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存留至今的豪强,要么是放弃了城外的产业,躲到了各地的坚城之中;要么就是自家的实力够强,不惧外敌来犯。
卫家就是后者中的佼佼者,他家的五大坞堡,修的比郡城安邑还要结实牢固,城里的私兵更是无不用命。别说区区白波,就算战无不胜的王鹏举来了,也一样只能徒呼奈何的。
先前自己只是随口发发牢骚,谁想到这朱寿竟然这么蠢,就给当真了呢?无妄之灾啊!
厅内厅外,笑成了一片,哄然声中,王羽从容而立,面上毫无局促羞恼之色。
那中年人本来就没多激动,留意到这情形后,不由啧啧称奇,待众人笑声稍息,扬声问道:“少年郎,你说你是朝廷使者?”
“正是。”王羽朗声答道:“这位应该是韩将军吧?在下朱寿,奉司徒王公之名而来,特来为诸位指点一条明路。”
“明路?你说让我们去打卫家是明路?”那年轻人气势汹汹的质问道:“你和你那位王公,不会是盼着咱们在卫家城堡前死伤惨重,就省了剿灭、招抚的力气了吧?嗯,说不定还能让咱们与卫家两败俱伤,就更加遂了你们的意了。”
“哦?”
王羽剑眉一轩,反唇相讥道:“这么说来,李将军是怕了卫家,怕了豪强,所以只打算拿无辜百姓开刀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贵军也好,当年的大贤良师也好,不是都称自己为替天行道么?原来天道就是要欺负百姓么?不知李将军原来又是何出身,因何聚义?”
“哦,哦?”李乐哪说得过他,几句话被绕的一愣一愣的,别说反驳,连理解都有困难。
李乐懵了,韩暹却很清醒,他反问道:“依朱使君看来,我军不打卫氏,就不是替天行道?”
王羽不答反问:“韩将军,我问你,你先前说过,大贤良师举义,是因为被逼无奈,正所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可是如此?”
“正是。”韩暹并不否认。
“那我再问韩将军,如今天子暗弱,避居北宫,全凭权相当国,旨意皆出自董卓之手,你们反的却是天子,这又是何缘故?”
“这……”这个问题实在有点复杂,即便是见事明快的韩暹,一时也无法作答。
“便不提当今局势,就说从前,欺压良善的是天子么?恐怕未必吧!各位的田租交给何人?欺男霸女者又是何人?何人拥有良田无数,却不需纳粮?何人侵占田地,致使百姓苦无无立锥之地?”
“朱使君的意思……”韩暹有点明白了。
“豪强!”王羽一声清喝:“天子、朝廷或有不是之处,但直接欺压百姓的,却是各地的豪强。各位起兵造反,是迫于无奈,但攻略郡县的时候,遭殃的又是谁呢?还不是跟各位一样的穷苦人?穷苦人又何必为难穷苦人?”
王羽拿出阶级理论,开始唬人:“贵军如今正在攻打闻喜,假设真的攻破了县城,贵军会怎么做?将城内席卷一空,于是,世间就又多了千百亡魂,万千无所依者,而贵军所得,也不过几万斛粮食罢了,值得吗?”
韩暹想了想,又摇摇头,最后叹了口气:“唉……世事如此,为之奈何?”
“所以,某提醒各位,应该将矛头指向卫家!”
王羽一看韩暹神情,就知道有门:“想那卫家,家财万亿,不可计数,田产万顷,都是最好的良田!如今这海一样的财富,都集中在几大坞堡之内,只要攻下任意一座,就能让贵军的用度骤增一倍,若是全部攻下,贵军今后几年应该都不会再缺钱粮了吧?”
