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响起端王大声下令的声音,马车也抖了一下,接着就颠簸起来。不再像之前的慢慢悠悠,而是马蹄飞奔,一路疾驰。
江隆聿似乎对车子的颠簸并不在意,扯下缠在自己身上的绷带,抹了抹“伤口”处的血迹,举到眼前看了看,便伸手抓起一旁放着的白绫汗巾,想要擦干净那些血迹,却被一直没有说话的祈安接过他手中的汗巾,细心的擦拭着。
“你可怪过朕瞒着你?”
江隆聿忽然出声,祈安微微一惊,正在擦血的手也停了下来,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悄声道:“……没有……”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祈安觉得一只手伸到自己面前,手指抬起自己的下巴,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眼角略有些上扬,越发显得深沉而煞气,不怒自威。
江隆聿抬起祈安的脸朝着自己,手指轻轻的抚弄着他秀气的下颌,柔声道:“你应该明白……要瞒过吴志伟可不简单,若是一个不小心露出破绽,就会前功尽弃逼入险地。”
祈安静静的听着,维持着那样的姿势。
“所以,想要瞒过他,我就得先瞒过你。”江隆聿继续道,“只有先把你骗过去了,吴志伟才会信以为真。”
听着他这番像是解释的话语,祈安不禁苦笑。
能怪他骗自己么?
步步为营步步惊心,走错一步,很有可能就万劫不复!
怎么能不小心?
怎么能不谨慎?
如果自己事先知道了江隆聿的计划,还会那样惊慌失措悲痛万分吗?
发自真心的悲痛万分·
就像江隆聿说的那样,吴志伟不是简单的角色,要骗过他,只有先骗过自己最亲密的人,才不会让他起疑心!
而自己,正是所有人眼中,江隆聿最亲密的人不是吗?
“……我从来没有怪过皇上……”半晌,祈安才缓缓开口,“能帮得上皇上的忙,我很高兴……”
江隆聿闻言却笑了,“听你这话,还是在怪朕呐!”
捏住对方秀气的下巴,毫不犹豫的覆上他的双唇,舌尖一遍遍的勾画着那秀美的轮廓,轻咬着,吮吸着,直到对方难耐的略张了张唇,便霸气的长驱直入,入侵过每一处每一分。
“唔……”祈安喘息着动了动身子。
江隆聿的吻,总是这样霸道又不容拒绝,像是永远都在掠夺着,逼得你喘不过气来!
……而那个人……
他的吻,却是温柔的像春风细雨,抚慰着,怜惜着,似乎是在捧着心爱的宝贝,是那么小心翼翼,唯恐折了伤了,唯恐受了丁点的委屈!
想到凌凤丘,祈安心里忽然一痛,连忙不露痕迹的侧过头,避开了江隆聿的亲吻。
“……”江隆聿也没多说什么,松开了手,任他退开,然后翻出替换衣裳,换下了身上那件沾染着血迹的里衣。
马车还在路上疾驰,车轮压在碎石上,不时发出“咔咔”的声响。车厢颠簸的厉害,马夫不停的鞭打着马儿前进。
被选来拉御车的马,本来就是万中挑一的上等良驹,此时被鞭子一打,更是马蹄如飞,朝着京城的方向火速奔去。
车旁,端王带着手下亲兵,也是马不停蹄的跟着。
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之内,就要赶到京城!
三个时辰,就要赶完平时要花整整两天才能走完的路!
争分夺秒!
有兵士体力不支倒下,端王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大声令道:“倒下的人随后赶来!其它人继续赶路!”
脚下竟是片刻不停。
车内,江隆聿和祈安二人虽然有靠垫可倚,但是急速行进中的马车,不但颠簸的厉害,更是时有弹起,颠得车里的人也是摇来晃去坐不安稳。
祈安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抬头往江隆聿的方向看去,却见他闭目养神,似乎这颠簸都与他无关的模样。
只是,眉头还是紧皱着,长而上翘的眼角,睫毛微微颤动着,想来心里也并不安稳。
是在担心着那场即将到来的生死之战吗?
