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莽新政最大的几个举措中就包括:恢复井田制,将所有土地受为公有,然后按照百姓家中的人口,将土地平均分配,和青州的屯田令异曲同工;他还设立了五均司市使,主管评定物价、调节市场、办理赊贷、征收税款,和青州的商业司看起来差不多。
此外,还有禁止奴隶买卖,在各地兴建学校,币制改革,甚至在长安城里搞廉租房什么的,都能找到青州新政的影子。
尤为令人惊讶的是,在对异族的态度上,王羽和王莽同样显示出了惊人的一致,两人对异族都是那样的痛恨。
王羽在高唐尽屠两万胡骑,杀气冲天。而王莽不但将匈奴单于改名为降奴服于,而且不知哪里来的怨念,竟然下令,把高句丽更名为下句丽,还将少数民族政权王降为侯,可见他对异族的痛恨。
后世有人说,王莽是个失败了的穿越者,而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王羽就是王莽的继承者,特别是二人都姓王。
这自然成为了敌人攻击王羽的理由。许攸就知道,不少敌视青州的大儒,近段时间,正很努力的翻阅典籍,试图将泰山王家和王莽扯上点关系,然后名正言顺的扣个逆臣之后的帽子给王羽。
之所以还没形成王莽时代,天下共讨的局面,主要还是因为青州的战略部署得当,内部也没有异声,导致外敌无隙可乘。此外,王羽那个不称帝的誓言也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时人憎恶王莽,都是从他篡逆这个角度来声讨的,对他改制变法,却往往讳莫如深。
王莽的新法效果不好,并不是决定于他的立意,问题都是出自实施当中。真要全面展开辩论,反对派不见得能占得上风。
而青州新政全面推行已经两年,不但没有王莽时代的混乱,而且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整个青州都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情形让很多有识者惊讶并逐渐改观,全天下声讨的浪潮根本形成不起来,甚至有人开始思考,当年的王莽如果也这样大公无私,不行篡逆之事,大汉朝会不会早就革除了种种弊端,不至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呢?
有人在思考,也有人感到了恐慌,许攸就是其中之一,现在,他正试图以此为突破口,引起曹操的共鸣,进而达成这次出使的目的。
“子远,你真的认为,青州新政优于旧制?”他的目的只达到了一半,曹操虽然没有回避这个话题,但同样也没有摆出义愤填膺的架势,而是摆出了好整以暇的姿态,要就这个问题和深入探讨一番。
“哎呀,孟德啊!”许攸跌足叹道:“这哪里又是孰优孰劣的问题?旧制再差,也经过了四百年岁月的考验,单是这份厚重,就不是他王羽拍脑袋想想,就能胜得过的。治政,首要在于稳,就算是当年的王莽,新政推行之初,不也有过昙花一现的繁荣吗?”
“既然如此,何必现在就急于攻之,等到他自露其短,不战而溃岂不是好?”带着一丝玩味,曹操气逸神闲的反问道。
“诶……这叫我怎么说……”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曹操表现得越悠哉,许攸就越焦躁,不过他到底不是寻常人,很快惊觉过来,猛然抬头,直勾勾的瞪着曹操,咬牙切齿道:“好你个曹阿瞒,你故意戏弄于我?”
“哈哈,子远这又是说得哪里话来?”
曹操抚掌而笑道:“你现在刘备帐下参赞,而操却知玄德行险入徐州,事有不谐,现在已成困守之局。如今王羽亲自在郯城坐镇,玄德恐怕已经日夜难寐了吧?子远此时前来说我,焉知不是让吾为玄德火中取栗,解他的燃眉之急呢?”
“曹孟德,果然枭雄也。”被曹操一激,许攸骨子里的狂气顿时发作出来了,他也不解释,面带冷笑,直接揭穿了曹操的用心:“汝大举西进,世人只道你想勤王,挟天子以令诸侯,占据大义名分,可你瞒得了天下人,又岂能瞒我?”
