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武咽部的皮肤,让这位从来不知道恐惧的北齐将领感到了一丝寒意。
高达缓缓撤后一步,垂下右手。
谭武望着这位不知名的高手,心中一片震惊,对方使团里竟然随便派出一位,就能让自己没有丝毫还击之力!先前那一刹那,他砍中对方的胸骨时,竟是没有看清楚,对方那只手是如何伸到自己的身前,他知道,如果不是对方手下留情,自己此时早已喉骨尽碎!
谭武也清楚,如果是真正厮杀的话,这位明显是使刀的高手,一定不会给自己任何接触到对方身体的机会。他对着高达深深鞠了一躬,又向范闲行了一礼,认输之后离开了使团门口,头也未回。
不过是一招之战,却依然惊心动魄。
……
马车沿着上京街道往礼部驶去,马车四周有御林军的士兵严加看防,再也不给任何人接近南庆使团的机会。范闲坐在马车上微微闭眼,对身边的高达说道:“刚才为什么要挨那一掌?”
高达咳了两声,解释道:“对方是军人,所以属下愿意直接一些,而且属下不想将自己的实力展露得太充分。”他看了范闲一眼,低头说道:“而且少爷似乎想结交此人,所以属下心想应该卖他一个好。”
虎卫虽是陛下暗中的侍卫力量,但毕竟是司南伯范建长年培养的,所以范闲看待这七名随自己北上的虎卫,也像是看待藤子京这些家中下人一般,亲切之余多些严厉。他冷冷看了高达一眼,骂道:“我连那个谭武有几个胳膊都不知道,结交个屁?这天下的奇人异士多着去了,别说他谭武除了有几丝军人悍勇之外,根本没有一丝稀奇外,就算他真是奇人异士,难道我就都得结交?那我这辈子岂不是得忙死?你还让不让我吃饭了?你还让不让我玩啦?”
高达一愣,心想结交高人,不是每位世家子弟最喜欢做的事情吗?难道自己做错了?问题是就算如此,怎么又和吃饭娱乐扯上了关系?
范闲在怀里掏弄了半天,终于摸出了一粒丸药,扔给高达,让他服了下去。
王启年在旁边凑趣说道:“难道又是陈皮的?”
范闲没好气说道:“这是伤药。”
高达接了过去,但依然有些不明白,说道:“不是说点到即止?”
范闲笑骂道:“你哪根手指点到那个谭武身上了?”
高达默然。
“不知道长安侯的小公子来闹事,究竟是谁出的主意。”王启年的心思主要放在先前那一幕上,“按道理讲,既然北齐皇帝愿意履行此次的协议,而且很欣赏提司大人,让御林军来保证使团的安全,这就足以向王京中的各色人等传达明确的信息。居然还会有人来闹事,这事情有些蹊跷。”
“不要忘了,连两国间的协议似乎都已经泄露了出去。”范闲轻轻敲着马车的车窗棂,外面就是北齐的士兵,所以车中三人说话的声音极低,“看来这北齐比咱们南边更加是一团乱麻,那位年轻的皇帝似乎权力抓得依然不够牢靠。”
“只要不影响我们处次出该的任务就好。”
他今天有些忙,晨间入宫,然后又陪那位年轻皇帝闲聊,与海棠一路走着,在使团门口又挨了顿骂,身在北齐第一日,竟是忙得不亦乐乎,连饮都没有吃,肚子里面只有北齐皇帝赐的那杯茶水。
不想还好,一想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起来,范闲自嘲一笑,心想自己还真是个劳碌命——之所以今天把自己搞得如此累,是因为范闲打定主意,得赶紧把言冰云从北齐森严冰冷的大牢里揪出来,不然若自己在外面吃香喝辣的,只怕也吃得难以尽兴。
第四卷北海雾第六十一章秀水街的老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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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国外交来往,使团在北齐上京的行程安排是早就确定的,按道理讲,像范闲这种身份的人在上京走动、身边一定会有相应的陪同人员,范闲本身却很忌惮这种安排,虽然早有常驻的官员开始谈判,他依然在经过北齐皇室方面的允许之后,来到了礼部。
秘密协议中,用言冰云换肖恩和司理理两个人,本来庆国就吃了大亏,所以范闲急着要找到对方藏在暗处的执行人。但没想到,那位名义上的礼部疏义郎,真正的北齐锦衣卫副招抚使,竟然躲着自己不见!
