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可能想,如王楼侥幸不死,那仇恨就要让女儿继承。
叶梦幽一拍腿:“巧了!”他又压低声音说,“这王楼是为富不仁,逼良为娼的东西。当年,在保定险些被一个妓女用刀扎死,只是瞎了一只眼。后来,又发迹了。”
“他在哪呢?‘冻方鸿飞有点激动。
“你一提睛只眼。又姓王的,我倒进了‘八降图’,姓王又瞎一只眼的本市有六位。干这种缺德买卖的,天公总得跟他划个价儿,不是破相就是让他废了这个。”
他对着裤裆一比划,接着说,“去年冬天,他把班子拉到这儿来啦!这里是水陆码头,商埠重镇,是能赚大钱的。不过王楼改成了王德兴,‘一品香’易名‘万春楼’。也在南街。从别人手里买的住宅。起了两层楼装修得挺气派。
“万春楼新近来个扬州姑娘,叫‘雪里红’。曾和死鬼范文心相好过。何谓‘雪里红’,爱素,一身白缎旗袍,戴着朵石榴花。白脸如玉,红唇似血,真似个‘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哩!”
“她和范文心好过?”
“那不新鲜。范四少若非让人割了脑袋,也得落杨梅大疮烂死。我正写她呢!”
叶梦幽看东方鸿飞不动声色,继续说,“那王德兴老乌龟手下的姑娘四十多位,可谁也比不上‘雪里红’。”
叶梦幽带着几分醉意,不知进退地说:“范四少的脑袋被人拿走,雪小姐哭成个泪人。现在还守孝呢!俗话说得好,‘宁看瞎子打牌输,不听表子哭丈夫’。那纯粹是假的。东方兄,我给你引荐引荐,凭你的身材相貌,嘿嘿……”
“好,我就饱饱眼福。”东方鸿飞笑着说,决定走一趟万春楼。
叶梦幽耸肩缩颈,心想,八成是这位警长也耳闻了“雪里红”的名声,不好明言,让自己“搭桥”。他进一步讨好东方鸿飞,自怀里掏出一张《渔报》,说:“这是鄙人办的报,有篇《美妹扬州来》的文章是写她的。”
当时,Se情小报在这个北方商埠泛滥成灾。撰文人多不具真名,兜售者不以为耻,常麋集特定的一家商场楼上。文人卖稿,不讨价,买者也不详阅,丢下钱便走。
有些言情小说的作者,为生活所迫,也去迎合市声,粗制滥造于浴堂、烟馆、茶楼乃至妓院内。此类报刊有时也成为警察们的消遣物。
东方鸿飞接过皱巴巴的报纸,问:“生意还好吗?”
“不行喽,抖不出新鲜玩艺儿了。”叶梦幽唉声叹气。
“梦幽兄,走吧。”
“黄鹏了不是?姑娘们都下半晌接客,现在都睡着呢。
咦!你腰里还带着手枪?“叶梦幽吓得跳起来。东方鸿飞撩衣摆时,无意中露出了枪柄。
万春楼位于南街。南街是污浊的泥淖,丑恶和肮脏的陈列馆。淫窟、赌局鳞次栉比,繁嚣的市声中充满着人肉和金钱的蛊惑。
妓院的姑娘们都出来了,吃着零食在行头闲逛,和摆摊。
店铺的伙计打情骂俏,又不时地对路人抱着媚眼,但并不拉客去招徕生意。她们大都是属中、上层“书寓”里的,算是官方承认的专业经营者,与暗娼游妓有明显区别。
街道拥挤、杂乱,像铺开一匹色彩斑驳却又散溢霉腐气息的布。烟摊上陈列各种香烟:“老刀牌”、“丁字牌”、“顶球牌”。
“黄金龙”及下等的“大婴”、“小鸡”牌。每盒十支,里面附有画片,随烟奉送。上面无非描画些历史故事中的人物。东方鸿飞买两盒上等的“白金龙”香烟,随手递给叶梦幽一盒。他抻出内里的画片,竟是一张绣花的底样,上面写着“小姑做鞋嫂有样”。他随手扔在地上,马上被专集存“洋烟画”的儿童拣了去。
在货声盈耳的西街,东方鸿飞很是心烦,真想把这里变成鸟声啁啾,泉溪淙淙的山野。
“看流年咧!批八字!”瞽目卜者吹着横笛,虽音量不大,但敲起“报君知”
的小铜锣。叶梦幽说:“看看吧,早着哩。”便钻入人群中。瞎子正把一口水喷在用黄裱纸剪的纸人上,然后用刀去劈,纸人立刻浸出血迹。众人一片惊叹。“哗啦”
一声,落下十数枚铜钱,随之发出几声清脆的笑。东方鸿飞去看占卜人,只瞅着个背影,身姿婀娜,片刻不见了。
“那姑娘不错,我看正脸啦。”叶梦幽一眼看透东方鸿飞的心思,又笑着说,“好大方,铜钱像水泼了出来。手磕摇板,算卦骗人。瞎子水里藏黑矾,沾上黄裱纸即呈红色。摇‘六爻’、摆‘奇门’、算‘梅花数’、‘易经卦’和‘灵鸟儿叼答’咱都会,也许迟早要干这个。世上总有骗人者,那是因为有人愿意被骗。”
东方鸿飞刚又说什么,便被一阵大喉咙的吆喝声堵回去。“戗面馒头——约斤馒头!”满口山东腔。推车大汉的声音未落,便有尖细的音调接替:“酥皮儿的铁蚕豆!凉炒豆!”
