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接着我?”
小表妹不要他扶,一把推开他,抽抽搭搭的质问道。
“对不起,下一次不会了。”
年幼的苏长歌手足无措的承诺道。
下一次不会了,我会护着你,不要你再受伤。
这是他心里的话,却没说出口。
小表妹听了苏长歌这淡漠的话,哭的不肯罢休,反复反复的质问他:“你怎么不接着我?我摔死了怎么办?我要是摔死了,谁还和你玩?哼,下一次,再有下一次,我都死了,嘤嘤嘤~~”
苏长歌个性淡漠,与人疏离,也只有嫣然会缠着他和他一起玩。虽然多数时候,苏长歌并不想和嫣然做那无聊的游戏,但因着小表妹年纪小,因此时常顺着她的心意。
隔了那些年,苏长歌想起曾经的承诺,不由得心下惨然。那一年,他没接住她,没护住她,现在,依然没护住她。
就好像多年前的那个闷热的下午,他们躲在阴凉的假山中,他眼睁睁看着那朵桃色的云飘落下来,而他却再一次没有接住。
葵姬闻言,将碧色盈盈的袖子都推了开去,露出两只雪白的皓腕。没有丝毫伤痕。
众人都沉默了。
“长歌,看来葵姬姑娘并不是你要找的人。”
柳易道。
苏长歌半晌没言语,过了许久,方道:“打扰了。”
帝都的夜色明暗分明,繁华和寂静也像是泾河和渭水各自缓缓流淌。
走出君再来,寂静的街道浸在清冷的月色中,长长的铺开,苏长歌抬目去看,却只看到隐秘在黑暗中的尽头。
那隐藏的黑暗,连月色,也是照耀不得的。
葵姬信手拨弄着细弦,目光却在那一身疏离的黑衣少年身上打了个转儿。
这是这个月的第三遭了。
那个名叫长歌的男子,每到她弹奏的日子,便会出现在君再来。一个人沉默的坐在角落里听她弹琵琶。
她弹完,他便会一个人沉默的离去。
从来只是遥遥的望上一眼,一句话也不多说,也不会像那些个男人一样自诩风流的凑上来。
葵姬想,也许,他那找人的托词,并不是谎。
男人们为了靠近她,使出了多少千奇八怪的伎俩。
“这位姑娘,我竟好似从前见过你一般~”
说这句话的男人,明明是和她初次见面。
也有像长歌那样,重金只为求见她一面的男人。
“冒昧打扰姑娘,实在不安。着实是因为姑娘长得,和在下的一位故人十分相像。。。。。。”
葵姬仪态得体的坐着,接下来必是听一个半遮半掩欲说还休的陈年伤感故事。
风月中冷眼看着,多是这些虚情假意。
当长歌执着的在舞台上和她对峙时,葵姬本以为,这也是一个迷恋上他的男子,使出这样拙劣的伎俩前来勾调。
她像是对待许多男子一样,有理有度,柔声曼语,实则漫不经心,心中冷笑。
谁曾想,这一堆鱼眼里,竟混着这一颗真正的珍珠。
“烈儿,你去将长公子请过来。”
一曲奏罢,葵姬对着身后的空气道。
烈儿身形一僵,却还是遵照这葵姬的吩咐去了。
耳畔一阵微风拂过,掀起散落的丝,葵姬款款起身,朝着众人行了个礼。
君再来号称帝都的第一销金窟,花销自是不菲。没点家底和身份,都进不来。
葵姬每月只演奏三回。两次小阁,一次大堂。小阁要另行收费,大堂却是入了君再来的客人都可以听。
这一做法,虽然少让她入了进项,却给她带了颇好的口碑。
红姨起初不肯,但最后见君再来声望因此更上一层,于是,也就默许了。
客人们感念葵姬的心意,也少有不识趣的上前闹事。
这一次,便是葵姬一月中最后一次小阁的演奏。
阁楼里,只有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
第一百六十章 手心砂(7)()
苏长歌一身黑衣独自坐在角落里,听完之后,便欲起身起开。
耳畔却想起了细微的动静。
身为杀手,苏长歌自然敏锐的注意到了,他将袖子里藏着的匕悄悄握在了手里,准备寻找合适的时机,一击必中。
谁料,只是一个平板无波的声音。
“葵姬姑娘邀阁下一叙。”
苏长歌握着匕,警惕不失,回头去望,哪里还见得葵姬的身影,只有珠玉串成的帘子在微微的晃动。
“请阁下这边请。”
平板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室的精致华美,极尽奢华。
精致的雕花窗站了个素衣披、身形绰约的女子。
她正面朝着窗子,伸出玉手侍弄那一盆开的灿烂的堆金花朵。
一把精巧的小剪刀,正咔嚓咔嚓响着,有了瑕疵的叶片和花朵都被修剪了去。
将人带进来之后,那个面容平凡的暗卫再次消失了。
“长公子也是章安人士么?”
