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常兄?佳林兄?你们怎么来了?”杨万里感动地迎上前去,一把握住来人的双手。
来人正是范门四子当中的侯季常与成佳林,这二人春闱之后便一直放在外郡做事。由于有范闲的照应,加上他们自身也争气,所以提升的颇快,不过是一年多的时间,竟是完成了几级跳,迈过了七品地第一道大坎。
只是这二人任官的所在,离吉州之地甚远,所以杨万里在惊喜之余,也不免有些意外。
侯季常没有来得及回答他的话,只是握着那双满是老茧地手,望着杨万里那张黝黑的脸,感动说道:“大人来信,只是说你到了河运总督衙门,却没有想到……竟然会这样苦。”
一旁的成佳林已是有些唏嘘了起来。
杨万里呵呵笑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正色说道:“往常万里只会清谈政事,却是直到接触了这些民生之事,才知晓我大庆朝的百姓过的是如何不易……老师让万里来修河,实在是对万里地信任与栽培……也只有亲历此事,才知道老师那看似漫不在乎的容颜之下,委实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
三人都沉默了下来,还是侯季常打破了安静,悠悠说道:“据传言讲,大人之所以能够震服那位北齐圣女,全是因为大人在北齐皇宫之中说的那句话。”
说到北齐圣女海棠,纵使这三位都是范闲地学生,却也依然是止不住偷笑了起来。
杨万里忍笑问道:“什么话?”
侯季常转过身去,望着脚下大堤上的劳工,望着不远处那条咆哮着的大江,喟然叹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在想,当初咱们似乎还是低看了大人啊。”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三人在各自心中咀嚼着这句话,一股敬意油然而生。
“老师……面虽惫赖,实则有颗赤子心。”杨万里想着这几月里的所见所闻,想着范闲对于河运的重视,想着江南因为范闲到来而发生的变化,忍不住赞叹着说道。
大堤竹棚之旁,还有河运衙门的其他官员,侯季常注意到杨万里一直用的是老师二字,忍不住低咳两声提醒道:“在外人面前,还是称大人吧,免得朝廷说咱们结党。”
“君子朋而不党,但若真要结党,万里甘为老师走犬。”杨万里微笑着,用一种异于他当年的沉”说道:“天下皆知我们范门四子,只要咱们是在为天下人谋利益,又何必在意他人言语?”
侯季常微微一怔,旋即朗声笑道:“此话确实,还是为兄有些刻意了。万里看来这半年果然进益不少,跟在老师身边,确实对修身养性大有好处。”
成佳林也是羡慕说道:“我们在外做官,你在江南,谁知道老师会去了江南。”
杨万里笑道:“我可没有陪老师几天,倒是史阐立那小子……你们若去苏州看看。才知道他被老师改变了多少。”
说到此时,杨万里才想起问道:“你们这是去何处?”
成佳林微笑应道:“这半年老师在江南整顿吏治,出了不少空缺,所以吏部调我去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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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万里高兴地点点头。知道成佳林去了苏州,对于范闲也一定会有所帮助。
“那你呢?”
