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就算是董卓,也远未真正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正如他自己说的,他在关西还有数万精锐,如果他想,在雍凉拉出十万大军也没多少问题。
自己想要全取董卓,机会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在阳人之战结束的第一时间,不理会后路可能发生的变故,分兵两路,一路奇袭函谷关,一路北上,同时传信河东,让杨奉等人封锁河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拿下董卓。
错过这个机会,董卓就有很多应对的方法了,比如从关中调兵,冒点风险,调李傕、董越等人入关助战。
说到底,董卓最怕的,只是自己不依不饶的继续追着他打罢了。
诸侯们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之所以还这么怕,就是因为自己以往的名声和事迹,他们猜不透自己,未知产生恐惧。
没人想被自己盯上,像对付董卓那样死缠烂打,这才是自己得以威慑群雄的最大本钱。
“钟使君,你此番来,可是陛下有旨颁下?”
“陛下确有旨意……”
钟繇点点头,面色有些沉重,他带来的与其说是天子的旨意,还不如说是董卓求和的条件。来之前,天子对他殷殷叮嘱,希望他见机行事,将自己营救出去,可是,李儒摆出了玉碎的架势,他又岂敢冒这个风险?
他长叹一声道:“王将军,诸君,这就设案接旨罢……”
他的语气中全无喜意。既然对西凉人拿皇帝做人质没办法,打了这么久的仗,将洛阳周边打得一片狼藉,又是为了什么呢?让董卓呆在洛阳,观其自败不是更好么?
董卓仗着西凉军的兵锋,能嚣张一时,但其在政略上就是个白痴,光凭李儒一个人,又岂有力挽乾坤的能力?
从初平元年的正月到现在,这一切的一切,似乎只是为了成就眼前这个少年之名,然后以高官显爵彰显其功……一将功成万骨枯,古人诚不我欺啊。
汉朝宣旨的礼仪本就不很繁琐,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无论是钟繇还是各路诸侯,都没什么心思搞那些繁复的仪式,很快就备下了香案,众人敛容肃立,聆听圣旨。
王羽也不意外,动不动就跪,是从伪元之后才开始流行的,汉朝人不讲究这个。要表示恭敬,只要鞠躬就可以了,越恭敬,鞠躬的幅度就越大,长揖到地,就是最恭敬的表示。
下跪的,一般都是罪犯。
“初平元年,七月,皇帝制曰一策……”圣旨的格式,和后世最流行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也不一样,就是很简单的时间、人物、事件,然后是一段述功的文字,最后就是众皆关注的封赏了。
“……今有河内太守王匡,忠勤勤勉,勇于任事,迁为泰山郡守!”
“……匡有子羽,忠贞贯日,义勇横秋,敕封为青州刺史!”
泰山,青州?
得到了期待已久的答案,众人神情各异。
蒯越、阎象、董昭等人都松了口气;杨奉脸上却满满的都是失望之情;而陈宫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兴奋之色;荀彧、鲍鸿则是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神情最复杂的莫过于程昱和陈珪;表现得最从容的是田丰和沮授;最无动于衷的则是张辽。
其实这个答案在很多人的预料之中,早在王羽转战南阳前,就把老爹王匡和蔡邕送回老家了。象王羽这种没什么家世的豪强,回有根基的地方发展势力,也是很正常的策略。
而王羽又是个不甘寂寞的人,就算回了泰山,他也不会老老实实的呆着,在稳固了根基后,八成要向外扩张。
泰山郡的所在,正好处于兖、青、徐三州的交界点上,他要扩张,只能在这三个方向中选一个。