他目视曹操,一字一顿道:“你不是想正面打败董卓,实际上,你也不可能做得到,即便做到了,惨胜如败,也会让你彻底退出问鼎之列……明知如此,你还执意西进,所求者,无非等董卓变生腋肘,然后你便不费吹灰之力的全据司隶,招降纳叛,我,说错了吗?”
“变生腋肘?”曹操脸上的惊异神情全然不似有伪,但说出来的话却和许攸期盼的相去甚远:“难道子远的意思是,长安空虚之后,会有忠义之士图谋董贼?”
他搓搓两手,嗟叹道:“如果真能如此,倒是不错,怎奈董贼身边也有智者参赞,并未留出这样的破绽来,唉,可惜,可惜啊。”
“哼哼,”许攸看着他,只是嘿然冷笑不休,他的外形本来就有些阴险,又赶在夜里摆出这副造型,看起来很是惊秫,过不片刻,把城府极深的曹操都给搞得有些毛骨悚然了。
曹操脸一拉,语声转冷:“子远,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要消遣吾吗?”
“消遣你?我哪儿敢啊?你可是一方雄主曹操!”许攸拉长声音,语带讥嘲,曹操只觉一股邪火直往上闯,正在怒气勃发之际,许攸的下一句话却如同冰水一般,浇熄了他所有的怒意。
“声东击西,东西夹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呵呵,好计谋,好厉害!”
曹操终于色变,声音中多了一股浓浓的凶厉味道:“子远,你说什么?说清楚点!”
“还不够清楚?”这次轮到许攸装腔作势了,他斜睨曹操,直到后者渐渐变得气急败坏了,这才悠然开口。
“马腾遣使往洛阳求亲,瞒过了全天下人的耳目,谁又想得到,这是你曹孟德瞒天过海的计谋呢?联姻?或许是有吧?你虽没有女儿,但我听说马腾是有的,虽然稍长几岁……呵呵,为了关中的千里沃土,为了西凉的十万强兵,些许小节,也没什么可在意的吧?”
心中最大的秘密,甚至可以说是攸关前途性命的一件大事被许攸一口道破,曹操心中的震撼也是可想而知。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震惊神色尽敛,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许攸,似乎在推测对方的用意,到底是在虚言相诈,还是有了什么真凭实据。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没什么证据,不过,就凭这个猜测,无论是拿去高唐还是长安,亦或襄阳,想必都会受到礼遇吧?我没必要诈你,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
“确认了又如何?”曹操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其中杀人灭口无疑是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不过,他对许攸太熟悉了,他不相信对方什么后手都没留,就这么施施然上门来爆料,贸然动手,说不定反而不美。
“孟德,不管你信不信,攸此番来都没有恶意,更不会为了刘玄德而诳你,或胁迫于你。”
许攸正容危坐,肃声说道:“你的计谋虽然隐秘,但王羽早视你为争夺天下的最大障碍,余子皆不在他眼中。目前弘农战局胶着,你却没有什么破局的妙手,以他的智谋,多则两月,少则半月,很快就会察觉到问题,到时……”
曹操默然,弘农战局很有迷惑性,但那是对普通人的,想瞒过王羽这种精明人就没可能了。联络马腾是郭嘉提出的妙计,但往来不便却是无法克服的困难,曹操现在完全不知道盟友的动向,不知道马腾集结了多少兵马,拉了多少盟军,董卓是否已经有所察觉……
所以,虽然郭嘉定计时,强调一定要速战速决,但这场战事还是很可能要绵延数月之久。
如果对手只有董卓,做到这样也足够了,可对手是那个王羽……许攸能猜到,王羽就算被其他事分了神,只怕也很快就会有所察觉。
青州对关中鞭长莫及,那已经是过去了。随着黄河商道的开通,青州的商船如同过江之鲫般往来穿梭不停,若是把所有的商船都连在一起,说不定能在孟津和高唐之间搭出一座桥来!