“百叶儿来!羊肚儿!”这是卖生羊肚的:“熏干儿,豆腐丝儿来哟!”这是卖盐水煮豆腐丝的:“炒肝香烂哪!”这是卖煮猪肠的:“老豆腐开锅!”
“小米面火烧!”
“精米粥喂……”
“杏儿茶欧!”
……东方鸿飞的耳膜都麻木了。这些都是担挑串巷的货声,可都聚到西街来了。
“东方兄,去北街遛遛吧!”
“不去啦!”他摇着头。
“那比北京的天桥还热闹。”叶梦幽唱起来,“红不溜丢一个白不溜丢!白不溜丢一个黄不溜丢!黄不溜丢一个花不溜丢……”
“贫俗可厌。这是什么?”
“白活了,这是卖手巾的。我常买了送给姑娘们,上面签字儿。”叶梦幽笑起来。
“离南街还远吗?”
叶梦幽见他双眉紧蹙,兴味索然,说:“从这条小巷穿过去吧,抄近。”
巷口摆著书摊,上面都是印刷极粗劣的唱本、小说,无外乎《五虎平西》、《粉妆楼》、《金鞭记》之类,还有过时的皇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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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你的书呢!”东方鸿飞指着一本很薄的小册子说。
“不值一哂。走吧。”叶梦幽苦笑着,眼睛不瞅书摊,径先走了。
一踏入南街,东方鸿飞就恨不得马上跨进万春楼。这里的气象和其它几条街不同,多是让人心猿意马的脂粉香。他低着头,但仍感到楼上、巷角飘移着无数的腥唇、醉眸,片片挂在花窗上的白肉。似乎每落一步,脚下便放出几声娇吟。东方鸿飞虽是饱于江湖的警长,但来这里还是初次,“花案”是从来不接的。
进了万春楼,杂役便躬身笑着跑过来说:“叶先生来啦!”
又紧掠了几眼东方鸿飞。
叶梦幽的架子立刻端了起来,扬着脸说:“这位东方大爷看了我的报,认准了万春楼。他来玩玩儿,你们得伺候好。”
杂役唯唯喏喏地走了。片刻,有人送上茶水、糖果和香烟。
鼻烟。东方鸿飞忐忑不安,面颊有些发热。杂役低眉笑眼地问:“东方大爷,不知您老开哪个门儿?”
