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自己曾想过,那会是安静而幸福的画面。
那时,自己曾想过,只有他和自己在一起……
那时,自己曾想过……
叶飞清寰送宁静,花落无声祈平安……
平安吗?
凤丘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平安?
他冷笑,然后手掌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凤丘就那样站在树下无声的笑着,长发随着风的吹拂而轻轻飘起,惹出尘世间三千烦恼。
身后传来细微得几乎不可闻的脚步声。
凤丘头也不回,问道:“父王有回音了?”
“是的,世子。”
只有说话声,但是并没有说话人的踪迹。
院子里,除了那几棵梨树,就只有凤丘负手看天的身影。
凤丘没有说话,只觉得手中凉风一拂,旋即便多了一封信。
“你下去吧。”凤丘吩咐,传信的人应了一声就再没了声息。
凤丘缓缓的把信拿到眼前,然后打开。
里面并没有任何信笺字句,只有一个金色的东西。
那是凌安王调动军队的凭证凌安虎符。
看见信里居然放的是这件信物,凤丘不由得呆了。
半晌,方才缓缓露出复杂的笑。
父王……
你是要我自己选择吗?
选择下一步……
选择未来……
第十章
明宏十一年,秋。
南方蛮族泽地发生叛乱。
南泽之乱,在史官的笔下只是淡淡的记了一行无足轻重的字。
“秋,蛮泽乱,匪首率千人欲攻南督府,偏将陈姓者殉,叛匪行进,途不明是非者响应甚众,后天朝兵至,所向披靡,不日遂平。”
史书从来都是记述强者的事迹,即使是杀伐掠夺,在史官妙笔生花之下,也成了雄才大略的丰功伟绩,而渺小如幼草的平民便被视为蝼蚁,成为强权者的踏脚石,践踏过一地的血红。
于是,这次的南泽之乱,便只在书上留下了这么几个字,但是他们为什么要反?却被不约而同的抹杀在了过往之中。
但是,就算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当时还是引起了朝野不小的振动。
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折,就放在手边的矮几之上,白纸黑字,刺疼了江隆聿的眼。
一支不过千人的叛军,居然势如破竹的攻破了南疆总督府,杀了陈副将,南疆总督罗浅见弃城而逃。
原本只是小规模的动乱,却一呼百应,更有挥军北上的趋势。
江隆聿皱眉,拿起奏折,看向面前垂手恭立的人。
很难得的,四位辅政都到齐了,还有各部的官员。
“本朝向来太平,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江隆聿怒道:“给朕说清楚!”
看见皇帝发怒,大臣们都悄悄的往后缩,一声都不敢吭。
只有四位辅政还能在江隆聿的瞪视之下,依旧挺着背,口若悬河。
“这……”赵星阜看了看其它三人,方才回答道:“匪首污蔑南疆总督罗浅见横征暴敛、草菅人命。”
江隆聿听了,不禁皱眉:“那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事情?”
赵星阜正要张口,吴志伟却忽然踏前一步,抢先回答:“这纯属子虚乌有,罗浅见爱民如子,政绩突出,怎么会做这种暴虐之事?”
江隆聿低头,斜眼看向他:“那南疆为什么反了?”
吴志伟振振有词:“南疆向来蛮族众多,不轨者甚众,臣早就提过,对那里应该加派驻兵,以防不测。”
“况且”见江隆聿正要说话,吴志伟连忙又道:“臣觉得,现在不是追究罗浅见责任的时候,当务之急应该是怎么平息这次叛乱。”
“吴太傅,朕倒是觉得,这次南泽之乱事出有因,为什么不找出原因对症下药呢?出兵虽然有用,但是难保不会伤害到无辜的百姓,终归是下策,如果朝廷能招安,又何乐而不为?”
