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堂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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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堂梦回-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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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丘不禁轻轻皱了皱眉。
“祈安?”
他高声又唤了唤,却依旧没有半点响应。
竹庐依旧鸦雀无声,半点声息也无,静的可怕。
凤丘心里忽然涌上不好的预感,一个箭步蹿到屋外竹林中。
静庐虽静,却也有侍卫伺守,小心的隐藏着身影,坚持着职责,如四天二十八宿,守护着落凡天人。
可是,这些个忠心的侍卫,却都倒在了地上,手中寒兵凌落,晕洇触目的血红。
已再无生息!
凤丘心里猛地一紧。
“祈安……”他喃喃的念着,四下张望,却不见那人削长身影。
关心则乱,即使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着自己要镇定下来,可是心绪却始终安静不下来,煞白了脸,仓惶的四处寻找。
祈安……你在哪里?
千万不要有事啊…………
原本清幽的竹林,竟忽然间天旋地转,朝着凤丘猛地压了下来,几乎就要不堪重负了,膝盖处一软,于是就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
但是这反而让方寸大乱的凤丘一个激灵,混乱的心绪也忽然间清醒了过来。
怎么会如此巧?
有人遣信把自己调回了王府,祈安却就在同时失踪了……
他闭上眼,缓缓站起身来,拍拍衣衫上的碎叶灰尘,然后抬头,嘴角轻轻一勾,竟是扬起了一个笑容。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凤丘轻笑,缓步往静庐走去。
静庐依旧还是他离开之前的模样,青竹帘半卷,案上唐人字贴被风吹得细碎作响,一室的萧然。
凤丘端坐案后,翻看着古籍藏书,竟再无之前慌乱失措的模样,镇定自若。
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暮色深沉,灯火摇曳。
小几上博山炉内篆香又燃过一字,他放下书,头也不抬,忽然开口道,“来者是客,既然来了,就现身吧。”
“哼!”随着一声冷笑,门口缓缓出现一个人影。
来人是位四五十岁年纪的妇人,花白头发,模样依稀还有年轻时候的几分姿色,可是一双眼睛却阴冷狠毒,叫人不寒而栗。
她冷冷的扫了凤丘一眼,目光在他手里的书上略微停了一下,缓缓开口,“凌安世子好兴致,不知看的何书?”
“也就列朝忠臣良相列传而已。”凤丘从容应道,“我竟不知,断天门对这忠君爱国之书也有兴趣。”
妇人闻言嘴角一勾,似是而非的笑了,“你知我是断天门的人?”
凤丘避而不答,放下书,起身看向来人,目光炯炯,毫不退避,“断天门真是好厉害,门人藏匿王府我竟浑然不觉,若非今天遣人送信这事露了马脚,还不知要何时才能知晓呢。”
他自嘲般的缓道。
不过……既然甘愿暴露身份,那说明断天门也从暗处走到明处,打算面对面的针锋相对了。
“‘凤凌日月’是你们的杰作吧?陷我凌安王府于不义,你们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妇人再笑了笑,“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绕圈子了。”
她顿了顿,凝神看了凤丘片刻,缓缓开口道,“‘凤凌日月’,可是为了凌安王府着想,世子是聪明人,应该不会想不通中间的关节。”
凤丘不置可否的浅笑低头,答道,“我该多谢你的好心吗?还是说,该多谢你把我凌安王府推到了绝路之上?”
“绝路,也是活路。”妇人依旧不愠不火的慢慢说道,一个字一个字,清晰无比,“是十八层地狱,还是天上九重宫阙,就看世子怎么走这条路了。”
“……”凤丘闻言缓缓扫了她一眼,脸色如常,“是十八层地狱也好,是天上九重宫阙也罢,却不知筹码为何?才能有这选择的余地?”
妇人一愣,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凄厉,在这静室之内回旋,竟似夜枭厉啼,阴冷森然。
饶是凤丘再怎么无惧无畏,也忍不住暗地里打了个冷战。
“世子果然是聪明人!”她笑毕,才又继续道,“既然世子有兴趣,不妨约个时间详谈如何?”
“你怎知我一定会听你的?”
