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鹏心中一动,似有明悟,不过他还是装着不明白,开口问道:“郭老伯的话太深奥了,晚辈愚昧,还请明示。”
郭老头微微一笑,站起来摇摇头说:“这人上了年纪,不中用了,你们先坐着,老夫先去洗个手。”
说洗手的意思,就是上茅房,看到郭老头站起,郭鸿马上跟着站起:“叔,你喝多了,我扶你去。”
郭鸿临走前,不着痕迹给郭可棠打了一个眼色。
郑鹏把这一切收于眼底,心里不由感叹:有钱人的套路就是多,前面叔侄说了一通,关键时刻不说,借故遁走,剩下的交由郭可棠跟自己交流,谈得成最好,就是谈不成,还可以挽救,还不用拉下脸跟一个后辈讨价还价。
前面那么多都是铺垫,现在才是戏肉。
“郑公子,小女子敬你一杯。”郭可棠笑意盈盈地举起杯。
“啪”的一声轻响,郑鹏把手中的酒杯放下,苦笑地说:“郭小姐,不是某不给面子,而是你们整得太玄了,不说清怎么一回事,这酒还真喝不下。”
“怎么,郑公子怕这酒有问题?”
“那倒不是,对付某这种小人物,郭小姐用不上这种手段。”
郭可棠轻轻把酒杯放下,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郑鹏,脸色一正,认真地说:“郑公子是一个爽快的人,那小女子就开门见山了。”
“早应如此。”
“新式印刷的功用,想必郑公子比小女子更清楚,我阿耶和叔祖父都认为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不应收在自己手中,而是献给朝廷,造福天下千千万万的读书人。”
果然如此,郑鹏心想和自己猜想的差不多,接着内心有点小失落。
还以为看中自己的潜力,要用美人计把自己招进郭府,当时还无比纠结怎么推搪,现在不用纠结,一切是自己先入为主的一厢情愿,可一个拒绝的机会也没有,没成就感啊。
前面郭老头异常积极,书院也不扫了,天天跑到印刷房,郭府抽取精干人手把新式印刷房围个水泄不通,今天一向不问经营事的郭鸿亲自赶去参与祭天,完了还准备这么丰盛的饭菜,原来一切都是为了把新式印刷献给朝廷。
郭府的底牌揭开,郑鹏反而不急了,皱着眉头说:“郭小姐,我们原来不是这样商量的。”
原来是计划利用新式印刷赚钱,这技术在大唐是独一份,天下那么多读书人,可以说财源滚滚,献给朝廷,那是自断财路。
郭可棠有些无奈地说:“没错,可事情不是起了变化,特地找你商量吗。”
不待郑鹏开口,郭可棠继续说:“郑公子,小女子说话直,有些话请你别介意。”
“请讲。”
“钱什么时候都可以赚,但是功名不同,可遇不可求,赚得再多的钱财,没有自保之力,不过是别人眼中圈养的猪羊,这也算是怀壁其罪,当日要不是黄坚逼得公子太紧,想必公子也不会卤肉那么好的买卖给郭府分一杯羹,对吧?”
郑鹏点点头,一边把玩着手里那只精致的酒杯,一边说道:“没错,那郭小姐准备怎么做呢?”
