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玲笑一下,道:“好哥哥,你暂时闷在葫芦中吧,我们先休息一会儿再说。”
两人躺在床上,休息了半个时辰。朱玲突然起身,推醒石轩中,道:“石哥哥,我们可以起程了,等今晚才好好休息。”
石轩中一面起床,一面道:“你的军令我自然要服从,可是你能不能稍为透露一点?”
朱玲想一下,便笑道:“听你说得这么可怜,好吧,我不妨透露一点。便是此刻这开封府四门俱有玄阴教徒在监视每个出城的人,你信不信?”
“我信,但却想不出道理来,当然玄阴教的人会在四门把守,但你如何能肯定现在已在把守?”
朱玲轻笑一声,道:“你以为那店伙不会被玄阴教控制么?告诉你,玄阴教在这一方面,布置得十分成功。尤其在这关洛一带,没有一间客店不在玄阴教势力之下。”
石轩中哦了一声,站起身来,耳畔犹自缭绕着她方才的轻笑声,心头忽然泛起朱玲从前千娇百媚的容貌,但他忽然惊惕忖道:“我何必记住她从前的容貌?那不过是浮生幻影,转瞬即逝。最要紧的是她那颗心以及那如海深情。”
“石哥哥,你在想什么?”
他矍然惊醒,忙道:“啊,没有什么,你少出些谜语,我就不想什么了。”
朱玲对他细语一番,指手画脚。石轩中听了,却现出为难之色,道:“玲妹妹,我怕弄不来呢。”
朱玲侧头微忖,片刻才道:“好吧,最后等我来问,现在我们快走。”
两个步出房外,只见那店伙正在院落门口。朱玲向他吩咐道:“现在我们出去,你不可对任何人提起,只说我们还在房中。还有那两匹马,暂时存放在你们店里。”
那店伙诺诺连声。石、朱二人匆匆出了门,沿大街向北门走去。晃眼间已到大街最热闹处,石轩中极快地折入左边横街,朱玲却折向右边横街。
石轩中转入横街之后复又左转,即是向着客店走回去,但却是客店后面的另一条僻静小街。他走得甚快,虽然是一步一步地走,乍看与常人无异。但细细瞧时,便可发觉他每一步都跨出寻丈,脚底方始着地。瞬息间已经过客店。街道向右边弯曲,他走到转角上,已看见那店伙的背影就在前面七八丈处。
石轩中不消几步,便赶了上去,伸手拍拍那店伙肩头。店伙回头一瞥,登时面色大变。
“跟我回店!”石轩中沉声说,剑眉下面的一对虎目,射出震慑人心的威光。
店伙面色越发灰白,突然双膝一软,便要跪在地上。石轩中微微一抬手,便把店伙整个人托住,无法跪下。石轩中又沉声道:“你敢不听我命,那是自讨苦吃。”
店伙忙道:“石大爷手下开恩,小的绝不敢和您作对,都是奉了上头的命令……”
石轩中懒得啰嗦,回身先走。不一会儿已到客店后门,便和那店伙一道进去,命他一同在上房中等候。等了老大一会工夫,还不见朱玲回来,他便有些不安起来。忖道:“莫非鬼母已亲自赶到,恰好碰上玲妹妹?但鬼母不会来得这么快吧。”
房门微微一响,石轩中立刻瞪目凝视。心想如是玄阴教的人出现,管他是那一个非将之生擒活捉不可,木门呀地推开,人影一闪,竟是朱玲婀娜地走进来。石轩中登时松口大气,问道:“你怎的去那么久?害得我胡思乱想起来。”
朱玲闻言止步,那道澄澈乌亮的眼光,一径凝定在他面上。良久,才深深叹口气道:“石哥哥,你对我太好啦!”石轩中只微笑一下,如不是那店伙在旁边,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把她拥在臂中。