江隆聿一席话,说得似乎也不无道理,几个大臣也微微点头,但是吴志伟却无声的冷笑一下,然后开口:“皇上说的真是儿戏了。”
态度十分的倨傲,而且言语间相当大胆,已经差不多可以说是“不敬”,大臣们都惊恐的看向他,其它三位辅政也不由得斜眼,暗地里捏了一把冷汗。
江隆聿更是皱紧了眉头,恨恨的看向他,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吴志伟却丝毫没有把这些放在眼里,有恃无恐的继续道:“现今天下太平,这些叛民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妄图造反谋逆,臣以为,应该重兵镇压,杀一儆百!”
说罢,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但是言词却越来越倨傲:“请皇上即刻下旨,任命大将率兵镇压。”更从袖里掏出另一本奏折,递到江隆聿身侧的矮几之上,继续道:“率兵之人臣已经选好,请皇上御览。”
他这番举动实在太过分,江隆聿脸色越加的阴沉,胸口猛烈的起伏着,看样子心里的那口气真是憋的不轻。
“你!”江隆聿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腾的站起身来,指向吴志伟,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替朕作了决定?”
见皇帝发怒,其它的大臣都急忙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只有吴志伟还站着。
他回头看了看那群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大臣们,然后又回头面向江隆聿,低头,行礼,态度恭敬至极:“臣惶恐,臣大胆,臣也是为了社稷着想。”
江隆聿怒目瞪着他。
吴志伟口中说着“惶恐”,脸上却不见丝毫的害怕神色:“臣不才,被先帝任命为辅政,要臣竭力辅佐皇上。皇上还年幼,有时决定未免难下,不如,就都交给臣来分忧吧!皇上就不要为这些烦心的事情忧劳了,何不做一些开心的事情?”
话说完,他顿了顿,直起了身子,目不斜视的回看向江隆聿:“臣奉先帝遗诏,定当竭心尽力,辅佐皇上,清明社稷!”
江隆聿紧紧的闭上了嘴,一句话也不吭,只阴森的盯着面前嚣张的人。
居然……又拿出父皇的遗诏来压自己?
见皇帝一脸气愤,吴志伟却也不惧,更是弯腰行礼:“国事为重,臣先告退了。”说完转身离开,身后,一干大臣也忙不迭的连忙行礼,尾随而出。
看见吴志伟趾高气昂的消失在门口,江隆聿狠狠的一拳砸在矮几之上。
心里憋着一团气,但是却终是无计可施,只好愤愤的一下子坐回软榻上,眯着眼睛喘着粗气,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吴志伟!”
你实在欺人太甚!
如此的有恃无恐!
如此的目中无人!
居然连朕都不放在了眼里!
手指在矮几之上狠狠的抓过,指甲划出几条划痕,发出“吱嘎”的摩擦声,然后又返回前面重复刚才的动作。
一下又一下,矮几上顿时布满了指甲划痕。
祈安慢慢的从内堂走了出来。
江隆聿头也不回,道:“你都听见了?”
阴冷的语调,一个字一个字的缓缓说出,越发的让人觉得后背发凉,祈安闻言也不禁打了一个冷颤,轻声开口:“皇上……”
江隆聿半晌不答,沉默了很久方才道:“我没事。”
……遗诏吗?
这确实是吴志伟手里最名正言顺的理由,也是自己无法反驳的理由……
目前无法反驳的理由……
江隆聿一直沉默着,这让祈安觉得十分不安,于是又开口,试图打破这压抑的气氛:“皇上”
话还没说出口,却被江隆聿一把拉到了怀里,手也伸进了衣襟之中捏揉抚摸。
祈安大惊,想要挣脱,却被抱得更紧。
“现在还是白天呀~~~”祈安慌道。
“白天又怎么样?”江隆聿冷哼一声:“反正这也是他们想看到的,不是吗?”
说完一个翻身,把祈安压到榻上。
既然吴志伟的言下之意是要自己作个只管享乐不管国事的昏君,那做几场戏又何妨?
你想玩?
朕就陪你玩!
吴志伟,朕倒要看你能嚣张到几时?
一干大臣们回到议事厅。
吴志伟并没有跨进去,而是在门口就抱拳作了一个揖,道:“本太傅有事要先走一步了,各位同僚慢坐。”说罢转身就走。
其它官员都连连作揖相送,施文远却快步追了上去。
“吴太傅请留步!请留步!”