“献给朝廷”郭可棠很干脆地说:“这个主意是公子所想,理应公子占全功,可只是举荐之功,对郭府帮助不大,所以我们想跟公子商量一下,能不能把郭府的名字一并出现在新式印刷上,多分一点功劳。”
犹豫一下,郭可棠很快补充:“按惯例,就是公子全得此功,朝廷不过多赏一些财物和田地,我们郭府一向重情义,守承诺,要是公子同意,我们会加倍补偿公子的损失,不瞒公子说,祖父对朝廷、对大唐出力甚多,据我们所知,就是他老人家走了,皇上还念着他昔日的好,只是缺一个契机,就能让皇上想起我们郭家,重用我们郭家,先祖昔日很多故交还健在,也愿为郭家发声,叔祖父和阿耶商量过,新式印刷就是最好的契机,只要一献上去,趁皇上龙颜大悦时,昔日的故友再出口相助,郭家重振旗鼓就指日可待。”
郭元振年轻时有些无法无天,可从军后,战功显赫,对稳定边疆作出了很大的贡献,为开元盛世提供理想的环境,玄宗之后,代宗、德宗和宣宗都替他正名,画像入了凌烟阁,名字入了《十七史百将传》。
看到郑鹏还是沉默不语,郭可棠以为郑鹏还在考虑,微微一笑,用葱白小手轻轻拍了三下。
很快,大门被推开,一群捧着托盘的婢女鱼贯而入,在郑鹏面前一字排开,原来侍候在郑鹏左右的孪生姐妹花清儿、曼儿,也俏生生站在那些婢女旁边。
那群婢女一进来,郑鹏感到大厅都亮堂了:托盘上,全是金光闪闪的金元宝,光线照在金元宝上,折射的金光好像要把人的双眼耀花。
郭可棠在旁边柔声地说:“这里有三百两黄金,还有这对没经人事的姐妹花,就当是我们郭府给郑公子的一点补偿,他日郭府能重整声威,必不忘记公子今日的成人之美。”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看一锭锭闪着金光的金元宝,再看看俏生生站着的孪生姐妹花,真是金光璀灿、美人如玉,郑鹏的眼睛都亮了。
唐代货币以铜钱为主,黄金相对稀缺,郭府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黄金,还不知从哪里搜罗到这么标致的孪生姐妹花,可以说诚意十足。
097 芳草斜阳外()
一两黄金相当于十贯,三百两黄金相当于三千贯,一贯相当于一千铜钱,张口就三百万钱,绝对是一笔巨款,而那对孪生姐妹花,价格也在百贯以上。
普通人看到这对漂亮的姐妹花,再看到那一锭锭的金元宝,估计眼睛都得看直,然后毫不犹豫地点头,有这两个小美女,还有三千贯巨资,这辈子都不用发愁了,还等什么,还怕过了这村就没了那店,可郑鹏只淡然一笑,不说好,也没说不好。
此刻,大厅的屏风后面,说去洗手的郭老头和郭鸿小心翼翼地从一个小孔观看大厅的动静。
“这个市井儿,这笔钱够他好一阵挥霍了,还不满意?”看到郑鹏没第一时间收下,郭鸿有些不爽地说。
郭老头淡然地说:“要是郑鹏刚到这里,吃不饱穿不暧时,这笔钱足以让他动心,可光是仲岛一项,他每年分红不下千贯,今非昔比,看不上也正常。”
“那怎么办?要是没有这笔功劳,那推荐我的事。。。。”
要不是为了做官,郭鸿才不会拉下面子对郑鹏百般讨好,就是当日方刺史到这里,也没见他这般低声下气过。
“怎么办?要么一直提条件,提到他满意为止,要么就放弃,只拿推荐之功。”
看着婢女托盘上的金元宝,郭鸿有些肉痛地说:“叔,姓郑的无依无靠,这里是我们的地盘,为什么。。。”
郭老头打断他的话,冷冷地说:“最好想都不要想,千里堤坝溃于蚁穴,一旦你有了这种念头,那就离抛弃祖训不远了,我们贵乡郭氏为什么顶梁柱倒了,可天还不塌下来,凭什么?就凭一个信字,信是我们的立身之本,至于郑家那小子,他也不再是昔日那个穷小子。”
朋友故交都知道,贵乡郭氏一向大方、言而有信、可靠,所以在郭元振死后,各方都多有照顾,有昔日的情份在,也有对郭府为人处事的欣赏,一旦信用崩塌,后果不堪设想。
郑鹏出自元城郑氏,而元城郑氏是荥阳郑氏的偏支,谁知会不会有一天,荥阳郑氏心血来潮又认回这门亲,再说兰亭会后郑鹏名气大振,总不能把他弄死吧?
