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里有冰糖葫芦吗?”宝珠问。
小娟摇着头,问:“你爱吃呀!”
宝珠点着头:“我哥哥爱吃。”
康秋珍叹着气说:“当土匪守着金山银海,到底不如世上人自由自在。咱们都是有今没明,在刀尖儿上过活的人,那天,赵福顺‘折了’,咬断舌根,硬是没吐出‘山水’。让人家钉死在城门上了。”
“秋珍,这几年,我也太对不住你啦,以后我不出去啦!”他握住妻子的手,问,“大魁呢?”
“谁管得了他?前几天,掠来人家一个寡妇扣住不放……”
“妈,我看见了。哥哥搂着人家亲嘴哩!”吕小娟嚷起来。
“这还了得!”吕老寿一拍桌子。康秋珍拦住他说:“你着哪门于急?说不定那小寡妇还乐意呢?这年月,人得活。做土匪的媳妇总比饿死、当妓女强。再说,土匪又哪点比做官的不光彩了!”
吕小娟带着蓝宝珠在山上到处游玩,告诉她各种树木植物和禽兽的名称。自此,蓝宝珠的身心成长完全付于原始的大自然了,开始了山林生涯,断隔了繁喧人间、魍魉世界。
吕老寿住后寨,专传授蓝宝珠和吕小娟各种武艺。他捧出先师训徒用的竹鞭,焚香祭祖,然后让两个女娃跪倒磕头。蓝宝珠望着青烟绕绦后的神像,是个凸眼鹰鼻、枯瘦老者的画像,好奇地咯咯直笑。日老寿不吭声地走过来,掀翻了宝珠,用竹鞭狠狠打她的屁股。康秋珍知道这是“开门训”,警顽徒而正武风,使之以后刻苦练功而不敢怠惰,也要树立师父的威严。
他夫妇诧异的是,咬牙忍痛的宝珠却不器,替她哭的倒是小娟,抱着双亲的腿求饶。
“他,他是不是坏人?‘爬在地上的宝珠,小嘴哆嗦着,指着画像问。
“那是你的师祖!”吕老寿扬着竹鞭说,“他是专杀坏人的好人……”
没等话尽,宝珠跳起来,对着画像磕头。吕老寿夫妇互相莞尔。康秋珍抚摸着宝珠的头,亲切地问:“宝珠,痛吗?”
宝珠瞪着大眼睛,点着头说:“师父是教我学好,不调皮。”
“宝珠,你为啥不哭?一哭爹就软啦!”小娟摸着宝珠肿起的屁股。宝珠摇着头。
“真是硬骨头,好坯子!”吕老寿不由得挑起拇指,越发喜爱宝珠。
站桩,每十日木桩增高三寸,头顶水碗、铁碗和堆积起的野禽蛋。跳桩,踏走八卦、梅花,以后便提小水桶、蒙眼睛。追桩,吕老寿在背后驱赶,撵上便是一竹鞭,渐渐行走如风,熟练闪转腾挪的身法。吕老寿又传授轻功攀登,先令站百丈陡崖,身后系一绳索,月后便除去绳索,使人不再晕高。走独木,日有所变,最后踏跳离地三丈余高的竹竿,而且行走自如。这种杂技般的功夫,自然是康秋珍传授,她对两女娃说,以后还要走软索,坐在绳子上迎风绣花。
吕老寿知两孩子年龄尚小,又是女娃,不便先练成皮肉之坚,只得练技不练力。
他吩咐每日将铁条捆绑小腿上,从山脚跑到峰顶。又挖出面尺深的坑去跳,每跳上来,手里必捏把泥土,如此十年,丈高的墙便可纵身越上了。
三年过后,吕老寿开始传授暗器和八卦刀。快满十岁的宝珠已有小成,远远地把小娟甩在后面。一天,春光明媚,山花烂漫。吕老寿心情好,携带酒肉,领着两个孩子到后山野游。
山泉淙淙如弹起清亮、悦耳的古琴;含蕴阳光的云霭忽红、忽白,飘逸在黛绿的群峰之上;山风徐吹,野禽惆瞅,杂色的花瓣洒落像翩然起舞的彩蝶。吕老寿饱览美景,席地而坐,边咂着酒,边看四处采花的女娃,心想:“人这一辈子,难得有这么点儿的清闲,抛去尘念,坐在这里看景也是福份。”
一只野兔从他眼前跳过,吕老寿捡起块石子要打,但又住手,说:“宝珠、小娟,打这只兔子,我要试试你们暗器功夫。”
野兔距她俩有三十余米,戴满一头花朵的小娟说:“稳住它,看我的。”她悄悄捡起一块石子。
不料,宝珠比她手快,早把一块石子掷过去,落在野兔脚下,野兔便受惊跳着跑了,小娟急着嚷起来。宝珠说:“打动的才算本事呢!”手腕一抖,石子飞击过去,正中野兔的后臀,带着伤跑了,消失在草丛内。吕老寿哈哈大笑,说:“好一只肥兔儿,到嘴的肉跑啦!”
