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诗,果然不愧是范家小姐所作。”贺宗纬也夹在这些人当中,称赞的声音格外响亮,似乎要传到湖对面去,“写湖景洒然,转议论自然,实是佳作。”
郭保坤却皱眉道:“眼前小湖一方,用气蒸似乎不大妥当,何况云梦泽在南方,澹州城却在海边,范小姐只为字面漂亮,在这自然二字上却欠缺了一些。”
靖王世子却从这首诗里看出了别的味道,所谓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虽然隐晦,却仍然透露出作者不甘心为隐,想要有一番作为的心思,是个干谒诗的套路——他转头望向一直安静坐在偏僻处的范闲,心想这诗……莫不是你做的?
但这诗确实不错,所以众人交口称赞,没有几个人附和郭保坤的意见。世子正思琢间,已经有人将意见转到对岸,范小姐的解释也已经来了。
“湖是水,海亦是水。由云梦而思之东海,我家兄长身坐澹州,心在江海,随意用之,有何不可?此诗乃是家兄十岁所作,今日抄出,只为请诸位一品。”
话里前面的意思先不理,但却明明白白说清楚了,这首诗不是范府小姐所作,却是……那边一直默然不语的范闲所作!
这个时候,阖园士子再望向范闲的神色就不再是不屑与复杂,而是充满了震惊与不解,十岁便能作此诗,这范闲,难道是个天才?
第二卷在京都第二十九章抛诗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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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刷刷刷!”无数道目光射向范闲的身上,他腼腆的一笑,拱了拱手,没有扎个花头巾冒充艺术家,毕竟他是范闲,不是范伟。
世子看着他这模样,险些笑了出来,范家小姐说的那些话,他是不会信的,一个十岁的少年或许真能写出好诗,但像这种小心翼翼拿捏分寸的进谒诗,应该不会写,他估计是范闲昨天夜里写好了,今天才故意让范若若拿出来,好在诗会上一举惊人。
他并不反感这些,反而觉得有些有趣,像范闲这样看上去十分洒脱的人物,居然也会写出这种诗来。范闲并不知道靖王世子在想些什么,只知道这首前世孟浩然拍张九龄马屁的诗,比场中这些人的水平还是要高那么一点点,所以他就很满足了,至少这满足了父亲大人的交待。
郭保坤看着场间众人的眼光,心头大怒,万万想不到这个“绣花枕头”居然还有这样一首保命之诗,他不肯善罢甘休,冷笑说道:“不知范兄还有何佳篇?毕竟这是您……十岁时的大作。”
话中的意思,明显不相信这首诗是他自己写的。
范闲心里叹了口气,心想为什么总有人喜欢逼自己做这些事情呢?说起作诗作词,在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谁是自己的对手?毕竟自己是李杜苏三神附体,五千年诗力加持的怪物,微笑应道:“我向来不做命题作文的。”
郭保坤看他有恃无恐的模样,咬咬牙道:“那请范兄随意作首,让诸位京都才子也见识见识。”
范闲皱皱眉,冷冷地看了这个讨厌的家伙一眼,然后抛下了一首诗,起身便离开了花园,在王府下人的带领下,上茅厕去也。
此诗一出,掷地有声,全园皆惊,落花流水,横扫千军。
一阵喝彩之后,众人兀自品味着其中滋味,郭保坤的脸上也是青一块白一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世子此时再也顾不得手中扇子该如何拿才不会中了范闲风骨之评,啪的一声合上扇子,吟诵道: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大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
……
“哀、清、无边、不尽、万里、秋、客,百年、病、独、千古忧愁,尽在浊酒一杯!好诗,好诗!”世子大声赞叹,忽然想到自己那位外表悠闲,实则心头苦闷的父亲,不知怎的,竟是心中一酸,复又一戚,摇头良久无语。
只是许久之后,他才醒过神来,你范闲小小年纪,虽然身世凄苦,又怎能说雪鬓多病?这真真是不可解,完全说不通,。但众人犹自沉浸在诗句气氛之中,看着夕阳西下,不论达者还是寒门,都生出些许人生无常,悲戚常在之感。所以众人无意间,将范闲的人生经历与这诗中的沉重丝毫不协之事,完全忘记。
也没有人怀疑是他人代笔,毕竟这首诗,非诗坛一代大家断然做不出来,若是一代大家,便是为天子代笔也不愿做,更何况是范家一小儿。
“有这一首诗,范公子今后就算再不写诗,也无所谓了。”靖王世子叹息道。湖畔才子们各自默然,知道今日自己是无论如何再也作不出更好的句子来,所以整个诗会就因为范闲的这首诗而陷入了沉默之中,却没有发现作者早就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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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首诗并不合景,也不合时,但范闲实在是憋急了,所以赶紧背了一首打击完敌人了事。憋急了,一方面是说被那个叫郭保坤的小混帐给憋急了,另一方,是他真的有些急,先前无聊,喝的酒水稍微多了一些。
提着裤子从茅房里出来,他十分舒服地叹了口气,系好了裤带,从下人的手上接过毛巾,擦了擦手。回去的路上,他忽然看见有一片苗圃生的十分喜人,嫩绿的叶子,碎碎的小花,在高树之下,暮光之中,透着一股子生机。
范闲回身问那下人,可不可以去逛逛。下人当然知道这位是范府的大爷,那范家小姐和思辙少爷向来在王府里是随意走动的,自然不会说个不字,恭敬地回答道,没有问题。
范闲有些高兴,将下人遣走,自己走进那方苗圃,随意观看着,发现这圃园里倒没有种一般大户人家喜欢的奇花异草,反而是种了许多自己都叫不出名字的植物,看模样都粗拙的很,应该是些野菜或者农作物。
他有些好奇,这靖王爷家里真是与众不同,居然种这么些东西。
在园子里随意走着,天光其实还是很亮,只不过头顶上有树木遮蔽,所以显得比较幽静,可以听见头顶鸟儿归巢时的欢快鸣叫,身边全是绿绿的颜色,很是舒服。范闲得以摆脱那个很无趣的诗会,大觉快意,哼着小曲往深里走去,一面走一面笑着想道:“不会像段誉一样,碰见个仙女姐姐吧?”