还是正在盘算着那一步又一步的棋子,应该落在什么地方?
……棋子?
祈安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激得他一下子撑起身来。
“皇上!”
听出祈安语气中的惊惶,江隆聿睁开了双眼,“什么事?”
“那些刺客?”祈安惊疑不定,问道:“难道那些刺客,并不是……”
“不是什么?”江隆聿紧紧盯着祈安,追问。
“莫非……”祈安犹豫了一下,方才吞吞吐吐的开了口,“莫非那些刺客,其实并不是刺客?”
“……”江隆聿闻言,一双眸子滴溜溜的转了转,似笑非笑的道:“刺客就是刺客,什么叫并不是刺客?”
“但是”祈安心下怀疑,忍不住又问,“这事也未免太凑巧了!还是说,那都是吴志伟安排的?”
“哼!”听见祈安这样问,江隆聿冷哼一声,道:“脱不了干系。”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吴志伟一直有和断天门联系,而且就在最近,断天门的人也曾悄悄的出现在他的府上,要在秋猎之时对朕下手!”
江隆聿嘴角扬起一丝冷笑,“于是朕就将计就计,来了这一出断天门行刺的好戏!吴志伟以为是他得手了,自然会放松警惕,而这就是朕的大好时机!”
听见江隆聿一一说来,祈安心里惊疑万分,黑亮的双眼一直看着他。
将计就计?
好一出将计就计!
那边,恐怕吴太傅以为自己得手了,还在慢条斯理的准备着拔营的事宜吧?
而这边,却已经是一切安妥,猎人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猎物上钩!
生死相博!失败者断没有存活的机会!
祈安忽然想到了凤丘。
已经投靠了吴志伟的凤丘!
若是输了,你可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呀!
吴志伟虽非善类,但是江隆聿……
他会放自己的手下败将一条生路吗?
更何况是乱臣逆贼?
祈安咬住了嘴唇,心里焦急万分,却又不敢表露在脸上,唯恐被江隆聿看出了端倪。
心绪如麻,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口,他却忽然想起一句话来。
那天凤丘凑在自己耳边低声说出的一句话。
“太傅处境堪忧。”
六个字,字字牢记。
但是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句话呢?
为什么?
他投靠了吴志伟,而吴志伟得到了凌安王藩兵的兵力,不是更安全才对吗?
如今的局势,谁手里多一分兵权,谁就多一分胜算!
吴志伟不但手握京畿驻兵,现在更有了凌安王的支持,怎么还会“处境堪忧?”
处境堪忧的,应该是江隆聿才对!
可是他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的是,“太傅处境堪忧”……
莫非……
祈安猛地睁大了双眼。
莫非,凤丘他?
脑海中猜测出来的那个答案让祈安喜忧参半。
喜的是,如果是真的,那凤丘和江隆聿,这两个自己最重视的人,断不会有半点损伤!
忧的是,如果猜错,被打至万劫不复的,也会是自己最重视的人……
要说出来吗?
说了出来,江隆聿也好早点作个打算,至少能掌控住他所能控制的所有棋子。
但是,这毕竟是自己的猜测,万一情况正好是所料到最差的那种呢?
心中犹豫再三,祈安咬咬牙,看了看一旁的江隆聿,还是缓缓的开了口……
正午的时候,吴志伟也出发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旌旗飘扬,马蹄得得,缓慢的行进在返京的路上。
凌凤丘并没有一起回去,而是单独上路。
看着大队人马逐渐消失在远方,凤丘这才缓缓的从小山坡上下来。
小顺拉来他平素的坐骑,凤丘接过,转头看了看一旁凌安王府的人。
为首的人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道:“属下听从世子差遣。”
凤丘也一扫素日里嘻哈的模样,表情严肃。此时的他,方才显露出能掌控万千兵马,谈笑间翻云覆雨的能力。
“联系上了吗?”他沉声问。
“只等世子一声令下,便可马上行动!”
“很好。”凤丘嘴角一勾,笑得似是而非,“出发吧!”