“施太傅有什么事吗?”吴志伟回头,不急不忙的道。
施文远似乎很焦虑的样子,瞅瞅四下无人,方才开口:“吴太傅,刚才在皇上面前,你也太放肆了!”
“怎么可以那样对皇上说话?”施文远想起之前的那一幕就禁不住流冷汗:“皇上虽然年幼,但是毕竟是皇上!你这样放肆,岂不有违臣子之道?”
听了这通话,吴志伟却笑了:“施太傅真是忠心耿耿啊,只是,吴某也是为了社稷着想,竭力为皇上分忧,怎么就是放肆了?”
“你!”施文远被吴志伟呛的说不出话来,只好指着对方,吹胡子瞪眼。
吴志伟却又转身,客客气气的道:“施太傅年纪大了,想必也乐意有个安逸的晚年,好饴孙为乐吧?既然如此,有一些事,还是不要放在心上的好!”
施文远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吴志伟却中途截断,继续道:“其实皇上喜欢作什么,那是皇上的事儿,不是吗?宠幸那个叶祈安,无非也是皇上的兴趣,我们何必扫兴,连皇上闺房之乐也要过问呢?”
吴志伟说的是什么,施文远心知肚明。
“吴某知道施太傅向来正直,见不得污秽宫闱之事。不过,皇上还是小孩子嘛!何必和小孩子生气?”
说完,吴志伟还安慰似的的拍了拍施文远的肩膀,然后转身打算离去。
身后,施文远开了口:“吴太傅,皇上不是小孩子了!”
听见这句话,吴志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明年开春,我们四位辅政就要还政于皇上,让他真正的一统天下。”
见吴志伟就那样站在那儿,施文远慢慢走上前去,绕到他面前:“就算我们现在手上有先帝遗诏,不过,那也只到明年开春为止了。到时候,不论是你,还是我,都得乖乖的把国事大权原封不动的奉还到皇上手中!谁都不可能例外!”
吴志伟面无表情的听着。
“而现在,已经是秋天了,离明年的春天,也不过还有四五个月而已……”施文远目不转睛的盯着吴志伟,想发现他脸上任何细微的神色变化。
吴志伟笑了,不出声的笑了,抬头,两眼炯炯有神的看着施文远:“施太傅,你说这些话,吴某可真是一点也不明白呀,况且”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吴某觉得,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解决掉南泽之乱,而不是在这里说这些言尤过早的事情吧?”
说完便一个转身,看也不看施文远,疾步向宫门处走去。
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施文远一张老脸阴晴不定,半天,方才拂袖,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踏出巍峨的宫门,吴志伟这才回头看了看身后一望不见尽头的宫室。
明年开春吗?
嘴角浮上一个冰冷的笑,眼睛却眯了起来,射出危险而狠毒的光芒。
施文远,你这个人向来摇摆不定,又想当忠臣又想靠对正确的势力,做事说话无不矛盾,不过这次,你还真就说对了一件事!
离明年开春,只剩下四五个月的时间了……
抬步要走,冷不丁头顶上却传来一阵“噗啦”的翅膀挥动之声。
一群黑色的鸟儿似乎被什么东西惊起,惊惶的在宫门之上来回飞舞,发出嘎嘎的叫声。
两旁的侍卫连忙跑了过来,看见吴太傅在,都垂手行礼,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
“这是什么?”吴志伟仰头看着那盘旋不止的黑色鸟群,问道。
“不知道是哪里飞来的野鸟,大概是被什么惊到了吧?”侍卫头领惶恐的回答。
“……”
吴志伟却没有再说话,只示意侍卫递上弓箭。
他拉开硬弓,搭上羽箭,缓缓的瞄准了那群鸟儿,松开了手。
“嗖”的一声,破空之响瞬间响起,尖利而刺耳。
一只黑色的鸟应声而落。
吴志伟把弓箭丢还给侍卫,冷冷的开口:“全部射杀掉!”
