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从一开始就加以抑制,而是各种拉拢,各种妥协,就会造就大批的野心家出来,所以,青州新政的基本原则就是抑制豪强。”
“如今青州已隐隐有了天下至强之气象,只要孩儿不行篡逆之事,谁敢抢在前面?内部杜绝野心家的出现,外部压制群雄,令其不敢逾矩,只要青州兵马常胜不败,乱世,就将以最小的代价而终结。”
“当然,光是终结乱世还不够,如何让汉之名永远传承下去,光辉永不熄灭才是真正的难题。王莽施行新政的心态,孩儿不了解,也不知道他的目标到底是什么,但武皇帝当年文治武功,却是孩儿心生向往的。”
王羽前面的长篇大论,涉及的内容很多,气魄也很惊人,王匡一时插不上话,但王羽说自己以汉武帝为志,让老人安心之余,同生疑虑:“武皇帝时代的施政,最后可是……”
汉武帝北征西讨,可谓武功赫赫,可身后的名声可不怎么样,不少人认为他穷兵黩武,将文景时代的家底挥霍一空,给日后的霍光专权,王莽篡位埋下了祸根。
王羽要学汉武帝南征北讨倒是很正常,但若是照搬汉武时代的政策,对日暮西山的大汉王朝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其实,武皇帝时代的政策大多都是好的,之所以最终失败,只是因为他忽略了些东西,很核心的东西。没有这个,武帝之政就是穷兵黩武,如果加上这个,武帝之政就是大汉雄霸于世的开始!”
对此,王羽的回答完全符合他一贯的风格,简单而直指核心。
“鹏举,你说的到底……是什么?”二老相顾而视,在对方眼中都只看见了迷惑。
王羽说的太让人无法置信了。
武帝时代的智者不计其数,哪个不是名留后世的高明人物,若真有这种灵丹妙药一样的东西,他们怎么会看不到?
何况,自己这些后来者,也没少研究历史,作为当今治政的参考,同样没发现有这种契机的存在。
可是,鹏举满怀信心,言之凿凿的模样也不像是在说大话。习惯了他创造的一个又一个奇迹,在王匡心中,儿子以前的模样都已经模糊至不可记忆了,蔡邕对这位佳婿更是极有信心,他相信,王羽既然这么说了,一定不会没有来由。
“开疆拓土,乃是万世之功,怎么会是错?之所以被认为是穷兵黩武的乱政,只在于这些军事行动消耗太大,收支不成比例罢了。想要修正,很简单,只要本着公平、公正的精神,立下‘参与者得利’的规矩,何愁无人主动报效,去开疆拓土?”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其实王朝霸业并非在水一方,而是只隔了一层纸罢了。”
(未完待续)
四六五章 高唐会盟
忙碌之中,时间过得最快,就在清场结束,新城奠基方兴未艾之时,元宵节到了。
元宵节是华夏的传统节日,在汉文帝时,官方便已正式将正月十五定为元宵节。汉武帝时,天子会在正月十五这一天祭祀‘太一神’。
节,是佳节;主人,这是群雄之中举足轻重的王羽,不但他邀约的三路诸侯及时赶到,中原群雄也都派了心腹之人来参与这场盛会。
似乎受到了盛大气氛的影响,这一天,天公也来作美,将大好的明媚春光洒遍了大河两岸。
从三天前开始,渡口上的渡船就忙碌了起来,往来穿梭着,将一批批的贵客和他们的车马随从由南岸送到北岸,引领到高唐城北的大营中去。