未等警长回答,杂役便高声喊:“接客——”随着悠长的声调,四合院的楼上偌多房间一齐打开,浓妆艳抹的姑娘纷纷走出自己的屋子,微笑着或倚或立在门前,摆出最佳的姿态,让客人欣赏、挑选。
“‘杨柳枝’,杨丽娟小姐——”杂役介绍后,那姑娘向东方鸿飞卖个轻浮的笑,扭动灵活的腰股,用手帕扬了一下,像是招唤,然后回屋去了。于是,次第介绍。
“东方兄,这是规矩。”叶梦幽俏声说,“听到吆喝声,屋里有客也得出来。”
“‘雪里红’呢?”东方鸿飞问。
“占手啦——”杂役躬着腰,尾音施得很长,双肩向上一扛,夹在耳朵上的香烟差点被震动下来。
“胡说。”叶梦幽沉下脸来。
“东方爷的宝号……”杂役打量着气度不凡的警长,能看得出嫖客是“雏儿”,但猜不透身份。政界、商界,都不像。
“鄙人开个火药铺,卖枪弹不卖人参。”东方鸿飞把手枪放在茶几上。
杂役是见过世面的,虽吓得后退一步,但眼里仍在笑,那笑又流到脸上。软中带硬地说:“您老把枪存在柜上,省得姑娘们摆弄砸了小脚儿。”
“‘雪里红’有客?‘东方鸿飞问。
“范少爷把她包下了。一出手就是这个数。”杂役伸出个巴掌。
“五千块钱?”东方鸿飞故意问。
“五百。”
“我出五千。”警长很轻松地品了口茶。
杂役暗想,这不是个阔绰的嫖客,倒像是“砸窑子‘来的’龙头”“或”丘八“。他不满地斜视着叶梦幽。叶梦幽虽犯疑惑,心里倒明白一点:东方鸿飞心底有谱,但绝不是为嫖而来。
“您老不知道,姑娘已是范少爷的人啦!”
“她抱着范文心没脑袋的身子睡吗?”东方鸿飞两眼一瞪,厉声说,“叫她接客,惹恼了爷们儿,让你满地找牙!”
“你敢……”杂役后面的话还没说出,东方鸿飞早扇过一记耳光。打得他满眼爆出无数金鳞银花,嘴脸顿时肿胀起来。
“打人喽——”杂役蹦脚乱叫,指着叶梦幽说,“叶先生,你领来的人是做嘛的?万春楼不是好惹的,后台是谁?你不是不知道。混横的主儿都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他喋喋不休。
“我也是被他揪来的。这叫‘妈妈嫁人没法子’。他是做嘛的?你问我,我问谁去?”叶梦幽故意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苦相。又说,“把王老板叫来吧。”
客厅里的吵吵闹闹声,传到正卧榻抽烟的王德兴耳朵里,不耐烦地放下烟具,伸个懒腰想出去看看。躺在对面的姑娘撒娇地说:“用得着你吗?让王彪把那个混球打发走算啦!”伸出胳膊揽住他的脖子。
“王彪!”王德兴高喊。一个彪壮的大汉走进来,说:“爷,我就这把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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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德兴知道他在“推牌九”,说:“出去看看,回来让小翠给你烧个泡儿。”
“又有小孩儿撒尿啦?”王彪一撸袖子,漫不经心地走出去。他是万春楼的保镖打手,一身蛮力,能将茶盅般粗的树飞脚踢断。有些不守规矩或喝醉撒野的嫖客,都被他一拳打昏,横着扔出去。
一口烟还未从王德兴的肺腑盘旋而出,王彪便跑回来,说:“爷,会到硬手了。
我一拳过去像锤在铁锭上。把我往杯里一带,把烟头儿塞进我嘴里,妈的,好在是戳灭的,要不,满嘴燎泡儿……“”哪条道儿上的?“王德兴不得不站起来。
“这回我眼拙,还真看不出来,还带着枪呢!”王彪瞟着蜷身躺着的小翠,她漠不关心地望着屋顶,哼着曲儿,穿红绣鞋的脚不住地打着节拍。
“王彪,”王德兴扭身说,“给警察厅叶念秋秘书挂个电话,派几个弟兄来。
我琢磨这个人有来头。“”长得嘛样儿?“小翠懒洋洋地问。
“妈的,挺帅,像周瑜,比范四少还强。”王彪揉着嘴角儿,频频吐着粘在上腭膛的烟草末。忙着去打电话。
王德兴拨开人群,说:“都干正事去。”走到端坐着的东方鸿飞面前,拱着手说,“失敬、失敬。鄙人王德兴。山不动水转,都是朋友,有话好商量,别伤了和气。”
东方鸿飞嗯了声,坐着不动,用目光审度着王德兴:秃顶,满脸横向,浑然像个肉球。因戴着一副茶镜,看不到那只瞎眼。金牙、金戒箍、金怀表链一齐闪光。
“上好茶!”王德兴把东方鸿飞面前的茶盏拿起来,把水泼在地上,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先生不是本地人吧?”