他翻身上马,看向京城的方向。
“他们也该等急了。”
说完,双腿一夹马肚,马儿一声长嘶,往前方奔去。
午时刚过,江隆聿已经回到了京城。
城门空旷,只有守门的士兵倚着城门,寒风吹过,卷起一地的落叶。
江隆聿走下车来,抬头看了看飞檐巍峨的城楼,然后转身,看向一旁静立的端王。
“终于开始了……”
他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一双眸子缓缓的扫过在场所有人,然后定在他们来时的方向。
祈安忽然觉得很冷。
不是寒风刺骨,而是江隆聿那幽深难测的眼神。
冰冷。
阴翳。
狠毒。
让祈安觉得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心里一点一滴的浸了出来……
明宏十一年秋,风云变幻。
一切都还是未知……
第十七章
夜晚的京城,人们都早早的进入了梦乡。
更夫像往常一样走街串巷,不时敲敲手里的梆子,吆喝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长长的尾音拖了很久,却忽然被一阵激烈的脚步声打断。
一群群举着火把,全副武装的官兵从目瞪口呆的更夫身边跑了过去。大街上,更是兵马如潮,一片混乱。
更夫吓呆了。他打更几十年,都没见过这大半夜的却满街满巷都是官兵的光景,明晃晃的刀枪在火光下闪着森然的光芒。
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吧?
更夫颤抖着,牙齿打着架。身后有人跑了过来,撞了他一下,早就吓得脚软的更夫就一下子瘫到了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领头的将领似乎是个年轻人,看见更夫瘫倒,只是扫了一眼,就策马调头往城西的方向奔去,身后,军队也井然有序的朝着那个方向前进。
吓瘫的更夫眼看着那一排排火把逐渐远去,方才擦了擦冷汗,浑身都湿透了,急忙连滚带爬的逃回家去。
林秉哲带着端王的那五千亲兵,来到了城西。
城西,京城左御都尉兼京畿巡城使宁少华,正带着自己手下等待在那里。
看见对方到达,宁少华上前一步,抱拳行礼道:“林护卫。”
林秉哲连忙跳下马来,也抱拳还了一礼,“宁都尉,皇上的密令”
宁少华咧嘴一笑,道,“臣都已知晓,全听林护卫调遣!”
林秉哲点点头,“那些人的府邸”
“都已在监视之中,保证连一只老鼠都逃不出来!”
听见宁少华的回答,秉哲从怀里掏出一个用黄绫布包好的东西来,抖了开来,竟是一份圣旨。
他高高举起,朗声宣布道,“皇上有旨,太傅吴志伟、周维谦等人图谋不轨,令尔等速将其党羽抓获!不得有误!钦此!”
火把分成几路,往不同的方向奔去。随后,京城里,四处响起了喧闹声,间或有火光映红了漆黑的夜空。
明宏十一年九月二十一日晚,太傅吴志伟在京的党羽在睡梦中被一网成擒!
那夜,京城的夜空被火把照亮,连绵不绝的火光像是一条又一条燃烧的枷锁,铐住了周太傅,铐住了张御史,铐住了陈都督……
那夜,御书房的灯,一直不曾熄灭过,江隆聿彻夜未眠。
天边爬上了缕缕霞光,又是新的一天。
平民百姓都打着哈欠起床开门,城市里逐渐热闹起来,倒夜香的,扫大街的,慢慢的那卖早点的也摆出了摊子,来来往往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老百姓过着寻常的日子,热热闹闹,兴兴旺旺,浑不知就在夜里,那兵马踏过脚下的青石板路,已然是一场大的变故。
世事无常,人生如戏。
昨日还是位高权重,今朝便成为了阶下囚。
周维谦面如土色,披头散发,打着颤紧靠在天牢潮湿的石壁上,惊恐不安的看着狱外正悠闲踱步的端王。
一干人犯都被分别关押在不同的牢房里,端王一大早就来到了天牢,也不说话,就是来来回回的看着狱中的人,眼神冷冷的,看的那些人心里发毛。
本来是高床暖被,怎知却是一朝无常,哗啦啦似大厦倾。
胆小的已经吓得心神俱裂,只抓着那湿漉漉的稻草,惊惶如过街老鼠。
胆大的还能强装出一脸的镇定,但是额上漉漉而下的冷汗,却暴露了心里的恐惧不安,也只是个银样蜡枪头罢了。
端王慢慢走到周维谦的牢前,周维谦忽然大声叫道:“齐青扬!你可知本太傅乃是先帝御笔钦点辅政,你有何资格可抓我?”
