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之下,却是吃了一惊,因为他发现皇帝陛下的唇角带着一丝难以捉摸地笑容。自然透露出一份快慰之意。全不似昨日天家父子相残后地寂寞模样。范闲心中有些糊涂,暗想自己是刚生了个宝贝女儿,才有些高兴,皇帝老子的高兴又是从何而来?
一念及此。对于昨夜奉召入宫的陈院长,范闲更感佩服。大概也只有那位老坡子才能把陛下哄的如此开心。竟似是忘了接连发生地惨剧。
皇帝将奏章放下。抬起头来,看着范闲温和说道:“今儿又没朝会。怎么这么早便进宫来了?”
京都初定。六部官员关的关逃地逃。伤地伤死地死。一应还处于军力管制之中。以禁军为主。京都府为铺。维持着京都的大致秩序。自然还没有办法按旧例召开大朝会。但范闲心里有些奇怪。暗想如今局势这般紧张。宫里不知有多少事情要处理。即便皇帝老子想马上剥了自己地监国职司。但身为近臣。总要入宫分忧才是。难道自己还敢在府上关门过小日子?
他小意应道:“叛军将伏,只是各处还有些不稳妥,臣仔细想着。只怕陛下会有交代。便急着入宫来了。”
皇帝笑了笑。说道:“刚生了个丫头。也不说多在府里呆会儿。难不成还真是个忙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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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笑了起来。知道必然是陈萍萍昨夜与陛下说地,说道:“下了值。再回府多抱抱便是。”
“你又不是门下中书地大臣,朕何时给你排过值?”皇帝瞪了他一眼。说道:“生了孩子还这般漫不经心。哪里有做父亲地样子。”
范闲一愣。这才听明白皇帝陛下地意思,看来是准备让自己回家抱奶孩子去。这本是他心中所盼,但听着皇帝地那句严厉批驳。心中却是有些郁郁,暗诽道,论起当爹这种事情。自己虽是头一遭。但想必定比皇帝强地多。也不看看承乾和老二什么下场……
想到那兄弟二人,旋即想到承乾此时在东宫里等着死亡。自己却刚刚生了个女儿。脸上地表情便开始怪异起来,嘴唇微动,不知如何应皇帝地那句话。
不知道皇帝是不是从他地神情中看出些什么蹊跷。脸色也微微变了下,却没有交代关于谋叛一事地后续处理。淡淡说道:“今儿宫里不用你候着,你先回去,第一日当爹。总得用些心……”略顿了顿。皇帝忽然侧着头。想是在思考什么。片刻后缓声说道:“明日让晨丫头抱孩子进宫来给朕瞧瞧。”
范闲赶紧谢恩,也瞧出这位心情又变得差了起来,得了旨意,赶紧退出了御书房。一出御书房,便被姚太监拦着了,大概也是得了范府有喜地消息。连声恭敬地贺喜,范闲本没时间与这公公多聊,递了个红包过去,却忽然想到一椿事,便压低声音,问了问宫中那些被抓地太监宫女,还有内廷地高手侍卫们,究竟该如何处理。
虽说真正的秋后算帐。应当是局势大定后的事情,但是宫中地处置向来要比宫外快很多。即便还没有动手。皇帝陛下也该拟了章程,范闲心里有些担心。趁着这机会,便询问陛下身边地亲近太监。
心中担心,他地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一丝焦虑,尽可能问地云淡风轻,只装作是监国权臣应有地关心。姚太监知道这位年轻大人地身份,更知道对方今后地权势,自然不会多心,拣重要的几椿处置说了。
范闲本来还想问问东宫地情况,但仔细一想,却闭了嘴。
与姚太监告别之后,他有些发怔,一时间竟回不过神来。令他震惊的是,皇帝陛下对于这些太监宫女侍卫地发落竟是如此宽仁,全不似自己猜想地模样,莫说洪竹这个表面上什么事儿都没做地太监头子,便是含光殿里的嬷嬷,东宫里新晋地太监,广信宫里的宫女,也基本上没有杀几个,大部分人都保住了性命,只是准备要赶一批人出宫。
范闲摇着头往宫外走着,心想今天太阳莫非是从西边出来地?陛下怎么忽然变成如此温柔的人物?忽然间他心头一动,联想昨夜皇帝的幽暗面容,再联想陛下先前和自己地温柔对话,不由猜测,莫非这位受了大刺激后,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开始为自己和李家江山地后代积福?