把手枪拿起来,递过去,“朋友,手头儿要是紧,德兴愿解囊奉送,想解闷儿,43位姑娘任你挑。”
“我挑‘雪里红’。”
“吕小娟小姐?”王德兴笑起来,说,“先生这倒有些为难。
吕小姐一来身子不适……“”慢。“东方鸿飞把手一举,神情凝重地说,”我只是想见见她。“”那好!“王德兴扭脸喊,”吕小姐……“
“喊什么,我来了。”声音很娇脆。不知何时,吕小娟竟出现在楼梯上。东方鸿飞心里一跳,心想,果然名不虚传,是个妩媚、娇嫩的姑娘,穿着一件白缎的素花旗袍,鬓上插着一朵绢花,你江南的桅子。柳眉间微蕴着阴凉,两只媚气的眼里流露出隐隐的放荡。
“你肯出五千银圆?好大方啊!”她紧紧盯住东方鸿飞的脸。
“刚才开价五千,现在只能是五百了。”东方鸿飞嘴上应咐着,暗自思忖,头脑虽旋转但如乱麻,理不出头绪。他想到了“蓝色妖姬”。
吕小娟望了他半晌,嘴角浮起一丝极有修养的笑意,轻拍了东方鸿飞的肩头一下,扭身走了。
旁人谁也不知道,吕小娟这一轻拍,差点儿使东方鸿飞承受不住。他心里凛然一惊,刚要说话,妓院门外响起汽车的引擎声,紧接着,数名警察跑进来。
“谁在这儿捣乱!”一名警官阴阳怪气地喊起来。
“是我。”东方鸿飞把腿翘起来,颤颤着锃亮的皮鞋尖儿。
“啪”。警官打个立正,敬着礼说:“东方警长,有何吩咐?”
“不是公事,这套免了吧。”警长笑着说。
“警长也到这……今天,有这个兴致啦?”警官讨好地说,见东方鸿飞不予理睬,转身对发怔的王德兴说,“这是东方鸿飞神枪警长,伺候好了。”“兄弟有眼不识泰山,东方警长多有海涵啦!”王德兴连连赔礼,他知道眼前站着的是厅长的红人。
第七章:胭脂窟里鸣神枪
王德兴万万想不到东方鸿飞警长要做东请客,他知道如逐血蚊蝇似的警察是无利不早起的。东方鸿飞在头等的全聚德饭庄包了雅座,开门见山地说:“王老板,你和范文心交情不浅吧?”
王德兴暗吃一惊。此时,他的茶镜已经摘掉,仅余的右眼瞪得滚圆。他知道范文心包下“雪里红”,所谓交情,不过是金钱美女,彼此各有所图。吕小娟亏的是死鬼曾许诺给她全套白金首饰,并附赠两个以清透为贵的水晶鼻烟壶。人死了,东西自然送不来了。王德兴惟恐警方借此讹诈,捏造个不大不小的罪名。
“听说范少爷被人害了?”他问。
“王老板果然是耳聪眼皮杂。”东方鸿飞微微一笑,“封锁新闻界,但封不住王老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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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范四少和吕小娟形影不离。范文心去国民饭店,她不跟着?”警长问。
“东方警长原是查案来的?”王德兴说,暗自盘算对策。
坐在一旁的叫梦幽频频劝酒,和事佬般地说:“也是也不是,算是半为公来半为私吧。”舔着门牙笑起来,见二人板着面孔,自觉没趣,收敛笑容,夹起块鲜贝放在嘴里。
“我想问问吕小娟的来历。”警长说。自包桌摆宴到酒寒菜冷,气氛一直不是融洽的。
“这……不便说吧。”王德兴有些犹豫,说,“东方警长大概不知花界里的事。
叶先生自然知道。“”吕小娟的事你知道吗?“警长问。
“这我就无从知晓了。”叶梦幽说。
“王老板,做为警方没有不涉足之处。‘雪里红’怕是还没报籍上册吧?”
“可我是照样交‘花税’的。”
“她是扬州来的吗?”警长又问。
王德兴摇着头。那只被捅瞎的眼像一口深凹的枯井,紫褐色的疤令人作呕。东方鸿飞仔细察看他的神情,力图捕捉住一丝异常的变化,但对方除去不快之外,没有半点的慌乱。
“叶梦幽,你写《美妹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