其中兖州最强,势力分布复杂,是最难攻略的一个;徐州最富,人口稠密,内部也颇为团结,再加上王羽跟陶谦的关系也不错,攻略徐州的可能性也不高。
而青州本来也是个不错的地方,但这里的黄巾之乱规模极大,绵延时间也最长,至今未平,而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年初会盟的时候,青州刺史焦和也是响应者之一,而且是很积极的一个,他不顾路途遥远,带了一支上万人的大部队离开治所临淄,意欲前往酸枣勤王。
结果,他还没离开齐国地界,就撞上了黄巾军,直接被打回去了。成了勤王的诸侯中,最早半途而废的一个。
从这件事当中,固然可以看出焦和的无能,但同时,也可以看出,青州的形势到底有多恶劣。蛾贼遍地,连刺史率领的州内主力部队都敢截杀,足可见这些乱贼有多嚣张了。
青州的问题还有很多,众人无暇一一列举,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选择青州同样有很多好处,但好处再大,也大不过青州的种种弊端,避强趋弱,这是个很正常的选择,可放在王羽身上,就显得不太正常了。
离泰山较近的几家,心里都在犯嘀咕,怀疑王羽是在搞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那一套。
最紧张的莫过于鲍信的弟弟鲍鸿,鲍家的根基也在泰山,鲍信的辖地济北国又是泰山近邻,在从泰山到东郡最直接的路线上。
从徐州赶来的陈珪也很头疼,陶使君的为人太厚道,很容易被人钻空子,说不定王羽打的就是徐州的主意。眼下,天下人谁不知道徐州的富庶啊?以王羽无利不起早的性子,说他会弃富庶的徐州,而取残破的青州,谁信?
不管其他人信不信,又或怎么想,王羽都一脸庄肃的接了旨,在众多名士的见证下,从一介白丁,一跃成为了大汉的地方大员之一。
直到这一刻,名士们这才发现,原来王羽搞这场会盟,还有这么一层用意,这么多人都见证了,他的大义之名是板上钉钉的了。
至于焦刺史,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摧残,焦和对青州应该也没多少留恋了,只要朝廷下道升迁的旨意,他肯定抛下一切往京城跑。当然,前提是他能从治所安全的跑出来。
收起圣旨,将其交在王羽手上,钟繇沉声道:“王将军,陛下还有口谕!”
“臣听旨。”王羽微微一怔,说好的条件里,没有这条啊。
钟繇不急着宣口谕,而是郑重其事的对王羽说道:“陛下对你期许甚高,希望你能以中兴大汉为志向,再接再励啊!”
“喏。”
开始听到口谕,众人并没当成太大事,可见钟繇摆出这副架势,就没人能淡定了。钟繇是天子身边的近臣,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天子的意志,他不会无端端的故弄玄虚,说的这么郑重,这口谕或者说是密旨,定然非同小可啊!
会是什么?
“昔有骠骑将军去病,封狼居胥,功盖华夏,骁勇无敌,所向披靡,武帝取‘勇冠三军’之意,专设此列侯之位……如今天下战乱,烽烟处处,实乃危急存亡之秋也,当此之时,有英杰现,朕以为,乃是大汉朝列祖列宗不忍见子孙无能,暗中庇佑之故!既有祖宗示下,朕又何吝封赏?”
钟繇的声音激昂且洪亮,如同黄钟大吕一般,震撼人心,将在场众人震得心神摇曳,难以自己。
天子这是要干什么?封列侯?而且还是冠军侯这样的殊荣?
以霍去病的大功,加上武帝对其异乎寻常,如同对侄子般的宠爱,这才有了这个爵位的出世。其后,遍数大汉朝四百年的历史,也只有汉武中兴时代的勇将贾复,汉章帝一朝,曾经北击匈奴,权倾朝野的外戚窦宪才得享此殊荣。
如今,大汉朝第四个冠军侯要诞生了吗?众人终于明白,钟繇为什么在宣旨前,那么郑重了,就算在汉廷威严不再的今天,这也是非同小可的一件大事!
要知道,王羽的年龄,甚至比少年成名的霍骠骑还小很多,只有区区十六岁!