侯季常笑了笑,说道:“我去胶州,任典吏。”
杨万里一惊,心想这种调动算是贬谪,不明白范闲为什么会有这种安排。
侯季常并没有解释什么,他只知道小范大人让自己去胶州,一定有他地深意,而且据老师信中所讲,那等阴刻的后事。自己这四人中,确实也只有自己能勉强做了。
……
……
“先天下之忧而忧?”江南的水乡之中,一艘大船之上。范闲躺在船板地竹椅上,看着满天的繁星,忍不住叹息道:“我来这个世上,是来享福的,可不是来忧国忧民的。”
在这样地一个夜里。大船行于河道之上,早已离开了杭州。
在西湖边度暑一月,范闲对于费介留下来的药进行极小心的研究。有些恼火地发现,苦荷所说的事情应该是真的。只是费介似乎心有歉疚,对于范闲来信邀请一字不吭,也不知道那个老变态躲到了哪里。
只是婉儿的药坚持在喝,所以身体渐渐回复如初,范闲的心情好了许多,对于北齐苦荷的恨意也减了不少,至于生孩子这种事情,他本来就不急。自己二十不到,急个俅啊。
等江南的所有事情搞定之后,他便带着身旁的所有人,坐上了水师提供地大舟,开始沿着江南的水道进行着旅游。
旅游的目地地,无非便是梧州,胶州,澹州。
此时夜深,婉儿与三皇子那些人早已睡了,寂静的般板上只有并排躺着的范闲与林大宝二人,就连一惯隐在暗处的六处剑手与虎卫都被范闲唤了下去。
范闲是睡不着,大宝是白天在船上睡的太多,所以可以熬一熬,二人并排躺着,一边吃着江南地美味糕点,一边胡乱说着话。
世人向来不明,为何范闲会与那个白痴大舅哥感情会如此之好,其实就连范闲自己也说不明白,或许,只是因为与大宝说话,可以获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忌讳。
而且不用讲政治,讲天下,讲是非,讲黑白,讲善恶,讲他人的死亡或是自己地死亡,讲白玉坊,讲臭水沟。
只需要讲讲吃食之类简单而愉快的东西。比如此时大船顶上那夜穹中点缀着的繁星。
江风徐来,水波不兴,大船停于一无名大湖之中,四周芦苇尚远,无水鸟夜鸣烦心,一片寂静,头顶星空寂寞而遥远,范闲看着头顶的星空,对身边的大宝说道:“你说,这天上的星星是什么呢?”
“是芝麻。”大宝用阔大肥胖的手掌比划着,“月亮……是烧饼,星星……是芝麻……小宝说过的。”
小宝便是死在五竹叔手上的林二公子,范闲心头一怔,旋即微微一笑,指着天上地星星与眉月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烧饼,我只知道,这庆国的星空原来也有一个月亮,也有那些星星,而且……很奇怪的是,白天也有一个太阳。”
白天出太阳,晚上出星星月亮,这绝对称不上奇怪,这是小孩子都明白的常识。
可是大宝很认真地点点头,说道:“小闲闲,我也觉得很奇怪。”
范闲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太奇怪了,小时候我就发现了,介地儿……还是地球啊。”
……
……
一剑斩半楼的事情,总不可能遮掩太久,还是传回了京都,传入了宫中。
长公主知道皇后想问什么,却偏偏不给对方说个实话,略带一丝傲意笑着说道:“江湖之事,我是不怎么清楚的。”
如果一位大宗师站在长公主地身后,那么皇后对于二人合作中自己
第六卷殿前欢
第一章梧州姑爷
钓鱼台,十年不上野鸥猜。白云来往青山在,对酒开怀。欠伊周济世才,犯刘阮贪杯戒,还李杜吟诗债。酸斋笑我,我笑酸斋。
晚归来,西湖山上野猿哀。二十年多少风流怪,花落花开。望云霄拜将台。袖星斗安邦策,破烟月迷魂寨。酸斋笑我,我笑酸斋。
(元张可久殿前欢次酸斋的二首,以为题记)
……
梧州城里天气正热,那些在街旁角落里的小野花也许是知道来日无多,于是拼尽了全身气力,愤怒地进行着最后的开放,黄渗渗的颜色与青灰的城墙一衬,显得愈发刺眼。
