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堂梦回
他是进京为质的藩王世子,他是默默无闻的侍卫伴读,他是少年登基的当今天子。。。。。。
他的心里,到底装着的是谁?
序
“凤丘,你知道,为什么我爹娘会给我取名叫‘祈安’吗?”叶祈安就那么平静的、缓缓的对凌凤丘道。
他们面对面坐着,桌上,是一支燃了一半的红烛,滴下一串一串的烛花,像是眼泪的模样。
“。。。。。。”凌凤丘轻轻的摇了摇头,他的双眼,一直没有离开过眼前的人。
看着他的发,看着他的眉,看着他的眼……
一直就这么看着……
房间里只有这支蜡烛带来的一丝微弱的光亮,火苗飘摇不定,印的两人脸上也阴阴暗暗,捉摸不清表情。
半晌,凌凤丘才咬咬牙,一字一顿的、慢慢的道:“……你……好狠……”
原来所有的过往,都抵不过你心中的那清平世界!
于是,就连自己也要献上,甘愿成为那未来的祭品,即使那未来是那样的不可预知……
“……原谅我……凤丘……”叶祈安轻轻的回答,却在桌下,狠狠的握紧了双手……
第一章
京城,入秋,寒意萧然。
帝薨,天下举丧,百日素服。
遂立太子为新帝,又因帝稚龄,故以赵、周、施、吴四姓之主辅政,年号“明宏”。
那一年,前朝灭,新朝立,也不过才二十六年……
明宏十一年,春。
对京城里的人来说,今年的春天,来得似乎特别的早。
元宵的灯还挂在门檐没取下,枝头却已经冒出了嫩嫩的绿芽。
即使天气变得暖和了起来,但是,对于从小在南方长大的凌凤丘来说,温度还是足够让他裹得像一只粽子才敢出门。
来到京城已经一个月了,他依旧不习惯这里的天气。初来时,正好是最冷的时候,冷的他一下马车就直嘟囔“简直是谋杀……”,虽然现在已经暖和了不少,但是凌凤丘还是在朝服里面加了一件棉衣。
顶着“凌安王世子”的头衔,而且也是从二品的官职,但却是个挂名的闲职,除了每天清晨必须进宫请安之外,就再没有什么公事了。
而对于当今的圣上,凌凤丘唯一的映象就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削瘦身影,以及全天下都知道的,六岁登基,如今才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天子。
是的,少年天子,由赵、周、施、吴四位大臣辅政,渐渐的,一步一步的,开始正式接触朝政。
柳家巷,声色犬马之地。
也是龙蛇混杂之处。
整条街上都挂满了红纱灯笼,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气。
今夜醉烟阁选花魁。
醉烟阁是这里最大的青楼,素日里客人就是最多的,更何况是选花魁这样的热闹事呢?
一楼的大厅里面人山人海,二楼是则达官贵人们早就预定了的包厢,不但有婢女伺候,还可以清楚的看见一楼的情形。
凌凤丘以手支颌,看着楼下的客来人往,颇有点百无聊赖。
自从来了京城,这醉烟阁,就是他来的最勤的地方。而里面的姑娘,不管是倚翠、艳娘、圆圆……他都给关照了个遍,也留下了个“风流小王爷”的花名。
自然,也在京城的王公贵族之间,留下的,是“凌安王世子纨绔子弟,走马章台” 的印象。
也因此,今夜的选花魁,他怎么可以不到场呢?
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姑娘们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出现,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相对于楼下的热闹,凌凤丘却大大的打了一个呵欠。
一旁的随从小顺马上凑了上来,关心的问:“世子,要回府了吗?”
凌凤丘摆摆手,道:“不急,你们都先出去吧。”他向小顺勾勾手指,小顺立刻会意的掏出银子。放到一旁伺候的婢女手中。
婢女都退了出去,小顺也离开了房间,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楼下的喧哗,立刻给隔绝了一大半。
凌凤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一天到晚过这种不务正业、追求享乐的生活,其实并非他所愿,只是,四位辅政以皇帝的名义,下令藩王的继承人入京为官。
既然是圣旨,又岂敢不从?
