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峁词恰
荆南战事结束后,曹操虽然也四处调动将领以准备各方面的战事,但是真正被调离的,却全都是出自张辽麾下的北疆将领。而张辽却还要到北疆赴任,在失去了大部分得心应手的不下后,张辽除非亲自执掌大军,否则根本就无法轻松调度军队。而当张辽在见到曹德、曹丕的态度之后,也不觉间对北疆的格局有了些迟疑,他不知道如今的北疆各地是否还能够团结一心,是否还能够被如昔日他在幽州牧任上时那般的如臂使指。
“有必要再到任前做些准备了。”张辽暗暗想道:“明日需得拜访管幼安,还要尽快遣人从荀谌那边打听北疆的近况。只是可惜,赵云、陈到虽然暂时尚未离任,却已经不太方便联系过于密切了。”
从浴室中出来,张辽换了一身干净舒服的白色棉布做的两截衫,就是一条有裆的长裤和一件布衫,张辽早在初至汉朝时便已经将内衣如此穿着。
披着外面的棉袍,张辽回到卧室中。曹清正坐在床边的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卸妆。
张辽将棉袍一扔,直挺挺的躺倒在床上,感受着身体下面那厚厚的棉花铺成的床垫,口中叫道:“终于舒服了!”
“你也是,二哥和子桓看着就没什么好心思,他们劝酒你竟然来者不拒?”曹清倒是难得对张辽抱怨,不过她对酒宴中曹德和曹丕对张辽那种不加节制的劝酒心中已经不满之极。若非当时曹昂帮着张辽推了不少,曹清有顾忌这自己父亲的年事已高、不堪吵闹,估计当场就能掀了桌子,她曹家大小姐出嫁之前的名声可不是温婉娴静。
“呵呵!”张辽知道曹清的心意,宽厚了笑道:“无妨事,这点酒水我还没放在眼中。”
曹清自然知道张辽此话不是吹牛,她也是因为兄长和曹丕的态度而恼怒。“不过就是正常的人事调动,便不知怎的传出你与大哥失和的传言。那时候我便感觉到二哥与卞氏的态度有了变化,若非大嫂(丁氏)和昭姬相劝,我早就给他们好看了。今日倒好,直接欺负到门上了。”曹清口中愤愤不平道。
“这又如何?”张辽笑道:“想灌酒让我出丑,可是结果呢?被灌醉的却是你二哥和子桓,我可是一点没事。”
曹清此时也想到了曹德、曹丕向灌醉张辽不成,却被张辽灌得双双瘫倒在桌上的样子,不觉露出笑容道:“他们两个今日也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夫君善饮之名早已军中闻名,他们两人便妄想着灌醉夫君,真是异想天开。当初乐文谦、李曼成、子廉、子孝、元让、妙才这几位哥哥一起上阵,夫君亦不过是显出醉态却依旧没有醉倒。他们两人的酒量又岂能与这些百战沙场的将军相比?”
“正是如此!喝酒与打仗、理政、做文章一样,也是要讲天赋的。哈哈哈!”