众人的惊讶和骇异,都阻止不了天子的决心。
后世被称为献帝的刘彻,并非心甘情愿,老老实实的将帝位献出的,他不是个没有魄力的人,否则也不会使得灵帝左右为难,一直有废长立幼的打算,激起大将军和宦官的冲突了。
“……赐爵冠军侯,世代罔替,封骠骑将军,奉天子之威仪,征讨海内不臣!”
从钟繇宣旨开始,在场众人的心脏就在承受着巨大的考验,在最后这一刻,压力达到了极致!
爵位,官职,将军头衔,这些已经让人有种难以承受之重的感觉了,最后这个代天征讨,简直就是逆了天了!
大义之名?
不,不需要!有了这个头衔,王羽想打谁,就打谁,被他打的人,挨了打还要担个坏名声,海内不臣啊!
天子金口玉言,封的官职可以撤,但这种跟爵位绑在一起荣誉是没法撤的,在这个头衔面前,什么青州刺史、泰山郡守根本就不值一提!
别说其他人,王羽自己都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了神。
就凭这个爵位,就凭这个头衔……值了!打了这么久的仗,就算没有别的,只有这个也值了!大义的名分,以后就再也无法掣自己的肘了。
(未完待续)
一六八章 尘埃落定
“元常,天子年幼,尚不识世事人心之险恶,你们这些近臣怎么也不从旁提点?代天征讨不臣,这种旨意岂是说下就能下的?”
“大汉开国至今近四百年,何尝有过这种先例?天子被董贼挟持去关中,留下一个代天征讨的在中原,这,这叫怎么一回事啊?”
“是啊,是啊……”
大会还在继续,但很多人已经无心继续往下听了,都是留下副手,自己退了席,不约而同的聚在远处,将钟繇团团围在了中间。
“各位,各位,且听繇一言……”钟繇被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的头晕脑胀,他高举双手,连喊了好几声,才把众人的声音压下去。
“天子虽然年幼,但甚有主见,我们做臣子的,只能苦口婆心的相劝,劝不动又有什么办法?诸君不在京师,但多少应该知道点风声吧?当日王羽大闹河东,天子见到董贼狼狈而走,曾在金銮殿上放声大笑!”
“待后来知道王羽的身份,陛下更是时时都在关注其人,诸侯联盟讨董,声势浩大,却许久不见成效,纵有几人奋起而战,最终也只能铩羽而归,只有王家父子既积极又多有胜绩。陛下早将其视为了中兴良将,下旨封赏又是什么奇事么?”
说着,钟繇一摊手,无奈道:“繇纵有苏秦张仪之能,又岂能劝得动天子?”
钟繇这话也算是有理有据了,但众人却没这么容易放过他,这个封赏确实太过格了,谁听了也没法泰然处之啊。
“虽然如此……”第一个发难的是荀彧。
“那王羽虽有种种神奇之处,但终究不过弱冠之年,心性人品都未定性,如今虽然有些忠义,但以后又焉知如何?便是当年的霍骠骑,还不是因为年少骤升高位,以至生出了骄横之气,这才自取其祸?此旨一下,王羽权威之大,几至与天子同!此子用兵又……祸乱起天下来,岂不是更胜董贼?”
董昭也是摇头道:“元常兄,你这话就说的不在理了,孟子曰:君有大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当今天子得位乃是……咳咳,这种明显的乱命,元常兄你纵是劝谏不得,也可以不遵行啊!你以为事事遵从就是尽忠报效吗?元常兄,你真的令某太失望了。”
名士们受惊过度,钟繇这个可怜人成了出气筒。
面对众人的质疑,钟繇突然冷笑起来:“公仁,你也是素来被人誉为智者之人,怎地如此天真?你以为天子的密旨,真能瞒得过董仲颖吗?如果真能如此,当日在酸枣,关东诸侯还用得着假借三公之名吗?”