朱玲眼光移到那店伙面上,便改用阴沉冰冷的口吻道:“我早算准你会急急去报告我们离开的消息。虽然四门都有人把守,但你仍然非跑一趟不可。”
那店伙面无人色,结结巴巴地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哼,想死还没那么容易哩。”朱玲又道:“我且问你……这开封府中已有什么人赶到?”石轩中忽然奇怪地转身走入内房中。朱玲暗暗叹口气,举手把面幕解下。
那张丑陋可怖的面孔忽然露出来,可把那店伙骇得差一点儿失声大叫。
朱玲阴森森地道:“你如敢不说实话,我教你尝遍地狱里的酷刑滋味。”
那阴森寒冷的声音,配上丑怪的面孔,越发令人感到恐怖。店伙额上冷汗像黄豆般大小,沿着脑瓜子直流下来。他倒是想快点儿说出来。无奈舌头僵硬,空自张大嘴巴,却没有言语。
朱玲把面幕又戴上,那店伙才呐呐道:“听说是西门香主和郑香主驾到……”朱玲听了不由得怔住。石轩中在内房侧耳而听,也发觉朱玲怔住。便走出房去,柔声道:“玲妹妹,你先打发这厮,别的事慢慢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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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玲这才惊觉自己不该愣住。偷偷觑石轩中一眼,只见他神色丝毫不变。心想石轩中一向十分坦白直率,如果不悦,定然流露出来。当下对店伙道:“总算你说了实话,因此权且饶你一条狗命。现在可去告知他们,就说我们两人,此行乃是要赶关外办一件事,暂时不会上碧鸡山去。叫他们毋庸惊扰,可听清楚我的话了么?”店伙忙忙把她的话复述一遍,朱玲便把他赶出房去。
朱玲忽然想起早先之事,便不安地回头瞅住石轩中。
石轩中坦然微笑道:“玲妹妹,西门渐对你那么好,如今追踪而来。你闻讯而不安,乃是人之常情,何必怕我不悦呢,我们快点儿离开,也许不会和他碰头。”
朱玲感激地道:“石哥哥,你对我太好了,但愿我生生世世能够跟随你服侍你。”
石轩中道:“我们不必说这种感激的话。对了,若果真要碰上他们,你最好赶快落荒遁走,然后绕到前头的大站等我。”
朱玲点点头,现在她的困难已经解决了。因为她觉得西门渐到底对她一片真情。这次鬼母不杀死她,主要就是西门渐的一面软求,一面又表明心迹,告诉鬼母说如若朱玲被处死的话,他也跟着自杀。鬼母为了这个爱徒,只好放过朱玲,并曾将内情坦白告诉她。
因此她想象到一旦石轩中和西门渐拼起来,她怎么办呢?当然她一定偏帮石轩中,可是到石轩中一剑戳到西门渐心窝时,她能让这场惨剧发生在眼前么?她能不能出手阻止石轩中?怕只怕她出手阻止,石轩中一时误会,含怒拂袖而去,那时她还能活下去么?
现在石轩中提出这个办法,可就解决了一切。假如石轩中觉得不能容许西门渐活在世上,她只要不是亲眼目睹,也就可以拉倒。当下朱玲放心地笑道:“石哥哥,你猜刚才我碰见什么事?你一定猜不到,我碰见那狂妄自大,目空四海的于叔初。”
“哦,这个老妖怪么?”
“慢着,可不是他本人,而是他手下的人。”她又笑了一声,继续道:“那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居然命人掳了一妇。”
石轩中大怒道:“那还得了?他们在什么地方?你可曾把那受难的少妇救了?”