“都怨她!”小娟噘起嘴。
“我不逮着它,不回去!”宝珠握着拳说。
“好,那畜牲受了伤,跑不远,多半是藏起来啦!”吕老寿说。
野兔果然藏在草里,宝珠正要去扑,依稀听到背后有一种微响,有种本能的条件反射使她迅速侧身,手一抄,“哎哟”地叫起来,小拇指被飞来的石块打肿了。
()免费TXT小说下载
野兔闻警跳蹿起来,拼命地扎进浓密的山草中,再也看不到踪影。
这情景吕老寿都看在眼里,走过来,狠狠地打了女儿一巴掌,满头的花都散落了。小娟“哇”地哭起来。
“背地暗算自己的师妹,要脸吗?”
小娟极力辩解:“我是想打宝珠腰带的,再打野兔……”
“不要说了!”吕老寿喝着她,又说,“宝珠,你天性不错,居然能迎风辨器了,更难得的是在背后。”小娟见父亲夸奖宝珠,越发哭得厉害。
宝珠走过来,拉住小娟的手说:“姐姐,是我错了!”
小娟甩掉她的手,气恼地说:“狗戴帽子装好人!”狠狠瞪了宝珠一眼,自己回寨去了。
宝珠蹲在地上,慢慢捡着小娟丢在地上的花,知道师姐最喜爱鲜艳的野花和胭脂之类的东西,去年就让母亲穿透了耳朵,戴上金环。
“疼吗?”吕老寿捏住宝珠的手问。小拇指肿得红亮,被石头棱角划破的地方还流淌着血。
“这算啥?娟姐到哪去啦?”她扬着小脸问。
“找她妈妈去啦!”吕老寿信口答道。
宝珠默默地望着天空,一团团形状各异的云朵向南移动。她的大眼睛里似有无限心事。
“宝珠,你想啥?”
“啥也没想,那朵云真像刚才那只野兔。”
“对师父不要扯谎。”他看见宝珠的眼睛里噙着泪珠,知道她被小娟委屈而生气,否则,这孩子是不哭的,数年来从未流过泪。
“我想我的妈妈。‘宝珠用手去揉眼睛,努力不使泪珠滑落下来。
吕老寿默然心酸,他不想告诉她的生母已死,也不想说出长禄里的宋王氏。模糊的记忆最好让它更模糊些。
回到山寨,吕老寿立刻张罗一件大事,要认蓝宝珠为义女。康秋珍欣然应允。
她送给宝珠几件珍贵的首饰,宝珠摇着头,说:“妈,我只想要蓝衣裳。”
“为啥?”夫妇俩都感到奇怪。
宝珠指着左臂上的蓝玉镯说:“妈,你亲我,爱我,可我还有个妈妈,她是生我的呀!我姓蓝,我想,生我的妈妈一定喜欢蓝色。”
蓝色,以后不仅成为蓝宝珠的衣饰标记,也是她精神和生命的属物。(有一天,东方鸿飞曾笑着对她说:“蓝色象征着文静和冷酷。”)
吕小娟和蓝宝珠结为姐妹,情同手足。
十年云烟遮眼,山水依旧,人面已非。吕老寿已霜雪染头,早将雄心缩入杯中,对纷乱的世间不闻不问。康秋珍也把大权移交吕魁手中,和已步入暮年的丈夫形影不离,做起“少年猫狗夫妻,老来回首恩爱”来。19岁的蓝宝珠早出落成一个绝色的大姑娘了,只是性情半点也不温柔。寨子里的人都说她是“冰美人”。那些粗俗的男人,见着她便闭住满嘴混话,恭敬地叫声“二小姐”,得到微微一笑。
山匪望着她的背影,咽着口水说:“宝珠这笑,分外勾魂呀!”
