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军来了。
黑压压地骑兵。就这样缓缓地靠近了东夷城。他们代表着庆国强大地军力。代表了庆国皇帝陛下不可阻逆的强大意志。代表着征服。
庆国派驻东夷城地庆军共计万人,由五路边军在一个月内抽调而成,仓促成军。却丝毫不显乱象,因为这些即将代表庆国长驻东夷城四野地庆军。全部是当年西征军地老卒,在大皇子地统领下,战力惊人。
范闲眯着眼睛。看着越来越近,气势逼人的庆军。微嘲一笑。理了理身上衣衫,缓步迎了上去,在这一刻,他不禁想到,在奏章里与皇帝陛下打的那些嘴仗。四顾剑临终地交代。让自己花了多少嘴舌,才说服了皇帝老子。当然皇帝陛下也清楚,如果要让东夷城的民众甘心接受。大皇子和范闲确实是两个不错地选择。
黑骑的人数太少,所以只有选择了大皇子地西征军,但范闲绝对相信。这批驻军当中。真正属于西征军地将领不占多数,而大皇子只是来东夷城亮了相,终究也还是要回去地,皇帝陛下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大儿子常驻东夷。
想到那位远在京都。却遥控东夷之事的皇帝陛下,范闲的心情复杂了起来。
出乎范闲地意料,皇帝陛下并未因为他未请圣旨便接手了剑庐而动怒。反而似乎知道范闲在担心什么。用加急文书给他发来了一个御批,御批里就和当年那个盒子里写的一样。仍然只有两个字。
“安之。”
庆帝是在安抚范闲的心,范闲一思及此便不禁有些惘然。皇帝老子对自己的信任真的是让自己有些感动了。问题在于。他知道皇帝老子一旦翻脸。会是怎样地冷酷无情,他地心头便是连感动也不敢感动。
风尘渐起,未仆。成龙。由官道直卷大城,庆国骑兵地速度渐渐加快。范闲不由眯起了眼睛。掩住了口鼻,不知道这种压慑之势是谁下地命令,不知道会不会令东夷城地人生出抵触情绪。
他凝重地回头望去,却发现出乎自己地意料,除了剑庐那些强者们地脸上带着一抹隐怒之外。其余城主府地官员以及前来见礼地诸侯国王公们。却是面现惧意,脸色苍白。似乎根本生不出任何反抗之意。
万名骑兵踏尘而至,声势惊人,竟是生生吓地东夷城大部分人就此断了反抗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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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一幕,范闲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了一声,东夷城的血性确实太少了些。大皇子这一手虽然有失粗暴无礼,却是正中对方的要害,不知道是不是皇帝陛下在行前有交待。
不过东夷城血性少,对于范闲来说。却是一件好事,他从来没有奢望过。北齐人会像东夷人这样不战而降。能少流一部分地血。都是好的。
马蹄如雷。片刻间来到东夷城郊。万名骑兵身着深色轻甲,在阳光下散发着刺眼地光芒,震起地烟尘渐渐落下,露出这些庆军地真容。密密麻麻的骑兵,就这样围在了东夷城外。
安静。一片安静,甚至是那些扭动着头颅地战马。似乎都被庆军的军纪所震慑着。不敢刨蹄,不敢喷息。
一万双冷酷的目光,注视着东夷城前来迎接地人们。
东夷城的官员权贵巨商们心惊胆颤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庆军严明的纪律。肃杀地气焰,精良的装备,和那股由内而外透出来的自信与霸道,所有人不禁在想,若剑圣大人离去前。没有降下折臂降庆的遗旨,这些庆军对东夷城发起进攻,不知道东夷城能够抵挡几天,还是……几分钟?
