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则会出现许多华贵的马车。陆续上门的绅士、富商,怀中带着大把的钞票,等着享受一晚的甜蜜美梦。
通常没有「客人」会上门的这个时间,在他叩门后,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姗姗来迟地应门了……
一名睡眼惺忪的小门僮,拉开了一道门缝说:「我们还没有到营业时间呢,先生。很抱歉,请您晚点儿再
来。」
「尤里在这边吧?」他强势地把门推开,跨入屋内嚷道:「尤里!尤里?兰登斯科,你给我出来!」
「啊?」小门僮惊讶地瞪大眼,恍神过后,迅速地扯着他的衣角。「不可以的!先生,您不可以这样子吵
吵闹闹的,我会挨骂的,请您快点离开吧!」
凭小门僮的薄弱力量,根本不可能驱逐他。他漠视小男童的阻止,把双手圈在嘴巴上,放声大喊着:「尤
里!你再不出来,我就一间间地踹开这里的房门,直到你出来为止!」
砰、磅!屋子里的许多角落,都因为这声威胁,而响起了手忙脚乱的东西碰撞、落下声。
「我数到十喔,尤里?兰登斯科!」
他握有十成的胜算,这声威胁一定可以逼出那狡猾的男人,他不会允许他再继续躲藏下去了!
是的,等了这么多年,他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
那声声不寻常的吵闹呼喊惊动了入睡不久的人儿。
他缓缓地张开金色长睫,底下是双罩着朦胧雾光的蓝眸,边倾听着外头的动静,边迷迷糊糊地探手到身旁
的位置──手掌下传来冰凉空荡的触感,让他蹙起眉头。撑起身子,左张右望地寻找着……
找到了!男人正背对着温暖的屋内,站在落地窗外的小小露台上,迎着沁凉且微寒的风,专注地注视着某
一点,甚至连身后的动静都没有察觉到。
他叹口气,推开软被。捞起床脚边的睡袍,裹住自己纤细、白皙的身子,赤足横跨过两人之间的距离,倚
靠在窗边柔柔笑说:「尤里,穿这么少站在这儿会着凉喔!」
听到他的呼唤,男人转过头来。「不好意思,看样子我似乎是给你制造不必要的麻烦了,修依。」
上半身仅披着衬衫,连扣子都没扣上的高裁身材,修长而毫无半点赘肉。劲瘦的腰腹连结到紧绷的臀线,
那条黑色紧身裤更加突显他一双漂亮的长腿,酝酿出属于纯粹男性力量的性感魅力。
其实,这样条件完美的男人,哪会缺乏垂涎他的女性呢?但是,他却对那些淑女们不假辞色,甚至连一抹
微笑都吝于施舍。因此在贵族圈中,他的「癖好」早已成为众所周知的秘密
尤里.兰登斯科男爵独独钟情于美丽、年轻的男子,是不折不扣的「男色」爱好者。
「怕麻烦,我就不会开门做生意了。」
这一点,对多数淑女是项遗憾的缺陷,但在修依眼中却是庆幸无比的优点。他笑笑,软若无骨的身躯靠上
了男人精实的后背,以双手环住他的胸膛,撒娇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问:「你想怎么办呢?我还是可以让你
脱身的。只要从我房间里的暗门出去,有道阶梯可直通邻房的地下室,仆人们会为你开门,你可以神不知鬼不
觉地离开。」
「设想得这么周到,看来你似乎经常碰到『麻烦』喔?」尤里半侧过脸,阳光镶刻着这张轮廓典雅俊秀的
面容,柔软而自然起伏的黑色及肩发丝,以一条与他眼瞳同色的简单蓝绸发带束起,平添几许如天神般的风采
。
「谁叫光顾我这间小馆的客人,都是些身分显要的家伙。纵使他们不惹麻烦,麻烦也会找上他们,连带地
也影响了我啊!唉,像我这种卖笑维生的卑贱身分,没权也没势的,要我挡住麻烦是不可能的,但是帮他们安
排一条逃生之路,还难不倒我就是。」
尤里转身抬起修依的下颚,取笑地扬起眉。「没权没势?在丹玛的贵族阶层里,怕也找不出一个比你还能
兴风作浪、呼风唤雨的人了。外头的人不是说,惹『丽人馆』的修依老板发怒,就会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吗?