“可这笑里总透着一股寒气。这闺女,三伏天搂着睡觉,准不长痱子。”另一个说。
“小心传她耳朵里,剥了你的皮。”
与她性情截然相反的是吕小娟。每日浓妆艳抹,不是和男人们一起调笑,便是独坐窗前发痴,不思习武,功夫不进自退,女大不由爹娘,吕老寿夫妇也管不了。
宝珠把小娟的变化告诉康秋珍,说:“妈,姐犯得是啥病?
总爱跟我说些粗话,说是从弟兄们那里听来的。“”宝珠,“康秋珍神情和蔼地说,”你也不小了,该懂得咱们做的买卖啦。咱说是‘侠’,可别人说是‘匪’。其实咱们是土匪,不伤天害理的土匪。你想,土匪中能有文雅人儿吗?弟兄们拿血换饭,用酒壮胆,过着‘早上起来,晚躺棺材’的日子。小娟性情与你不同,她太失重,疯疯颠颠的没正形。你就为我多操份心,妹妹管着姐姐吧。“事下,康秋珍也和文夫商量,想尽快把小娟嫁出去,免得闹出笑话,败坏门风。
“土匪的闺女嫁谁去?”吕老寿笑着说,“干咱这行,有强娶,可没强嫁的。
眼下,世道变了,已是民国,各路绺子都星流云散了,这碗饭越来越难吃了。往哪找门当户对的去?张作霖势力不小,可人家能把咱们放在眼里吗?“
康秋珍想起山寨日渐萧条,也默然无语,知道从数十名弟兄里也挑不出个像样儿的。突然,她想起一个人,说:“老寿,我差点忘了,大魁领来的那位朋友,相貌堂堂,又有文墨,会些拳脚。我看未必成过家。”
做母亲的话也说晚了,在那天小娟抓宝珠手去摸她之前,她早与那位风流倜傥的男子鬼混过了,已别了千金Chu女身。那男子姓张,是吕魁在妓院从一群流氓刀棒下救出的,因欠债过多,甘愿上山落草为寇。因他能写会画,极得吕魁欢心,但不知他把妹子勾引上了。
蓝宝珠回到屋里,见小娟不在,便去外面解手。所谓闺房的后面,修着一座专供寨上女人用的茅厕,地点很偏僻。她刚走出数步,便听到小娟在里面说话:“你别进来。看我不揍你这馋嘴猫的。嘻嘻——”
“姐姐这是犯啥病了?自己说鬼话。”蓝宝珠心里纳闷,正要开口,便听到一个男人的语声:“小娟,我偏要进去看看,要画张‘玉人登东图’哩!”
宝珠正不知所措,小娟从茅厕跑出来,娇哆地骂着什么。
树后面跳出个身影,紧紧搂住小娟,亲热地吻着她的面颊和嘴唇。小娟梦呓般轻吟,从鼻孔里流出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宝珠面热心跳,想走,又怕弄出声响。
不走,又实在觉得尴尬和耻辱,自己是个玉洁冰清的女儿家,不愿目睹眼前情形。
幸好那姓张的和小娟戏谑了半天便松了手,扶着她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娟,哎?我对你说话了。”推着头紧偎着他肩上的小娟,她如同烂醉,脸苍白而嘴如血红,双唇微启,闭眼很艰难她呼吸,宝珠不知这是什么缘故,倒为她担起心来。
“蜀哥,我听着呢。”小娟有气无力地说,把叫张蜀的手紧紧攥住,生怕他要跑了一样。
“娟,咱俩相爱,虽有天地为媒,日月作证,可背着你父母和我私会,这算是偷情,这样下去早晚要败露的。”
“我不怕。我只想和你好。”
“勾引吕大小姐的罪名,我可担当不起呀!”
在一旁窥听的宝珠,觉得这人说话还有些道理,见他俩的脸又凑近,不由得闭起眼。
张蜀说:“娟,你还有个妹子不是?”