直道右侧邻湖一边,是梧州新修不久的一座酒楼,乃是最清静最热闹的去处。所谓清静热闹,其实并不抵触,清静指的是环境,而热闹指的是人群。
此时刚过正午不久,天上的太阳散着刺眼的光芒,烘烘热气在城中浮沉着,将所有的闲人都赶进了酒楼里。酒楼后方,是一座新开出来不久的小湖,湖风借势灌入,就宛如内库出产的那种大片风扇,只是不需要人力,也能给楼中众人带来清凉之意。
湖面上青萍极盛,厚厚的铺在水面,遮住了阳光,用阴影蔽护着水中的鱼儿。
自打京都多了一个叫做抱月楼的所在,这全天下的酒楼似乎在一夜之间都患了失心疯,学习起了那种安排,楼后有湖,湖畔有院。
只是这梧州的楼,湖,院,其实都是属于一个人的。
这个人对于梧州人来说,就有如这楼的清静。这湖上的青萍,这穿行于民间的清风,无所不在,保护着、庇佑着梧州城里一切。
梧州没有大商,没有大族,没有大军。有的……只是这一位大人。
自从二十余年前,这位出身贫寒的大人入仕后,他的名字便成为了梧州城的象征,只要有他在,梧州人的日子都很好过。
人都是有故乡情的。虽然全天下人都认为那位大人乃是千古第一奸相,可对于梧州来说,大人……就是梧州。便在官场之上,人们往往也弃名讳不称,直接称那位大人林梧州。
是的,我们这时候在说的,便是那位大庆朝最后一位宰相,如今偏居梧州养老的前相爷,林若甫。
自从林若甫辞官归乡之后,以他的身份自然极少出来与梧州的百姓们见面。但是那些恭敬如孙子般的知州大人,执弟子之礼的总督大人,也没有多少机会能够见到他的容貌。但是他对于梧州城的影响力却无人能及,且不说影响力,这梧州城至少有一半产业都是姓林的。
梧州城因为他贪了天下而繁华。所以梧州的百姓再无论如何,也不会说林若甫半句坏话,哪怕是那些最有热血的学子们。
但别的人就不见得了。
“我便要为明家鸣这不平!”酒楼中,一位三十左右的人愤愤不平说着,眉宇间满是激愤之色。不知道他是做什么行当的,但话语间的尖刻之意却是掩之不住,“难道逼死了一条人命,朝廷就是罚些俸禄便作罢?”
江南之事影响太大,也影响到了江北之地的梧州境内,如今的天下,对于江南事的议论极多,庆国毕竟不是一个严封言路的封闭国度,而监察院八处也没有能力能于京都外的所有地方进行监督,所以人们议论时的胆气还是颇大。
因为明老太君的非正常死亡,巡江南路钦差范闲的名声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而连番动作下来,明家已风雨飘摇,更是证实了范闲的心狠手辣。这世人往往都是同情弱者的,于是议论之中,都有些蔑视官府那一面。
只是范闲自登上舞台之后,太过光彩夺目,就是监察院的黑暗也不能稍去其光彩,所以并不是所有人都在为明家鸣不平,而那些年青的学生们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将自己的屁股再次往天下士子领袖小范大人的身边靠了过去。
说到底,其实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满腹诗华的小范大人,会贪明家的银子。
“明家?有什么不平?”一位二十出头的年青人耻笑道:“不过是个与海盗勾结,杀人劫货的大土匪罢了,小范大人对付他们,乃是朝廷之幸,万民之福,只有你这等愚夫才会做出这等肃蠢之状。”
那位中年人恶意大作,一拍桌面说道:“哪里又来的什么海盗?休要血口喷人,我便是苏州人,明老太君何等样的慈悲……人已死了,怎还容得你这黄口小儿胡乱构陷!”
先前与他争辩的年青人是梧州城里一位士子,此时听着这位中年人自报来路,才知晓对方是来自苏州的旅者,不由冷笑一声,挥着扇子扇风说道:“此事早已在士林之中传遍,明家……你还以为真那么干净?”
“倒是小范大人……敢问这位兄台,你可知道小范大人做过何等见不得光的事情?”