张辽想到曹德瘫倒桌上有滑倒桌子底下的狼狈样子,也不觉说笑了起来。倒是曹丕刚刚醉倒,便被曹昂、曹植扶住,才免了如曹德那般出丑的尴尬。不过此时曹家兄弟大体上倒也团结,曹昂是知道张辽酒量极宏的,但却没有阻止张辽在酒桌上给曹丕一个教训。不过曹昂虽然对曹丕的这种凉薄心性不满,也不会让曹丕在人前丢了面子。曹植更是如此,在曹丕被张辽反灌的时候,他就已经一直盯着曹丕了。也是在曹丕醉倒的一瞬,第一个出手扶住曹丕的人。这让知晓历史上那段《七步诗》公案的张辽心中不免唏嘘,曹昂的存在缺失避免了曹家子弟因争夺嫡位而导致的骨肉相残。
“唉!”正在笑着的曹清突然间似是想到了什么,止住笑声后却发出一声叹息道:“子修、子桓等人名分已定,可就是有人不甘心。夫君,咱们就借着夫君赴任北疆的机会,全家都回到并州去吧。”
曹清的话如同一声惊雷一般在张辽耳边炸响,张辽双眼猛然间一睁,随即慢慢眯起双眼。“原来如此!”张新心中暗道。
得到曹清的提醒,张辽这才回过神来。纵观张辽前世看过的那些历代史书,任何一个介入储位争夺的大臣,他们的结局都不好。罢官保命已是最好的结果,但大部分却还是落得个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虽然曹操如今不但不是皇帝,甚至连魏公、魏王的爵位也没有。但是就曹操的实力而言,这一切都不过是顺序前进而已。如今曹昂因为年纪在曹操诸子中最长,同时也是能力最为出众的,只要不出意外,继承权基本上是不会在变了。可是总有人不甘心,他们在得到昔日难以企及的位置后却依旧贪心不足的盯着更高的地位。张辽并没有介入曹操继承权的争夺,可是他对曹昂的支持力度却是摆明了的。虽然他一视同仁的教导着诸曹、诸夏侯的子弟,但是曹昂还是凭借着年龄优势,与张辽更加的亲近。
曹操此时调动北疆人事,除了有削减张辽影响力的用意,也同样有暗中告诫张辽和诸外姓官员的用意。所以曹操不顾及张辽和他的关系,毅然决然的下手了。
但是张辽却因为曹昂继承权的顺利而忽视了储位争夺的残酷。倒不是他不知道,史书上经过言词修饰的夺嫡之争就已经十分残酷了,何况张辽还看过不少野史、传说。只不过因为曹操此时还不是公爵,曹昂也没有阵亡,曹家继承权根本就无须争抢,张辽也就警惕心大减。
可是人心总是贪婪的,曹操也要防着曹昂在他百年之后,张辽会凭借着身份、地位和与曹昂之间的情谊把持朝政。即便张辽如今表现得再淡泊,曹操还是会以己度人,适度打压张辽就是情理之中了。
至于曹德、曹丕的态度就更简单不过了。众官员没有表现出他们对张辽的疏远,但身为曹操亲弟和亲子的这两人此时表现出来的态度也并不简单。
曹德掌控着曹家曹操这一支的产业,他要想继续得到曹操的信任,唯有紧跟曹操。借此机会和张辽适当的疏远,也是向曹操表明他的态度。
而曹丕就更加的复杂。身为次子的曹丕虽然因为曹昂的存在而没有了继承权,但是心气甚高的曹丕真的就如同他之前一直表现出来的那般无意储位吗?卞氏早在曹操就任兖州牧时就因为张辽在军营中教导曹昂而对张辽表现出敌意,甚至动用了枕头风这一诋毁利器,虽然因为荀、程、郭三人的关系而终止,但身为卞氏长子的曹丕真的就没有受到其母的影响吗?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张辽此时已经想得明白,曹丕此举看似操之过急,但他却表达出了他事父唯忠的态度。他这是以曹操的标准为自己的标准,摆明了一副孝顺儿子的态度。同时,曹丕此举也有试探曹操对曹昂继承权的用意。若是曹操对曹昂的继承权有了怀疑而移祸张辽,那么曹丕便可以因为他提前对张辽的疏远而占得优势。若是曹操没有此意,曹丕也没有损失。再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曹丕估计错误,曹操对张辽没有任何提防,调动人事不过是例行公事,曹丕也可以用种种借口来搪塞张辽和曹清。大不了向张辽俯首赔罪,以他晚辈的身份,张辽、曹清又岂能过于计较。如此一来,左右他都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想到这里,张辽有思考起曹昂的态度来。此时张辽已经真正成为了一个怀疑论者,他除了自己的家人之外,对任何人都保持了自己的怀疑。
曹昂对张辽的态度虽无变化,可这究竟是因为曹昂性格本身的原因,还是曹昂出于根本无法撇清张辽与他的关系而不得不如此的原因,这就是张辽此时心情纠结的关键。
但是张辽思前想后,宁愿强迫自己接受曹昂是因为心地宽厚而维持着原来的态度这样的解释。这不是张辽自欺欺人,而是张辽不愿,也不能在曹丕态度已经变化的同时,再让曹昂也发生改变。若是曹丕真的想要和曹昂争一争曹操的继承权,张辽即便是势力受到削弱,也还依旧是不容忽视的军方五大巨头之一。无论是曹昂还是曹丕,都不会在曹操态度明确前表明他们自己的态度,但与孤注一掷只能争取诸曹、诸夏侯的曹丕相比,曹昂的选择却因为张辽而更加有余地。
“哼!”张辽心中一声冷哼,“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走着瞧吧!”
