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玲却会错意思,又是一阵痛苦泛上心头,暗自忖道:“原来世人都是重色不重人。我还是昔日的我,但在别人眼中,已大不相同。”
魔剑郑敖还要说话,朱玲突然回身飞奔而去。郑敖被她弄得怔了好一会儿,然后纵跃上山顶了望,只见她隐没远处山坳一座尼庵中。
他本来极是想念朱玲,如今骤然见她这般模样,精神大受刺激。便茫然直奔襄阳城,呼酒狂饮,终于酩酊大醉。走出街上,横冲直撞。他这一身功夫,虽在醉中仍然十分厉害,等闲的人,哪能与他相抗?不久便遇见石轩中。
石轩中听完她的经过,便也把自己的经历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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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他对史思温嘱咐完后事,便往崖下跳落去,晃眼间已附入云雾之中。但云气稀薄,他睁目四看,只见三面是茫茫一片白带,另一面便是危崖峭壁。在雾看来一片褐色,如电闪般向天空升起。
若是换了常人,这一刹那间,早已热血上涌,失去知觉。可是石轩中练有独步当世的轻功。加上定力极强,心神丝毫不乱。故此不但没事,还像观看奇景似的,看那崖壁闪电也似地向上飞升。
蓦地脑中晃漾着德贝勒的几句话:“这次跳崖,如能不死,则不算是食言……”同时又记起鬼母在当时也回答说,只要他能逃过此劫,以后随时可以再上碧鸡山作第三度挑战,他冷笑一声,自觉万念俱灰。纵然能够不死,但世上尽是悲惨可怕的事在等候,又何足恋?
“……可是思温那孩子能不能担承起我托付的重任呢?他的天资虽然冠绝一时,但可惜在生多情重到了微妙的境界时,便无法突破。”
突然间他大吃一惊,沉重地想道:“现在我明白了,我自己也是多情之人,许多情缘都割舍不下。尤其是对玲妹妹,纵然在静坐练功,万虑俱绝之际,但最深的心底处,仍有一丝痕迹。此所以我身剑合一的功夫,永远不能练到随心所欲的地步。”
这念头像一道灵光闪耀在心台上,照澈通明。他猛可摄神定虑,深深吸一口真气,双掌向脚下虚虚一按。只听暴响一声,脚下云气翻翻滚滚地散开,他的身形也借这罡气反震之力,缓住下降之势。百忙中电瞥崖壁一眼,忽见底下十来文处,数株古松附壁虬生。有个巨大的藤盘,垂直向着深壑,由几根枯藤吊住。这地方看来眼熟得很,心中登时掠过昔年旧事。
那个藤盘下不正是昔年他坠崖时掉在上面,因而幸免大难么?还有松根处有个洞|穴,正是他回醒之后,由那洞|穴爬出去,那本失去的半部上清秘录,便是从洞|穴中寻得。
转眼间已下坠了七八丈,石轩中赶紧提气轻身,又向脚下未出一掌,然后努力一拗腰,身形便斜斜飞向壁上。
像他这种绝世轻功,已是天下无双。一来他屡服灵药,早已脱胎换骨。二来适好从青城仅存高人天鹤老道长处,学会玄门罡气功夫。目前虽然尚未练成,但威力已极惊人,比任何掌力都要霸道。是以用来阻缓下降之势,刚好用对。
他用足身法和力道,却也只能斜飘到古松末端五尺之处。但见那松梢拂身而过,忙忙伸臂去捞,却还相差两尺方始捞到。他心中微凛,百忙中垂目一瞥,只见绝壑沉沉,望不到底。
要知他这一把捞不住,真气已泄,无法再运。势非坠落无底深壑,摔成一团肉泥不可。在这死生相去不过一发之际,石轩中吐气开声,奋起神威。突然打一个斤斗,头部下沉,两脚疾然向上踢起。脚尖一勾,刚好勾在古松枝上。
那校古松勒勒微响,欲断未断。石轩中在这顷刻间,已吐出浊气,换了一口真气。忽见光华一闪,疾刺前胸。这时石轩中身形倒悬枝上,如欲闪避,势非松脚坠下不可。虎目掠处,已看出那道光华,乃是一支锋利无匹的长剑。
石轩中一面支气护身,一面运动玄门罡气聚于掌上,想定了一个同归于尽的办法。那支长剑一刺入他胸中,他便借着有真气护身不会即时毙命,乘机发出玄门罡气。聚出不意,把敌人击毙。不过这到底是个下策,他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勾住古松。眼看已能三度重上碧鸡山,数天下武林又是一番震惊。却不料在这要紧关头突遭暗算,这才叫死不瞑目呢。
那支长剑来得又快又准,直指他胸前的紫宫|穴,不差毫厘。石轩中刚刚一横心,却见那支长剑蓦然停住,剑尖已沾到他|穴道上的皮肤。
一个朗劲的口音冷笑道:“嘿嘿,石轩中你也想到有今日么?”