那位苏州商人一愣,细细想来,发现范大人这几年间一直在京都为朝廷做事,要说他做过些什么恶事,还确实没个说头。
梧州学士微笑说道:“想不出来吧?小范大人天纵其材,持身甚正,揭春闱弊案,赴北齐扬国威于域外,如此人物,怎会与你们这等铜臭商人夺利?那明家……若不是暗中行了太多人神共愤之事,又怎会引动小范大人出手?”
其实这话便有些强辞夺理了,不过也让那位苏州商人一时间无法反驳,只得恨恨说道:“明家勾结海盗?这江南人都不知道,你们梧州人倒知道了……海盗在哪儿呢?朝廷怎么没有抓住?如果明家真的有问题,朝廷应该明典正刑地审案,怎么能用强势逼人?”
双方吵得愈来愈凶,声音渐渐高了起来,火气也大了起来。商人虽未辞穷,却已面红,站起身来,卷起袖子,便准备去打上一架。
幸亏旁边有人上来拦着,那位文弱书生才没有吃专。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在拉架的过程中,似乎有几只黑脚往那个苏州商人身上踹了几脚,踹得那位商人哎哟连连。
……
看着这一幕,酒楼里的人们都有些愣了,尤其是那些路过梧州的旅客们。心想争论小范大人的事情,为什么苏州商人却像是得罪了全体梧州百姓?再看了一会儿,这些旅客们更觉心寒,居然连店小二都上去踹了一脚!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角落里一个桌子上发出一声娇喝:“都住手!”
声音的主人乃是位女子。身着紧身打扮,淡黄|色的衣衫,包裹着曲线十足的身躯,腰畔系着一柄长剑,看来是个江湖中的人物,容貌倒是生得十分秀气。
与她一桌的几人听着这声喊,纷纷暗道糟糕,心想小师妹又要闹事了,有些害怕地看了一眼桌后的师傅。想将这位女子唤回来,没想到这位女子动作快,已经走到了楼中间。
桌上一行人的师傅满脸平静,年近中年,浑身上下精气内敛,看不出深浅,只是有些头痛地摇摇头。对于这姑娘似乎也没什么法子。
正在打着太平偏肘拳的几人看见来了个多事之人,便散了开来,留下中间那个可怜兮兮的苏州商人。毕竟这女子身边带着剑,一般的平头老百姓谁愿意去招惹。
“你们为什么要打他?”那女子皱了皱眉头,喝问道。
楼内的梧州市民们笑了笑,根本懒得理会他,倒是先前那位书生冷笑说道:“大庭广众之下,侮辱朝廷命官,就算大人们大度,咱们这些人难道便也打不得?”
“侮辱朝廷命官?”那年轻女子厌恶地一拧眉头,说道:“那范闲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楼中大哗,就算那位苏州商人对范闲多有不敬之语,但此时听着这女子大言不惭地瞧不起范闲,也不禁有些吃惊。
范闲何许人?如今这天下,还有哪位年轻人能比他的风头更盛?怎么这位姑娘却敢如此说话?
那位梧州书生冷笑道:“小范大人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这世上再难找个比他更了不起的人了。”
那位清丽女子皱着眉头,似乎觉得欺负这些人不算什么本事,问道:“可这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梧州书生微嘲笑道:“不明白?小范大人是我们梧州姑爷,这人居然敢在梧州的酒楼上,说咱们家姑爷大人的坏话,你说他是不是讨打?”
梧州姑爷。
范闲娶了林若甫的女儿,自然而然,便与梧州这个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建立直了一种亲密无间、分外古怪的关系。自林相退位之后,梧州城在京都便没有了说话的人物,人民不多有些恼火,便是范闲这位姑爷混得是如此霸道,梧州城的民众自然也有些与有荣焉的感觉,怎会容得外地的旅者放肆地议论范闲。
苏州商人这顿打,真是无妄之灾了,谁让他忘记了小范大人与梧州的关系。
……
那位清丽女子似乎很讨厌听到范闲的名字,唇角微翘,露出一丝嘲讽的神色:“那又如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