“宝珠吗?她可是尼姑命。”“她满脸寒气,我都不敢去理她。”“你别去惹她。咦,你想吃着锅、占着盆?”小娟使劲去拧他的耳朵,面色绯红,张蜀只得告饶,连唤“小姑奶奶”。
小娟叹口气说:“我那妹子,可算得上天下第一美人了,可老天爷偏偏让她厌恨男人。立誓终身不嫁,看来,人都不是十全十美的。”
“这里面怕有什么缘故。我知道,她不是你一奶同胞。”
“是啊。她身世很惨。她生母苦苦爱着丈夫,却被那薄幸的男人卖到妓院里,最后自杀了,贞节烈女呢!宝珠16岁时,我父亲就把这事说了,从此,她的脾气就渐渐变得古怪了,一提到男女之情,就像咽只苍蝇。逼急了就说,天下没有好男人。我俩同居一室,难免不谈这些。话又说回来,宝珠从小性子就倔,就没见过她哭。爸爸特别器重她,说要重整山寨雄风,非宝珠不可。我信,谁都佩服她的人品武艺;她比我哥强多了,他交得那些酒肉朋友半个也靠不住。”
宝珠强忍住笑。只听张蜀说:“我也靠不住吗?”
“那谁知道。”小娟撇起嘴,说,“你要是变心,我把你卸成八抉,扔到山涧,狼叼鹰啄!”
张蜀笑着说:“我怕你不忍下手。恐怕得让你妹子代劳。”
说着,扶起小娟,伏在她耳畔说了几句。小娟睥睨着他,撒娇地轻捣一拳,二人相偎而去,唧哝着说不尽的情话。
宝珠知道他们到哪里去,转过东面的松林,山涧后有个可容数十人的岩洞,天然甬道可达后山。吕老寿常说,那算是将来的避难之所吧,鬼也不知道洞腹的那条“暗肠子”。小娟和张蜀无疑到洞内去,拉上吊桥,无可忧虑地去做隔世的天台仙梦。宝珠暗想,山规上不准将秘处示人,谁说给外人便要处死,可胆大妄为的小娟竟然领着张蜀去。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是否告诉父亲。最后横心瞒到底,盼他俩早日做公开的夫妻。
张蜀把爱慕小娟的话吐露给吕魁。吕魁深吟半晌,说:“我是极愿意的,就不知小妹的心思啦,待我探探去。”
曾经是小寡妇后被吕魁抢来做妻子的女人,把吕魁唤进内室,笑眯眯地说:“我做嫂子的,自然知道小姑的心气儿,她巴不得呢。22岁啦,一朵熟透的花呀!”
吕魁禀告父母。吕老寿很痛快地应允下来,说:“只要他不嫌咱就行。”
吕魁说:“他就是龙子龙孙,可现在不也当上土匪啦!不知小娟……”
“算啦!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石磨推着走。你们都私下做好了,再来问我有啥用。”不知什么时候,小娟藏在屏风后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忍不住跑出来。
()
“妹子,你也太着急了。”吕魁嘲讽地笑着,把小娟闹个醉关公。
自古山寨有传统,首领子女娶嫁是要打帖,邀请同道上山庆喜的,因为要图个三代基业永固,土匪能见到孙子的不多。
儿子娶妻续嗣,预示着老辈“顺水收船”,去做享逍遥福的太上皇了。在大喜的气氛中,多少能松弛、平衡一下山匪长年恐慌、麻木的心理神经;补偿山寨的寂寞;享受世间的情俗。吕老寿不想这样办,知道今非昔比,黑道的买卖越来越不景气。惊动好事的官府,派兵抄剿,山寨会玉石俱焚。他不敢声张,只是摆几桌喜宴,让弟兄们开怀畅饮通宵,也就罢了。
“大魁,待我选了吉日,就给他们成亲。谁也不请。轿夫、吹鼓手都用自己人。”
“也好。我那次就是冷冷清清的。”吕魁说。
“你那压寨夫人可是抢来的。”吕老寿一笑。
谁也料想不到,一场喜事预示着一场横祸和毁灭的来临。龙首山变成生死场。
第十二章:祸起萧墙
张蜀、吕小娟叩拜天地的瞬间,蓦地,从人群中跳出个虬须大汉,双手一分,用掌风拍灭攀龙附凤的红烛。喜堂顿时如火燎蜂窝,乱轰轰的不知所措。
端坐着的吕老寿飞起一脚,去踢大汉的踝骨,但被避开。
吕老寿喝道:“刘半峰,你真的是‘半疯子’!”。
坐在丈夫身旁,专等女婿叩拜的康秋珍也恼怒地说:“半峰兄弟,你这是干啥?
酒喝了多少,就醉成这样!“刘半峰是吕老寿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