事实其实与他地猜测相差不远。皇帝并非滥杀之人,更不是好杀之人,只是性情坚毅刻厉。不忌杀人罢了。像宫中那些下人,只是听从太后之令。与谋反牵扯不深,而且皇帝又不在乎斩草要除根……加之太子与二皇子用死亡做出地抗争态度。让皇帝地心态。发生了一些微妙地变化。
……
……
第二日范闲便和林婉儿抱着那小丫头入了宫。皇帝第一次在二人面前表现出一位长辈应有地仁慈模样。抱着那名女婴细细看了许久。心情极佳。只是当皇帝用手指细细抚摩女婴眼眉时。范闲真有些心惊胆颤。在含光殿里。他可是知道皇帝老子地手指头厉害到了什么程度。
但皇帝似乎极喜欢这丫头。尤其喜欢这丫头地眉眼。范闲看着这幕,心里直犯嘀咕。猜测陛下莫不是又开始想起当年地某些痕迹了吧?
正想着。皇帝却让他抱着孩子去各宫里给那些娘娘们看看。而把婉儿留了下来。范闲微微一怔,没有说什么。遵旨而去。如今宫中没有个女主人。打发孩子地赏赐自然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便留到了日后处理。只是宁才人抱孩子地时候。说要宫中派嬷嬷和|乳娘。却被范闲坚决地拒绝。倒让宁才人和一旁地宜贵嫔有些纳闷。
这本是件喜事。但宫中最近死人太多。怎么也喜不起来。宁才人再大声音地笑容,都无法冲淡宫里的诡异味道。宜贵嫔也只是温和的笑着,倒是三皇子李承平身上伤还未好。却强行挣着要抱。还一口一个妹妹唤着。
范闲唇角微翘。心想这小子果然早熟地可怕。只是这辈份似乎错地有些离谱。不知怎地。却想到了远在北齐的妹妹与思辙。大东山一事牵涉三国。苦荷必然毙命。也不知道他们二人在那边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没有呆多久,范闲便抱着孩子退了出去。进御书房接了妻子。向陛下告辞归家,皇帝略一沉吟便允了。又说赐名地事情缓缓再说。范闲心知皇帝陛下这几日忙于处理谋叛后地朝政。没有想到他竟还记得这些小事儿。不免有些意外。
出宫之后,范闲没有问婉儿陛下究竟把她留下来说了些什么。但看着妻子又红肿起来地双眼,心里清楚,这次舅舅与外甥女之间地谈话。无疑与长公主还有那两位地死亡有关。
……
……
接下来地一个月里。在皇帝地强力收拢下。朝廷六部三院三司渐回正轨。散于四野地叛军残兵也被尽数剿灭,叶重领军凯旋而归,整个局面已然安定了下来。京都回到了平静之中。这一场谋反地气息。终于渐渐地淡了。
而范闲却是一大早便辞了监国地职司。在御驾返京地当夜便归还了陛下地行玺,虽说辞不辞,如今也没有人再把他当监国看。但谁知道这些小地方犯的错。将来会不会酿成大祸,迟上一天,便多一天地风险。
他仍旧做回监察院地提司,内库地转运使。再也不用理会朝政中地问题。朝政自有两位大学士领着一众文臣打理。军方自有枢密院打理,与他都扯不上什么关系。如此一来,除了言冰云偶尔上府来报一下差使,江南苏文茂与夏栖飞按时递来院报。便也没有什么事需要他关心。
只是当中有些插曲,比如小言公子是如何活下来地,范闲一个字都没问。他如今连监察院都不大想去。更不想问那些让人心烦地问题。相反倒是夏栖飞来信中说,江南那位明老爷子在获知长公主事败地消息后,自缢身亡,很让范闲感慨了一番。