将军府的幕僚一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冀州的降臣们倒是有了用武之地,把接待工作承担了过去。华夏人注重礼节,青州却重实效,但凡是融入这个体系的人,都不大看重繁文缛节,而是更重视效率。
王羽举行的这场阅兵,其实和青州内部的氛围颇有些相违,毕竟眼下的青州,更多的精力都是放在生产恢复上,田丰和糜竺恨不得把一个钱掰成两半用,哪有闲钱来搞这花架子。
只是考虑到这场盛会祝捷、慰灵、耀武、会盟等多重意义,幕府内部才没什么异议。
不过,青州的节俭——或者说抠门之风,到底还是体现在了很多细节上。
灯笼倒是挂了,但远谈不上张灯结彩,顶多就是应个景而已;接待的人倒是不少,规格却远算不上隆重,田丰、贾诩、国渊等青州重臣一个都没出面,活跃在接待行列的,地位最高的就是负责外交的孔融了,在他号令下奔走的,则是辛评、陈琳这些人。
招待多少也有些简陋,除了就地取材的各式马肉料理,倒也有些山珍海味。
公孙瓒在平原等了二十多天,很无聊,于是带着亲卫到处游猎,很有些收获,看了王羽拟定的款待菜单后,大吃一惊,赶忙将这些猎物提供了出来,以免招待的规模太过寒酸。海味则是青州水师在海里打捞的鱼虾,算不上很新鲜,只是聊胜于无了。
公孙瓒对此颇多腹诽,当面抱怨说,王羽招待诸侯使者的东西,不比士卒平时吃的强多少,以青州的富足,实在太也寒酸。
而王羽振振有词的反驳说,与子同衣,与子同食,本就是为将者的准则,自己和士卒吃的一样,有什么可丢脸的?至于诸侯的使者,他们应召而来,各有目的,但没人是为了来吃饭喝酒的,而是慑于青州兵威,不得不来。既然如此,还费那么多周章干嘛?
公孙瓒听罢,默然半晌,而后长叹一声,感慨自己蹉跎半生,见事终究还是落了俗套,鹏举贤弟时刻牢记武将的本分,才是真正的名将之姿。
王羽当然是要谦逊一番的,他其实就是懒得张罗,又心疼花钱。
钱花在军队身上,能提高士气,增强凝聚力,提升忠诚度,对战力的提高大有帮助,也有助于增强军人在青州社会体系中的地位。花在诸侯使臣身上有什么用?难道能拉拢几个高人过来不成?
招待再怎么隆重,私底下的算计也不会少,该翻脸时一样得翻脸,这样一来,花大价钱招待他们又有何用?没用的话,干嘛要花钱?
他的作风就是这么简单直接,但这话传出去后,却变了味。
华夏人的观念很朴实,一个人若是被公认为好人,那他做的所有事,就都是好事;若是被公认为智慧高深之人,那他的言行,肯定就有其深意;若这个人被认为既是好人,又是智者,那他就可以享受圣人待遇了——具体可参照后世的孔孟。
如今王羽在青州的威望,就和圣人差不多了,他的言行一经传出,都会被放大到极致。
他和公孙瓒的这番对答就在军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听说寒酸的招待规格背后还有这样的深意,将士们无不感动莫名,连两路盟友军中也是交口称赞,可算是意外收获了。
当然,对此在意的,只是低级军官和普通士卒,眼下,军中的高层都就另一个话题议论纷纷。
“参与者得利,就是王霸之道,子龙、疯子,你们不觉得,主公这话听起来浅显,深思时则高声莫测吗?”
太史慈与赵云、秦风一道等候在大营北门,身上衣甲鲜明,在朝阳的映射下闪闪发亮,身侧是两排肃立的士卒,三百人的队伍,排出了几十步远。
此刻,这位青州第一悍将正侧着头做深思状,任由明媚的春光洒在脸上,将他那张很有男人味的脸映得更加菱角分明。
“这有什么好高深莫测的,打仗是为了干什么?不就是为了捞好处吗?要是参战就有好处拿,那谁不愿意打仗啊?”
