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子昂脸皮一抽,半晌又冷笑一声,道了句,“不见棺材不落泪。”
说罢,他抬起双手,拍了两掌。
掌声刚落,地上那碎裂的镜面便浮出光亮。不多时,便有一段画面在这光亮中显现出来。
这正是在那天晚上,在简易将这块镜面破坏之前,其所摄下的那段影像。只是因为毕竟被毁坏过,无法再修复得完美无瑕,这段影像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就算是能显示出画面,也不甚清晰,充满了杂点,还在不停颤动。
但就算是这样的画面吗,也能让众人看清,是简易站在那儿,正在与那个魔头对话。
许多弟子此前并不知道为何掌门要将众人召集在此,忽然看到这种画面,都是无比震惊,大殿中顿时嘈杂不已。
等到众人终于静下,纪子昂又一声冷笑,“简师侄,你还有什么话说?”
简易沉默不语,大脑不停运转着。
被毁坏的镜面竟然还能被恢复到这种程度,对他而言真是极大的不利。但他不可能就此坐以待毙。这段不完全的景象中,一定有什么能让他利用的地方。
“简师侄,”纪子昂以为他的沉默是因为无可辩驳,不由得又冷哼一声,催促道,“你还不快些交代?”
简易看了纪子昂一眼。在那趾高气昂地表面之下,纪子昂的语气神态间都带着一抹焦急,显然内心深处慌张得很。猛然发觉那魔头竟然在离水云宗这么近的地方出现过,还曾经与简易对话过,他无法不慌张。
这就是个可以利用的地方。简易是比他更接近真相的人,简易必须比他更冷静。
简易转过视线,又看向镜面上方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为什么没有声音?”
当然是因为曾经被毁坏过!听到这么一句问话,纪子昂只觉得气急攻心,几乎要按捺不住了。
“那魔头分明说了不少话,大家却什么都听不见。”简易又问他,“它究竟说了些什么?”
这正是纪子昂想知道的事!纪子昂齿门紧咬,面若寒霜,“这正是我想问你的事情。那夜与它对话的人,不正是你吗?”
简易又沉默下来。
“莫非你想说,那其实不是你,而是某个假扮你的人?”纪子昂又冷冷笑道。
是的,这确实也是一条路,但这条路简易现在是走不通的。一则,如果真有人假扮他,便不会特意毁坏镜面,因为谁也不知道一块被毁坏的镜面究竟能否修复,又究竟能修复到什么地步。二则,从被带到这处大殿开始,到看到镜面所映出的自己的身影,简易都表现得太冷静了。这冷静是简易努力保有的优势,但正因为这份冷静,再想装作一无所知,已经不可能了。
事到如此,他只得承认,那夜他确实见过那个魔头。
但在此基础上,为什么见,又究竟说了些什么,这其中却可以大做文章。
“掌门,”简易便问道,“既然你说那就是我,我就得问了,那魔头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它为什么要和我说话?正常而言,难道不是我只要在它面前一站,便会被它直接吞噬,尸骨无存吗?”
此话一出,底下又是一片嘈杂。
那些不知情的弟子原本已经信了纪子昂的话,准备和纪子昂一起兴师问罪,此时却又动摇起来,开始议论纷纷。
“是啊,究竟为什么?”
“还用说吗?肯定是他勾结魔物,出卖宗门秘密啊。你们忘了吗,他从以前开始就一直跟在文师兄的身后,而文师兄……”
这对话的声音不大,简易却刚好听得清清楚楚。他的目光顿时犹如利剑一般射去,钉向那个大放厥词之人,大声喝问道,“你说什么?”
那人原本正说着小话,忽然被这般喝问,一下子懵在了原地。
“你说我勾结魔物?出卖宗门秘密?”简易咄咄逼人,字字紧追,“还说这是因为文师兄?可笑至极!”
说着,他环视众人,声音越来越是锋利,“文师兄为水云宗尽心尽力这么多年,却还要遭到你们这样的构陷,真是令人齿冷!你们在说出这种话之前,怎么就不先用脑子想想?那魔头是什么角色,得要什么程度的秘密,才能从它手底下换来自己的一条命?这样的秘密,你们以为师兄有吗!”
说到这里,简易的目光又落在纪子昂身上,“掌门,你倒是与大家说说,这样的秘密,师兄真的知道吗?呵呵,这流言传起的时间也不短了吧,就算他曾经真的知晓过什么秘密,过了这么久,宗门内肯定也会将能改的都改了吧!”
这招祸水东引,打了纪子昂一个措手不及。对于那流言,纪子昂一直只隐在背后,从未正面说过什么。而此时面对简易抛来的问题,只要他敢答一个“有”字,只要他敢说还有秘密没有更改,必然会激起宗门弟子们极大的不满。除非他接下来便铁下心帮文轩洗清冤屈,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好半晌,纪子昂才黑着脸道,“此事与文师侄并无关系。”
他忽然觉得,此次召集这么多人来围观他对简易的审问,似乎是个错误。
“是啊,这种程度的秘密,我是不可能从师兄手上得到的。”简易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冷笑,“那么掌门你说,这能让我从那魔头手中留下性命的秘密,究竟是从谁的手中得到的?”