凌凤丘冷笑了一声,拿起桌上的酒壶,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虽然门给关上了,楼下的喧闹还是一阵一阵的透了进来,而且有越来越大声的趋势。
居然还有急速奔跑的脚步声,正向这边跑来,听脚步声,人还不止一个!
凌凤丘不禁翻了翻白眼。
他今晚砸了那么多银子在醉烟阁,就是想能够清静一点。却被这越来越大的脚步声,给闹的无法安宁。
愤愤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冲到门边,打算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扰人清静,但是那脚步声也正好在他的包厢门前停了下来。
“门关着,这里没人!”
随后,“砰”的一声!
门被人一脚踹开,一股强烈的冲击力顿时把凌凤丘撞翻在地。
几只脚重重的从他身上踏过。
“秉哲关门!”
一阵急促的喘气之后,有人再次开口,清冷的声音,还略显稚气,却有着一股颐指气使的味道:“没想到施文远也会在这里,要是被看到了,明天我会被他们念死!”
“可是主子,以您的身份,来这种地方……的确不太好啊!”一个浑厚的声音立刻回答。
“秉哲,连你也要对我指手画脚吗?”
“属下不敢。”
“哼!”孩子气的一声冷哼。
片刻的沉默,随后是一个温和的声音,不徐不快的慢慢响起。
“主子,秉哲……我们……是不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又是片刻的沉默,然后,三张脸居高临下的看向趴在地上呈大字状的凌凤丘。
凌凤丘扯扯嘴角,冲他们动了动手指,算是打了招呼。
“三位,晚上好……”
从地上爬了起来,那位有着温和声音的少年还好心的扶了一把,凌凤丘慢慢看向面前的三个人。
那三个人也正好奇的看着他。
其中一位甚至是用一种警惕的表情看向凌凤丘。
凌凤丘倒也不在意,拍拍身上的灰尘,径直在椅子上坐下,还客气的招呼那三位不速之客。
站在中间的那位少年应该是领头的,见他微微的点点头并坐到了椅子上,另外的两位才随后坐了下来。
趁他们各自入座的空档,凌凤丘这才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这三位客人。
都是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那位领头的少年,举手投足之间隐隐透着大家气势,衣服样式虽然很普通,但是做工十分精细,衣料华贵。
左边的那位年纪要稍微大一点,似乎是常年习武之人,瞪着一双眼,打量着凌凤丘。
凌凤丘毫不客气的回瞪了回去,然后才看向自己右手边坐着的人。
也就是刚才扶过自己一把的人。
他也正礼貌的笑着,见凌凤丘看着自己,便微微的点了点头。
似乎是个温柔的人呢。。。。。。
这是凌凤丘对叶祈安的第一印象。
少年的脸庞,乌黑的眸子,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安静的坐在一边,聆听着别人的话……
即使在很久以后,当凌凤丘回想起来过往的点点滴滴,留在脑海里最清晰的,就是这个晚上,他和祈安的初次见面……
那双温柔的眼睛……一直那么安静的,含着笑意……
而此刻,那双眼睛的主人,正一脸歉意的冲着凌凤丘说着对不起。
“抱歉,我们真的以为这里面没人,才会撞到你,真是过意不去。”
“没事,撞啊撞的就习惯了!”凌凤丘摆摆手,戏谑的回答。
那领头的少年却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大家别说话。
门外,又传来有人急速跑过的声音,还有嘈杂的说话声。
“这边没有!”
“你确定你真的看见了?”
“去那边再找找!”
“。。。。。。”
声音逐渐远去,屋子里的人才长长的吁了口气。
四个人都把脑袋凑到一堆,屏息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眼瞪小眼。
凌凤丘伸长脖子,看向一脸慌张的三人,压低了嗓门,问道:“我说────你们该不会是欠别人钱吧?”