妇人不出声的冷哼,“世子一定会来。”
她顿了顿,缓缓开口,“除非您忍心让叶祈安再也无法出现在这个世上。”
凤丘闻言,不易察觉的皱了皱眉,咬咬牙,沉声问,“什么时候?”
“明日午时。”
“何地?”
妇人忽而一声嗤笑,转身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面无表情的道,“世子耳目众多,我一介女流之辈,自是早就一举一动都尽在掌控之中!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原来你早发现了。”凤丘这下真的皱起了眉,冷冷的看向那个一脸讥笑的不速之客,“只是下手好狠!全无活口!”
“断天门是见不得天日的余孽叛党,为求自保,不得不行事谨慎。还望世子体谅。”妇人不带任何感情的说完,旋即消失在了门外。
黑夜凄清,屋外一盏灯笼在夜风里轻轻的晃着,发出晕黄的光。
凤丘斜靠在椅子之上,一手支颌,良久不曾说话。
敛起素日嘻笑怒骂的不羁神色,英俊的脸上,凝重而冷冷,一双凤眼却精光四射目光炯炯,教人不敢直视。
门外又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头也不抬,问道,“如何?”
小顺垂手而立,恭恭敬敬的回禀,“我们分两批先后跟随,就算被她察觉,也只能甩掉一处,而不知另外一处。”
“……你别高兴太早了,她是有意让你们发现的。”凤丘却冷哼道,“不然以她的心狠手辣做事谨慎,又怎会轻易让你们知晓行踪?”
小顺撅撅嘴,抓了抓头。
“说吧,最后落脚何处?”
“城外五里坡。”
凤丘点点头,“人来人往嘈杂不堪,反而是掩饰行踪的好地方。”
“那世子,我们现在就去救叶公子吗?”小顺问。
凤丘却缓缓摇摇头,道,“祈安定然不在那里。”
看见小顺一脸不解的神色,凤丘笑笑,解释道,“只要祈安还在她的手中,我就不得不听命于她,如此重要的棋子,又怎么会轻易的藏在五里坡,然后被寻见蛛丝马迹?”
“那……那怎么办?”小顺不安的问。
“静观其变。待我明日午时去和她见面再说。”
凤丘起身来到窗前。
月光下林梢间,朦胧有人影若隐若现,细看却又看不分明。
那是顶替之前被杀侍卫的人,已经各自守在了自己的职位上,尽忠职守,毫不怠懈。
“小顺……”良久,凤丘才又开了口,对忠心耿耿的侍从道,“你下去吧,照我以前吩咐的那样去做。”
“遵命。”小顺恭敬的行了个礼,然后俯身慢慢退下。
夜已经很深了,凤丘却毫无睡意。
他此刻并不担心祈安的安危,惴惴不安的,是那人所言的“筹码”。
到底会是什么样的“筹码”,竟然值得断天门不惜自露痕迹,兵行险着?
又到底会是什么样的“筹码”,能让清平世界刹那间天翻地覆,于是万里江山风云变,一步间天上九重宫阙,一步间却又是十八层炼狱?
何为……
“筹码”?

第九章

黑暗。
一片暗无天日,却隐隐闪现出一点荧光,忽闪忽灭。
祈安静静的行走其中,耳畔传来嘤嘤的啜泣之声,于是循声看去。
不远处是谁?
他惊讶的睁大了双眼。
“娘,我爹是什么样子?”三岁的稚龄孩童哭泣着抬起头,眉眼分明就是自己,脸上挂着两行滚珠也似的眼泪,委屈而可怜。
他使劲摇晃着面前低头静坐不语的女子,“娘!我爹是什么样子?”
“……”女子抬起头来,端庄清秀的脸上,半是心酸半是无奈。
“祈安,你爹……长得和你很像……”母亲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头,动作轻柔,眼神却凄苦似寒雪,万语难言,“想爹的时候,祈安就照照镜子,好不好?”
“……嗯……”小小的自己看不懂母亲神情有异,只能乖巧的点头,懵懂又单纯。
祈安静静的看着这久远记忆,耳边忽然又传来母亲的声音。
“祈安,你知道娘为什么要给你起这个名字吗?”