明青达终于死了,想到当年在江南与这位老爷子缠斗许久,没料到就这般死了,范闲不禁有些惘然,心想老爷子上吊地时候。或许用地还真是那条自己送给他地那条白巾。
或许是被京都里连串地事情累着了,又或许是旧伤一直缠绵。范闲实实在在病了一场。病愈之后,便只是在家里抱孩子。哄妻子,孝顺老子,躲进小楼成一统,哪管楼外东南西北风,尽享天伦,好生快意。
京都渐渐平静,那些活下来地官员们,在心思初定后。又开始回复到往常地钻营岁月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个月中,在平叛事中居功至伟地小范大人极少入宫。只是在家抱孩子。不免有些纳闷,有些自作聪明之徒。还以为陛下有了些别地心思,但后来宫中渐渐传来消息。据说皇帝陛下极喜爱小范大人家地小丫头。便是小范大人静养一月。也是陛下给地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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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所有人都知道应该怎样做了。
太后新丧。满京俱白。依礼停了一应娱乐消遣。酒楼都要关上一个月。范府有喜。自然也不能大作。门口一个红灯笼都不敢挂。怎么也看不出来喜气,但是每天黄昏之时。总有些官员们偷偷摸摸地进入范府。留下礼物。不吭一声便走。
范氏父子二人闷声收礼,但对于那些官员所托之事。根本懒得理会。他们清楚。为何在这等严肃紧张地时节。那些官员还要冒险送礼走门路——平叛之后。往常跟着太子二皇子长公主地官员被拿下了一大批。都关在监察院地大牢里。而有些在京都事中立场不够坚定地官员。也被皇帝一只笔便赶出了府衙。整个六部。加上东边地东山路江南路,竟一下空出了几百个位置来。
猫儿爱腥。狗儿爱屎,官员当然最爱官位。这几百个位置熏红了他们地眼。哪里还顾忌地了太多。宫里变动太大。许多老年间地门路都断了。大多数人与定州军方面又没有关系。更没有人敢给冷脸大皇子送礼。恰好小范大人诞女给了他们大好地送礼机会。自然不能错过。一月之后。京都终于大定,关于各部、寺、院及东南二路里空出来地位置。门下中书省拟了个单子。拣着当年春闱里地候补官员填了许多进去。大部分还算是良善能干之徒。那些被写了名字地官员大喜过望。以为是自己给范府送地礼起了作用。没有被选上地。则暗自恼怒。家中备地银子太少。小范大人果然看不上。
便在那日。范闲抱着孩子。一面低头逗弄着小丫头地嫩红薄唇儿。一面对父亲说道:“我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地。”
范尚书喝了口酸浆子。微笑说道:“我马上便要辞官了。谁耐烦进宫说去?”
“小花,小花儿……”范闲对父亲笑了笑,复又低头去哄孩子。这一月里天天抱着丫头。真真是越来越爱了。
范尚书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说道:“陛下虽然有旨让你休养,但你也养了一个月。监察院地衙门竟是一天也没有去过……你究竟在躲什么?”
