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豹不耐烦的挥挥手,冷哼道:“此一时彼一时,之前陈珪那老儿把小儿捧到了天上去,咱们自然得小心在意些,可现在……”
他冲着山坡上呶呶嘴,晒道:“已经这样了,你们难道不想正面击败他一次吗?要知道,小儿从前可从未打过败仗。孟津那次,他明知敌不过吕布,干脆打都没打,就那么跑了,结果竟是不被算作是败绩,今天……嘿,你们懂的!”
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意味深长,许、章二人也是心领神会,无不怦然心动。
踩着别人的尸体向上,本就是迅速成名的不二手段。王羽这么大的名声,谁要是能成功踩上一脚,那真是一生都受用不尽了。现在的机会多好啊,要是等到王羽带着骠骑军主力杀过来,就算最终保住了徐州,成名的也轮不到自己啊。
“呜呜呜呜……”章诳抄起了号角,把号角当成了管风琴,吹的这叫一个卖力,节奏这叫一个快。
“咚咚咚咚……”许耽也挽起袖子,抡起了鼓槌,把战鼓敲得震天响,用行动表明了对曹豹的支持。
鼓号一起,士气顿时就高涨起来了。
“弟兄们,大家也都看见了,王鹏举徒具虚名,只擅长搞阴谋诡计而已。他害了陶公,伪造陶公遗命,试图强占徐州,咱们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王羽弃守郯城,胆气已丧,我军大兵一至,士卒便纷纷溃逃,显然是气数已尽了!”
曹豹摆摆手,鼓号声暂停,他在阵前跃马扬鞭,大声呼喝,鼓舞士气。
他自己中气不足,无法让所有人都听见他的话,只能靠身边的亲卫齐声高喊,将话转达出去,比王羽的训话难免弱了些气势。好在形势分明,他也不用说太多话,只要例行的鼓动一下士卒的战意就可以了。
“传本将的命令,此战,斩首一级,策勋一转,赏万钱!先登者策勋三转,赏五万!斩将……擒杀有名的上将……若是有人擒杀了王羽……有圣旨在此,天子有谕,王羽大逆不道,已有篡逆之实,人人可诛之,擒杀者,可尽领其官爵!”
强调己方的强大,贬低敌人的实力,最后将丰厚的奖赏当做胡萝卜挂出来,这是古往今来最通俗的手段。
很俗,代表有普遍性,所以,也很有效。
“杀,杀,杀!”
“冲啊,生擒王羽,想要荣华富贵的,跟老子冲!”
喊杀声轰雷般炸响,震得沭水都为之震颤,一万五千大军黑压压的铺满了地面,无限延伸着,快速涌动着,像是巨大的浪潮一般,要将低矮的马陵山彻底淹没。
两支身穿不同服色的军队,却打着相同旗号的军队,踏着死亡的脚步缓缓靠近。一支占据地利、人和,但人数只有三千出头;另一支占据天时,本土作战,人多势众。
脚下的地面开始慢慢颤动,先是轻微,后来巨大,后来越来越强烈,仿佛地震了般,震的人信口发麻。
突然间,天空黑了,山崩了,水流声完全消失。
上万支羽箭覆盖了长天,无数人开始加速跑动,无数人在跑动过程中亡于箭下,连哼声都没有,就直直地倒了下去。身后的伙伴毫不犹豫踩过他的尸体,迎着敌军的羽箭继续前冲。河水瞬间变红,不知道血从哪里淌来,也不知道来自谁的身体。
曹豹军固然士气如虹,山上的青州军也毫不示弱,他们并未如曹豹所料想的那样据地势防守,而是顺着山势,呼啸着冲了下来。
双方的弓弩手都只松了两次弦,就拔出了战刀,挺起了矛戈。
弓箭的有效射程有上限,也有下限,因为是抛射,所以,距离近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出现箭阵的声势浩大,实际的效果却是寥寥的情况。
会战之中,真正能造成大规模杀伤的,还是手中的刀枪,钢刀入骨的声音,远比羽箭呼啸声对敌人的士气打击大。当这种声音响起的时候,生命消逝的速度就会骤然加快……
艳阳之下,一江血水滚滚南流!(未完待续。)
五八八章 以汉之名
两军刚一发生接触,曹豹就后悔了。他激励士气那些话,不光忽悠了士兵,连自己也给忽悠了,准确的说,他是真心这么想的。
他本以为,山上的青州军战意不高,就算坚持不退,也顶多只有防御之力,没有,也不可能还有还手之力。
结果,对方一上来就给他来了个狠的。
这支刚经历过溃散的部队,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虽然人数比曹豹军少了好几倍,可他们却无所畏惧,居然正面冲进了曹豹军的方阵!