女子问道,温柔的能渗入人心中的柔和嗓音。
“不是。”
苏长歌简短道。
“那真是可惜了。我原以为长公子也是章安人士,还想请长公子给我讲一讲章安的风土人情呢。”
素衣女子转过身来,正是葵姬那张秀美出尘的脸。此刻,她褪去面纱,露出了原本的娇美的容貌。
苏长歌看着那记忆中熟悉的轮廓,愣住了。
“嫣然~”
他再次情不自禁的唤出声来。
葵姬轻轻掩面笑了起来:“公子又错了,这里没有嫣然,只有葵姬。”
“嫣。。。。。。葵,葵姑娘,你能告诉你五岁之前的情况么?”
“长公子还认为葵姬是公子的故人么?”
“直觉。”
短短的两个字的回答,葵姬却是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还没有放弃。
“葵姬也愿自己能在这尘世中有个依靠,可惜,葵姬不能违心欺骗公子。”葵姬做了一个请坐的邀请姿势,然后走到桌前,拿起了一个青玉杯,给苏长歌倒了一杯茶。
“公子请用。”
苏长歌接过茶杯,却放在桌面上不动。
身为杀手要学的第一课,便是时时刻刻警惕,在未曾确定有毒无毒之前,不食用陌生人给的食物。
葵姬见状笑了笑,继续道:“葵姬幼年丧父,五岁那年,弟弟病重,家里却没有抓药的钱。娘亲无法,将葵姬卖到睿王府做小丫鬟,想要换些钱财,给弟弟治病。谁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长公子定会问我,不是在睿王府做丫鬟,怎会到了君再来?”看着苏长歌眼底的一丝疑惑,葵姬替他问了出来。
“我娘亲听说睿王府家主仁善,才下了决心将我卖去的。本来卖的是五年活契。我娘亲想着,这样一来,不但能给我弟弟治病,保住他一条命,也能为我谋一个好去处,至少不用和家里一样再忍饥挨饿。谁曾想,人算不如天算,在我卖进去的第二年,睿王府被抄,所有的女眷不论主仆全数充了官。”
说至此,葵姬没有继续下去了,垂眸拿起了一个青玉杯,清浅的啜了一口茶。
苏长歌闻言看向眼前的女子,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说谎的痕迹,可是,没有——
那哀戚和心酸都是真实的,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颇似嫣然的女子,并不是他那五岁后就消失不见的小表妹。
这一次,他的直觉不灵了么?
苏长歌沉默了一会儿,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
“抱歉。打扰了。”
苏长歌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慢着,长公子~”葵姬也随之站起了身来。
“长公子,葵姬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君再来每日人多嘴杂,说不得,会有令妹的消息。不如,长公子将令妹的特征告诉我,我也帮长公子打听打听。”
苏长歌犹豫片刻,还是出声回拒了:“不必了。多谢葵姑娘的好意。”
葵姬更欲说什么,苏长歌却径直走出门去了。
我在帝都繁华的街道上游荡了三天,都未曾找见长夜的身影。
三生石显示,这一辈子,长夜的劫数应在一个名叫葵姬的女子身上,最后因她而死。
要想改变这一世的结果,只能阻止两人的遇见。
可是,来到凡间已经三日,长夜也明明就在这帝都,但不管我怎么找,也找不见长夜的人影。
既然如此,我只能从那个名叫葵姬的女子下手了。
“客人找我家葵姬,有何事?”
红姨看着面前带着面具的银青年,问道。
“是为我家兄长而来。想找葵姑娘谈谈。”
温和清润的嗓音,竟是个年轻女子。
红姨疑惑的打量了女子一眼,问:“不知姑娘兄长,是何人?”
女子沉吟一会儿,道:“这个不方便告知,还请老板请葵姑娘一叙。”
红姨心中的疑惑更甚了,这姑娘可能本不想引人注目,可这带着面具遮遮掩掩的样子却是此地无银了。
脑海里念头转了几转,红姨已是想好了措辞:“不是红姨我不愿给姑娘行方便,实在是葵姬除了登台弹奏,便不见外人,更何况,姑娘这般遮掩。。。。。。妈妈我也实在是为难。”
女子想了想,道:“还请老板着人传一声消息,若是葵姬姑娘不愿见我,我立马就告辞。”
“好吧。”红姨看了这满头银的女子一眼,勉强答应道。又问:“不知姑娘想传什么话?”
“故人小风筝来访。”
没过一会儿,红姨就看见那从不在不登台时间见外客的葵姬着人将眼前这个满头银的女子请了去。红姨心中暗暗升起了疑虑。
这个小风筝,到底是何人?
葵姬内室。
披散着长的女子神色激动焦灼,去在看到门口那个人影时,一下子冷了脸色。
“你是何人?”