」
「这种话听过便算了,谁会当真?身为区区一名男娼馆的经营者,我不过比一般人多认识几位权贵之士而
已。若说我有什么能力,那也是狐假虎威,乔装来的,全不是真材实料。傻得把借来的羽毛当成自己的,企图
飞上枝头,想必会重重地跌到地面,最后落得一无所有。」
修依半垂下眼,寂寥地说:「真正的凤凰,是不会停靠在这样污秽的地方。」
「别说了。」尤里给了他一个拥抱。「一个人的出身高贵与否,和这个人是否值得人尊重、喜爱是两回事
。我敢说你和我所认识的大多数贵族比起来,更讨人喜欢,也更值得人尊重呢!」
「但是,还不如你心中最重要的那位人物更讨你喜欢?」仰起脸,金发蓝眼的美人怨怼地一瞪。
「这你就错了,我心中什么人也没有。」原本温柔的靛蓝瞳眸笼罩一层寒霜,尤里淡淡地微笑,放开手。
「我是个很糟糕的人,生下来就欠缺一颗能够爱人的心,就连我自己,我也不爱。」
「骗子!」修依轻笑着反驳。「你是个大骗子,尤里.兰登斯科爵爷。不过你的否认对我有利,我可不想
失去您这位贵客,所以我不会拆穿你的。好了,在那位大人物把我的小馆拆了前,你要不要快点从暗门离开啊
?」
「不必了。如果我猜得没错,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耸耸肩,摆出无奈的笑容。
修依早就注意到底下吵闹的声音消失了,这意味着……自己的房门随时被踹开都不稀奇。
「那么,我命人准备热茶吧。」
尤里点点头,接纳修依体贴的提议。可是,在修依还没摇铃唤人前,伴随着一声巨响,门被人由外头破坏
掉,整片门板向内倒了下来。这么夸张的登场方式,并未惊吓到屋内的两人,修依识趣地移往僻静的角落。
站立在门前的人,缓缓地收回脚,大剌剌地跨进屋内。「尤里!你、太、过、分、了!」
摊开双手,尤里缓缓地露出空洞的微笑。「我亲爱的侄子,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一见面你
就这么生气,是谁惹得你如此不高兴啊?」
「你还在装傻!」
摇了摇头。「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啊?」
屋里的气氛登时变得非常诡异,「叔」、「侄」两人,一个笑容不变,一个极度不悦,隔着两臂之遥对峙
着。
站在角落的修依,好奇地观察着这位乍然闯入的「大人物」。其实在好几年前,他们曾经见过一面,只是
当时这位「大人物」年纪甚小,应该不记得了。但修依没料到当年惊鸿一瞥的娇小男孩,会成长为今日这般威
风凛凛的伟岸美男子。
虽然他已经风闻过尤里侄子的许多事迹,也知道这位社交圈中新诞生的风云人物,有着被人歌颂为媲美战
神阿西娜与太阳神阿波罗的绝尘脱俗美貌。可是,传说毕竟是传说,多少都有着被夸大、浮饰的成分在里头。
直到今天以前,修依都不怎么相信世上会有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
可是……
百闻不如一见。他必须承认自己错了。犹如朝霞夜雾的剔透紫晶眼瞳、弯月眉、悬梁鼻,还有鲜艳如同玫
瑰花瓣的唇。上天是如此厚宠这名男子,赠与了他无与伦比、如梦似幻的迷人外貌。他的五官巧妙融合了女性
的柔与男性的刚,两样特质毫不抵触地合为一体,宛如冶艳抢眼的王者之兰。
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颊,修依的相貌也曾被许多人赞美过,说他像个天使般可爱漂亮,但,现在他才知
道何谓人上有人。不自量力地与这位大人物较量相貌的话,自己恐怕得挖个地洞藏起来呢!