看来对方是想多拖几天,范闲大怒,一挥衣袖出了礼部大门,理都不理那些齐国的官员。礼部门口,林静也已经从鸿胪寺那边赶了过来,悄悄对范闲摇了摇头。
四人重新上了马车,林静才开口说道:“卫华少卿,从出宫之后也就语失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范闲叹气道:“估计别处也是一样,齐国人想多拖几天。”
“多拖几天有什么好处?”王启年皱眉道:“反正他们始终是要把人交出来的,我还不信他们能一直拖下去。”
范闲摇摇头:“我们要尽快把言冰云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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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捞?”
“去卫华家去。”
“长宁侯府?”林静为难说道:“那可是太后的亲兄弟,我们这些外国使臣贸贸然跑着去,是犯大忌讳的事情。不合制度,只怕会闹出不少事来。”
范闲笑了笑说道:“最好能让北齐皇帝手下那帮御史,明儿个上朝参长宁侯一个里通外国。这就更妙了。”
计定之后,马车离开了礼部衙门,身边的御林军自然是跟着的,远处还有些看似路人的密探一路跟着。王启年人坐在马车里,却老远就能闻到那些人身上的味道,轻声对范闲说道:“提司大人,应该是锦衣卫的人跟着我们。”
“反正有御林军陪着,难道还怕咱们走丢了?”范闲轻声说道:“不用理会他们。最关键的是,这几天不要急着联络院里在北齐的人手,给那些探子带去不必要的风险就不好了。”
依照朝廷命令盯着使团一行的北齐密探们也有些奇怪,这些南方来的使臣离开礼部之后,为什么会有兴趣去逛街,而且逛的是上京最豪华,最奢侈的秀水街。这条街上卖的都是像玻璃制品之类的奢侈物件儿,根本不是一般百姓能消费得起的。
一位密探皱眉说道:“为什么这些南蛮子要逛秀水街?”
身边的下属回答道:“难得出国一趟,当然得买些好东西回去。这些南蛮子现在有钱得很,不买些玻璃杯回去,怎么向家里的人交待?”
“蠢货!”头前那位密探骂道:“这天下的玻璃都是南庆出的,他们哪里用得着来咱们上京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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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水街的人并不多,但行走在里面的齐国人都是大腹便便之辈,满头珠钗的妇人,一看便知道腰包里的银子不多。但银票一定比家里的书要厚实许多。那些店铺沿街而作,每间之间隔着些许距离。不远不近。恰到好处。
那些招牌更是显眼,竖直搁在店面之外。上面涂着黑漆,描着金字,只是有的金字已经逐渐褪色,那些有钱的东家却似乎不想去换,仔细一看落款,才知道原来这招牌很有些年头了,题字的人往往也都是百年,甚至数百年前的一代名人,之所以任着金字渐褪,想来是这些商人们想刻意营造出一种古朴笃实之风,炫一炫百年老店的气息。
唯独是秀水街最正中的七间铺子与众不同,招牌都是横着的,虽然不是崭新的,但与周遭一比,就要显得年月浅了许多,这些铺子有的是卖玻璃制品的,有的是卖肥皂之类物事的,有的是卖香水的,有的是卖棉布的,有的是酒水的,最稀奇的是有一家,居然是专门卖玩具的。
几辆马车在街口停了下来,有御林军的士兵护送,这等架式甚至连一等王侯都比了过去。但秀水街上所有的商家依然保持着自矜,没有人出来迎客,只是等马车上下来的那四个人逐一走过。
这四人一路往香水街里走去,终于在卖棉布的那家门口停了下来,其中生得无比清秀的那位年青人摸了摸脑袋,似乎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棉布也能算是奢侈品。
入店之后,那位老板向这几位面生的贵客解释道:“说到种棉花织棉布,传说数百年前倒是有位姓王的天才人物做过,只是后来法子渐渐失传,也就没人再用。直到二十年前,咱们当年的老东家天纵其才,这才重新拾得了这法子。诸位请看,这棉布比丝绸暖和,价钱又便宜,怎么也是上好的品质,就算比起南庆京都来讲,也差不了多少。”
那位清秀年轻人似乎极感兴趣,说道:“给我来一尺试试。”
店老板脸色一黑,听出对方是南庆口音,骂咧咧说道:“原来是老乡,我说这位官老爷,哪有咱们南庆人来北齐买棉布的道理,更何况别人都是成捆成捆买,您这倒好,来一尺试试?”