朱玲道:“没有,但我有我的道理,而且我也把那些气焰迫人的狗腿们重重惩戒一番,我折入横街之后,又转入另一条街道。正往回走,忽见一辆马车如飞驰过。马车上前后一共四个衣服华丽的大汉,都挂着长剑。我走得甚快,那辆马车赶了好一会儿,才赶上我。忽然听到马车上的汉子们大声谈论我,说的话令人生气。
“我细瞧那辆马车一眼,便看出蹊跷。车厢帘子都严密地垂盖着,显然车内必定载有可疑之物。可是我追上去,拦住马车。这时恰好已转到一座庙前,四周没有什么人。他们都傲然跳下车来,我过去使出游魂遁法,一人给他一巴掌。然后撕开车帘一看,原来是一个美丽少妇被捆住双手双足。这一回我可就真的发怒了,正好他们已知势头不佳,都掣出长剑。四个人各按方位一站,气派倒是不小。我却不立即动手,先喝问他们来历。但他们不肯回答,于是我开始动手。一入他们剑阵中,发觉这个阵势威力颇大,每每是两个人一齐出剑,加起来才算一招。而这一招正好补他们功力不足的弊病,化腐朽为神奇。”
“天下间以剑著称的家派虽不少,但像他们这等辛辣精妙的剑招,一望而知乃是碧螺岛的剑法。我纵出圈子,然后发出四支金针,都打在他们右碗的太陵|穴上。那四人手中长剑握不住,纷纷坠地。他们都急忙用左手去拔金针,我又了打出四支,分别打在他们左手手背上。然后我大声说,我的金针不能随便乱拔,他们必须回去找到于叔初,由他出手拔出来,才可免却一死之危。他们一听居然看得出他们是于叔初的手下,知道我不是等闲之人,那还敢动手拔针?”
“这时我便问他们这个少妇被绑着架走之故。他们不敢不答,我才知道于叔初因要寻这少妇丈夫的晦气。据说是个黑道中人,却不知藏匿何处。于叔初不耐久等,便派他们去把少妇强截来,迫她丈夫出面。于叔初昨日已到了这开封府西面三十里左右的天一园,故此他们如今把这少妇送去。”
“我听了这些话之后,因想于叔初乃是当世有名的剑客,当然不至于做出下流勾当。他的私事我不能乱管,所以没有救下那个少妇。那四个大汉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那四枚钉在大陵|穴上的金针,超过一刻之久尚不拔下,右腕终生酸软无力,等如残废。我想这一手也够于叔初受的了。”
石轩中剑眉暗暗一皱,为的是不喜欢朱玲出手太辣,不过他又不好多说,便笑道:“他们固然够受,但你想于叔初的为人,可是能够忍气的么?我们这一路出关,非让他追上来不可。”
朱玲何等灵慧,见他剑眉一皱,已知他为了什么原故。自家忽然也出了一身冷汗,俯首想道:“前些日子我在菩提庵,静寂中已曾想到此生独多舛难,必与出手毒辣,积下恶孽太多有关。如今幸而上无可怜,和石哥哥重聚,怎可又妄结恶孽呢……”
只听石轩中温柔地道:“你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碧螺岛主于叔初虽然厉害,但我们可不怕他。而且他自诩剑法天下无双,我们早晚也得碰碰。”
“石哥哥,你不必为我分说了。唉,自从我们分离之后,我淹没在那无边苦海中,直把我磨练得全无脾气,怯懦软弱。本来这样甚好,我一个女流,何必争强斗胜……呵是如今一回到你身边,我又像是拾回了生命和青春,昔日故态都回来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出手毒辣,以后我会永远记住,绝不再犯……石哥哥,请你原谅我的错误。”
石轩中把她抱起来,怜爱地道:“我们虽是两个身体,但其实已合为一个整体,还有什么原谅不原谅呢?现在我们动身了吧?”
她快乐地颔首,道:“可以动身了,最好能够碰上雪山雕邓牧,这样我们出关之事,便稳可以传到我师兄们耳中。”
不久,他们步行出了北门。走了一程,黄河已横直在前面。滚滚浊水,仿佛从天上流下来。这时渡河的人甚多。朱玲领着石轩中,不去搭乘渡船,却另行雇了一艘,命船家逆流而上。
石轩中甚为惊讶,心想难道朱玲真个要和他一道上碧鸡山去。
大约摇了半里路,朱玲移到船后,突然抽出太白剑,厉声道:“船家,你如若要命,须听我命令行事。如敢跳水,”希望逃生,不妨试一试看。”
那船家面青唇白,呐呐道:“玲……姑……娘……小的……不敢!”