秦风撇撇嘴,指着北方大声讪笑道:“你看看塞外那些胡人,不就是这么回事?打进边关,就能随便抢,随便拿,抢到一次的收获,就能顶得上在塞外放半年羊,有人振臂一呼,岂有不万众响应的道理?这个啊,就叫参与者得利。”
“对哦。”太史慈眼睛一亮,两手一拍,赞道:“疯子,你也很聪明么,商君书上说闻战则喜,可不就是这么回事么?当年的强秦还不就是这么横扫六合的?哦,那也不对,若是这招好使,秦国怎么后来又亡了呢?”
“那谁知道呢。”秦风挠挠头,他自幼从军,在草原上打了二十年的仗,对胡人倒是熟悉得很,商君书什么的,则听都没听过。
“暴秦……”赵云开始只是听着,两人问他也不答话,直到两人都在挠头,他才开口道:“应该没能将此策贯彻到底,或者说商君与主公的观点只是表面相似,实则不同。”
“怎么个不一样法?”太史慈追问。
早在青州新政施行之初,王羽就提出了‘屯田、尚武、养士’等多个理念,施政过程中,又有抑制豪强等诸多变革之策。不过,这些理念和政策算不上什么创新,只能说是将前人的良法照搬,用以恢复青州的生产、民生罢了。
而在数日前的那场论对中,王羽却提出了一个核心思想,表示青州新政的内容,都是围绕着这个核心,为最终目标做铺垫的,这就很值得关注了。
正如秦时商鞅确立的“治世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汉初的‘无为而治’,武帝时代起的‘中央集权’,只有有了核心理念,施政才有脉可循。
因此,消息一经传开,无论文武,青州高层都在讨论这个话题,猜测着青州的未来,应该是个什么走向。
性子最急的太史慈甚至跑去找王羽当面问询,只可惜,一向直截了当的王羽,这一次却玩起了神秘,无论谁去问,都是笑而不语。
一来一去的,这个话题倒是越发的引人入胜了。
“秦国军队的功勋制度很完善,故而在战场上,一直能做到将士用命,奋勇作战。但与战争相关的后勤部分却是割离开的,主公曾经说过,说秦国的工匠,是很神奇的一群人,他们制造的弓弩、箭矢,几乎达到了标准化的程度……”
秦风眨眨眼,插嘴问道:“标准化?那是什么?”
“就是……”赵云也有些挠头,主公的这些新名词用的时候很好用,解释起来却很麻烦:“就是不同的工匠做出来的东西都差不多,用的工序也差不多,连耗费的时间都差不多,就可以称之为标准化了。”
“听起来也没什么嘛……”太史慈二人对视一眼,都很茫然:“这有什么好处么?”
“当然有好处了。”赵云耐心的给这俩求知欲很旺盛,但对细节向来不求甚解的同袍解释着:“这样做出来的东西,就可以统一使用,后勤的压力会减轻,而且重复同样工序的工作,往往也更加有效率,还有……”
赵云可比这俩家伙好学多了,记性也好,把从王羽那里听来的东西,加上自己的理解复述出来,听得太史慈二人一愣一愣的。
“秦国的工匠生产效率很高,工作也很拼命,但他们却无法从战争中得到任何好处,只能是被当做奴隶对答,努力工作只是为了活命。这样的人,和被抓壮丁,逼着上战场的人有什么两样?”