在王羽之前,很少有人想过,受到扶持后,商业竟然能呈现出如此可怕的势头来。
没错,就是可怕!
曹操一点都不怀疑,一旦双方开战,王羽即便不经由河内,一样可以对洛阳发动大规模的攻势。同时还能以精锐部队越过洛阳,攻入河东、弘农,就算长驱直入关中,也不是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
众所周知,青州的商人和军队是捆绑在一起的,有人欺侮青州商人,青州的军队就会出头给他们撑腰;反过来,军队有需要,商人也义不容辞。
数以千万计的青州船队,是福音,也是噩梦,至少曹操现在想不出特别有效的方法克制对方。封锁黄河水道倒是可以考虑,可那样一来,自身的损失同样巨大,还很可能会惹得王羽和董卓联手。
半晌,曹操涩然开口,声音暗哑低沉:“那么,子远,你的意思到底是……”
“我来助你!”
许攸轻轻吐出四个字:“我会发动一切力量,帮你牵制住青州,你趁机夺取关中,奠定与其分庭抗礼的大局!如果来得及,你也可以收取关中之后,加入对青州的围攻……”
说到这里,他忽然满怀自信的笑了起来:“本来有你加入的话,胜算更大,不过你先收拾董卓,然后趁青州不备出手,也未尝不是个好办法。反正,这一次,王羽小儿是注定要焦头烂额,狼狈不堪了的。”
他直视曹操,试图从对方最细微的表情之中,判断对方的想法:“我也不要求太多,只求大功告成之后,论功行赏之时,明公不要忘记许攸才好……地位,总不能在献此计者之下吧?”
他指的无疑就是郭嘉。
曹操毫不迟疑,抬起右手,笑道:“君子一诺……”
“快马一鞭!”许攸挥手与他手掌相击,大笑而去,瘦削嶙峋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再次与黑暗融为一体。(未完待续。)
六一二章 他比你强
春夏之交,高大的梧桐树上渐渐有了枝繁叶茂的样子,微凉的夜风吹过,枝叶相互摩擦,哗哗作响,仿佛起伏着的海涛。
许攸已经离开好些时候了,曹操却一直保持着送人的姿态,沉默的站在窗前,似乎对许攸依依不舍,但若凑近了去看就会发现,他的视线从始至终都落在窗外的那株梧桐。
“主公?”荀彧早就从屏风走出来了,可等了好久也不见曹操有动静,不得已,他只能发出声音,打断了后者的沉思。
“家祖已经过世二十年了……”让他想不到的是,曹操怅然开口,提起的却是完全不相干的人和话题,“我年幼时,朝中党争正炽,以祖父为人之清正,亦免不了被人攻讦,祖父年迈,受不得在宫中战战兢兢地感觉,以我年幼为由,告老还乡,享了几年清福。”
说话间,曹操转过身来,满脸都是追忆:“那几年,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祖父为我手植梧桐,夏天在树荫下读书,祖父为我打扇驱赶蚊蝇。他说,小树快长快长,我儿快长快长。这树亭亭如盖的时候,我儿也一定出相入将,车上翠葆霓旌,扶保大汉朝千秋万世……”
“大长秋历经四帝,从无过失,屡荐贤能,终无毁伤,有汉一朝,名臣良将虽不计其数,若只说宦者之贤,何人能望其项背?”荀彧附和着,也是感慨万千,若是宦官都和曹腾一样,也许久没有当年酷烈的党争了。
“只可惜,贤与不贤,并非评判人物的标准,祖父当年如此,他故去后,世人仍然以此看待我我家子孙……”追思之意渐消,曹操的语气中多了几丝讥嘲和愤懑:“宦官之后,有这个头衔跟着,就生生的低人一头,文若,你说这公平吗?”