愕然转头,那之前凄凉神色的女子已经悄然出现在自己身边,不复之前的心酸,而是坚毅执定,双目炯炯,已然下定了决心。
“祈安祈安,愿祈天下平安,再无杀戮。”母亲定定的看住自己,似乎要看进心里去,“愿祈天下平安,再无冤屈!愿祈天下太平,再无涂炭生灵!”
她说完,缓缓转身,素色的衣裙在黑暗里逸起一圈淡淡的涟漪,然后逐渐隐没在墨色黑洇之中。
为什么从来没有察觉,母亲的背影,竟是如此的削瘦而弱小,承受了太多的艰辛,那瘦弱的双肩抖嗦着,不堪重负。
祈安愣愣的看着,身后却又显出一点晕黄的光,然后慢慢扩散开来,吞噬掉所有的黑暗……

缓缓的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顶青白色纱帐,屋子布置的雅致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椅,桌上一点烛光亮着,房门紧锁,窗户都用黑纱糊住了,看不出天光几何。
祈安慢慢的撑起身子,心里,却还有点懵懂模糊。
刚才睡梦之中看见的……是自己早已过世多年的母亲。
还有年幼的自己……
那是深埋心中的旧远回忆,也是至今念念不忘却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的一点心思。
只是为什么会忽然梦到母亲?记忆中一抹削瘦孱弱的身影……
说起来,自己真的从不曾见过父亲的面呢……
祈安淡淡笑了笑,听见房门“喀嚓”一响,旋即有人打开了锁,走进屋来。于是抬头看去,却不禁愣住了。
“洪嬷嬷?”祈安惊讶的睁大了双眼,“怎么……怎么是你?”
洪嬷嬷径直走到椅边坐下,方才扭头看向祈安,“叶少爷,您醒了?”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祈安惊愕不已。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林秉哲的|乳母洪嬷嬷。没料到会看见这么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物,饶是祈安再怎么盘算过无数可能,也不禁彻底惊了,
洪嬷嬷却嘴角一勾,道,“叶少爷聪慧,应该不会猜不到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祈安一愣,微微想了想,自嘲般笑了,“是我胡涂了……”
他低头,旋即又抬起,迎向洪嬷嬷冰冷狠毒的目光,“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朝。洪嬷嬷真是精明,谁能想到帝师林大人府里的|乳母嬷嬷,竟然就是遍搜天下苦获不得的断天门首领!难怪断天门会对朝中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洪嬷嬷冷笑一声,“林清河一介迂腐,要瞒过他简直是易如反掌。”
祈安不语。
林师傅为人虽然严正不苟言笑,但是刚正不阿颇有文人傲骨,再兼满腹经纶,不然何以能为帝师?
只是……断天门委实太过厉害,居然甘心潜藏为人奴婢供人驱使,心计深沉,确实叫人心惊。
“叶少爷,这地儿虽比不上凌安王府别苑来得舒坦,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叫唤门外的人就是。”
听见这番话,祈安轻笑道,“洪嬷嬷也不必客气了,用这样的手段掳我而来,不会就是为了闲话家常的吧?”
“不知洪嬷嬷和凌安王世子约定几时见面?”
他镇定自若的缓缓说来,洪嬷嬷闻言不禁抬眼看了看,“明日午时。”
“叶少爷聪明过人,倒真是一点就透。”她赞一声般叹息。
“用我作筹码么?”
“筹码?”洪嬷嬷缓缓冷道,“叶少爷当得起贵人二字,又怎会只是用作这般区区小用?”
祈安闻言不禁皱起了眉,不解的看向对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洪嬷嬷避而不答,却拿出一卷画轴,道,“叶少爷就一点也没想过,自己为何能蒙受太后恩典,史无前例的和亡母居住宫中么?”
见祈安咬住了嘴唇沉默不语,她继续道,“我倒忘了,叶少爷尚在襁褓之中未睁开眼睛,叶辰就已经不在人世,竟是未曾见过先人模样呢。”
边说边把画轴抛到祈安身边,“这是叶辰画像,叶少爷看看如何?”
“……”祈安疑心的扫了她一眼,并没有拿起画像,“你怎么会有父亲的画像?我又怎知不是你假冒的?”