第647章 各方反应!
权贵身边无隐私,襄阳曹操的行馆如此,雒阳的曹府同样如此。张辽从曹府离开不过一个时辰不到,很多有心人便已经知道了曹府酒宴上的经过。
但是这些有心人全都是势力深厚、心智聪敏的人精,张辽都能看出来的问题,他们这些早就对曹家极度关注的人又怎会不知道。况且他们比曹家的公子们更清楚张辽的底蕴,也从来没有将近几年才从马邑崛起的张家真正的当做暴发户。张辽祖上的情况普通人不知道,却是瞒不过这些有心人的眼睛。聂壹乃是张辽家族祖先的事实早已被这些人掌握,虽然聂壹当初因为马邑之战的失败而被汉匈两方所罪,还被安上了破坏边境和平的罪名,以至于不得不散尽家财,隐形改名以保全家人。但是聂家既然当时就因为边境贸易而成为了马邑大豪,自然不可能毫无底蕴。于是,因为张辽才发家的张家在这些人眼中便似乎是因为聂壹及家族历代积蓄方能在此时薄积而后发。张辽对外强硬的立场也就有了最为合理的解释——扫除家族耻辱。所以,别说曹操只不过是调走了几名北疆和张辽关系密切的将领,却又命张辽自信补充。即便是曹操真的跟张辽公开翻脸,这些人也不会对张辽下手,最大的可能反而是支持张辽对抗曹操。
这其中有曹操的出身、为人以及施政方阵导致的分歧,也有张辽平日里广布利益,张家与很多家族利益纠缠,又因这部分家族而联系到了其他的家族,真正做到了即将自己变成水,隐于大海的目的。除了没有联姻,张家也与北方很多家族形成了利益共同体。
……
“曹德、曹丕好不经事,文远在军中威望素著,在士林中也是声名远扬。如今明公不过是正常的调动将领,他们怎能如此轻慢文远?”
“文若公,他们何尝轻慢文远了?人家可是亲戚,酒桌上殷勤些,便是过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何况他们不是反被文远灌醉?”
“长文,你们的想法我知道。对此我也表示赞同,正如文远曾言:绝对的权力必然导致绝对的腐败。彧是决不愿看到独夫把持朝政的。但如今明公正为统一天下而率军出战时,后方绝不能乱。这是彧的底限。”
“文若公但请放心,我等也是士族清流之后,岂能因小失大,让那些企图分裂大汉的野心之人得逞?原本群等人还是毫无头绪,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曹公日渐不可遏制的势力,如今那份文远将军的草稿却让群等人看到了希望所在。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这不正是我的士人毕生的追求?当初那些没于党锢之祸的前辈们若是知道这份东西,想必会和我们一样欢呼雀跃的。如今我等只想着能做好这一件事,也好给自己挣一个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长文此心虽好,却也勿要莽撞。尤其是在文员面前,切不可留出已知此事的口风。文远虽然表面上看似任性不羁,不拘俗套,不拘礼法,但他对曹公却忠心耿耿。为人行事素来又是光明磊落,最不喜这等阴私之事。所以休要让他知晓尔等暗中窥探之事,否则必会招来一场风波。”
“此事虽然看似隐秘,实际上又有何人不知?不过文若公所言倒是在理,那文远将军对丞相的态度你我皆不清楚,如今也只能按照其忠于曹公来计算。”
“呵呵。真是如此!虽然外界传言,此策乃是文远因明公调动北疆将领而做出的针锋相对的反击。可是这种传言无论是你我,还是明公,都不会相信。这份制度,虽然当时文远送上去的就是草稿,可是如此规模宏大的制度,又岂是旦夕之间便能够想出来的?这样一整套除了各种机构的人数之外便基本上十分完整的制度,必然是耗费了文远数年乃是十数年孜孜不倦的思索方能得到的成果。也有人说这虽然是文远多年心得,却选择此时拿出来,便是对明公的反击。这话也是谣言!若真要对明公作出反击,北伐乌桓结束后文远就该出手。难道调动北疆将领是打压文远,将文远从幽州调回雒阳,又安排一个执金吾便不算打压了吗?文远能坦然接受离开幽州,自然不会因为北疆将领的调动而太过在意,这就是文远的忠心耿耿。不过长文也无需感到麻烦,便是文远在雒阳时不能就此事进行交流,难道明公还能将此事隐瞒一辈子吗?难道明公就会不担心文远心中所想?只要此事一旦公开,无论文远身在何处,以长文只能,焉能没有与文远当面探讨之机会?”
