鸣的道袍已经红了一大片。
“师兄,你回来啦!师···师兄?”
“小···小辞安,师兄我很不舒服,你先让我回房先。”
“哦哦哦。”小玄凤像是有点被吓到了,眼睛张大,样子呆呆的,说不出的萌。
只是玄鸣却是无心欣赏,他放开缰绳任由踏雪自回马厩,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回自己的客房,紧紧关上房门。
被他吓到了的小玄凤,终于反应过来,疾奔奔地跑回了玄朝的房间。
“师弟?师弟?”
别院的人听完玄凤那结结巴巴的述说,都聚集到了玄鸣的房门前,玄朝敲了一会,不耐烦地用力一推。
只见她的师弟正从窗边转过头,一手扶着脸,半边脸俱是鲜血,扶着脸的手被血染得通红,仍有血滴不停滴落地板。
此时玄鸣的脸上俱是悲伤与慌乱:“师···姐,救我。”
其他人都被吓了一跳,唯玄朝一声不发,脸如万载寒冰,缓缓拔出了缠在她腰间的蛇皮软剑——朝龙。
玄鸣吓得立马扑通跪倒在地,惶声道:“师姐,是我!”
玄朝脸色不变,只是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得清清楚楚地道:“师弟,你既然已经先我们一步仙去,又何必在人间流连!”
她说完,手中软剑化作白龙,便向玄鸣直刺过去。
苏谪等人只来得及喊了一声朝子姐,眼看玄鸣便要丧生于朝龙剑下。
“小时候那九十九封情书!”
玄朝的剑慢了半分······
“都是二师兄托我给你的!”
剑再慢······
“师姐,真的是我,真的是我!”
剑尖在玄鸣的额头前生生停住,只听见软剑化成的白龙在玄鸣眼前三寸的地方,张开它的巨口狠狠地大吼了很久很久。
朝龙剑瞬间回到腰间,玄朝冷哼一声,恨铁不成钢地厉声道:“膝下黄金,我们清虚弟子就连祖师都不曾跪过,还不起来!”
玄鸣不发一语,缓缓站起来的他双眼仍在滴血,看起来凄惨可怖不已。
苏谪紧皱眉头,就要上前帮他观视,孰料还没动作,便被玄朝拦住。
玄朝独自走过去,伸出玉指沾了点被玄鸣不小心滴在木桌上的血迹,放到鼻尖闻了闻。
“这是楚羽笛的血,师弟,楚羽笛不是跟你一起出去的么?他人呢?”
“我······我不知道,我清醒的时候已经在城门口了,只记得我们一起从任嚣城过来,要参加叶叔的金盆洗手大会。”
玄鸣仍在被脑海中多出来的无数记忆折磨,翻找记忆对他来说似乎非常艰难,也很痛苦。
“辞安,去把璇璇带过来。”
“知道了,师姐。”玄凤担心地看了玄鸣一眼,马上跑了出去。
“师弟,静心。”
玄鸣微微转过身,望见窗外初升的圆月,只感觉那天上月宫,也同样是血红色的。
“师姐,如今我只要一睁开眼睛,四周的一切在我眼中便都是尸山血海,静心不得。”
“哼,多年修道,你都修到了狗身上去了么?”
像,实在太像,大师姐玄朝此时的语气跟模样,像极了那此时不知道身在何方的师父。
联想到从小到大师父给他留下的那无所不能的印象,玄鸣渐渐冷静下来。
第二十章 北斗却邪()
“我带璇璇来了!”
玄凤抱着有半个自己高的仙鹤,快步跑了过来。
此时玄鸣盘腿坐在别院的小池边,地上已被玄朝画了无数道云篆。
璇璇见到玄鸣的状态,一下子挣脱了玄凤的怀抱,绕着玄鸣转了好几圈,鹤爪经过的地方,为玄朝布下的云篆,添加了不少生气。
玄鸣滴落的血泪,刚接触到地面便被云篆吸附凝结。
“师弟,你还看到了什么?”
玄鸣紧闭着双眼,脸上一片平静。他想了想,遗憾地回道:“尸体,还是尸体,现在脑海中看见的还是只有一地的尸体。”
“不对,”他好像发现了什么,“这里好像是一座古城。我可以动了,我去城门口看看。”
玄鸣的身体站了起来,双脚在不停的移动,却怎么也没有走出云篆的中心,但是很明显,他在脑海中的的确确是移动了。
“这座古城名叫扬州,不对,名字怎么变了?”
“嘉定?江阴?广州?大同?怎么这古城的地名一直在变?”玄鸣述说的话语里透出了慌乱。
“冷静!徒儿安心看完再说!”
一副沙哑的,带着一种特有磁性的嗓音从天上传来,随后出现在众人眼眸里的,是一个久违了的身影——池祈。
自家师父能在这种时候出现,玄朝高兴的同时松了一口气,她也是第一次碰到玄鸣这种情况,而这种情况还出现在自家师弟身上,她的内心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玄朝布下的这一片北斗却邪云篆,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哪里出了问题。
妙龄道姑牵着一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轻移莲步,从天上缓缓而下,玄朝与玄凤二人连忙上前见礼,并把蝶澈苏谪流萤三人分别介绍了一遍。
许久未见,池祈越发年轻,眼角的鱼尾纹竟淡化了许多,她微笑着朝苏谪等人点了点头,便转向了玄鸣。
俏丽的脸上刷地一声瞬间布满了寒霜,只有玄朝知道,师父的这个样子只是为了掩饰她眸子里的担心而已。
“徒儿,怎么每次见面你都要狼狈一下?”