“那敢情好。”李乐听得两眼放光。
河东郡是个人就知道卫家富,那可不是一般的富,是富得流油!打下卫家一座坞堡的收获,能顶半个郡城,若是都打下来,跟攻进洛阳城也差不多了。
李乐早先就打过这个主意,意识到实力对比后,这才放弃。结果王羽极具诱惑力的说辞一出,他又蠢蠢欲动了。
“咳,朱使君,你说的这些,没什么特别的,这些道理谁都知道。”形势转折的太快,郭太一时反应慢了,结果发现两个战友被王羽三两下给说服了一个半,他无法继续坐视事态发展了,“可本帅却有一事不明……”
“郭将军请直言。”
“你说了一大套,天花乱坠的,俺听了都有点动心,可你就是没说,到底怎么才能把卫家的坞堡打下来!”
郭太指着门外,气哼哼的喝道:“你来的时候,看见外面的城墙了吧?你觉得,那城墙还算坚固雄伟不?”不等王羽答话,他自顾自的说道:“高三丈三,厚两丈八,这样的城墙,比不了郡城,但也不比县城差了!”
他嚷嚷得面红耳赤,王羽却笑得云淡风轻,丝毫不为所动,许蒙从外面溜进来已经听了一会儿了,见状连忙恭维道:“据雄城,手握十万之众,郭将军不愧为当世豪杰。”
“哼!”郭太瞪了王羽一眼,眼角也没扫许蒙一下,继续道:“可你知道卫家的坞堡是什么规模?墙高五丈!厚三丈五尺!想攻城?云梯的材料都得特别去找,普通的云梯,根本搭不上墙头!这样的雄城,你叫咱们如何去攻?徒手往上爬么?”
他嗓门本来就大,这时又是特意吼出来的,吼声震耳欲聋,震得众人耳朵都嗡嗡作响。
王羽从容反问道:“郭将军,各位,你们觉得朱某是白痴吗?”
“不,你当然不是,谁敢说你是白痴,俺李乐第一个不答应。”郭太没说话,李乐却跳出来了。
“有话直说,别来文人的那一套!”郭太没好气的推开李乐,姓朱的小子贼滑贼滑的,他是白痴,天下就没人是聪明人了,倒是这家伙十足一个白痴!
王羽一拱手,朗声道:“蒙郭将军看重,寿不才,愿请命随军南下,攻取卫氏坞堡,在此立状,若不能成功,请将军斩寿项上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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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驱狼搏虎
王羽这次请战的效果,远没有以前几次那么立竿见影。
关键他的身份不对,他是朝廷的使者,在白波军的老巢请战去攻打豪强,情理上虽说得通,但里面的弯弯绕绕却不是谁都能听懂的。
不过,他最终还是成功了,因为他的说辞打动了李乐。
后者脑筋虽然不大灵光,但他是个拼命三郎的性子,在这个时代,有韬略的上将固然受重视,但冲阵之将也是很受士兵拥戴的,特别是在黄巾军这种军队之中。
受限于装备、训练等因素,黄巾军的战法就是人海战术,能冲在大家伙儿前面,斩将夺旗,赢取胜利的猛将,人气自然比坐在中军帐指挥的智将高。
李乐当场就被王羽说服了,搞得郭太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了,韩暹本来也是个不表态的,最后,郭太只好说要考虑考虑,想着来个缓兵之计什么的。
结果散会后,李乐没闲着,他拉着王羽,并召集了自己的部属,开始帮王羽做宣传:“这位朱公子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代表天子来的,他说,以前天子做了些糊涂事,现在想要弥补了,所以,他要带领咱们去打卫家的坞堡,抢钱抢粮抢女人!”
“喔!”
什么将领带什么兵,二杆子的手下也是二杆子,李乐部属的反应,比韩暹府中那些人热烈得多。至少没人一听卫家二字,就吓得脸色发白,摇头不已。
闹腾了一阵子,才有人问道:“李帅,就咱们一家去吗?能打得下来吗?”
李乐大咧咧道:“嗯,眼下就咱们一家,不过老杨、糊涂他们不是还在闻喜吗?老杨对朝廷还是很敬重的,糊涂跟咱们一条心,三家合力,也有两三万兵了,没问题。”
“要怎么攻城?”