“是,侄儿谨记叔父教诲。”郭鸿一边擦着额上的冷汗,一边小声应着。
此时郭可棠也忍不住开口道:“郑公子,是不是条件不满意,不满意我们可以再商量。”
人脉有,情分还在,就差一个契机,向朝廷献上造福天下读书人的新式印刷法,绝对是大功一件,功劳加上昔日的情分和人脉,郭府很有机会重返官场。
为此,郭家愿意付出很大的代价。
郑鹏呵呵一笑,语出惊人地说:“只是一半,不够吧,要不,把这份功劳全给郭府好了。”
郭可棠脸色一白,笑得有些勉强地说:“郑公子不必生气,有什么事我们好说,无论公子要人、要田地、还是要仲岛的份子,一切好商量。
突然说把功劳全让给郭府,这是生气故意说反话?
这件事关乎到郭府的兴衰成败,郭可棠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生怕自己成为贵乡郭氏的罪人。
郑鹏摆摆手说,一脸认真地说:“郭小姐,不要误会,郑某说的不是气话,更不是反话,你说得对,以某现在的身份,最多就是赏些田地、财物,而由郭府献上,谋个一官半职不是问题,也就是说,这份功劳交给郭府,才能得到最大利益,为什么,我们不把它利益最大化呢?”
现在郑鹏不缺钱财,缺少的是人脉和关系,像新式印刷,那是划时代的一项发明,让当权者发现,一道圣旨就得乖乖双手奉上,也空易引起人窥视,还不如把功劳让给一心找机会重返官场的郭府。
卖一个顺水人情也不错。
“郑公子,你确认不是开玩笑?”郭可棠楞了一下,然后一脸盼望地说。
真能独拿功劳,郭可棠自信凭此功给自己老爹谋一个好的官职。
“某是认真的,绝不是玩笑。”郑鹏一脸郑重地说。
要是没有出现崔源,要是绿姝不被崔源带走,郑鹏绝对狠狠在郭府刮上一笔,有空就和绿姝滚床单、数财产,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太平富翁,可现在郑鹏的想法改变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郭府的能量见识到了,从郭府的行为可以看得出,重情守信,郑鹏有意把两者简单的利益关系上升到战略合作关系。
说真的,要是郭老头耍无赖,把卤肉和新式印刷都霸主,估计自己也很难阻止,可他们一直很守信用。
要是郭府凭着献新式印刷的功劳,重返官场,必念自己的好,说不定在需要的时候,能拉自己一把。
是时候为自己积攒一些“情分”了。
看到郑鹏不是说笑,郭可棠一时都不知说些什么,半响才说:“郑公子真是爽快,那小女子也不客气了,不知郑公子在钱财方面有什么要求,郭府尽可能满足。”
郑鹏一向爱财,郭可棠已经做好被郑鹏敲一大笔的准备,没想到碰郑鹏语出惊人地说:“不用,谈钱就俗了,这新式印刷就当是郑某对贵府的一点心意。”
什么,不要钱?
这个郑鹏,今天没什么病吧?
那么大的一份功劳,说送就送?不像郑鹏的作风啊。
“郑公子的意思是?”
郑鹏坦然地说:“某有今日,幸有郭府相助,就当是投桃报李吧,要是哪天某有事。。。”
一句话还没说完,有人斩钉截铁地说:“郑公子是我贵乡郭氏一族的朋友,朋友有事,自然是竭尽所能,义不用辞。”’
说话的是郭老头,边说边从屏风后面走出,后面带跟着激动得脸都红的郭鸿。
事情比想像顺利,郭老头和郭鸿都按捺不住,从后面走了出来。
“某信。”郑鹏一脸认真地说。
出色完成任务,松了一大口气的郭可棠高兴地说:“都别顾着说话,坐下,喝酒、吃菜,这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话间,亲自拿起酒壶,给郑鹏倒了满满的一杯。
“满上,都满上”郭老头高兴地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来,我们要喝它一个不醉无归。”
在郭府的热情招待下,这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多时辰,郑鹏被人扶出郭府的大门时,已经喝得醉眼朦胧,走路都轻飘飘的,好像脚踩到一堆棉花上。
郑福连忙帮忙扶着自家少爷上马车,一扬鞭,马车径直往家里走。
马车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车厢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郑福,停车。”
“是,少爷。”郑福楞了一下,不过很快回过神,在路边停下了车。
奇怪,少爷不是喝醉了吗,这么快就醒了?