马上就有两双眼睛瞪向凌凤丘。
那傲慢的少年把眉毛一扬,撇撇嘴,道:“我怎么可能会欠别人钱?”
“那你们为什么要躲?”
“……我只是不想被人看见!”
“……”
“……”
沉默。
片刻之后,那少年又毫不客气的开口:“你该不会是想出卖我们吧?”
而随着他的话,身旁的两人也警惕的看向凌凤丘。
凌凤丘左右看了看,然后眯起了一只眼,一脸无辜的表情。
再次沉默,四人相对无言。
像是为了缓和一下这尴尬的气氛,叶祈安小声的咳嗽了一下,对凌凤丘笑着道:“在下叶祈安,不知公子可愿告知尊姓大名?”
凌凤丘转头看向对方,微微一笑,回答:“凌凤丘。”
然后又回头对着另外两人:“你们呢?”
那少年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下,才说出自己的名字:“龙聿。”
“林秉哲。”这是那位老是拿眼睛瞪他的人的名字。
互相交换了名字,至此,这四个人就算是正式认识了!
……勉强算是吧……
至少凌凤丘是这么觉得。
各自又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大家都没有再说话。
凌凤丘一手托腮,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刚刚认识的这三个人。
龙聿一脸坐立不安的样子,频频的回头朝着门的方向,像是担心有人随时会破门而入似的,焦躁的表情浮于颜表。
林秉哲自打进屋,就像一只竖起了浑身的刺儿的刺猬一样,警惕之心从未放松过,无论是对四周的环境还是眼前刚认识的人。观其言行,倒像是侍卫一类的人物。而且见他对龙聿一口一个“主子”,让凌凤丘对龙聿的身份不禁好奇了起来。
但是最让凌凤丘感到奇怪的,还是叶祈安。
自从互相告知了姓名,叶祈安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静静的坐在旁边,眉头微微蹙起,那双乌黑的眸子却一直盯着凌凤丘,眼神里交织着揣测和了然,像一湾深深的湖水,让人摸不透也猜不着……
“主子,施文远已经离开这里了,我们是不是也……”林秉哲的话打断了凌凤丘的思绪。
他回过神来,只见林秉哲已经打开了门,而龙聿也正探头探脑的看着外面的状况。
“我们走吧!”龙聿回头对叶祈安道,顺便对凌凤丘点了点头,就算是告辞了。
叶祈安闻言也站起身来,浅浅的笑道:“凌公子,刚才多有打扰,请多多包涵。”说完便转身随着龙聿二人离去。
留下凌凤丘一个人在原地干瞪眼。
这……算什么?
凌凤丘抓抓头皮,好笑的想。
忽然的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又一阵风似的全都跑了!还留下了几个脚印在自己身上做纪念……
今晚啊……还真是热闹呢……
被龙聿三人这么一搅和,凌凤丘也彻底没了再在醉烟阁等着看花魁的兴致,干脆叫来小顺,打道回府。
老鸨闻说凌安世子要离开了,立刻来打揖作躬,漂亮话一箩又一箩,跟前跟后的阿谀奉承。
马车!辘辘的压过石板路,发出吱呀的声音。
凌凤丘靠在车里,听着前面赶马的小顺不时发出的吆喝声,脑海里,还在回想着刚才在醉烟阁遇到的那三个人。
会是什么人呢?
看模样,看衣着,也都是有着家世背景的人,但是,看他们三人之间的话语,似乎还有着什么内情……
而且……他们躲的人……是什么人呢?
凌凤丘想到这里,忽然回想起龙聿初进门时说过的一句话来。
“没想到施文远也会在这里,要是被看到了,明天我会被他们念死!”
施文远……
为什么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耳熟?
