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二人喝酒的时候,老先生喝的开心了,畅言起来,笑着对朱振说道:“国家治财,无外乎三种方式,朝廷专营,以盐铁为例,百姓生活必须之物,若是朝廷专营,自然利润丰厚。这些日子你也读了不少书,应当知道这盐铁自顾便是朝廷的命脉。其次,土地公有,以唐朝土地制度为例,土地国有,那么国家就是最大的地主,百姓都是给你交租的,自然税源充足,其三则是钱币之策,自汉武帝开始,便有白金和鹿皮这种敛财之计。汝若想生财,自然也逃脱不了这三个路子。据我所知,你小子虽然不怎么干军山的具体财政,但是前两条已经在做了吧。”
朱振一听,先是一愣,没想到老人家平日里在军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算是自己说了军山的官员,要下沉去体察民情,他老人家依然大多数时间就是教山里的孩子们读书,但是谁曾想到他对于眼下军山的财政政策依然那么了解。
可见古人言,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是有他的道理的。
虽然军山目前不经营盐铁,但是香烟这东西不就是朝廷专营么?
此外,土地公有,目前军山实施的是集体制度,比唐朝的土地公有更恐怖,是集体给军山做工。唯
独自己没有实施的,就是货币政策,因为军山用不到钱。
见朱振若有所思,老先生打了个酒嗝,脸上带有几分长辈的期许说道:“目前你做的还不错,既保证了民生,又赚了银子。人家都是为没钱而发愁,你是为怎么花钱而发愁。
按理说,我这老家伙应该偷着乐了。可
是你与老夫吹了那么大的牛,老夫又信了,就不得不提醒你几句,凡事有利有弊。专营之事甚好,但是一家独大,容易滋生,不顾民生,手下官吏不会管百姓死活。你那香烟是个好东西不假,不似盐铁那般贵了坑害百姓,但是你要明白,有朝一日要是出了岔子,百姓抽不起了,你的收益又何处来?
此外,香烟利厚,却为人所不齿,一地之经营尚可,将来你坐拥江南行省,也只靠香烟之利乎?其他专营之法,可有安排?
另外,这土地公有,最盛莫过盛唐,可是均田制不也崩坏了吗?这经济之道,不是小事儿,你作为掌权之人,能够想到让手底下人多往下跑跑是正确的,但是你一定不要忘记,你才是最该去了解民生的人。这自古至今为朝廷谋利的法子不知道凡几,什么山泽税,什么均输平准,老夫知道一大堆,但是好处很多,缺点更多。今日之后,你多跟百姓打打交道,心里有底儿了,再来寻老夫吧。”
朱振一脑子新鲜玩意,没想到被叶兑老先生那么一上课,顿时感觉自己太肤浅,很多自己想到的东西,古人都已经想到了。
从此朱振便过上了去百姓家里蹭吃蹭喝的日子。朱
振是军山之主,江南行省枢密副使,盱眙县男,爵位和职务都那么高,可是真的见过他的百姓却并不多,人家见他一个小年轻,吃个饭还总是问东问西,跟外来的细作似得,都颇为排斥,甚至有些百姓悄悄去报官。于
是,他就跟着张大舍,张大舍去哪儿,他就哪儿。
张大舍见朱振跟着他,也不好意思天天往军营跑,只能老实儿的走访百姓。这
个办法非常好,张大舍在民间颇有威望,好多百姓一见到张大舍,就拉着张大舍去家里吃饭。朱
振调侃道:“大舍兄,你这官当的,名声不错啊。”
张大舍颇为哭笑不得,“县男,没有你这样的,你天天跟着我,让我与乡亲们吃酒都吃不出味道。”“
哈哈,我就是要监视你,你敢吃拿卡要百姓,我就打你板子。”朱振笑道。张
大舍无奈苦笑道:“咱也是苦命人出身,怎么敢欺压百姓,我每次去吃酒,都是付了钱的。我在你这里挣得那点儿银子,全都成了百姓家里的酒钱。”
远处正在抱怨的茹太素搭正跟沈醉寻路去找朱振,准备将所见所闻禀告主上,老远就搭眼就瞧见了张大舍,颇为不悦道:“沈醉,你看那个没正行,挂在大舍肩膀上,还跟做工的妇人有说有笑的那厮是谁?我们军山何时来了那么轻浮之辈?”