“你是谁?”
一个人从植物丛里站了起来,很好奇地看着范闲。
……
……
范闲一惊,心想凭自己的耳力,居然走到这么近才发现对方,如果对方是个杀手,那自己一定完蛋了,这才发现自己入京之后,警惕性似乎减少了很多。
他看着眼前这人,自嘲一笑。
对方当然不可能是王语嫣,也不可能是自己念念不忘的白衣女子,而是一位四五十岁年纪的花农,手里拿着锄头,脚边放着泥筐,面相中正,眸子里的神情微有慌乱,想来是见着范闲的衣着打扮,有些敬畏。
范闲微微一笑,对着花农拱手一礼道:“惊着老人家了,我是王府的客人,顺路走到这里来,看这片圃园收拾的极好,所以逛一逛。”
老花农将手在衣服上擦了两下,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行礼,听见他称赞这片园子收拾的好,有些憨厚地笑了起来。
(诗会就此结束,可能会觉得不够刺激,但是如果枝脉太多的话,会有拖稿注水的嫌疑,所以就这样吧,当然,余波在后面。)
第二卷在京都第三十章靖王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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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四处看了看,发现左右无人,所以干脆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接过老花农递过来的水壶,也不嫌弃,喝了几口,随意与他聊些种花种草的事情。他对这方面基本上一无所知,所以听着花农眉飞色舞的讲解,有些新鲜,但听多了,也有些厌烦,本想离开,但想到那个更加厌烦的诗会,还是罢了,叹了口气。
听见这公子哥叹气,花农好奇问道:“公子怎么不高兴?”
“王府诗会,很无聊的。”范闲向他眨了眨眼睛,心想对方不过是个仆役,一定不会对诗会感兴趣。
果然,花农很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吟诗作对,都是闲人才做的事情,又不能换碗饭吃,真是些蠢猪。”
范闲一怔,心想这岂不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旋即心头一动,哈哈大笑道:“确实是蠢猪”他终于想明白了某些事情,吟诗之事就此挥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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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会散后,各人各自回家或翘家,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要到第二天才传遍了整个京都。
当天晚上,靖王府日常家宴,世子本准备去醉仙居风流风流,结果被老管家请了回来,有些不自在地坐在饭桌上,和妹妹一起等着父王训话。
靖王爷坐在桌头,竟赫然便是下午范闲在苗圃中聊了半天的老花农。他看着下方一向自命风流的儿子,不知从哪里来的怒气,骂道:“你这蠢猪!天天就只会去那些地方!”
世子李弘成知道蠢猪二字是父王的口头禅,也不如何生气,苦笑应道:“父亲今日又因何发怒?”
靖王爷哼了一声,没有继续发作,问道:“今天你又开那个什么诗会了?”
李弘成一怔,苦笑应了声是,他知道父亲不喜欢这些文人的事情,但是自己要为二皇子拉拢京中文人,这些事情总是需要做的。出乎他的意料,靖王并没有生气,反而感兴趣问道:“今天来诗会的有个小子,穿着一身淡栗色的单衣,那是谁家的小子?”
李弘成心想今天来的人杂,自己哪记得住这么多。
靖王皱了皱眉,似乎在想那人的特征,憋了半天之后说道:“那小子长的很漂亮,像个娘们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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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成噗哧一笑,知道父亲说的是谁,赶紧回答道:“您说的,一定就是范府的那一位。”
靖王眉毛一挑,竟是露出了几丝凶戾之气,暴喝道:“什么?你说他是范建在澹州的那个儿子?我干他娘的,就范建那模样,也敢生这么漂亮的儿子!”
柔嘉郡主在一旁听着父王暴粗口,脸都羞的红了,不过她也很感兴趣,若若姐一直奉若师长的那个男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李弘成有些恼火地看了父亲一眼,心想幸亏没有下人在旁边,不过转念一想,下人们应该早就习惯了靖王那张嘴,赶紧问道:“父亲大人问那少年做什么?”