年轻人嘿嘿一笑,拱拳告了个歉,退出店门,仰看看着横招牌上那几个字,皱眉道:“这字写得可真是难看。”
店老板大怒,骂道:“这是咱们店老东家亲笔所写,你这不识货的家伙,速速退去!”
年轻人嘿嘿一笑,领着三位下属又去了旁边一个店铺。这年轻人自然就是范闲,他嘴里所说难看的字、自然是他母亲许多年有留下的墨迹,与箱子里的那封信上字迹倒是相差不大——一模一样的难看啊!
逛了一会儿,范闲便知道了,这几间铺子都是南庆皇商在北齐开的产业,当然,更多年前,这应该都是叶家的产业,只看卖的那些东西,就知道老妈当年肯定从天下贵人的手中不知道赚了多少银子。
走在秀水街上,走在母亲题字的招牌之中,范闲有些略略恍神,竟似不愿意再走了。
“大人,我们不去长宁侯府,来这里做什么?”林静在一旁担忧问道。
范闲略略一怔,醒过神来笑着说道:“当然是来买礼物的,哪里有空手上门的道理。”
说着这庆,他已经掀起衫角,踏入了那家门脸最阔的玻璃店中。只见店中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玻璃制品,看着华美异常,有扁形大酒觥,双耳樽,透玉壶,以酒具为主,还有各式各样的小用具,包括玻璃制成的虫盒,各式棋具,甚至还有一盏晶莹剔的小油灯。
整个店中一片水晶般,夺人眼目,范闲心头生起淡淡骄傲,虽然他来这世上似乎总在混日子,并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但看着母亲留下来的这些事物,不由想着,某人都弄完了,自己还弄什么弄?
店老板先前已经听见这几人在旁边的说话,知道是南方的同乡,笑吟吟说道:“诸位,不是老夫不愿做诸位生意,只是诸位要是在上京买玻璃,实在是有些亏啊。”
范闲笑眯眯问道:“我知道、在上京肯定比在咱们庆国要卖得贵许多,不过我看北齐皇宫用了好多玻璃,难道他们就不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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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老板眉开眼笑道:“世上最傻的客户是谁?当然就是皇帝,北齐皇宫那笔生意,听说是咱们老东家当年做的最大一笔买卖,那数额将天底下其余的富商全部都吓傻了。”
范闲笑得那个得意、说道:“您这话胆子倒大,身在北齐,难道不怕那些官差捉你?”
“不怕不怕,只要咱大庆朝还是天底下最强的国家,咱们这些行商的,走到哪里都不会受欺负。”话虽如此,但店老板还是讷讷地低下了声音,继续说道:“世上最傻客户那句话……可不是我能说得出来,听师傅说,也是老东家当年说过的。”
范闲笑了笑,忽然开口问道:“你的师傅是大叶还是几叶?”