沈醉看了一眼吊儿郎桑的朱振,颇为羞愧道:“你小点儿声,那是主上!”“
什么?那是主上!”茹太素的表情瞬间换了颜色,仿佛一个小迷弟一般,“主上身居高位,竟然能跟下属和百姓关系处的那么好,你看他吃窝头时候那醇厚的笑意,有这样的主上是我等之福啊!”
“不不不”沈醉道:“你别说了,这勾肩搭背的调戏妇女,我都为有这样的主上感觉到羞耻。”“
你懂什么?这才是人主之姿啊!你做了爵爷,你还能做到这般与民同乐么?”茹太素佩服道。“
走,刚才那群使者的模样,必须跟主上说一说。”常
茂虽然想尽一切办法躲在军营里,但是也经常被拉壮丁,跟沐英和虎二他们一道,给山里年迈的老人挑水,清理院子里的杂草,伙头兵安排做饭烧菜,勤杂兵安排收拾屋子。老
人无儿无女,日子过得孤独,虎二还扯着大嗓门,领着一群给腿脚不好老人家修路的兵丁唱歌儿,“傲气傲笑万重浪
热血热胜红日光胆
似铁打骨似精钢
胸襟百千丈 眼光万里长。”一
群脱了军装的汉子,一边儿干活,一边儿唱的热血沸腾。
“咱们军山的爷们真不错,听得我一个生意人,都一身劲儿。”沈醉道。
茹太素看着那些穿着常服的官兵,这军山的官兵与其他地方的官兵不一样,是自己唯一见过的一波不欺负老百姓,还天天给老百姓干活的兵丁。朱
振自然也见到了虎二他们一行人,与张大舍扭头眺望。
只见常茂昂首挺胸,人模狗样道:“我们军人是什么?军人就是不计较个人得失,不怕牺牲生命,也要为百姓为乡亲们拼出个好日子的人。我们不仅仅是帮助他们,也是在保卫我们自己的家园。你们且回想一下,在加入军山之前,乡亲们是如何看待我们的……”朱
振忍不住笑道:“常茂这家伙抄袭我的讲话,挺认真的啊。”
刚才还被朱振调戏的花枝烂颤的妇人忍不住凑上前来问道:“张大人,这唱歌儿的兵爷叫什么名字,可否婚配。”
话音刚落,就感觉置身冰窖,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根银针扎在屁股上,疼的那妇人呲牙咧嘴,大声喊道:“不好了,张大人,有刺客。”
张大舍咧咧嘴,看着这彪悍的妇人,望着提着菜篮子已经远去身影,摇摇头。至
于朱振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将视线移到了别处,眼角慢慢的涌出了杀气。
第一百五十六章 来自读书人的耿直()
茹太素与沈醉一同欠身行礼,自然将朱振的冰冷神态尽收眼底。
沈醉因为跟钱打交道,又时常自作主张给朱振惹事儿,所以时常被朱振敲打,看见发怒的表情下意识的便有些打怵,话到嘴边儿,却感觉嗓子眼发粘,心口仿佛巨鼓擂动,眼睛不自觉的一直往茹太素身上瞟。
见茹太素修长的身子挺拔,儒衫随风飘摆,若青松立于悬崖;神态肃穆,表情淡然,又仿佛置身波涛之中,却丝毫不见波澜。内
心不自觉的就有些羡慕。
在这关键时刻,我怎么能双腿发软?
你说我要这万贯家财有何用?