说完离开,身后,得到命令的侍卫纷纷搭上弓箭,把箭头对准了那群无辜的鸟儿。
弓箭离弦。
不时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悲鸣,黑色的羽毛散落一天一地,在空中缓缓飞旋,然后慢慢的落到了地上…。。
当祈安醒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日暮时分。
他静静的躺在床上,听见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宫里侍从们奔来奔去的脚步声,还有传唤晚膳的声音,带来些微的嘈杂。
窗户被夕阳染得晕黄,却又带着淡淡的红色,像一抹褪色的血痕,爬在精致的窗棂之上,竟忽然让他觉得刺眼。
于是闭上眼睛,缓缓的从床上撑了起来。
身上还残留着刚才云雨的痕迹,漆黑的长发柔顺的披散在肩膀上,带出一丝慵懒而又媚惑的味道。
他侧头看了看身边,已经没有了江隆聿的身影。
屋子里,除了他自己,也再没见着有别人。
安静。
像是太阳临下西山之前,那短暂而无声的安静。
祈安披上外衣,缓缓的走到屋外。
江隆聿正独坐在夕阳之下。
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祈安的脚边。
听见身后轻轻的脚步声,江隆聿头也不回,问:“你醒了?”
祈安“嗯”了一声,走到江隆聿身边。
江隆聿却抬头看向院中栽种的花木。
宫里的花木都是精心安排过的,为了能一直赏心悦目姹紫嫣红,于是被宫人巧妙而细心的伺候着,以便让贵人无论何时看见,都是枝繁叶茂的大好光景。
只是,再精心的安排,也无法抵挡时间的脚步,逆转季节的变迁。
枝头,依旧有枯黄的树叶缓缓落下,宣告着秋天的到来。
看着一片枯萎干黄的叶子慢慢的落到脚前,江隆聿忽然开了口。
“已经是秋天了吧?”
“啊?”祈安被问的一愣,回答:“是的,立秋都已经很久了。”
“是吗?已经立秋很久了……”江隆聿淡淡的道:“那么说来,冬天也快了吧?再过不久就是明年开春了……”
明年开春?
江隆聿想到这里,忽地笑了一笑,自言自语似的的继续道:“算来也只剩四五个月的时间了呢……”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一双手掌。
手中空无一物。
不禁又笑,只是这次的笑容,却带着一丝苦,一丝难,一丝坚决,一丝孤注一掷。
“祈安,你说明年开春,会顺利吗?”他问。
祈安摇摇头:“不会。”
吴志伟大权在握那么多年,岂是会一朝一夕就拱手相还的?
不光是吴志伟,只怕连另外的三位辅政,也不会那么顺从的还政。
明年开春……恐怕……
祈安眉宇之间笼上了一层忧虑之色,江隆聿却站起身来,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换上一副轻松的口吻:“你说的也是,不可能会顺利的!”
说完就要进屋,祈安连忙赶上,道:“皇上,不如”
“不如什么?”
祈安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又咽下。
看见祈安欲言又止的样子,江隆聿又问了一次:“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祈安这才咬咬牙,开口:“不如试着拉拢凌安王世子吧?”
“……”江隆聿低头不语,脸埋着,背对着夕阳,让人看不清表情。
“凌安王世子手上握有凌安藩兵,是一支不可小?的力量,如今皇上手里能用的兵力只有御林军,而吴志伟却能调动京畿驻兵,力量悬殊,所以”
他话还没有说完,江隆聿就猛地抬起头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毫无预警的用力推到了树干上。
祈安强忍住背上传来的阵阵刺疼,惊愕的抬头看向江隆聿,看见的却是他一脸愤怒的模样,眼神凶狠,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江隆聿缓缓的开口,冰冷而又暗含怒气:“所以,你要我去求他?是吗?”
“求凌凤丘?”
江隆聿紧紧掐住祈安的肩膀,仿佛没看见他已经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皱起了眉头。
“你要朕去求他?求一个比朕大不了几岁的人?他凌凤丘算什么?无非就是手里有着兵权,所以朕就非去求他不可?”江隆聿连珠炮似的怒道。
“皇上……”祈安完全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