店老板一怔,抬起头来看着范闲,似乎很难相信这个漂亮的年轻人居然会知道这么多事情,一时间竟是忘了答话。
林静在旁边微笑说道:“这位是此次使团正使范闲大人,你虽然远在北方,想来也知道范大人的来历。”
范大人?那可是后几年所有皇商的大掌柜!玻璃店的老板大惊失色,赶紧掀起前襟,对着范闲跪拜了下去。
第四卷北海雾第六十二章皇商的近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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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赶紧去扶,这位店老板却是执意跪着磕了个头,才起身感慨说道:“原来是未来的东家,这个头是无论如何要磕的,更何况大人还是此次使团正使,小人身在异国,平日里就是想对家乡的大人们行个礼,都没处行去。”
店老板忽然醒了过来,想到自己先有在这位南边来的大人面前,似子提到了一些比较犯忌讳的名字,不由讷讷问道:“范大人,怎么想到来小店看看?”
北齐毕竟水远南庆皇帝远,所以这里的商人们胆子都要大些,所以才会依然留着老招牌,嘴里不停地说着他们引以为谈的老东家。范闲看他神色,明白对方是害怕这些话语传回京都,得罪了如今掌控整个庆国外销商号的皇室。
他笑了笑,将来意说了,要他挑几样式样精巧,不是一般货色的玻璃酒具。
店老板好奇道:“这是做什么用的?”他原本以为范大人只是趁着出使的机会,提前来查探一下自己将来会打理的生意,哪里知道对方竟真的是准备买玻璃制品。
林静解释了几句,店老板赶紧喊出伙计、几个手脚利落的伙计听着吩咐,赶是进了里面的库房,想来真正的高档商品都没有放在前店里面。趁着等待的时候,范闲与店老板开始闲聊了起来,店老板知道这位大人想知道什么,不敢有丝毫隐瞒。将这些年来南庆输往北园的玻璃制品数目报了个大概。
虽然只是个粗略的数字。但范闲依然是有些吃惊,上京只有这一家南庆玻璃坊,每年的进帐就十分可怕。难怪以齐国物产之丰盛,如今在财力上也不过与庆国将将拉个平手。
店老板忽然叹了口气道:“不过这些年里不知道为什么,京都那边送来的货不如往年了,而且也没有什么新意思,所以生意要差了些。”
范闲问道:“比最盛的时候差多少?”
“差了三成左右。”
范闲略一沉吟,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叶家被收归内库之后,由那位长公主全权掌控,就算那个疯女人是个极有政治智慧和手腕的人物,但是面对着这些玻璃肥皂之类的全新事物,只怕仍然会不知所以,玻璃的成色既然差了,那一定是配料和工序出了问题,如今庆余堂的几位叶掌柜又不能亲手操作,自然没有办法进行调整。
不过生意只差了三成,看来长公主也是知道这些商号对于庆国经济的重要性,并没有大过胡来,只是依循着往年惯例在做。
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说话间,年轻的伙计们已经将店里最珍贵的几个玻璃精樽搬了出来,范闲拿起一个,对着店外阳光眯眼看着,发现玻璃里面没有一丝杂质,比京都里的那些玻璃窗果然要好许多。不由笑了笑,说道:“就是这几样了。”
老板赶紧喊伙计包好,不料范闲摆摆手道:“不慌。”众人不解何意,也只有听他的吩咐。
忽然间老板面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范闲眼尖早就瞧着。开口问道:“老板贵姓?”
“小人姓余。”老板赶紧应道。
“庆余堂的学徒姓余?”范闲在心里一笑,说道:“余老板有什么为难处吗?”
老板苦笑说道:“范大人,这几样玻璃搏是月底太后大寿的时候备着的。”
范闲微微一惊,说道:“难道是北齐的权贵向您订制的进宫寿礼?那本官就不能要了,余老板还是给我换几样吧。”
余老板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这样大官竟然如此好说话,赶紧解释道:“订倒是没订,因为北齐权贵向来清楚,我们这店里总会存着几样好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