她冷笑一声,道:“既然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那就最好不过。现在立即尽力摇过对岸去。”船家唯命是从,把一身吃奶之力都使出来,直向对岸摇去。
石轩中微笑想道:“玲妹妹爱闹玄虚。反正除了鬼母之外,如今已没有谁敢来拦阻我,何必这样费事。”
船行两箭之遥,朱玲突又下令道:“即速回头向岸边赶去,如有延迟,取你狗命。”
那船家久闻白凤朱玲的毒辣名头,登时满身大汗淋漓,掉转船头,舍命往回路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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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玲对石轩中道:“我料定大师兄一定兼程赶来。你一上岸,立即向开封赶去。渡口上的人虽然立即急报我们回头之讯,但多半不及你快,因此半路上有可能会碰上他,我不上岸了,就在对岸的渡头等你,如果不见我,便到前一站封卸晤面。”
石轩中笑道:“且看你这个军师的妙算会不会落空,我一上岸,便放开脚程往开封府赶,对么?”
转眼间船已离岸不及五丈,石轩中道:“我可以去了,节省一点儿时间。”说罢,在朱玲纤手上吻一下,突然跃出船外。他的轻功举世无双,宛如一头大鸟,凌空飞渡,飘飘然落在岸上。
这边朱玲瞧着他的背影消失之后,便命船家摇到对岸上。
且说石轩中放开脚程,疾如奔马,也不管大路上的人惊诧而顾。眨眼间已快到城门,只见前面一个高大身影,迎面而来。他佩服地嗟叹一声,忖道:“玲妹妹的神机妙算,果然高明,那不正是西门渐么?”
西门渐看见石轩中时,彼此相距已不及十丈。他真不敢单独和石轩中动手,可是此时已无法躲避了,只好硬着头皮,站在路边等候。
石轩中纵到他面前,朗声笑道:“西门渐香主别来无恙,想我石轩中居然尚在人世吧?”
西门渐横下心肠,厉声道:“亏你还有面目活着。本座且问你一句,那九指神魔褚香主,可是你杀死的?抑或又是以前害死车香主的那个主儿干的?”
石轩中脑海中泛起仙人剑秦重和袁绮云的影子,心想他们的确厉害,竟敢在玄明教势力范围内,把九指神魔褚莫邪杀死。当下昂然答道:“我虽知道是谁干的,但你们可把这笔帐都记在我身上。”
“废话。本教自会查明凶手是谁。只要知道不是你,可就等如查出了一半。”
石轩中心中暗笑,因为他知道仙人剑秦重和袁绮云已赴关外,跟着便到西海青丘洲去,根本不复现身中原。玄阴教纵然势力广布天下,但似这等仇人上哪儿去找?
“西门渐,你不须紧张,看在玲妹妹份上,我不和你动手。你可以归报鬼母,就说石轩中自身有要紧的事,要赴关外一趟。等我回来之后,才通知她什么时候再战一次。”
厉魄西门渐听他提起朱玲,为之妒火焚心,但这个敌人又惹不起。他平生哪曾受过这等气。狞吼一声,随手一掌,把道旁一颗径尺粗的大树击断,枝叶震飞得满天皆是。
石轩中劈出两股掌风,把满天树叶都吹到远处。
“还有一点,便是你们无庸跟缀我的行踪。我石轩中说一句算一句,绝不会偷偷上碧鸡山找鬼母的晦气。假如不听我警告,再度相逢,你想全身而退,可就不容易了。其他的教徒也是一样,我不会再留情。”
厉晚西门渐无法发作,只在咽喉中咆哮一声。忽然一条人影如飞奔到,轻功之佳,令人刮目相看。石轩中目光一掠,已看出那人正是雪山雕邓牧。他以前在京师时,因身负内伤,不便动手,曾经得到邓牧义女李蕊珠庇护,因此他对雪山雕邓牧时存相让之心。
雪山雕邓牧匆匆赶到,突然问道:“石轩中,你可认识我的义女?”
石轩中楞了一下,十分奇怪他何以会有此一问,但他不能撒谎,便慨然道:“不错,我认识她。”
雪山雕邓牧仰天冷笑道:“以前三番两次,你剑下留情,本座已知道大有蹊跷。敢情是为了我义女之故,石轩中,本座此言可有诬赖你?”
石轩中虽不知他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