凭这样的容貌,难怪初入社交圈的那年,他便赢得了嘴巴向来恶毒又不留情的欧陆上流社会一致公认为「
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封号。而「谢维克.李奥提多.查尔斯敦子爵」之名,更是不胫而走,远扬各地。
尤里与他这位俊美的侄子之间有何纠纷,修依是不太清楚。只知道最近这几日,谢维克已经把下城区多间
男娼馆、俱乐部都翻遍了,为的就是找出尤里。据说,其中还有几间非常倒霉地被他一个人独力破坏到接近半
毁的程度。
身为一名经营者,修依祈祷等会儿他下楼后,不会看到飓风肆虐后般的残破景象。
「喂,你!」
那双锐利的紫瞳一瞪,把修依吓了一跳。「是,您有何吩咐吗?」
「可以请你出去吗?你待在这儿,我无法和尤里好好说话。」冷淡的口吻有着不容拒绝的魄力。
修依担忧地望了尤里一眼,尤里朝他温柔一笑。「不要紧的,无论再怎么生气,维克也不会杀了我。倒是
你,端壶热茶和点心过来吧,我想空腹会让一个人的脾气更糟的。还有,我的好侄子口味很挑的,记得吩咐厨
子要做得可口精致些。」
「好,我知道。」柔顺地回话后,修依从衣橱中拿出了尤里的薄外套,像个体贴的小妻子般,走到他身旁
。「没了门,冷风都灌进来了。请先披上外套,尤里大人。一会儿我再送茶点和新的柴薪上来生火。」
「谢谢你了,修依。」倾前在他颊上一吻,尤里说道。
「跟我客气什么呢!」隐约可以感觉到背后有道杀人般的目光,修依不敢再耽搁时间,匆忙地往门口退去
。「我不打扰二位,请你们慢慢谈吧!」
再待下去,自己的小命难保。
闲杂人等消失后,尤里转身坐在雕花长椅上,十指架成塔状,横在胸前。
「你是怎么了,维克?杀气腾腾的。要不要坐下来谈?」
谢维克起紫瞳。这狡猾的家伙,分明是在跟他装胡涂!尤里不可能不知道,今天他为什么会如此生气。
十二岁那年,他们做了个约定。这八年来,自己一直深信不疑,相信尤里的话,认定他绝对会遵守那诺言
,不会食言而肥的。可是这狡猾的狐狸,居然在「约定」到期的时候,也就是自己年满二十岁的那一天,狠狠
地放了他鸽子!让他像个白痴般,待在空荡无人的子爵府中,等一个根本不打算履行承诺的臭狐狸!
不仅如此,那天过后,谢维克还听到更令人气馁、震怒的消息──尤里已经出发到小不列颠群岛去「度假
」了!
一去,就是整整两、三个月无消无息。
谢维克曾考虑要去小不列颠逮人,但是尤里的求学时代都在小不列颠度过,即使自己跑去那陌生的国度,
也不可能轻易地找到他的下落。与其漫无目标、像只无头苍蝇地瞎找,倒不如直接向自己的父亲施压,逼尤里
回来丹玛才是上策。
尤里任何人的话都可以不听,但他一定会听从哥哥(亦即谢维克的父亲)的「要求」。这是谢维克从小就
掌握到的,尤里唯一的「弱点」。
禁不起自幼溺爱的儿子三番两次的请求,李奥伯爵终于屈服地下令要弟弟尤里尽速回国──这,都已经是
上个月底的事了。
当尤里返回丹玛后,刻意挑了个谢维克不在家的时间,与兄嫂见过面,然后继续上演「失踪记」。谢维克
曾去男爵府找他,但无论白天黑夜,他永远不在家,日日总是流连在下城区不同的俱乐部与娼馆里。
很明显的,尤里根本没有「履约」的诚意!