“简单,有朱公子呢!”李乐一挑大拇指,用王羽难以理解的热情赞道:“朱公子是朝廷派来的钦差!钦差可是大官,你们见过这么年轻的人当这么大的官儿么?”
众人摇头,钦差到底是什么官,他们根本不理解,不过既然是代表天子来的,应该是很大吧?
“能充任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能,朱公子乃是朝中了不得的少年英杰,精通韬略,机智百出,还有啊……”
李乐挠挠头,有些词穷,想了想,干脆用了类比的法子:“泰山王鹏举你们总该知道吧?朱公子和那位少年豪杰师出同门,嗯,本领只比他师兄差一点点。你们想想,有这样的高人帮忙,卫家的城墙再高再厚,又有什么可怕的?你们说是不是?”
“对!”
“我听说过,那位王将军最擅长攻城了,他精通五行遁法,当日虎牢关大战,飞出一枪,一下就砸倒了大半面城墙,这次一举攻克了雄关!卫家的坞堡再结实,还能比虎牢关结实?”
“有这样的人帮忙,区区坞堡是没问题了……”
“李帅,您这边要是没事了,俺就先回去准备了,总得告诉儿郎们一声,让他们打起劲头来。”
李乐笑眯眯的说道:“去吧,去吧,都去。”
当了大半天摆设,王羽倒也没什么不耐烦,许蒙的情报没错,李乐果然是力主南下那一派的,自己提供了契机,他马上就利用了起来。
同时,王羽也不无疑惑,不知道李乐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强的信心,连泰山王鹏举的名头都祭出来了,难道他就不怕师出无功?折了面子?
对李乐这种性格的人,王羽倒也不怕直接问,李乐的回答也很干脆:“有什么好折不折面子的?反正俺原本就想去安邑那边走走了,郭老大一直不肯,说打不下,不如不去,还能保持威慑力,向那些豪强打点秋风什么的。老杨也不愿意,总觉得怕得罪朝廷得罪的太狠,断了招抚这条路。”
“嘿!”李乐嘿然笑道:“要俺说啊,他们说这些都是扯淡,还有啥比造反得罪朝廷得罪的更狠?打安邑可能得不偿失,但打卫家,那是有赚无赔的。公子你若真有本事,攻下一两座坞堡,那就不用说了,天降洪福。就算打不下,嘿嘿……公子,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节?”
“三月!正是春耕的时候,咱们人手多,分出人马南下后,还有人耕种,可咱们若是在卫家的坞堡外面转悠,他家的地还种不种了?多少还不得交点平安钱出来?总之,这一趟肯定不会亏本就对了!真说无功而返丢脸,那丢的也是公子你的,而不是俺李乐的,哈哈。”
果然人不可貌相,谁想到这么个愣头青,居然也懂借势?想想也是,历史上,张三爷入川前后,不也是奇计百出,和从前判若两人?
乱世,果然很锻炼人!
被利用了,王羽并不懊丧,他本来就是打算让人利用的。以他身份,本就不可能接掌白波军的指挥权,通过对白波军将领的影响,调整白波军的策略,搅动河东局势,这就已经足够了。
依照贾诩的说法,西凉四大中郎将的段煨,和董卓不是很对付,所以他和董越的驻地很近,其实就是互相牵制的作用。
只要白波军大举南下,李催、郭汜势必要严阵以待,别说回援,不向董卓求援就算是好的了。在洛阳战场上,西凉军就只能继续依靠并州军等外系军队作战,在自己的战略规划,这是相当重要的。
当然,光实现李乐的基本目标,是远远不够的,最好就是把卫家的领地都打下来,让白波军不舍得放弃。这样白波军和西凉军就处在相当微妙的距离上了,想不打都不行!
利益,是决定战略的根本,不因人的意志而动摇!