石轩中先从那人双脚,直看到面庞,但觉这人有点儿眼熟,却因是倒转过来看,因此瞧不出是什么人。只所又有一个女子口音:“重郎,你当真要杀死他么?”这女子口音圆润清劲,一听而知乃是曾经修习内家功夫的人。
石轩中怎样也想不出认识一个名叫重郎的人,眼见那人剑尖点在胸前紫宫|穴上,只须内劲一吐,便非死不可。当下定一定神,道:“石某与尊驾素日无怨无仇,不知尊驾何故乘危见迫,一至于此。”
那人仰天大笑,笑声中那女子又道:“重郎,你不可杀他,鬼母如今还在称雄呢。”
“怎么?你好像帮着这厮哩。”那人含怒说。
石轩中忽见洞|穴边出现一个女子,身材微觉丰腴,脸庞圆圆的。但因倒转着看人,无法看出美丑。她歇了一下,才柔声道:“啊,重郎你别生气。我只希望你能够轰轰烈烈地和他决斗,纵然光荣鸸锴,也胜于这样杀死仇敌。”
“我死了之后,你怎样呢?”那个名为重郎的人嘲讽地说。
那女子却毫不犹豫,坚决地道:“我会继承你的遗志,如果我也不成,还有下一代。”那人默然不语。石轩中心中甚是敬佩这个女子的磊落胸襟。不过直到如今,还不知他们是谁。
那人突然用左手又掣出一支长剑,青光荧荧,寒气侵人肌肤。
“石轩中,你可还认得此剑么?”
石轩中为之一震,失声道:“是青冥剑,你如何得到的?”
那人又是一声长笑,两支长剑一齐抵在石轩中胸前。这石轩中连呼吸也不敢大力,因为他知道这柄崆峒镇山之宝青冥剑,乃世之神物,锋利无匹。自己虽有一身气功,但在此剑之前全无用处。是以呼吸稍粗,胸脯起伏较剧,便得被剥尖刺入肉内。
“你一定想知道我是谁,对么?虽然我们之间仇深似海,但你认不出我,仍然情有可原。我就是昔年在关洛道上,被你在十招之内,磕飞兵刃的仙人剑秦重。这么一提,你可还记得?”
石轩中哎了一声,心头泛涌起前尘旧事,不禁有年华逝水之感。
那仙人剑秦重,乃是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最小的一个徒弟。平日仗着于叔初宠爱,横行无忌。天下武林中人,谁敢得罪碧螺岛主于叔初。因此总是对秦重十分奉承。故此仙人剑秦重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真是从心所欲。遂养成骄纵自负的性格。
他记得仙人剑秦重当日被他用五十手大周天神剑,在十招之内,当着许多的武林人之前,叫他长剑脱手。那一刹那间,他看见秦重俊目中露出泪光。那种羞愧愤恨的表情,真是无法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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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不但使他泛起十分歉疚之情,而这个印象还深刻地留在心中。直到现在蓦地被对方提起,登时又清晰地浮现那幅景象。
石轩中定一定神,心想这回性命多半难保,便突然朗笑一声,道:“原来还是故人哩,秦重兄你这样对待我,场面未免太尴尬了。”
仙人剑秦重道:“我如不是尊重绮云的话,此刻非立刻一剑刺死你,难解心头之恨。”
石轩中微喜,瞧那姑娘一眼,甚是感激她刚才说的话。
“但你听我说下去。”秦重发狠地说道:“如今你会不会死在剑下,还得由你自己决定。因为我有一个条件,你答允了,我便收剑而走,不然的话,我一剑刺死你,然后我也跳下去陪你,因为我已没有面目再见绮云。”
那姑娘惊道:“重郎,你可知道自己说什么话?”