荀彧隐身幕后,全程听到了曹操与许攸的对答,可他却依然搞不清楚曹操到底在想些什么,怎么突然就从许攸身上,跳到了自己的家世上面。
“宝剑锋自磨砺出,正因主公受了这些不应有的冷眼、嘲笑,才有了如今这般成就。想那袁绍,四世三公之后,名声满天下,最终却因此而傲慢侮士,目中无人,使得贤才纷纷退避,最终落得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为天下人所笑。由此可见,从家世中,固然可以判断一些基本的信息,但若尽以其为本,难免会矫枉过正。”
这句话说完,荀彧自己也是心中一动,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明白曹操的感慨和许攸的到访,到底有些什么干联了。
“不错。”曹操微微颔首,话锋一转道:“王羽在青州的做为,的确不能说是错了。”
荀彧这次没有附和,他眉头微蹙,语气中稍稍带了点劝谏之意:“可世风如此,纵然要纠正,也不能急于一时,王将军毕竟年轻,行事还是太操切了些。”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四百年来,名臣良将辈出,各领一时风骚,但千般风流,万般豪情,终究淹没在了滚滚东逝水之中,时至如今,就连天子血脉,也已经沦落成了别人手中的傀儡,掌中的玩物……始终屹立不倒,且越来越茂盛的,唯有世家!”
荀彧并未反驳,也没什么可反驳的,单就他所知的,从大汉开国年间屹立至今,成为庞然大物的世家,就已经不是两只手能数得完的了。若是再加上那些历史更长,或更短的,更是难以尽数。
“说世家是毒瘤,未免有些过。不过,若是任由其发展,对天下也无益处。大势如此,世家终究是要做些让步,给寒门子弟机会和希望的。吾本来一直在犹豫,但今晚见过许攸,我终于明白了……”
曹操说的话像是在打哑谜,但荀彧既然已经听出了苗头,自然不会再次迷茫,他微一沉吟:“主公……当真要学青州?”
曹操没说话,但看向荀彧的眼神中却已经带了赞许之色。
“屯田是良法,关中疲弊已久,人口凋零,效仿青州倒无不妥;崇商虽有弊端,但聚敛财富的速度却是无与伦比,如今仍在战时,我军若压制商人,其势必投向青州,一时从权也无不可;至于其他……”荀彧自说自答,眼睛却一直盯在曹操的脸上。
“师敌所长,并不为羞。”
曹操长身而起,走到窗前,窗外月色正好,他仰首望月,深吸口气,道:“有青州在前面探路,咱们定策施政就容易了许多,正如鹏举说的,投石问路,摸石过河,有利则进,有弊则避,难得许攸献上这一份大礼,让吾有了余裕,若一切顺利,待青州最终安定下来,吾也就拥有与他分庭抗礼的资格了,到时决胜沙场,一分雌雄,岂不快哉?”
他说的豪气干云,荀彧受他感染,一时间心情也激荡起来。
不过,荀彧毕竟是个稳重之人,没急着附和表忠心,而是轻声提醒道:“主公莫非认为,许子远一点成功的机会都没有?”
他适才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许攸太狂了,郭嘉虽然享受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光,但他做的是个孤臣。他要权势、地位,只是为了更方便他一盏才华,而非拿来在人前炫耀或仗势凌人。而许攸,荀彧能想象得到,这厮登上高位之后,将是怎样一番做派。
郭嘉权势大,只会影响曹操和曹军的战略决策;许攸掌握权柄,势必会将曹军内部搅得乌烟瘴气,变成当年的袁绍军那样。
就算他忍得,曹操忍得,郭嘉却是断然不屑与这种人为伍的!
将郭嘉那么清高的人和许攸这种人放在一起,就像是让天上的仙鹤与癞蛤蟆做伴一样,想都别想。
可曹操当时答应得极为痛快,荀彧本以为曹操是打算用诈术,先忽悠许攸去奔走卖命,如若事成,再想个别的办法毁诺。但现在看来,曹操似乎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许攸有成功的希望。
“文若,你知道奉孝最初劝我西进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