纪子昂听出味来,冷冷道,“你总算承认了。”
是的,简易问出这句话,便相当于承认了他确实曾经与那魔头交换过什么秘密。只是在此时此刻,简易已经将问题的重点转移到了另一个层面。
纪子昂察觉到了不妙,不愿再和他继续纠缠,果断喝道,“既然已经承认,还废话什么?背叛宗门,勾结魔物,罪无可赦!”
说罢,他大袖一甩,一团灵气顿时从他指尖挥出,直飞简易面门,竟想不管不顾,就这么将简易当场击杀。
但灵气再快,也没有简易的声音快。只见简易目光一狠,不躲不避,只大声骂出了一句话,“你这过河拆桥的小人!”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闷响,纪子昂那团灵气竟被别人拦下。
“什么……”纪子昂一瞬间只觉得一口血涌到了喉咙管,转头怒视着身旁之人,就连双眼都快要瞪出血来,“凌师妹!”
那出手救下简易的,正是水云宗三位金丹宗师里唯一的那名女修,凌仙子。
她之所以救简易,只是因为她还关心着简易所提出的那个问题,还在担心宗门里究竟有什么秘密被泄露给了那个魔头。眼见纪子昂忽然使出杀招,她吓了一跳,还以为纪子昂只是被气急后的一时冲动,这才连忙拦下。
就连另一边的骆长老,其实也已经掐好了施救的法术,只是比她慢了一步。
此刻两人看到纪子昂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再听到简易那句“过河拆桥”,不由得都愣了愣。
凌仙子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掌门师兄,究竟怎么回事?”
纪子昂怒目圆瞪,看着简易时胡子都在哆嗦,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他是搬弄是非惯了的人,对这种事情有种天然的敏感,却竟然还是着了简易的道。
在搬弄是非这方面,简易真是一点也不逊色于他。
见此状况,简易一连串的怒骂已经破口而出,“纪子昂,你这无耻小人!你既然敢把镜面拿出来,放出这段影像,为什么要故意消去声音?你为什么不把声音也放出来,让大家都听听我究竟与那魔物说了些什么?我所说的一切,可都是你告诉我的!”
简易想得很清楚,此时铁证如山,他身上的这罪名已经赖不掉了。但他也不会任凭纪子昂拿捏,一心要将纪子昂也拉下水来。越是如此,纪子昂想要除掉他,就越是困难。
“胡言乱语,”而纪子昂已经气得发抖,“胡言乱语!这镜面分明是被你毁坏……”
“是,是我毁坏的。”简易紧紧一咬齿门,恨声道,“当初你叫我毁坏这镜面时,我还当你是想要保护我。却没想到,你使出这种下作手段,只是为了杀我灭口!”
此话一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大殿内顿时炸开了锅。
“此话当真?”就连凌仙子和骆长老也忍不住问道。
“骆师弟,凌师妹,你们可千万不要听信他的胡言乱语啊。”纪子昂忙道,“瞧他那说法,简直像是我将他派去与那魔头勾结一般!可我身为一宗掌门,为何要派人去做危害宗门之事?”
此话乍听有理,殿内众人不由得都冷静了两分。
简易却冷冷一笑,“谁说我做过危害宗门之事?”
纪子昂愕然看了过来,嘴边的胡子抖动不止。在场这么多人,知道那夜究竟发生过什么的只有简易。所以任凭纪子昂平时多么能言善辩吗,此时也只有落入简易的节奏之中。
“凭什么只因为我与那魔头说过话,就说我危害宗门,背叛宗门?你们分明连我究竟与它说了什么都不知道!”简易环视四周,目光从那一张张或茫然或震惊的脸上划过,然后又落到纪子昂身前,“掌门,你告诉他们,从那夜至今,宗门有受到任何伤害吗?”
如果可以,纪子昂真不想理他。可是周遭那些怀疑的目光,逼得他不得不做出应答,“此时还没受到伤害,不代表以后也不会。”
“莫非掌门你想说,它其实正潜伏在宗门附近,随时准备第宗门不利吗?”简易反问。
纪子昂一噎,直觉出这个问题是个陷阱,怎么回答都不妙。
简易却根本不等他回答,紧接着便大声喝道,“别装了!那魔头现在究竟在哪里,难道你会不知道吗!”
纪子昂瞪圆着眼睛看着他,脸颊一抽一抽。好半晌,他重新冷静下来,努力稳住了气息,“胡言乱语也该有个限度。这种事情,我本就不知……”
话音未落,便有一人忽然从殿外冲了进来,“掌门!出大事了!”
简易掩着袖中掐起的五指,不禁在嘴角扯出一缕微笑。三日啊,算算水云宗和青羽门的距离,算算消息传来所需的时间,真是恰到好处。
只听那名巡守弟子大声喊道,“那魔头与青羽门的三名元婴真人恶战了一场!重伤两名,更有一名元婴真人直接陨落!”