这支青州军归属于羽林军的编制下,但他们的作战风格却与于禁的本队不尽相同,相较于后者,他们的队列中存在无数缺陷,像是一把带着无数残缺的锯齿刀。
可就是这么一把钝刀,被人强力挥动起来的时候,同样拥有极为强悍的战力!
锯齿刀发挥出了大斧的效果,只是一刀挥斩,就将曹豹先锋八千人的方阵削去了厚厚一层。
前冲的曹豹军士兵刚将手中长矛刺出,还没来得及欢呼刺中了敌人,就惨叫着倒下,难以置信地看见敌军的环首刀从自己的身体中抽出来,带着一抹血光劈向身边的同伴。紧接着,他听见了同伴的惨呼,以及重物摔倒在尘埃之中的声响。
摔落尘埃的一刻,士兵还在疑惑,不明白为什么对方明明看到了自己高举的长矛,还硬生生的撞了上来,而且还能保持这么强悍的战斗力。
明明是在异乡,明明没有死战的理由,明明……
他睁着眼睛死去,空洞的眼神望着明艳的蓝天,仿佛至死还在质问,到底为什么。
曹豹军的攻势嘎然而止,伴随着巨大的碰撞声,敌我双方的队列瞬间都变了型,士兵们面对面用盾牌挤压着对手,用战刀、长矛在盾牌和手臂的缝隙间互捅。
不断有人惨叫着跌倒,双方的阵列却都不肯后退半步。活着的人就踩在同伴的尸体上面,跟跟跄跄地挥舞着刀矛,受伤的人大声哭喊,却祈求不来任何怜悯。
冲在最前排的士兵很快就都拼光了,后排的士兵却不顾一切拥上。人们互相推搡着,挤压着,血肉横飞!
曹豹只是个草包,章诳、许耽也强不多少,要不是同乡的情谊和徐州名士的不合作,陶谦也不至于把他们几个提拔起来。
但曹豹军却一点都不弱,组成这支军队的主力,是天下闻名的丹阳劲卒!曹豹已经激励起了他们的士气,就算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时,他们也表现出来了相当的韧性。
青州军借着地利优势奋力向前,向下猛挤,试图将敌人挤下山坡,造成混乱乃至小规模的溃退。曹豹军却凭借人数优势强力反冲,试图将突入方阵的青州军挤成肉饼。
僵持的时间短暂而漫长,无数生命在这一刻回到大地的怀抱,无数灵魂飞上高空,在风中眷恋地俯视自己的躯体,没有仇恨,只有对生命深深的眷恋。
天地之间充斥着喊杀声,天上的太阳都被吓到了,匆忙忙拉过了一片云彩,挡住了自己的脸,大地变得阴暗起来,仿佛不舍的灵魂遮住了天空。
长风萧萧,流水瑟瑟,天为之色变,地为之气沮,只有火一般的战旗迎风飞舞。
曹豹军的前锋缓缓的被压退了下来,虽然他们的人数众多,单是前锋,就达到了对方的近三倍,但对方爆发出的战意,却比他们高出了百倍还不止。
来自丹阳的强悍战士们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对方才是侵略者,背后也没有高山大河阻挡去路,面对数倍于己的强敌,到底是哪里爆发出来的如此强悍的杀气呢?看他们红着眼拼命的样子,简直就像是自己这边每个人都欠了对方几十万钱一样。
是主帅身先士卒?