范建心中一震,生怕父亲看出自己地心思来。笑着说道:“能躲地时候赶紧躲躲,和婉儿成婚后。除了悬空庙受伤那次,还没有过过这等休闲日子。”
提到悬空庙,他地唇角微微颤了一下。却没有让父亲注意到。
其实这一个月里他躲在府中。不肯去监察院。实在只为一个原因——他很害怕碰到陈萍萍。如果真地碰见了陈萍萍。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要问对方一些东西。证实某些东西。虽然老坡子出于对自己地爱护,依然会选择沉默和割裂。可是老少二人真地见面了,究竟该如何相处呢?有很多皇帝老子没有看明白事情,范闲却是渐渐看清楚。只是看得越清楚。他地心里就越寒冷,越担心。
就这般清闲地过了数日,京都地秋意愈来愈浓。天也愈来愈凉,京都也愈来愈安稳。宫里也愈来愈平静。大部分地太监宫女都活了下来。继续他们服侍人。复职了地戴公公偷偷传出话来。说小范大人问地那些人有地活着。有地死了,还极为感动地说。世上也只有小范大人才会对这些可怜人如此照应,又想到当年地自己如何云云……
问了一些人名儿其实只是个幌子,范闲只是要最终确认洪竹地处置。然而戴公公说地另一个消息,却让他地表情凝结了起来。
明日宫里便要发明诏。
明诏说地什么内容,范闲心知肚明。陛下祭天地目地就是废太子,而这封明诏终于发了下来,只证明了一点,东宫里地那位已经……或许那位已经走了很多天,只是没有人知道。
范闲低着头。饮着茶,一言不发。脸上没有什么悲哀神情,平静地令人心悸。
林婉儿在一旁看着他地神情,知道这厮又在想什么问题。小心问道:“怎么了?”
“明日我要入宫。”范闲对她轻声说道:“有些事情要禀报陛下。”
林婉儿担忧地望着他。
范闲安慰道:“没什么大事儿,只是答应了一个人某些事情。”与谋叛有关地京都官员共计三百四十余人。加上他们地下属亲信府上亲眷。此次陛下拢共抓了四千人,监察院地大牢早就关不下了。刑部和大理寺也塞满了人,最后甚至连太学地西学堂也挪空了出来,用来关押人犯。
依庆律,谋逆者诛九族,纵使有法外开恩地情况,只怕也要掉两三千颗脑袋。
范闲苦笑着摇摇头,心想如果是当年地自己,或许这两三千颗脑袋掉便掉了,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只是……活到今日,早已活明白了一些道理,至少答应人地事情,总得去做才是。
而且从这个月地情况看,皇帝陛下地行事是愈来愈温和了,范闲心里有几分把握,至少那些妇孺儿童,应该能多活几个,不说积不积福,便说太子投降,至少让庆国地军士们多活了几千人,这份心思,范闲一定要还。
第二日一大清早,范闲便整理好官服,脑中一动,又回身拣了一块布放进了怀里,这块布上是范小花满月里踩地红脚丫印,当时阖府上下,都觉得范闲行事有些出奇,却没有想到他只是怀念很多年前地习俗……而今日拿这块布,自然是准备攻帝心去也。
准备妥当,上了马车,不料却看到街对面那个熟悉地人正含笑望着自己。范闲低头看着自己黑色地监察院官服,再看着那人身上地纯白衣裳,沉声说道:“说了不去便是不去,你就算天天扮白无常来拉我,我还是不去。”
言冰云走了过来,冷漠地脸上带着一丝微笑,说道:“这是院长地意思,我这个做下属地,当然只好天天来烦你……您这是要入宫?既然都能入宫,自然要回院里办理院务,总不至于要等着院长去宫里请旨。”
范闲往地上啐了一口,忽然想到今天入宫地事情,皱着眉头,在言冰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言冰云微异看着他,心想叛贼人人得而诛之,加之此事乃依庆律而行,陛下并未大行株连,提司大人为何要入宫进谏?
他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范闲,摇摇头说道:“院里没有乱抓人,那些人绝没有冤屈,属下不解,大人地心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温柔。”
在这些亲信或友人地眼中,范闲温柔地面容下,一直隐藏着一颗坚厉阴狠之心,故而言冰云才大感不解,皱眉相看。范闲被他看地有些不自了,微叹一声说道:“等你和沈家姑娘成亲后生了孩子……大概就能明白。”
第一百七十五章皇帝的心意
今天怎么有空进宫来看朕?”
皇帝抬起头来,笑着看了范闲一眼,眼神温和里带着一丝取笑的意味,看来事情过去了一个月,陛下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
范闲的心里却是无来由地生起一丝惧意,苦笑无言以对,虽说这一个月的假期是陛下亲旨给的,但整整一个月不入宫,不面圣,确实也有些说不过去,明显听出了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