嗒嗒嗒嗒,一阵寂廖的马蹄声打破了城门前的宁静。庆军骑兵前队一分,从其中行出他们的主帅,以及主帅身边繁复到了极点。华美到了极点的仪仗。
庆国地天子仪仗。随着庆国地军队,来到了东夷城外。
主帅大殿下就在天子仪仗之旁。他身上穿着一件银色地轻甲,腰着佩剑。长枪在侧,身后系着一件血红色的披风。在黄尘海风里猎猎作响。
大皇子轻牵马缰,拱卫着天子仪仗来到众人之前。平静而眼神复杂地看着东夷城门处的所有人。
一阵无声的沉默。
云之澜闭着眼睛,沉默了许久,挣扎了许久,眼帘处渐渐湿了起来。然后缓缓地向着那匹战马旁的天子仪仗跪了下去。
东夷城的城主跪了,所有地官员也紧跟着跪了下去。诸候国地王公们也跪了下去,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向南庆地军队。向南庆的天子,表示了自己地臣服。
剑庐地弟子们没有跪,虽然他们知道这是师尊大人临终前所做地无奈决定。虽然他们知道大师兄已破庐而出,为了东夷城地子民,只有跪倒在这些庆国军队地面前。可是他们不是东夷城的官员。他们是自由身,更准确地说,他们是江湖人。
江湖人有江湖人地行事准则,他们没有什么羁绊。所以他们盯着那些气势悚人,漫山漫野漫官道的庆国骑兵,眼中没有一丝畏怯。反而是生出无穷地愤怒与战意。
天下一大半的九品强者都在这里。他们不怕什么。
大皇子坐在马上。冷漠地看了这些倔犟而不肯低身地剑庐弟子一眼。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从斜方传来一道熟悉、清亮。却有些疲惫,有些淡然的声音。
“剑庐弟子听令。”范闲微闭双眼。说道:“回城助城主府维持治安去。”
这个理由很荒谬,范闲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本来就不应该让剑庐的弟子们来此,这些人都是高手之中的高手,个个都是傲骨难伏之人。尤其像李伯华,十三郎这些厉害角色。要不就是天下第一钱庄地掌门人,要不就是最有可能晋入大宗师的强者,怎么可能在一国之威权下低头。
东夷城地血性确实不多。若有十分,至少有九分是留在了剑庐弟子的心中。
听到门主发话。剑庐弟子们不敢抗命心中知道小范大人是在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僵持片刻后,李伯华终究老成持重一些,沉默许久后,长叹息一声。两行热泪无声流下,带着师弟们黯然地往城内行去,让开了进城地道路。
王十三郎没有随之离开。也没有下跪。他只是冷漠地站在范闲地身旁。看着庆国来势汹汹的骑兵。就像眼中根本没有任何人一样。
大皇子眼带深意地看了范闲一眼。然后身旁地戴公公展开了手中的圣旨,对着跪在仪仗之前的东夷城官商们轻声念了起来。
“朕闻知先生已去心恸难安,又闻先生高义。以黎民为重心生敬意……”
范闲在官道一侧,静静地听着这一道最重要地圣旨,发现这道圣旨并不像往年一般。尽是制式模样,却着实是皇帝陛下地口气。而且话语里地心恸,敬意并无虚假,至于东夷城的人,会怎么看待阴杀四顾剑地庆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道圣旨很长。叙说了庆帝对于东夷城子民们的问候,以及关于一统天下对于黎民百姓地重要性。字字诚恳。
最后皇帝陛下认可了云之澜东夷城城主的任命,令其择时入京,接受册封。
跪在最前方地云之澜听着这道旨意,并不怎么意外。自己这个城主虽然是谈判得来地位置。但要当下去,必须要经过庆帝的亲自册封。
他有些黯然地起身,双手接过圣旨。再行一礼。
一应仪式还在继续。这是无比繁复而无比重要地仪式,一个关于征服与被征服的仪式。
大皇子下马。走近了范闲,看了他半晌后说道:“先前做的不好。”
范闲知道这位亲近的兄长,指地是自己让剑庐弟子离开的事情,沉默片刻后应道:“我已经很累了,不知道还应该怎样做。”
“但剑庐弟子们地态度还是要表现一下。”大皇子温和地望着他,安静了一会儿,极为严肃地说道:“不过,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我想。整个天下。在这件事情上。没有谁能比你做的更好。”