也许,在乱战之中,有几个点是最显眼的,一处就是中军的那杆火红的大纛下,一个黑甲战神般的身影挥舞长槊,手下无一合之将,势如破竹般将前锋军的方阵撕出了个大口子。
毫无疑问,那就是敌酋王羽!
在这样的猛将的率领下,军队的士气自然会得到一定的提升,但应该不至于提升到这么恐怖的程度才对。
几乎每个青州军都在舍生忘死的战斗着……
以伤换伤!
以伤换命!
以命换命!
三千兵爆发出了三万大军般的战斗力。此情此景入目,谁能相信,就在不久之前,众目睽睽之下,这支军队还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的溃逃呢?
疑惑在累积,但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最初的乱斗过后,在中军的指挥下,青州军找到了节奏,遵循着特定的节奏,由混战,逐渐向整体攻势发展。
到底是谁第一个喊出来的,已经无可追查,但很快,一个口号出现在这个特定的节奏之中。青州将士像是黄河的纤夫一样,每前进一步,就整齐的爆发出一声号子。那号子就像是魔咒一般,夺人心魄,让无数人舍生忘死。
曹豹在山下已经看傻眼了,吹号的章诳张大了嘴,擂鼓的许耽垂下了手。他们怎么也搞不懂,这么司空见惯的两个字,怎么会有这般神奇的效应?
虽然和煦的春风从背后吹来,太阳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将脸庞前面的云彩拨开,将温暖的阳光重新洒向了大地,但却怎么也驱不散曹豹三人心中那股寒意。
“大汉!”前排一个无名士卒挥刀大喝,硬生生挤入数个丹阳兵之间。四下捅来的刀矛很快让他身上血流如注,在血流尽,力用完之前,他却至少让四个丹阳兵失去了战斗力。
“大汉!”一个倒在地上的士卒声嘶力竭地喊着,顺着山势滚下去,抱住一个敌人的小腿。二人在血泊中翻滚,厮打,刀子,膝盖,牙齿,所有能用上攻击武器全部用上,直到双方同归尘土。
“弟兄们,以汉之名,杀!”王羽手持长槊,横扫、竖砸、斜挥,如同翻江的怒蛟,闹海的麒麟。当面的敌阵迅速被撕开一个大大的豁口,无数忠勇的士兵顺着豁口冲杀进去,掀起一波高过一波的血浪。
本领不大,心眼却很多的曹豹不理解,善战的丹阳兵也不明白,为什么青州人会如此激昂的喊着这样的战号。
难道他们不知道,大汉已经日薄西山,气数将尽了吗?
难道他们真的不懂,天下诸侯在争的,是大汉这口鼎;逐的,是大汉这只鹿吗?
只是因为王羽随便发了个誓,他们就信以为真,以为自己真的是忠臣义士了吗?
太天真,太无稽了吧?青州,可是连年号和律法制度都改了的啊!这是事实上的篡逆!
可无论如何质疑,眼前青州亡命的搏杀却是真真切切的。曹豹觉得很荒谬,一个致力于将大汉朝一切都推到重来的人,却以汉为名,激励起了全军的决死之心,天下还有比这更荒谬,更具讽刺意味的事吗?