李乐这么卖力,在出兵方面,自己就不需要多担心了,现在要做的,就是集中精力研究怎么攻城。
白波谷内,人口聚集得相当密,李乐的宣传很快就奏效了。
人们议论纷纷,很快达成了共识。
或是眼热卫家的财富,或是被王羽钦差的名头所打动,又或记起了从前的悲惨生活,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但目标却是统一的,那就是南下!
其中还有很多被卫家欺压过的,这些人的态度最为坚决,甚至还有人打起了报仇雪恨的旗帜,给这场南下打劫的行动更添了几分气势。
“李乐这个混蛋!居然给老子玩这手!他还有没有把我这个老大放在眼里?真是岂有此理!”被李乐打了个突然袭击,郭太措不及防之余,当下也是暴跳如雷。
“大帅,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郭太怒哼道:“人心浮动,大势已成,老子要是出面阻拦,肯定会被当成坏人,随他们去吧,你去点起五千人马,再知会老韩一声,让他留人守谷,明日一起出发。”
“咱们也去?那不是……”
“当然要去,干嘛不去?”
郭太敲了敲桌子,冷笑道:“卫家那边咱们去的少,路上就有好处捞,顺便还可以敲打一下他们,省得每次跟他们要钱要粮都那么费劲。最关键的是,咱们不跟去,怎么看他们的笑话啊?就卫家那城堡,嘿,怎么可能打得下?老子不去盯着,他们编个理由来糊弄人怎么办?”
“大帅英明。”
“哼,对了,那个姓朱的在做什么?”
“他先是跟李帅在一起,然后又回韩帅府上密谈了小半个时辰,这会儿正在城墙那里……”
“城墙?”郭太一愣,狐疑道:“他在城墙那里做什么?”
“好像是研究城墙构造什么的,盯着他的人回报,他似乎还向守城的卫兵问了些攻城、守城的常识……”
“常识?不会吧,居然真是个外行?那小子看起来明明很精明的,竟然自寻死路,搞这套虚言恐吓的道道?”郭太脸上青气一闪,杀气腾腾的说道:“他不会以为俺不敢杀他吧?老子纵横天下,怕过谁来?别说他只是王老儿的使者,就算真是个钦差,杀了也就杀了。”
“那小子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那脸白白净净的,倒像是那个道道的……估计他就是没上过阵,信口胡吹,又哪里瞒得过大帅您?”
“哈哈……”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郭太听了,哈哈大笑道:“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再跑一趟屠各部,告诉于夫罗,现在还是春天,抢也抢不到什么东西,等到秋天,再兴兵,攻打河内,收获必丰!”
“喏!”
……“攻城的办法啊,这个可就多了,咱们黄巾军经常用的,无非积土高临、云梯、穴攻、水攻、沿城蚁附……”
“第一种法子最常用,就是在城墙下堆土包,堆到城墙上面,然后顺着斜坡往上冲。这种法子耗费的人力比较大,时间长,死伤也重,官军有强弓硬弩,咱们根本不是对手,想靠此法攻打三丈高的城墙,光是堆土,就得死伤近千,如果对上的是卫家这种,恐怕三五千都不止。”
“云梯麻烦的是搬运不易,官军也好,豪强也好,眼下都学乖了,城堡周边十数里,木头都被砍光了,只能再远处造好了运过去,很麻烦。穴攻就是挖地道,如果能出其不意,倒是个好办法,可一旦被人发现,那地道里的奇兵就死定了,无论是放烟还是灌水……”
“水攻么,这个得看地势,河东这边,似乎没什么用武之地;至于蚁附攻城,所有办法一起用,唉,还是那句话,咱们弓箭都少,更别提强弩了,蚁附攻城看似宏大,实际上伤亡极其惨重。”
“要攻城啊,还得用官军的法子。巢车运兵、冲车撞门、井阑上布置弓箭手,进行掩护,再由装备精良的精锐先登,这样才是有攻有守的攻城,咱们那些办法啊,就是拿人命堆,唉!”
老兵以一声叹息结束了介绍,显然不看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