停下车,回头一看,只见郑鹏卷起车帘,红着脸、眯着眼,一脸出神地看着车厢外的景色。
冬去春来,树木抽出新芽,小鸟在枝头上歌唱,路边芳草青青、花儿绽放,微风轻拂,空气中带着一种清新怡人的、属于春天的气息。
行人、绿树、红花;小桥、流水、人家,眼前的一切,宛如一幅美丽的图画。
“今天才发现,贵乡的县城,也这么美。”郑鹏突然自言自语地说。
郑福笑着附和:“是啊,任上的陆县令,喜欢作规划,让人在县城里种了很多树木花卉,很多外乡人到这里,都说贵乡美得像个大花园呢。”
“是吗,那某要好好看一下,不然晚些就是想看,也看不到了。”
晚些看不到?
少爷突然这么多感概,还说晚点想看都看不到,难不成,少爷要离开贵乡?
去哪?
098 买地置铺()
郑鹏回来时,没带黄金,也没要那对诱人的孪生姐妹花。
既然要送人情,干脆送得彻底一些,送一半收一半,自己都觉得不爽利,都说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在郭府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推它一把,算是一笔投资。
芳草斜阳外,风景美如画,郑福猜得不错,此刻郑鹏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
贵乡是一座美丽而恬静的小县城,生活安逸、舒适,在这里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盛世富翁或养老不错,可经历惊魂的那一夜后,郑鹏的心境变了,目标也变了,这座充满回忆的小城,再也容不下郑鹏这颗想要放飞的心。
在这里,最多也就是一个有钱一点的小地主,机会太少,就是再努力,也斗不过不可一世的崔源,也不能让绿姝回到自己身边,趁着自己年轻,还不如跑到一个更广阔的天地。
其实看到崔源的那一刻起,郑鹏就萌生这种想法,只是新式印刷开发到最后阶段,想先办好这件事再打算。
现在好了,新式印刷开发成功,把它当人情,助郭府重返官场,这也省了不少事,不用再为印什么书、怎么定价、怎么打开销路这些事犯愁。
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好一会,郑鹏这才慢慢放下车帘,淡淡地说:“回吧。”
郑福连忙应了一声,长鞭一甩,“啪”的一声打在马上,驱车往家里赶,此时,夕阳西下,金黄色的阳光照在马车上,好像给马车披上一件金黄色的外衣。。。。
此刻,郭府的书房内,缓过酒劲的有郭老头、郭鸿一边喝着解酒汤,一边商议着。
“真没想到,郑鹏竟然把这份功劳全让给我们。”郭鸿到现在还有点不敢相信。
郭老头淡然一笑:“舍弃一份功劳,得到我贵乡郭氏的情谊,这小哪会干赔本的买卖,不过他有才华、知分寸,倒也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鸿儿,记住,不管这次上献有什么结果,郑鹏都是我们郭家的朋友,最尊敬的朋友。”
“知道了,叔。”郭鸿一脸正色地说。
想了想,郭鸿有些犹豫地说:“叔,侄儿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都是自家人,有什么不该说的?”
郭鸿小声地说:“大约一个月前,有一伙神秘人出现过贵乡,他们办事非常隐秘,动作也非常干脆,不过目标并不是我们,而第二天,郑鹏那个很宠的贴身婢女就不见了,有人说看到黑衣人在郑家附近出现。”
“这事怎么不早说?”郭老头神色一紧,连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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