下辈子,我一定多读书,做个跟茹太素一般的读书人。
沈醉内心不由的碎碎念起来。这明明是军山要倒大霉的时候,你们怎么表情或淡然,或不屑一顾呢?茹
太素平复情绪,注视着朱振。见
朱振的表情先是盛怒,手背的青筋暴起,那时的朱振像极了杀人如麻的恶魔。可
不消片刻,朱振的嘴角竟然泛起了冷笑,神态与自己一般充满了嘲讽,此时,茹太素内心则有一种得意之感。
我与主公乃是同道中人啊。
沈醉这般的商贾之人,虽然也是为主公做事,但是境界差太多了。只要我们心怀正气,此等宵小之辈,又能奈我等如何?
可旋即朱振的表情变成淡然,视应天那嚣张跋扈的使者如无物之时,茹太素又瞬间变成了小迷弟。表
情略微有些沮丧。
我怎么能奢求与主公是同道中人呢?
明明是我与主公的境界差太多了啊。
只是这份沮丧存在的时间非常短暂,茹太素旋即恢复了自信。
他相信,只要自己努力,自己一定能追随上主公的脚步。
茹太素看着仿佛直视蝼蚁一般的朱振,内心有一种复杂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已经摸透了主公的性子。
主公之崛起,如红日升于东方,在他看来,一切黑暗,皆不是他的对手。
但是主公,你可千万不能大意。此时的军山比起应天这般庞然大物,还不是您应该去亲自碰撞的。就算是死,也该是臣僚去死。内
心戏异常丰富茹太素,瞬间灵魂通透,他想到了一个词,那就叫君辱臣死。
在茹太素心中,军山这位年轻的掌事之人,颇有古代圣君的风姿。
虽然并不会每日将大量的时间忙碌于具体的文案,但是军山的大小事务却了然于胸,有什么新的政策,也能做到选贤任能,将军山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这
些年自己踏足的诸侯的领地不知道凡几,像是朱振的军山这般焕发着勃勃生机的,却是第一次。
而最让茹太素欣赏的,则是朱振那种既能垂拱而治,又能衔觞赋诗,笑饮山泉的浪漫。在
茹太素看来,自己家主公似乎总是带着一副温柔与恬淡。
对于那些身份低微的百姓,总是能够带着一份真诚的笑脸。或许是读书读的有点儿多,茹太素感觉自己有些走火入魔。他
总是感觉这位年轻的诸侯,肯定能够给这个世界带来些不一样的东西。所
以尽管朱振并未与他谈起过属于他跟叶兑老先生之间的那份宏伟的蓝图,但是他却深深的被吸引,愿意留下去感受,去参与。
只是茹太素感觉就算是蝼蚁,也不该如此侵犯军山的尊严。他
感觉自己内心的正直正在催促自己。
三步并做两步,快速向前。对
,这一刻,茹太素感觉自己蔺相如附体。只
要主公一声令下,哪怕是头破血流,自己也要让那个暴虐的使者血溅五步。沈
醉眼疾手快的想要去拉茹太素,却让茹太素的步伐拉了一个咧起,沈醉哎呦一声,连忙看向手掌,此时已经泛红。
茹太素性格耿直,尽管有沈醉在旁边儿不断小声提醒,依然立身于朱振身侧,一脸不屑的直言不讳道:“听说最近应天与姑苏之间的战事处于下风,起初在下还心有疑惑,以吴国公之韬略,屈屈张士诚何在话下?如今观应天官员之素质,方才恍然大悟。盖因亲小人,远贤臣也,此般腌臜跋扈之辈,如何担得出使军山之重任。主公,您若是心系百姓,还当听在下一言……”
此时,茹太素大气凛然,说话之时,目光游离,直奔一块妇女适才臀下用于休息的坚石而去,准备与应天的使者来个玉石俱焚。
茹太素的话还没说完,脚步也刚刚抬起,吓得沈醉浑身抖了个冷颤,连忙用手捂住了茹太素的口鼻。他们沈家之前是何等的枝繁叶茂,就是因为得罪了金陵的官员,一朝在应天败了家。是故如今沈家尽管如今恢复了元气,对于金陵的官员依然怕的死死的。或
许别人不知道应天的厉害,但是沈醉这个大财主可是心里一清二楚。军山能够有今天,与应天的鼎力支持是分不开的。
他着实担心茹太素祸从口出,给朱振招来祸事。