石轩中也一阵悚然,心想这人真是够偏激的,竟能想出这等残忍可怖的结局,令人听了心惊胆寒。他本是仁义之人,对女性尤其慷慨。为了那姑娘的缘故。便道:“你有什么条件,且说出来我听听。”
仙人剑秦重道:“你只须立誓,一定从实回答我问的一个问题,便放过你这一回。当然你不得立刻和我们为难,至少也得等事情过后……”
石轩中一听大奇,愣了好一会儿,想不出秦重有什么疑问,严重到这等程度。他不敢立刻答复,左思右想,但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由问答中令自己蒙大祸。想了好久,才道:“你很奇怪,这个条件我想不通,但决定接纳。”当下立个誓言,声明只要自己知道,必须据实回答,否则天诛地灭,人神共弃。
仙人剑秦重收回两剑。石轩中换口真气,轻轻一翻身,已直直站在洞|穴外突出的石上。
只见那仙人剑秦重虽然不减当年俊美,但隐隐有一层风尘憔悴之色。另外那位姑娘,则长得五官端秀,体态丰盈。此时她也被石轩中出众的仪容风度吸引住眼光,一个劲儿凝视着他。
仙人剑秦重道:“她是星宿海二老的义女袁绮云,现在乃是我妻子。”
石轩中抱拳道:“幸会得很,石某深深佩服秦夫人的英雄胸襟。”
彭绮云裣衽还了一礼,道:“石大侠英名盖世,所憾者重郎和大侠结有旧怨,未能多所请益。”
石轩中转眸瞧着仙人剑秦重道:“石某已准备随时回答问题。”
仙人剑秦重道:“不必着忙,我想先知道,星宿海二老可在山上?”
石轩中点点头,道:“还有令师碧螺岛主于叔初也在座哩!”
仙人剑秦重惘然道:“我曾说过非赢了你之后,誓不返碧螺岛。好,现在我可要发问了。”
石轩中忙收摄心神,静听他有什么惊人的问话。眼光无意中瞥过袁绮云面上,只见她也露出注意之色。登时想到假如仙人剑秦重这个问题,乃是一早便想好的,则袁绮云是他的妻子,断无不知之理。可见得这个问题乃是秦重临时想到的。
仙人剑秦重微微一顿之后,便郑重地道:“石轩中,我要你告诉我,当世宇内有哪一家派或是哪个人的武功,能够克住你崆峒剑术。”
石轩中一听,不由得为之一愣。心想这敢情好,他们明白之后,便去学艺。以他原有的底子,不出十年,必可仗剑上崆峒山报却当年撒剑之恨。
仙人剑秦重大喝道:“石轩中,你可不能虚言诳我。”
石轩中朗声长笑道:“秦重你大可放心,我石轩中别的不敢夸口,但这信诺和骨气,却从不肯后人。老实说,你这一问,敢情找对了人。我崆峒一脉数百年来,以剑术称雄于天下,号称无敌。可是天地之间,绝没有绝对的事情,果真有一家秘传武学,恰是我崆峒派的克星。”
他歇一下,俊面上泛起傲笑道:“普天之人,纵然高明如碧螺岛主于叔初或星宿海二老,也从未听说过有这等事。但如今合该这一派武功应该出世,故此我师门这个相传了数百年的大秘密,竟是由我亲口说出来。”
袁绮云忽然插嘴道:“石轩中,你可有惧怯之意么?”