话音刚刚落地,纪子昂只觉得双腿一软,竟直接瘫软在了椅子上。
宗门内其余几名长老,更是个个脸色大变。
在这一事实面前,那夜简易究竟与魔物说过了什么,似乎已经不再重要。因为他们已经得知了那段对话所带来的后果。
“掌门师兄……”凌仙子花容失色,质问的话语都是带着颤的,“是你……是你……”
另一旁骆长老也是一脸痛心疾首,“事到如今,掌门师兄,你还不愿意和我们说个明白吗?”
纪子昂看看身旁这两位长老,再看看简易,只觉得此生从来没有这么彷徨过。
简易已经一个字也不用再说了,只是站在那里冷笑着。
而那巡守弟子不知道此前殿内发生过什么,看到这阵仗无比茫然。
好半响,纪子昂艰难问道,“青羽门三位真人为何会与它撞上?莫非是它趁三位真人外出之时……”
巡守弟子摇了摇头,“他就直接冲进了青羽门里,青羽门中的长老弟子也遇害不少。”
此话一出,水云宗内众人脸上的愕然又比先前更甚了一筹。直接冲进青羽门?青羽门的规模可一点都不比水云宗小啊!
“那、那……”不等纪子昂继续说话,另一名长老忍不住抢先问道,“那青羽门的护山大阵呢?没拦住它?”
巡守弟子刚准备答话,忽然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听说被那魔头给直接攻破了。”
众皆哗然。
这哗然可不比之前,无论纪子昂如何喝令他们安静,都毫无作用。开什么玩笑?护山大阵居然拦不住那魔头?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纪子昂看着眼前这一片混乱,终于觉得无力,只能等着他们自己冷静下来。不知为何,纪子昂脸上除了最初的震惊,却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的惊慌失措。
就在这混乱间,又有一名巡守弟子进来了,“掌门,我看到有一群人正朝宗门飞来,看服饰似乎是青羽门的。”
青羽门!对现在的水云宗而言,这三个字简直是雷霆之击。
青羽门的人这么快就过来了?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可他们又怎么能知道这是水云宗的弟子做出的事情?纪子昂的思路极快地转了几个弯,又想起罪魁祸首简易,顿时恨得眼睛都红了。
等他再抬眼一看,只见简易竟然正趁着这混乱往外退着,眨眼就已经退到了大殿入口。
看他想跑,纪子昂哪里能忍?他顿时一声大喝,就要朝简易袭去。
可身旁凌仙子与骆长老看到这一幕,只当他还想灭口,连忙将他拦下。
“那小子想跑!”纪子昂急得简直要吐血,“不能让他跑了!”
凌仙子与骆长老自然也知道简易不能跑,可他们也不会放心让纪子昂去追。在他们的眼里,一旦给纪子昂灭口的机会,他们便永远不可能再知道真相了。
“轻泉!”骆长老喝了一声,自己依旧拦在纪子昂身前。
骆轻泉听到命令,整个人如同一柄离弦之箭,顿时朝简易追了过去。纪子昂一看,连忙也叫自己的弟子张笑晴与石不悔前去追捕。
此时简易身边也有几个想拦下他的人。但他如今已经凝元,一般的弟子还真不放在眼中。可他刚刚逃到殿外,骆轻泉便追了过来。骆轻泉毕竟凝元已久,又是个擅斗之人,对简易而言还是有些难以对付。简易的步伐不由得慢了两分,且战且退。
等到张笑晴也追来,与骆轻泉一人拦住他一条去路,他便只能停留在大殿之下的那处山林里与他们周旋。
越是周旋,简易越是有些心急。
他已经判断得很清楚,如今这种情况,他唯一的机会便只有趁着这混乱赶紧逃出。否则一旦落入水云宗人手中,他必定会经受可怕的拷问,而后或是被暗地里弄死,或是被交到青羽门手上处置,总之是绝无活路的。
至于逃出之后,他肯定还得偷偷回来一趟,他得带文轩一起走。就算文轩对水云宗还有不舍之情,他也不能让文轩一个人再留在这里,哪怕敲晕了也得带走。只是假如他真的这么做了,不知道文轩清醒后会不会怪他。
简易想到此处,不禁一个苦笑。如果他此时无法顺利逃出,一切便全都只是一个妄想。
幸而,在拼斗之中,简易对凝元期的力量掌握得越来越熟练,竟有越战越勇之势。张笑晴与骆轻泉都不是弱手,此时两人协力,却也无法将他压制,只能牢牢粘着他,不让他轻易逃脱。
至于那石不悔,早就被他们甩在了后面,完全跟不上他们的节奏。
“简师弟,”恶战之中,张笑晴问他,“我并不想对你拔剑,可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
简易不禁一声冷笑,“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你或许就没有机会再站在这里了!”
张笑晴被这话给说得一堵,好半晌才红着眼眶道,“可是,青羽门的人,也都是人命。”
这个道理简易当然知道,但在他心里,人命和人命也是不一样的。文轩是一挡,其他人通通是另外一挡。
“那又如何?”简易反问,“是,确实是我将本来准备袭击水云宗的魔头给引去了青羽门,是我害死了青羽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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