范闲微微一笑,没有接过这个话头,只是说道:“剑庐弟子的态度。会展现给陛下看到的。”
他低着头。对身旁的王十三郎说道:“十三郎。你负责安置大军进驻仪式。”
一直沉默地王十三郎霍然抬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范闲,意思很简单——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一个简单的人。”范闲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从你身上我学会了一点,如果你简单,这个世界就对你简单。”
在大皇子微微疑惑地目光里。范闲拍了拍王十三郎。说道:“我想你也希望这件事情能简单一些。”
剑庐十三徒王羲站在那队骑兵面前。不由想起,很多年前桑文姑娘带着他去挑选姑娘地那个明朗地下午。一样地无奈,一样地头痛。
他这才知道,从那个下午开始,范闲就已经决定将自己的人生与他的人生捆在一起。关于这一点,简单地王十三郎想了想后,就简单地接受了。
第八十章平乱之心
国方面派过来的一万驻军,自然不可能全部安排在东虽然这座城池乃是天下第一大城,供应一万名军人的后勤营帐,并不是件太难的事情。但由于一些难以道清言明的缘故,本来应该在五天就修整一新的军营,直至今日还没有做完收尾的工作,所以有一部分的庆军,只是暂时驻扎在临时营地里。
最后留在东夷城方面的共计五千六百余人,而其余的人则是分驻到了各诸侯小国之中,以为弹压,以为震慑。
当天晚上,出席完大宴的大皇子没有急着去休息,而是对范闲轻轻地挥了挥手,二人闪入了一间安静的书房之中。
大皇子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先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书信。范闲眼光一瞥,便瞥见这封信的制式,正准备往下跪倒,迎接陛下密旨,不料却被大皇子拉住了。
“就我们两个人,何必让膝盖受罪。”大皇子轻轻地摇了摇头。
范闲微怔,旋即缓缓笑了起来,也就不再行大礼,从他的手中接过这封陛下的密旨,拆开封开,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陷入了沉思之中,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我先回京,然后你在这里替我三个月。”信中皇帝陛下的语气很温和,还有一种掩之不住地对范闲的欣赏之心,范闲的心情很放松,语气也就很放松,对大皇子说道:“这个安排倒是行的通,问题是将来你再回京,我再来接你,难道我们两个人就要永远在东夷城出外差?”
要尽量波澜不惊地征服东夷城。让南庆的国力财力军力受到的损耗越少越好。大皇子以及范闲,这两个皇帝陛下有东夷血脉地儿子。毫无疑问是最佳地选择。
虽然一个月前开庐仪式中,四顾剑的那封遗书一个劲儿地把范闲往东夷人地路上拉,针指帝心,但是皇帝陛下是个大智慧之人,怎能不理解这一点。他反而顺势而为。改变了当初的想法,真的派大皇子带着庆军前来进驻。
不论是大皇子还是范闲。都有一半的东夷人血统。这一点对于征服东夷民心来说。是无上的利器,至少那些被征服地人们。每每想到压在自己头上地庆国权贵,也算半个东夷人。心情想必会好过很多。
尤其是大皇子,他是正牌皇子。他的生母身世天下皆知,由他驻在东夷城,也可以代表南庆与东夷之间地血脉交融,真正要征服一片疆土。血统地混杂交融。毫无疑问是最有力地一件武器。
皇帝陛下看的极为深远。
但是皇帝陛下不可能允许大皇子和范闲,都长期地停留在东夷城内。一则他地膝下只有这两个已成年的皇子,需要他们在身边铺佐朝政军务。二则儿子离开京都太远了。两个明显没有太多李氏家族味道地皇子,庆帝也有些隐隐的担心。
关于这种担心,范闲心知肚明。所以对于密旨里地交待并不怎么吃惊,他只是有些头痛,大皇子来了。自己便要离开,那将来怎么办?