石轩中大笑一声,心中想道:“我如今已得了剑神的外号,等赢了鬼母之后,非竭尽心力,把本门心法加以发扬光大不可,哪会害怕劲敌出现。”但他并不回答她的问话,径自道:“秦重,你仔细听着。在那西海之中,有一座仙洲,称为青丘。青丘洲上有一座名山,名为风山。自从来室南迁,有一位隐士遁世于此,自号浮沙子。从此之后,在这青丘洲风山上,便流传下浮沙一脉独传武功。这数百年来,从未在中原露出锋芒。”
仙人剑秦重大声道:“这话听来太玄了一点。既然那浮沙门武功未在中原出现过,你崆桐派又如何得知?”
石轩中冷笑一声,道:“我崆峒派以剑术称雄天下,那等举世无双的高手,当然不会找到别的家派头上。二百年前的青丘风山山主浮沙派掌门人杜香亭,挟一支竹剑,到我崆峒山上清宫,先是和我玉泉祖师谈经论道。那杜山主精通佛道两门秘旨,寥寥数语,已令玉泉祖师心折倾服。随即取出竹剑,要和玉泉祖师试上五招。玉泉祖师其时功力已超凡入呈。也没有用真剑,仅以一卷玉轴权充利剑。两人在丹房中比了五招又试出大家的功力,俱达到大神通地步,便一齐罢手回到座上。”
袁绮云道:“他们虽然功力超凡绝世,但五招似未免太少。”
“不错,可是这五招不过是比功力。比完之后,便各自归座在口头上比武。”
那仙人剑秦重和袁绮云,却是一代高手的门下,当然知道大凡武功超越某一境界之后,便可以在口头说出招数名字,互相攻守。这种比武法,较之真刀真枪另有一凶险。因为凡是高手比武,大抵是为了声名,只要输了一招,往往便须自刎而死。如在口头上比武,那么事前必定会约好分出胜负后,该当如何。不但这样,还有一点便是动手比武的话,招式上如有不妥,还可设法闪避开去,再寻破法。但口头上绝无这种缓冲的机会,而且招数又不便重复。试问天下总共能有多少招?
石轩中又道:“不过他们彼此同样抱着慈悲清净的宗旨,心无杀机。故此没有订定胜负分出之后,便该如何。不瞒你们说,我崆峒派这一次真个输惨了。敢情一百招不到,玉泉祖师已被杜山主迫得无路可走,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
仙人剑秦重听得眉飞色舞,道:“将来总有一天,也叫你束手待毙。”
石轩中晒笑一声,道:“将来再看吧。”
袁绮云忍不住,问道:“他们比完之后,便怎么样?”
“杜山主乃海外高人,胸兼佛道两家微旨,此来本非和玉泉祖师争名。因此临走时还对玉泉祖师说,他青丘洲风山浮沙门此后不会再重现中原。希望玉泉祖师不要把此事宣扬于世,以免武林人冒风涛礁浪之险,到青丘洲扰他清修。”
仙人剑秦重得意之极,仰天长啸一声,然后道:“石轩中,我这就到西海青丘洲去,你可以随时去找我,取回此剑。”
石轩中道:“你把我镇山之宝取走,太以无赖。”
“笑话。此剑是我千辛万苦,从长白山盗下来。你如不是惧怕长白派武功,何以几年来都不曾去夺回来?”
袁绮云也冷冷道:“此剑我们得之不易,石轩中你岂可说重郎无赖。”
石轩中歉然道:“是我错了,但你如携此剑到西海青丘洲,只怕这一件镇山之宝,永无返山之期。”
袁绮云听出他话中含有深意,便问他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青丘洲位处西海中央,环洲有一圈浮礁,色如海水,极难辨认。在这一圈浮礁附近,永远有数以千计的恶鲨游弋水中。无论武功多好的人,只要落在海中,非被鲨群噬毙吞入腹中不可。同时在驶向青丘洲这段路程,不时会卷刮狂风。波涛山立,云暗天低。”
仙人剑秦重厉声道:“石轩中不须相激,我秦重绝不怕人怕任何险阻。”
“我何必激你,不过你如执意要去,最好别把我的青冥剑带走。否则一旦沉在西海,便永无出世之时了。”
仙人剑秦重甚怒,俊目一瞪,正要发话。袁绮云突然拉他一把,在他耳边悄说了几句话。秦重起初露出不肯之色,后来终于被说服。他向石轩中道:“你生怕师门之宝,永远沉埋海底,这也是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