“正是此理!不过这份东西却也让我等看清了文远将军究竟是传承的那家学派。”
“哦!文远乃是康成公弟子,康成公曾求学于大儒马融,如今又有人将文远与当年的节信公王符相提并论,倒让人觉得文远似乎该是得了西北马融学说传承。如今长文又有发现,倒是让荀彧心中好奇啊!”
“文若公,文远将军所主张的观点虽于节信先生有相似之处,但看这份制度中,通篇都是平衡,表面上看却是深得儒家中庸的精髓,但却与儒家讲究礼仪完全背道而驰,倒是和管仲利益至上的治国之策同根同源。难怪文远与管幼安倒是交情深厚,单这份治国原则,便足以让管幼安将其引为知己啊!”
“唔……想想也是。不过这样也好,即便是文远不在雒阳,我等也可与管幼安在闲暇时说道论政。人之初,究竟性善、性恶,长大后无一不是利益为先。幸好此时适逢乱世,否则文远这一套还真的要招致天下士人的围攻了。”
“是啊……乱世……乱世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这各派学说便再次兴盛起来,不似之前的儒家一家独大,整个士林确如一潭死水一般……”
……
雒阳城,司农丞糜竺府邸。
“大哥,这是徐州咱家庄子发回来的消息。那从日南郡获得的稻种经过一年种植,完成了双季收获,最高亩产六石一,最低亩产也有四石七,整个双季稻的平均亩产超过五石。”糜芳兴高采烈的向糜竺报喜。
“好啊!”糜竺也同样高兴的站起身,在屋子内逗了两个圈子,站定后说道:“二弟,你立刻将详细情况誊写清楚,一式两份,明日为兄拿一份送到尚书台,交给荀文若。另一份你亲自送到文远将军那里,也让他高兴一下。”
“大哥,这……”糜芳有些犹豫。
“嗯!”糜竺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弟弟,问道:“二弟,你不是也因为那些传言也想着疏远文远将军吧?”
“当然不是。”糜芳对此断然否认,但是他还是说道:“兄长,如今这传言似是言辞凿凿,今晚又有传言说曹府宴席上,曹家二爷曹德与丞相二公子曹丕也疏远了张将军,咱们家否也要做些准备,万一……也不至于受到牵连。”
“糊涂!”糜竺皱着眉头说道:“糜家得以起家,赖以生存的就是信义,如今莫说文远将军并未失势,即便是失势了,糜家也绝不做那种见利忘义、跟红顶白的勾当。”
“是!小弟明白了。”糜芳可不敢与长兄争执,糜家能有今日,就是因为糜竺这个长兄的眼光独到、选择精准,这也使得糜竺在家族中达到了一言九鼎的地位。
“好了,明日此时你休要忘记。”糜竺见糜芳接受了他的意见,也不再多言。毕竟是自家兄弟,糜芳也是为了糜家着想,即便是想法有所欠考虑,出发点至少不坏。
糜竺从自己的书桌上拿起一封信笺,转身递给糜芳道:“这是子龙给文远将军的书信,你明日一并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