端王闻言轻蔑的一笑,看向正紧抓住牢门瞪着自己的周维谦,“周太傅,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本王也是奉命行事,你喝吼本王已是以下犯上,本王心情好,就不与你计较了。”
说完,袖子一挥,扬长而去。
看着端王离开的背影,周维谦惊疑不定。
回到御书房,江隆聿正皱着眉头,喝着醒神汤,祈安站在身后,手指轻柔的帮他按摩着太阳|穴。
见端王进来,江隆聿连忙问道,“怎么样了?”
“在京的人,已经全部都被抓起来了,无一人漏网!就算还有些人没被抓到,不过也是迟早的事情,躲不了多久。宫中吴志伟安排的人,也都被全部换下了。”
“这就好!”江隆聿这时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往后一靠,神色显得轻松不少。
“现在只剩吴志伟了,怎么样?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江隆聿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头道,“假传圣旨,还是显得轻了一点……”
他眼珠子转转,看向端王,“他们毕竟是先帝钦点的大臣,除非是谋朝篡逆之罪,不然还是无法一击即中,永无翻身!”
端王点点头,“不错,有遗诏在那里梗着,只有把罪名罗列得更严重一些,才能让天下人心服。”
听见端王这样说,江隆聿一时间沉默不语,只用手指轻轻敲击着自己那洁白的牙齿,沉思着。
“而且”端王又道,“虽然抓住了周维谦,但是,他若是抵死不认,我们也没那么多时间来配他耗!”
他顿了顿,继续道,“吴志伟的人马已经在路上,等他回京可就不妙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嗯……”江隆聿皱起眉头,焦躁的应了一声。
两人都静默了下来,一直没有吭声的祈安看看二人,轻声的开了口,“其实……祈安有一个主意,说不定能为皇上争取到一点时间。”
江隆聿闻言回头看向祈安,“你说。”
“就是‘漏网之鱼’。”祈安道,“现在吴志伟正在返京的路上,皇上不如干脆就让漏网之鱼逃出京城去投靠吴志伟,他生性多疑,听说京城有变,定不会再贸然进城,而会原地驻下,以便观察情况。”
祈安一路说来,江隆聿和端王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不错!吴志伟多疑,能利用他的疑心争取到时间,这主意的确不错!”端王赞赏的看向祈安,“你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了!”
听见端王的夸奖,祈安俯身行礼,“王爷过奖了,祈安不敢当。”
端王大笑,拍拍祈安的肩膀,道,“在本王面前就别客气了!”
然后他又调头看向江隆聿,道,“那本王这就去安排?”
而江隆聿自听见祈安的妙计,就一直不曾说话,似乎在考虑着别的问题,此时听见端王这样问,挥挥手,回答道,“别急。”
他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却是笑了,“如果周维谦招了,那罪名可就是铁板钉钉确凿无疑,吴志伟要是知道自己已经阴谋败露,他反还是不反?”
“一定会反。”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端王还是回答道,“他断不会束手就擒,定要搏上一搏,求得个死里逃生的机会!”
“他反了,那我出兵去拿他也就师出有名了!”江隆聿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桌面,发出一声接一声的脆响。
“你想到什么了吗?”端王见状问道。
江隆聿点点头,然后看了看一旁静立的祈安,然后又调头对端王道,“得让一个人出场了。”
他笑得胸有成竹,缓缓说道,“朕安排他潜在吴志伟身边已经五年,把那人的腔调神情都学了个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