“叶辰犯事之后,家产都被抄收入宫,这画是叶辰妻子亲笔所绘,也被没入了宫中。如若不信,看看提款字迹便知。”
她见祈安尤自狐疑的看着自己,嘴角动了动,勉强算是挂上一个笑意,“夜深了,叶少爷请好生休息,老身告辞。”
说完转身出门,哐铛一声依旧锁上。
良久,祈安才动了动,手指触到那画轴,低头看了半晌,终是忍不住拿起,缓缓展开。
叶辰……就是自己从未见过面的父亲……
画中人剑眉星目,虽是文人打扮,却透着一股精干之气,策马扬鞭武将风采。
祈安越看越是心惊,双眼圆睁,手也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娘……
您说过,我长得和父亲很像的啊……可是为什么,我从这张画上,看不见任何的相似之处?
父亲国字方脸,天庭饱满,自己却是下颌似蹙,脸颊削秀;父亲鹰眼内敛,双唇微厚,自己却眼似秋水,唇似薄绡。
完全找不到任何的相似之处啊!
这画是假冒的吧?可是下面泛黄的纤秀落款字迹,却又分明是母亲的手笔,再是仿冒不来的!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母亲,您为什么会那样告诉我呢…………

五里坡是进城的必经之路,人来人往,更有酒肆茶摊无数,供往来的行人歇脚喘息。
凤丘一身月白色长袍,样式普通,腰间却系着一条织锦盘花绣金腰带,富贵之气迎面而来。身边也没有带着侍卫,孤身一人。
他左右看了看,随后在路边一个小茶摊坐下,立刻有小二满脸堆笑迎上前来。
“客官想喝点什么?”他一张脸笑得花儿开,提着铜壶搭着毛巾,殷勤的送上茶碗茶杯。
“随便什么都可以。”凤丘心不在焉的应道,却见小二拿着茶碗送到眼前一晃,很是无礼。
“……”凤丘皱起一边眉,略带讶异的看了看,那小二又把茶碗一递,于是低眼一看,那茶碗内写着“小树林”三字。
见凤丘已经看到,小二于是轻轻放下茶碗,把铜壶中的滚水缓缓倒入,字迹顿时就消弭无踪。
凤丘神色如常,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来,往一旁的小树林慢慢走去。
小树林虽然就在路边,但是灌木繁多,藤蔓牵绕,行人一般都忙着进城出城,竟少有人去,算是一个清静之处。
凤丘缓缓走在花木扶疏之间,已经听不见身后官道上人来人往的嘈杂声,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耳畔却忽然响起冰冷的女声。
“世子果然守信。”
洪嬷嬷缓步自树后走出,一身黑色装束,随着每一步走动,似乎都带起不祥的阴翳气息,叫人不寒而栗。
“他在哪里?”凤丘淡淡扫了眼,冷冷道。
“叶少爷是很重要的贵宾,我不会伤害他半分的。”洪嬷嬷皮笑肉不笑的动动嘴角,“倒是不知世子考虑的怎么样了?”
“考虑什么?绝路还是活路吗?”
“不错。”洪嬷嬷点头,“当今皇帝是什么样的角色,世子心里想必很清楚,也必定不想坐以待毙。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如此,老身有意高攀,想和世子联手,不知意下如何?”
“我凌安王府是开国功臣,皇上又怎会怀疑我等的忠心耿耿?又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挑唆的?”凤丘不紧不慢的道,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一双眸子却精光四溢,牢牢的盯住眼前的老妇人。
“想当年,四辅政又何尝不是开国功臣?还不是一样杀的杀,贬的贬,一个不留?何曾考虑过他们的功劳了?”洪嬷嬷冷笑,“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这道理世子不会不懂。”
她见凤丘沉默不语,于是又继续道,“与其让他动手占了先机,世子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才是上策。”
“……先下手为强?”凤丘沉吟片刻,缓缓道,“就凭着一个‘凤凌日月’?我看这反而会让他先下手为强才是。更何况,师出无名,天下民心难从,如何占尽先机?”
“凤凌日月只是老身给世子一个点醒而已。”洪嬷嬷笑了笑,“若要师出有名,如今世子手上就有一个绝好的借口,只是自己不知罢了。”
“什么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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