“做什么?”靖王哼哼了两声,他下午撞见不知自己身份的范闲后,便觉得对方有些面善,却总是想不起来,又因为范闲讨厌诗会,却能听他说了半天自己最得意的莳艺之道,所以有些喜欢那小子。但他却没料到,那个漂亮小子,竟然是范建的儿子,心头一阵火起,继续教训道:“你要学学那个……他叫什么名字?”
“范闲。”
“学学那个范闲,别看他出身不正,但是眼光还是很好的。”靖王叹了一声,看着自己的儿子,教训道:“范闲这人,能和一个花农说半天话,你却太过于自重身份,要知道自矜这种品性,实在是很不适合你现在做的那些事情。”
世子李弘成知道自己与二皇子交好的事情,当然瞒不过表面忠厚暴燥,实则精明无比的父亲,赶紧应了声是。吃完饭后,世子正准备回书房读书,以便让父王心中高兴些,哪料到靖王沉吟半晌却说道:“你刚才不是准备去醉仙居吗?”
醉仙居不是酒楼,而是青楼,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世子心里一紧,赶紧连道不敢。靖王爷盯着他的双眼,骂道:“男子汉大丈夫,想去就去,别这么毫无担当。”说完这话,便喊人把他踢了出去。
李弘成直到坐在醉仙居的雅座里,抱着京都最红的清倌人袁梦姑娘,仍然有些寒冷地想着,为什么父王今天会忽然变了性。
深夜的靖王府中,靖王爷一边喝着酒,一边痛骂道:“***犯贱,当年最喜欢泡妓院,居然还生出这么个漂亮种来,老子也让儿子去泡去,将来也抱个漂亮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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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逼子嫖妓的家事暂且不提,先说范闲待诗会散后,早早地钻进了轿子,与藤子京和几个护卫会在了一处。诗会散后,众人对范家子弟那首诗是议论纷纷,见到范府轿子,有些士子便上来与他告别,范闲赶紧下来,一一微笑送走,又吩咐那几名护卫将若若送回府去。
范若若上轿之前,向他点了点头。范闲知道那件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精神一振,便开始安排晚上的事情。
“郭保坤肯定是住在尚书府上,每隔大约三天要入宫一次,名为编纂,实际上就是太子伴读。”
范闲皱眉道:“太子今年多大了,还要伴读?”
“太子是皇后亲生,在皇子中排行第三,今年已经十八岁了。”
范闲好笑道:“十八岁的大人,还要伴读做什么。”
藤子京苦笑道:“只是贪玩而已,所以找些人名目张胆地陪着玩。”
“难道皇帝也不管?”
“这……小人就不清楚了。”
从前些天酒楼上的事情发生之后,范闲就担心那位郭保坤会咽不下心中闷气,会有些什么下作手段,所以吩咐藤子京打探了一下,也摸清楚了郭保坤常去的几个地方和回家的路线。
今天诗会之上,那姓郭的小匹夫言语带刺,范闲就算性情再好,也只能保持表面微笑,内心深处仍然是十分恼火。只是他此时才想明白,原来自己让藤子京去打探那些事情,竟是潜意识里早就做好了欺负郭小匹夫的准备,而不是担心被郭小匹夫欺负。
(关于上章的诗,其实真是范闲或者我憋急了,所以随便抛的最熟一首,而且要说抛诗打人,要打的实在,打的整个庆国人都无话可说,算来算去,这首号称古今七言律第一的杜诗,是最不容易挑出毛病来,最容易立名。至于与范闲经历不合,前章其实借世子口已经点了,后面因这诗又会惹出一些事情来,希望能自然些。自认为这书的情节推动还算快,不知道大家以为如何,今天只有两章,因为后天就要上架,但是自己没什么存稿,还指着拼拼新票榜,所以有些头痛,请大家多体谅。)
第二卷在京都第三十一章司理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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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主辱……”范闲看着藤子京。
藤子京的话接的极快:“臣死。”
“混帐话,你死了我又没个好处,当然是要别人死,知道怎么做吧?”
藤子京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虽然他心中知道,如果当街痛揍郭保坤,先不说他与太子的关系,单说他是尚书之子,这就是极重的罪,如果司南伯不管这档子事,主办此事的自己只怕要逃离京都很多年才是。但他依然毫不含糊地应了这事,因为他相信,跟着面前这位年轻人,将来一定会脱离现在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生活状态。这种信心来自于很多方面,包括范大少爷的学识谈吐手段心性,还包括他藤子京的直觉。
范闲点点头,很满意对方的态度,却说了句有些怪异的话:“你不知道怎么做。”
藤子京有些诧异,不明白少爷是什么意思。
“打是一定要打的,不然怎么出我心中这口恶气。”范闲温柔无比的笑着,这阳光灿烂的笑脸却让藤子京如同往常一样有些不寒而栗,“只是要想好怎么打?谁去打?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