众人的气势当即一滞,董昭也有些愣神:“元常兄,你是说……”
“这旨意,李儒是知道的,即便繇压下不提,他也会主动提出来,到时候还不是一样?与其让董卓拿天子的恩旨做人情,还不如由繇提出,以君恩为羁绊,多少也能起点作用。王羽年少,心性未定,但王公节的忠诚却不需要怀疑。”
“这,这……”董昭质疑道:“董卓与王羽有血海深仇,他为何要替仇人张目?”
“无非想以此子来牵制诸侯罢了。”
荀彧仰天长叹,恨声道:“王羽此子性情急躁,受不得一点气,偏又能征善战,西凉军元气大伤,此番西去,也是生恐被诸侯衔尾追杀。而今陛下有旨在先,他何必不顺水推舟呢?卖王羽个人情之余,还能借王羽来牵制诸侯……”
荀彧的解释合情合理,但董昭仍然无法释怀:“他就不担心养虎为患?”
“他连皇陵都敢动,你说他在想什么?”钟繇长叹一声,道:“穷途末路,自然只能先顾眼前,哪里又想得了那么长远?”
“未必。”田丰一直没说话,这时却突然插了一句:“董仲颖此举,未尝不是深谋远虑之后的结果。”
董昭愕然反问道:“元皓兄此话怎讲?”
“我等聚在此处,所谓何事?”
田丰也不客气,直截了当的自问自答起来:“还不是为了应付王羽带来的威胁?抛去钟元常宣旨这一节不谈,各位聚在此处,无非是想商议出个妥善的对策来,以应付接下来的局面。最终计将何处?无非合纵连横罢了。”
“何谓合纵连横?诸弱合力,齐心抵御一强!如今泰山军连战连胜,兵威煊赫天下,任何一路诸侯也没信心独立当之,故而只能结盟共御之。王羽此子被称为泰山小霸王,脾气也颇为暴烈,有人打上门,就算众寡悬殊,他也不会畏惧。”
“以此子的军略,纵是诸侯联手对敌,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将其解决,若诸侯各怀私心,说不定还会吃个大亏。到得最后,中原大战连场,烽火连绵,董卓安坐关中,坐山观虎斗,岂非正合心意?”
田丰性格刚硬,脾气直率,加上他和韩馥只是从属关系,而非主从,也不用顾忌太多,这一开口,把众人藏着的那点小心思都给摆到了明面上,搞得众人面面相觑,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尴尬了。
董昭强作笑脸道:“打也不是,等也不是,元皓兄既然说的如此笃定,心中想必也已经有了成算,何妨说出来让大家一起参详?”
“无非各行其是,暗中保持默契,”田丰毫不推诿道:“王鹏举若安安分分的攻略青州,便随他去,若依仗军势,图谋其他地方,便群起而攻之,让他首尾难顾,最终只能败亡收场。”
董昭疑虑道:“话是这么说不错,可是元皓兄,你也应该王羽化名去河东之事,白波接受朝廷招抚之事,也是他一力促成的,足可见他在黄巾之中的威望。若是他在青州也能故技重施,岂不是平添臂助?”
“虽然都是黄巾余孽,但青州黄巾和白波岂能同日而语?”田丰的视线在两边一扫,准确的找上了一直没说话的陈珪:“汉瑜,你久在徐州,与青州毗邻,应知青州黄巾详细,何妨与诸君一说究竟?”
从听到钟繇宣旨开始,陈珪就一直皱着眉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田丰相邀,他的脸色就更苦了。
“青州之地临山望海,本是富庶之地,但近几十年来,此地灾害日渐频繁,海侵、旱涝、蝗灾接连不断,建宁四年,熹平二年渤海两次海溢,沿海州郡溺死者以千计,无家可归的流民以万计……”
陈珪没有正面回答田丰的问题,而是说起了青徐两地的往事,好在这里都是博闻广记的名士,都能听懂陈珪的话外之音。
青州,就是后世的山东东北一带,自古就是民风彪悍的地方,历来就有造反的传统。早在黄巾起义前的几次大型天灾,造就了无数流民,朝廷没有拨抚恤,这些流民同样不愿意坐以待毙,早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