「你欺骗了我,尤里!」谢维克的紫瞳控诉地瞪着这名曾经赢得自己无比信赖的男人。
他曾以为即使全世界都背叛他,这个人也绝不会背叛他的。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以为
尤里是绝不会欺骗自己、伤害自己的。可是,他现在受到了伤害!尤里的背叛比任何冰冷的剑刺、刀割都要伤
他的心,令他心碎。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遵守当年的诺言?我们说好的,不是吗?到我二十岁时,你就会接纳我为你的情人
的。我好不容易盼到了那一天,结果你居然连家都不回,当作没这回事,去他国游山玩水,躲避我、彻底忘记
我的存在!」跨前一步,谢维克殷红的唇颤抖着,双眸泛着薄薄的透明水雾,质问道。
尤里为难地蹙起两道眉。「你真是冤枉我了,维克。我怎么可能会允诺你这种事呢?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我们可是叔侄,再怎么丧心病狂,我也不可能对自己的侄子做出这种承诺的,我想大概是你记错了吧?」
「记错?我怎么可能记错!从十二岁起,我每天都在等待着长大成|人!二十岁的生日,为的就是能让你接
纳我是个对等的男人,不再把我当成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难道这些年来,你都当我在和你开玩笑吗?」
尤里挑高一眉。「经你这么一提,我隐约想起来了,是曾有这么一回事。呵呵,十二岁的你真是可爱极了
,天真又无邪的,口口声声顽固地说要成为我的情人。但,那是孩子口中的傻话,我根本没放在心上啊!」
彷佛狠狠挨了一巴掌的谢维克,倒退了半步,难以置信地喃喃说道:「你……没放在心上?」
「维克。」尤里以宠溺的口吻,唤了他一声。「维克、维克……我的维克宝贝,如果你像自己所言,已经
长大成|人,是一名懂是非、明黑白的成熟绅士,那么你应该不难理解,有时候大人必须对孩子说些无伤大雅的
小谎言吧?」
还处在震惊中的谢维克,几乎无法理解尤里在说些什么。虽然那一字字、一句句都是自己所熟悉的语言,
但是听起来就像是一连串陌生、空洞且毫无意义的音符。
「当时的你是孩子气的意气用事。对一个吵着要糖吃的孩子,大人能做的也就是哄哄他,让他当下不要哭
闹而已,不是吗?我反而十分讶异,你居然一直把那样的话放在心上,尤其是过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早就
忘记了呢!」
尤里摇摇头说:「总之,既然你已经是『大人』了,那么就更该懂得分寸,别再记挂着这种傻事了。我和
你是不可能有亲情以外的爱发生的,过去不可能,从现在的你的口中说出来,更是教我匪夷所思。你快些忘记
这种危险的念头,别再执着自己的错觉了吧!你不是爱我,你只是把依赖与喜爱,错以为是爱情罢了。」
原来……谢维克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是彻头彻尾被唬咔了。
什么叫做无伤大雅?什么叫做吵着要糖吃的孩子?什么叫做懂得分寸?单单是爱一个人的心、喜欢一个人
的情,本来不应该是最纯粹、最简单、最真挚的吗?一个十二岁男孩的爱,在年长的人眼中,终究是没有价值
的吗?
他的心,被践踏在地上。
被他最喜欢的人,无情地蹂躏,一次又一次。
「已经八年了,尤里。」握紧了拳头,谢维克强忍着心口的阵阵绞痛,喑哑地说:「你知道我是以什么心
情度过这八年的岁月吗?尤里。我对你的情感,始终都没有变。你嘲笑它为错觉,可是什么样的错觉能让一个
十二岁的少年等待八年?我爱你,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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