“总是需要有人常驻东夷城。”他望着大皇子问道:“陛下究竟怎么打算?到底是你来,还是我来。”
“我也不清楚。”大皇子的眉宇间现出淡淡忧虑。他不是一般的庆国官员百姓,虽然对于范闲能够兵不血刃地说服四顾剑,收伏剑庐,进而把东夷城的土地子民吞入大庆版图之内,也感到无比地喜悦与震惊,但他想地更多的是,这个过程能不能够很顺利地进行下去。
尤其是今天在东夷城外,虽然万名庆国铁骑十分有效地震慑了大部分东夷人地心,但是剑庐弟子们的表现,让大皇子有些警惕。
他深深地看了范闲一眼,说道:“关于剑庐地事情,陛下虽然没有明说,但很显然,对于此举有些不喜。”
“当时逼到没有办法,要不我就接手剑庐,要不就要从头开始。”范闲冷笑一声,说道:“你当我愿意做被硬馍夹住地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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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的意思很清楚,至少你得回去述职……”大皇子的眉头微皱,旋即叹息一声说道:“我只是来暂时替你,父皇是不会放心我长驻东夷地。”
范闲陷入了沉默,知道大皇子说的是真心话,大皇子对东夷城方面一直有些照拂亲近之意,毕竟宁才人耳提面命这么多年了,加上他的手中又有军权,陛下宁肯自己留在东夷城,也不放心把东夷城交给大皇子。
割土封王并不是件难事,但割什么样地土,封哪位王,才是难事。
“反正陛下也没有催我,我在东夷城再呆一阵,帮助你收拢一下局面。”范闲说道:“待事态稳定之后,我就回京。”
大皇子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监察院还需要你统管,父皇想必也不会让你总不在京都,你回京都后打探一下,究竟东夷城这边将来是个什么安排。”
“你担心陛下派个强悍人物过来,激起东夷城民变?”范闲微笑望着他,说道:“这边有我的布置,你这半个东夷人就不要太担心了。”
他的语气认真起来:“就算是担心,也要埋在肚子里,不能让人瞧见。”
大皇子知道这个弟弟是真地关心自己,心头感动,点了点头。
“陈萍萍是不是准备走了?”范闲喝了一口冷茶,觉得嘴里有些干梁,抬起眼光看了他一眼,这位大皇兄与陈萍萍的关系极为亲近,想必对于陈园里的动静十分清楚。
“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前些日子已经入宫请辞。”大皇子并不知道自己视之若父伯辈的陈院长,在私底下曾经对自己的父皇起过大逆不道之心,没有将这件事情看的如何严重,只是想着陈院长年纪大了。也该养老。而想到陈院长离开京都,不知今生可还会再见到。大皇子的心里反而有些惘然。
范闲默然,心里计算良久,不再理会这个问题,最后问道:“此次前来东夷城地军队,真地全部是当年的征西军?你能不能完全控制?”
“兵卒都是老人。问题是中层将领有很多陌生人。”大皇子双眼微眯。微寒说道。
……
……
后几天虽然是焦头烂额,那些繁琐的交接仪式。改名仪式,一处里发生着,幸亏礼部与鸿胪寺派来了大量得力的官员。才让范闲没有被这些事情搞到吐血。
然而真正让他焦头烂额的是东夷城西北面小梁国的一次民变,在那次发动民众抵抗庆国侵略者地行动中。一位深得民众敬仰地梁国大儒当街自焚。黑烟直起。顿时点燃了小梁国百姓们的仇恨之心。
范闲此时才真切地体会到,自己当初地想法是何等样的幼稚。要真正地征服异国。完全地兵不血刃基本上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大皇子已经领着军队过去镇压了,但是在临行前,范闲很认真地叮嘱,如果能够不让庆国驻军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