施……施……
唔~~
还是想不起来……
凌凤丘抓抓头,懒得再想下去,干脆闭上了眼睛打盹。
说起来,明天又要进宫请安呢……
不止是明天,后天也是。
一天复一天……
一月复一月……
一年复一年……
真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底还要过多久才是个头……
凌凤丘长长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叹息的声音,在微微透着寒气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二
就在第二天,凌凤丘也终于想起来那位傲慢的少年嘴里念叨着的“施文远”到底是什么人了。
施文远,辅政四老之一,当朝重臣。
就在刚才,施文远派人送来帖子,邀凌安王世子共进晚餐。
凌凤丘把帖子横横竖竖看了看,然后一个弹指,这藏青色的帖子就缓缓的飘落在书桌上。
权倾朝野的辅政大老,居然会亲自下帖子来请自己这个疏懒闲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大概也能猜到几分。
而昨晚的那三人,却敢直呼这位辅政重臣的名讳,言语之间毫不客气,再兼衣着华贵,凌凤丘几乎可以肯定,那三人只怕是什么贵胄子弟,来头绝对不小。
几乎是条件反射的,他又想起那位安静的少年来。
祈安……
叶祈安……
叶飞清寰送宁静,花落无声祈平安。
真是好名字呢……
凌凤丘起身来到屋外。
院子里的梨树有了些微的花苞,枝叶却还显得青嫩,被早春的风一吹,便轻轻的摇动。
他向来比较喜欢梨花,觉得那满目的雪白,灿烂却又不染凡尘。所以才在这京城的宅邸之中,也命人种上了一院的梨树。
等到四月花开的时候,会是灿若云霞的景象吧?
那时,如果能和那位有着黑亮双眼的人在这树下畅谈对酌,也许是不错的主意呢?
想到这里,凌凤丘不禁嘿嘿的笑了起来。
虽然那笑容让旁边的小顺寒澈澈的打了个冷颤,然后拍拍主子的肩膀,发着抖说道:“那个……世子,您笑的……好白痴啊……”
哗啦啦~~~~
凌凤丘脑海里美丽的画面顿时碎成了一片一片。
于是尴尬的干咳了一声,拎着小顺就往外走。
“天气很好,我们去街上溜达溜达吧!哈哈哈哈……”
干笑声逐渐远去……
就在凌凤丘百无聊赖的逛着大街的时候,云来客栈内院的客房里,叶祈安和林秉哲正恭恭敬敬的伺候在房门外。
云来客栈是京城最大的客栈,向来以注重客人隐私著名,尤其是在内院,厢房与厢房之间都隔着一个一个的小院子,以确保住在里面的客人能有足够的宁静,不会被外人所打扰。
荆鹤鸣自半月前才搬到这里,之后就几乎不见外人。
除了龙聿。
此时,房间内,桌上是两杯热茶,上好的君山银针,碧绿的茶芽竖立悬于杯中,上下浮沉。
“荆先生,这是清前的茶,你若喝着可口,我叫祈安再给你送些来。”龙聿一扫昨晚的傲慢之色,反倒是一脸的谦恭,对面前的人道。
被称作“荆先生”的人,是位淡定儒雅的中年书生,文质彬彬,斯文和气。
自半月前无意中结识了之后,龙聿一直以“先生”称之,敬而为师。
而荆鹤鸣也毫不藏私,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在这僻静的一处,和这位小朋友谈天说地、纵横古今。
以及……当前的局势……
屋内,荆先生侃侃而谈。
屋外,叶祈安和林秉哲也循往日的模样,在屋外候着。
他们知道里面的人在说什么,也知道,每天主子偷偷的溜出来的目的。
少年凌云志,欲展天地间。
但是此时叶祈安的心思却没有在屋内的两人身上。
他现在想着的,是昨晚一面之缘的那个人。
在听到那个人说出自己名字的一刻,叶祈安就明白了面前的人是谁。
凌凤丘,凌安王世子。
虽然在京城挂着的是个闲差,但是他的父亲──凌安王,却是当年因建国有功,故封为藩王,虽然不再沙场征战,但是封地内的兵力,以及他原来的旧部,也是不可小觑的力量。
或许……
“祈安。”
思绪忽然被人打断,叶祈安抬头一看,原来林秉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踱到了自己身边,正挠着鼻子一脸无聊状。
“你说这荆先生到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