玄鸣仍闭着眼,淌血的脸上一片安详,他咧了咧嘴,细声道:“师父,因为有你在呀,只要你在,无论徒儿多么狼狈,师父都能解决掉的。”
“呵。”池祈不带恶意地轻哼了一声,见她的三徒弟还这么贫嘴,看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便微微放了心。
池祈把手上拉着的小姑娘介绍给了玄朝,道:“朝儿,这是为师新收的徒孙,你看看她拜在你门下,还是你师弟门下好?”
这话一说完,不单单玄朝感到哭笑不得,就连苏谪,也在池祈的身上看到了不着调三个字,徒孙这种东西也能新收的么?
“入门的事情,等回门之后再说吧。辞安,这未来的小师侄就先交给你咯。”
“嗯。”
等玄朝把小姑娘托付给了玄凤之后,池祈便把注意力放在了玄鸣身上。
血泪被凝结于地,一种深深的怨恨之意从泪上不停散发。这的确不是玄鸣身上的血,却也未必是玄朝她们口中楚羽笛的。
怨恨之意在北斗却邪云篆里蔓延,不单单想把玄鸣淹没,而且有从云篆之内渗透而出的迹象。
池祈眉头微皱,寒着脸打量了一会,断然命令道:“朝儿,天枢位下破魔符。”
“是。”
此时苏谪等人已经在玄凤的示意下,一起退开了去。
玄鸣因为被怨恨笼罩,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而且眉头紧锁,脸孔痛苦不堪。
玄朝不敢怠慢,在璇璇的配合下,法剑虚指地面,临空而划,一道摄人心魄的符箓出现在了北斗却邪云篆天枢位的上空,疾然印了下去。
从天枢位开始,一道蓝白色的破魔真气在云篆快速走了一遍,蠢蠢欲动的怨气被压回了凝结在云篆上的血泪之中。
外界传来的躁动与压迫已然消失,玄鸣再次平静下来,继续观察着脑海中多出来的血色记忆。
刚刚怨气侵身,一直就在腐蚀他的情绪,让他的心境往仇怨、愤恨上不停前行。幸好,有师父跟师姐在。
“徒儿,现在感觉如何了?”
“没什么事了,师父。我在看别人杀人呢,刚刚还觉得愤恨不平,如今唯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而已。”玄鸣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情绪波动,看起来并无大碍。
又过了一会,池祈脸现微怒,她没有再招呼玄朝,而是自己亲自动手,蓝白的清虚真气骤然在她的手上散发。不见她有什么动作,先前玄朝所布下的破魔符,便依次出现在了天璇、天玑、天权、玉衡等六个星位上。
却是不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即便池祈如今是天下少有的武学宗师,武侯府记录在册的绝级高手,却也太过小看了玄鸣身上血泪的来历。
此时她连下六道破魔符于北斗却邪云篆的星位上,的确生生阻挡了血泪散发的怨愤渗出阵来,可也在不知不觉中让自己的弟子陷入了危险之中。
血泪似有意识,见渗出迟迟没有效果,便在镇压他的云篆上蛰伏。
“徒儿,如何?”
“徒儿?”
意料之中的回应并没有出现,玄鸣的嘴唇明明在一动一动,但是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就是无法传出。
蓦地,伏在云篆之上的血泪骤然爆发,俱都往玄鸣身上涌去,把他身上的清虚问道袍染得通红,云篆围着的那一小块空间,变成了血色弥漫的修罗地狱。
玄鸣脑海中不停闪现的画面,就在这一亩三分显现了出来,不单单仅限于他一人观视。而玄鸣的身影,竟就此消散于血雾之中。
眼看玄鸣消失在视线之内,池祈没有慌乱,她沉着声道:“贫道倒要看看,何方怨愤,竟敢用我清虚子弟作为媒介。”
话音一落,呈现在池祈等人面前的,便是一个被历史掩埋的世界,一个被前朝有意篡改淡化的世界,一个当今神州官府从来不会主动提起的世界。
而这个世界今天重现在这方天地,便是从池祈等人眼前的尸山血海开始。
第二十一章 孤城江阴()
崇祯十八年,公元1645年,夏。
此时距离崇祯帝自缢于煤山不过一年有余,天下已然风云变幻。
三月,清军进抵扬州。
四月,扬州失陷,清军屠城。
五月,闯王退武昌,清军占领南京,颁布剃发令。
六月,江阴城。
大明帝国的国祚或许真的将尽了,改朝换代,物转星移,本就是一件古今皆有的平常事。
可这古斯建奴,千不该万不该,打我汉家风骨的主意。听说那伪清摄政王,还说了一句“君犹父也,民犹子也;父子一体,岂可违异”,竟把全天下国民,都看成了他们古斯人的奴才狗子。
何其可笑?
我堂堂衣冠上国,岂能作那夷狄打扮?
六月初一,江阴城文庙。
骤然来到此地的玄鸣元气大伤,一直就在文庙之内调养身体。
幸好他自拜入师门便开始蓄发,加上身上所着的清虚问道袍,能让他如雨落池塘一般消融在这个世间,而不会被当成外国来客。
文庙射圃之内,玄鸣在缓步参观。
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这文庙的射圃,就是给儒生习射的地方。
看着箭靶上那稀少的箭孔,玄鸣默默叹了一口气,这儒生的武风,果然是凋零了,如果这天下的儒生,都能学到孔子真正的教诲,国势也不至于此。
这时,一个迅疾的黑影从射圃上空掠过。
玄鸣抬头看去,只听那黑影惊奇地咦了一声。
未等玄鸣反应,就嗖地出现在了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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