“此外,秦国的后勤补给也很成问题,除了因粮于敌之外,出征之前,将士多要自备粮秣和武器装备。虽然他们有因战功而授的爵位和土地,但战争给他们带来的压力还是很大的。若是速战速决还好,如果战场绵延数月,乃至数年,秦军的士气和斗志就会飞速下降。”
“哪支军队不是这样?”太史慈又有不同意见了。
“不一样的。”赵云正容道:“史籍上都说,秦军在战阵上,凶猛若虎狼,时常可见悍卒肋下夹着俘虏,腰间挂着首级,依然奋勇冲杀向前,故而六国合纵亦不能当其锋锐。可是,一旦相持日久,秦军的士气下降,每每都快过其他军队。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南征百越的那几十万秦军了……”
秦军南征是历史上的一个谜团,史籍上的记载很模糊,既无法确定其确切人数,也无法确定这支军队的战绩。唯一可以确认的,就是这支军队一去不回,哪怕是在中原烽烟四起,帝国风雨飘摇的一刻,这支南征大军也没有一兵一卒北上。
秦军不耐久战的例子很多,赵云特意以此为例,当然不是为了引起争论,而是他揣摩王羽所说的国策的真实用意,得出了自家主公有意效法秦国,又发现了秦国军政的弊端后,打算改良后实施的结论。
他认为,一统中原后,自家主公很可能也会发动南征北讨的战争。
最后,赵云如是总结道:“所以,参与者得利,值得是广泛的参与者,不光是军队的将士,后方的工匠、商旅、官吏,甚至农夫,只要为战事出过力,就能得到丰厚的回报。”
“……那是怎么个景象,俺想象不出。”太史慈认真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出,这个社会体系到底要如何运行:“子龙,你知道吗?”
“我也想不出,完全找不到可以参考的先例。”赵云耸耸肩,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说不定主公也没完全构思好呢,不然也不会只是吹风,却不肯道出细节了。”
“有可能。”太史慈点点头,眼中带了一丝憧憬:“这法子听起来倒是挺不错的,要是打仗就有好处,所有人都有好处,不就一直能向外开疆拓土了吗?这仗可有的打了。你们说,主公这脑袋是怎么长的?怎么总是能想出这些匪夷所思,却又很神奇的办法呢?”
“……”这种问题当然没人答他,众人很是沉默了一阵子,直到正北方传来一阵车马粼粼的响声,三将才猛然惊醒似的举目远眺。
“来了?”官道上残雪未消,白色下面倒是有了几点绿色,但太史慈说的来了,可不是春天的脚步。他和赵云不是没事跑出来闲聊的,而是为了迎接当朝大司马,幽州牧刘虞!!
“应该是了。”秦风久在塞外,眼力很不错,远远看到了天边那一条黑线。
太史慈的好奇心又起,一边眯着眼眺望,一边问道:“他来的排场应该很大吧?某听说当年先帝在平乐观演武,在点将坛上建了十二重华盖,盖高十丈,还有九重华盖的小坛,场面很是了不得呢。”
秦风嘴角一挑,笑容中带了几分嘲意:“那你可要失望了,刘虞不是先帝,他的好名声可不是凭空来的。”
“不会吧?”太史慈有些无法置信:“他五天前就到了广川,磨磨蹭蹭的等到今天才出现,难道不是为了摆架子,秀排场?”
秦风摇摇头,语气中带着股莫名的味道:“总之,你自己看了就知道了。”
见他这副神情,太史慈也不再追问,凝神观望等待。
再过片刻,刘虞一行人终于靠近了。在看清楚刘虞的队伍之前,率先传来的,是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没等太史慈表示惊讶,就看见蜿蜒而行的队伍中间,摇摇晃晃走着的,竟然是辆牛车!
没错,就是一头老牛拉着的车。
“那是……”吃了这一惊,太史慈的反应慢了一拍,先发出惊呼的却是一直很沉稳的赵云。
“什么?”
赵云一脸讶色,眼神凝重之极,指着队伍最前列,迟疑道:“大哥,秦兄,你们看,走在最前面那名武将,似乎就是麹义啊!”
“什么!”
(未完待续)
四六六章 再见麹义
一惊之后,又是一惊,接连两次,都是非同小可。
刘虞的官职、身份,各种名头人尽皆知,无须赘述,这么个人,乘着一辆牛车出行,本身就是很违和的一件事。特别是那辆牛车本身也是吱呀乱响,很有日久失修的意思。
节俭到这个份儿上,哪怕是假装的,也很让人惊叹了。
不过,真正让青州众将震惊的,还是赵云叫出的那个名字……麹义!
在去年春天之前,麹义虽然有些名声,但和焦触、张南那些人也没多大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