他不懂,和他一样的旁观者多半也不懂。
王羽一面推倒汉制,一面立誓不称帝的行为,看似荒唐、虚伪,但在青州的领地内,在舆论系统刻意的导向下,经过了近一年时间的发酵,很多东西都已经开始朝着王羽期待的方向发展了。
最重要的,就是让人模糊的有了国家的概念,渐渐将‘汉朝’理解成‘汉国’。
国就是家,在自己的家园当中,每个人会享受到远高于前的国民待遇,同时,也有应该尽到的义务。
千百年来,华夏都是以天子来代表国家的,故而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说法,只要没有大规模的战乱,皇朝的起始轮回,就和普通人没任何关系。
王羽自相矛盾的行为,隐隐暗示着,这个国家将不会再是一个朝代,因为没有至高无上的帝王,只有强汉留下来的精神和先烈们的英雄事迹。
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种观念上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见效的。在青州,国家的概念连初具雏形都算不上,这一次要不是逼急了,王羽也不会祭出这个杀手锏。
但这招是很有效力的。
后世明清时代的话本小说里,常常会出现一个词‘人心思汉’,在王莽乱政、光武中兴的时代有,在三国时代同样有。大多数人怀念的‘汉’,不是汉朝,而是曾经的太平年月。。
所以,以汉为名,本来就很具煽动力。再结合上王羽的身份,和青州一年来实施的新政,被王羽激励起战意的琅琊羽林很容易就变得投入起来。
“大汉!”将士们高呼着,舍生忘死。
他们不是为了帝王而战,也不是为了诸侯的野心而战,他们是为了早日平定乱世,以汉为名,阻止祸乱天下的野心家们,将曾经的那个盛世重新带给天下人。
心志坚定且纯粹,所以他们才能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丹阳劲卒听得懂对方的话,却不理解对方在想什么,但他们能感受到此刻对方眼中的狂热。他们开始犹豫了,退缩了,一些站在被挤扁了的方阵末尾的士兵开始松动脚步后退。
身后的拥挤力量一轻,前排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士卒们立刻加快了后退步伐。像打在礁石上的潮水一般,被高官厚禄鼓舞起来的士气潮水般衰退,他们以比前冲还快的速度退了下来,留下一地破碎的兵器和尸体。
在以汉为名的强大面前,谁能不退?(未完待续。)
五八九章 一支穿云箭
“怎么办,怎么办?”章诳脸上的猖狂神色尽褪,六神无主的问着。
“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许耽也不淡定了,一边倒抽着冷气,一边仓皇四顾,看起来像是在找逃跑的路。
“两个白痴!”曹豹被两个草包惹得大怒,抬脚飞踹章诳,挥鞭狂抽许耽:“咱们又没输,弟兄们就是被他们抽冷子一下打懵了,不是真的败了,这仗还有的打呢,有什么可慌的?”
两人不碎碎念了,眼巴巴的看着曹豹,想从他的神情中分析出,他是色厉内荏的硬撑,还是真有其事。
“你们……就算不学无术,也得有个限度吧?蠢成这样……真是气死老子了!”曹豹恨铁不成钢的骂道:“看仔细了,他们是从山上冲下来的,势头本来就猛,又有王羽、张颌、魏延这样名声在外的猛将身先士卒,打起来自然很猛。”
曹豹用马鞭指点着:“但现在他们已经从山上冲下来了,势头耗尽,体力也消耗了不少,咱们的前锋虽然伤亡惨重,可你们别忘了,前锋只有八千,就算伤亡过半,咱们还有一万兵呢,有什么可怕的?再说,前军伤亡虽大,但也到不了一半啊!”
“原来如此。”许、章二人不约而同的舒了口气,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了,不琢磨逃跑的事儿了。
“那豹子,你怎么还不派兵上去?前军看起来已经撑不住了呀。”许耽看看曹豹,又看看河那边的郯城,眼珠骨碌碌乱转。
“嗯……”曹豹沉吟不语。
前军之外的七千兵,是负责警戒的,侧翼防御的是三千,中军四千,中军又分出了两千人警戒沭水,提防青州的水军。这本是个万全之策,他觉得反正自己兵多,可以随便挥霍。可由于张颌军的爆发,兵力突然变得有些紧张了。
捉襟见肘还谈不上,但要增援前军,无疑须得从其他战线抽调兵马。想来想去,曹豹最终决定,还是将河岸方向的部队撤下来,填到前线上去。
青州的水军,其实就是魏延的隐雾军。
那支在外界看来讳莫如深的部队,看起来就是全能型的部队,能水战,也能步战,用强弩也似模似样的,但实际战斗力也就那么回事。
这是曹豹综合了陈珪提供的情报,以及郯城方面传递的情报,加上自己的观察之后,得出来的结论。那支部队是唯一没有加入冲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