而且你一个儒生,搬石头干啥?你莫非干的过那嚣张跋扈使者身边儿的武士?沈
醉太清楚这些书生了,别看平日里处理政务挺顺手的,一到关键时刻,就容易春秋大义附体,做出极端脑残的事情来。茹
太素虽是一书生,但是这些年游历天下,力气着实不小,一番挣扎,差点儿跟沈醉来了个同归于尽,滚落山崖。
张大舍拉开沈醉,摇头示意茹太素。别看茹太素力气大,但是遇到张大舍便扑街了。论
力气大,在读书人里,张大舍没怕过任何人。论
文采,在武将里,张大舍也没怕过任何人。
茹太素性情虽然正直却并未没有脑子的莽夫,此时见沈醉心有余悸的表情,又看了眼离这里不远的使者队伍。
知道自己险些因为莽撞,惹出祸事,表情有些尴尬。不
过茹太素却并非能够容忍这等无礼嚣张之事的人,酝酿了片刻,对朱振说道:“主公,在下还想说……”
朱振看着茹太素孩童般淳朴的脸,如何也无法将他与那个水字数,坑害客户的阴损书生联系起来。张
大舍摇摇头批评道:“茹太素却有大财,就是冲动了些。”张
大舍的身份和地位在军山颇高,有些话却不用那么顾忌,当下对周围人说道:“昔日李文忠开府建牙,掌管一方军政大权,任用地方儒士屠性、孙履、许元、王天锡、王橚等人干预公事,却因杨宪几句诬告,或身死或流放,如今军山正是用人之际,我等切勿因为一是莽撞,误了大事。”
茹太素自然明白张大舍所言的道理,但是却有些不忿道:“俗话说,君辱臣死。这应天的使者观一眼便知道是市井青皮之辈,如今沐猴而冠竟然敢来我军山撒野,这便是辱了主上脸面。我茹太素虽然怕死,却也不能看着他如此嚣张跋扈。”沈
醉磨叽了半天道:“若换做平日,这般废物敢在我面前猖狂,我定然叫家中家丁断其手脚,投掷江中,虽然手段残忍,也算是为民除害。”朱
振见众人愤愤不平,少有保持冷静之人,笑着说道:“朝廷越是平稳,人越是像是游荡在湖泊里的鱼儿,活动范围基本上维持在属于自己的深度,而当社会动荡之时,波涛渐起,甚至形成滚滚浪潮,那些安于现状的鱼儿被风浪所挟持,在不自知中,会来到本来不属于自己的层次。强
者如鲤鱼,甚至能越过龙门,从此非同一般。
所有市井常说,待风起,猪于风口,也能上九天。
只是大家别忘了,猪永远是猪,风停了,飞的越高,摔得越惨。大舍,你去唤常茂来,对付这般腌臜之物,还用不着咱们出手。”话
罢,瞥了一眼应天的使者,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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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军山之行,在众多护卫之中,有一身着浅绿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的年轻人。这
个年轻人身材矮小,皮肤黝黑,手背之上有数道让人触目惊心的伤疤,眼神之中没有丝毫应天官僚的中正平和之气,反而在他狭长的眼角之中,充斥着一股凌厉的戾气。朱
元璋虽出身贫寒,却不似陈友谅那般,喜欢以权势和暴力威慑臣属,而是喜欢儒家那一套官宦礼仪,来规范下属。眼光之长远,非常人能及。
朱振能在万千诸侯之中选择朱元璋,并非完全看中朱元璋是历史的选择,更多的则是在日常的观察之中,了解到朱元璋既能总揽大局,又能将诸般细节处理的非常好。
当然,朱元璋只是管理者,真正做事情的还是李善长这位百官之长。虽
然扬宪总是跑到朱元璋面前打李善长的小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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