葵姬本以为来的是华筝郡主,谁曾想,是这么一个陌生戴面具的男子。
“葵姑娘,我来寻你,是为我的兄长。”
说着,那女子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倾城的容颜来。
配着那银色的长,整个清冷妩媚的面容竟是说不出的摄人心魄。
这天下,竟还有这般美的女子!连身为女子的她,都有些移不开眼睛。
葵姬心中一跳,生出了一股感叹来。
“请进。”
葵姬面色如常的邀女子进来,关上了门。
第一百六十八章 手心砂(8)()
葵姬看着银女子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语。Δ
旧时的时光随着吹面的细风缓缓铺开。
睿王府那段日子,是她这辈子里最开心的时光了。
华筝郡主体弱,性子温软,她虽是仆人,却有了什么好东西都会分给她。
相比起家中被娘亲打骂的日子,简直就像是在梦里一样。
不仅吃饱穿暖,还有人真正的关怀她、爱护她。
再也没人在她耳畔提起那三个字。
赔钱货——
身为赔钱货的她,最终却给家里赚了好大一笔。
葵姬一直都在骗自己,她说,娘亲是在乎她的,是疼爱她的,是因为弟弟病重将亡才迫不得已将她卖到家主仁善的睿王府的。
可是,再怎么骗自己,葵姬也难以逾越那个残酷又冰冷的现实。
弟弟染上风寒,家里明明还有些积蓄,可娘亲还是义无反顾的将她这个赔钱货卖了。
卖到睿王府做丫鬟,也不是因为听着睿王府仁善,而是因为睿王府出价比一般府上价格要高。
之所以签活契,是因为娘亲想要等她长成了,再利用她来赚更多的钱。
一个赔钱货存在的意义,就是不断用自身证明自己不是一个赔钱货,而是一棵摇钱树。
怎么能证明呢?
除了那白花花真切切的银子,还有什么更有说服力么?
一丝苦笑溢出了葵姬的唇角。
所以,她愿意在睿王府被抄的那一日,走了出来,平静的说,我就是华筝郡主。
华筝死死拽着她的衣角,眼角的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华筝还在病中,嗓子疼的说不出话来,却一直不断地对自己摇头,那蒙满泪花的眼睛里,满是祈求。
她在说,不要——
可是,年幼的葵姬心意已决。她反手握住了华筝冰冷柔弱的手,露出一个无畏的微笑。
华筝,你受不了的。你本是金枝玉叶,又体弱多病,这般羞辱之下,心思纤细的你怕是熬不过三五天,就会一命呜呼。可是我不一样,我身体康健,且出身微贱,这样的命运于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了的。
更何况,年幼的葵姬掩去了眼里的哀戚,将最后一句话埋在了心中最深之处。
更何况,我娘亲本就打算等我出了府就将我卖入那等脏污之地。
与其如此,不如让我自己来主动选择一次吧。
虽然,结果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听说华筝群主自幼体弱,这个看起来好像没有那个像。”
有人提出质疑,将手指向了葵姬身后弱质纤纤的华筝。
葵姬心中一紧。
华筝甚少出闺阁,认识她的人并不多,是故葵姬敢于冒充。
没想到,竟在这关节上被质疑。
怎么办,怎么办,心念电转之间,葵姬想起了曾经不小心听到的话。
“哼,你们难道没听说过福曌么?小风筝就是本郡主的福曌。没见她一个丫鬟,也穿得和本郡主一般好么?”
富贵人家养福曌挡祸,在帝都都是司空见惯的。更何况,是为一个病弱的郡主寻来的福曌?众人顿时就信了葵姬的话。
华筝眸子瞪大了。
当初买丫鬟之所以价格比寻常府邸高上许多,其实就是想要葵姬当郡主的福曌,替郡主挡灾消祸,过一过病气。
华筝虽然知道,却反对不过,是故最开始十分抗拒葵姬的靠近,可后来,睿王妃说要是郡主不喜欢葵姬,就卖出去再寻一个来。华筝这才让葵姬靠近服侍,因着心中愧疚难安,一直都待葵姬极好。吃穿用度,都是和葵姬分享。
华筝一直以为,自己隐瞒的很好,不曾想,葵姬却是知道,她不仅知道,还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为自己挺身而出。
一向孱弱的华筝终是忍不住冲了出来,声音粗哑的辩道:“我,我才——是——”
她面色极差,嘴唇烧的破皮红肿,再加上粗嘎的声音和状若疯狂的举止,谁会相信,这是王府内娇养的高贵郡主?直道她是个忠心护主的福曌,谁也不曾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华筝郡主,得罪了——”
一个头领挥了挥手,上前两个侍卫将葵姬押住了。
家里遭逢巨变,葵姬又冒充自己将被带走,华筝又急又伤心,眼泪扑簌簌的直往下掉。
葵姬被押住以后,扭头望着快要晕厥的华筝道:“小风筝,十年后,我等你来接我。”
说罢,头也不回的随着府里的女眷跟着官差走了出去。
一时繁华无尽的睿王府败落。
签了活契的奴仆全数放归。
华筝逃过了一劫。
除了远在边关的二哥,整个睿王府就她一个人逃了出来。
娘亲不堪受辱自缢,身怀六甲的大嫂撞柱而亡。
一个孱弱的她,被自己的福曌替换下来。
华筝看着渐渐变空的大门,心绪激动之下,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脑海里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嬷嬷领着那个秀美的女孩儿来到自己身边的场景。
“你叫什么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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