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高纯的车超过他们开到前边去了。谷子冲周欣冷笑:“去吧,
叫住他,省得让他白跑!”
周欣显然受不了谷子的态度,愤而推门下车。尽管高纯的车子在
前方不远犹犹豫豫地停了下来,但周欣没有过去,而是抬手拦住另一
辆的士,上车扬长而去。
高纯坐在车里,疑惑地看着周欣的车子从自己的左侧开过。谷子
也闷在车内,面孔铁青地看着周欣越走越远,满腔的愤懑无法言说。
在这条公路上一个荒凉的三岔路口,金葵看到了一顶帐篷。她下
了卡车。她谢了司机,目送卡车朝更加荒野的山里开去,才走近那座
破旧的帐篷。帐篷是空的,仿佛是被谁遗弃在此的一个废墟。金葵只
能沿着另一个方向,投向远处依稀可见的村庄。
太阳西去。
在独木画坊的院子里,周欣与画家们一起,试着支起了一顶露营
的帐篷,同时检查着各种随行的用具。老酸和小侯等人计算着可以“
征用”的车辆:大何的越野,李东的帕萨特,还有卫华的那辆改装车
,谷子又把他哥们儿阿兵的旅行车动员来了。阿兵本来就是干个体运
输的,因为跟谷子是发小,所以答应收个成本钱就行。现在有四辆车
了,要能再搞到一辆就宽松多了……周欣犹豫一下,向老酸表示,她
公司的老板好像愿意赞助一辆车子,支持这次行期在即的“艺术长征
”。众人欢欣鼓舞,只有谷子在院子的另一个角落狠狠抽烟,向自己
请来开车的朋友阿兵低声倾诉。
天色渐晚,周欣最先和大家告别离开画坊,她从谷子和阿兵身边
走过时目不斜视,走到街边上了一辆出租。谷子和阿兵说了句什么,
两人一起上了阿兵开来的那辆旅行轿车。旅行车追出画坊的院子,竟
意外地发现高纯的汽车从街对面的一个巷口开出,尾随在周欣的出租
车之后,将旅行车的视线完全阻隔。
谷子骂了声:“妈的,又是他!”
谷子和阿兵的车子紧随在高纯身后,一起跟到了周欣的公寓。让
谷子略感意外的是,在周欣到家后高纯并未停车,而是加快了车速继
续前行,谷子示意阿兵跟定高纯,沿着马路向前追去。
高纯去了方圆的住处。
高纯是在路上接到了方圆的电话,然后赶到方圆家的。方圆刚刚
到外地转了一个大圈,据说马上要到成都工作,要高纯过去告个别的
。高纯从方圆口中,进一步证实了其实早已证实的事情。
“我这趟先去的成都,后去的上海。从上海出来也没回北京,我
回了一趟云朗。”方圆说:“云朗歌舞团散伙以后,那楼房一直空着
。不过我去了一趟你们云朗艺校,你们艺校倒还不错,你们好几个老
师都打听你呢。”
高纯心不在焉,说:“噢。”顿了一下,他把问题迫不及待地转
向自己的疼点,“你听说金葵的事了吗?”
方圆说:“听说了,我听原来歌舞团的人说,她跟那个杨峰已经
吹了,原来都说好到香港旅游的,结果没去。不知道因为什么,金葵
她爸又把金葵许给另外一个人了,听说是个特有钱的土大款。”
第十章逃命(7)作者:海岩
这是旧闻,只是进一步证实而已。高纯没有惊愕。
方圆又说:“杨峰那人,在云朗太跋扈。她爸可能也是怕金葵嫁
了他受欺负吧,所以又给金葵找了个厚道的。听说是个外地的老板。
歌舞团有两个人听说金葵回来了去她家看她,她家里人说金葵跟她男
朋友到外地去了。那两个女孩也认识杨峰,跟我说肯定不是杨峰,因
为金葵走以后他们还见过杨峰,杨峰一直呆在云朗哪都没去。”
高纯喃喃:“是个外地老板?”
方圆感叹:“咳,漂亮女孩,还愁嫁不出去。”
高纯的表情有点呆滞,垂着头颅自言自语:“我到我们住的那个
大车库看过,她的东西还在那儿呢,我想她早晚会回去取她的东西吧
。我的手机卡丢了,所以我想把那个车库租下来,在那儿等她。如果
还能见到她的话,只有在那里等她。”
见高纯情绪悲哀,方圆婉言开导:“你呀,别再生活在幻想里了
,我在文艺圈混这么多年,这种事见多了。女孩子初恋的时候,一般
都是找个志同道合的白马王子,可结婚的时候,挎着的都是个有钱的
肥胖胳膊。恋爱就是娱乐,就是夜里做的梦。结婚才是生活,才是白
天醒了以后的生活,你得搞清楚了!”
高纯灰心丧气,心情坏到极点。方圆看看他的反应,小心地补了
一句:“云朗歌舞团的人说,金葵走了以后就再也没回过云朗了。据
说她和那个外地老板领了结婚证,那老板就安排她出国上学去了。”
方圆看到,高纯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眼睛一动不动直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忍不住替他总结了人生:“梦总要醒的,还是现实点吧
,你也该早点考虑一下自己的生活啦,啊!”
在方圆对高纯进行这场开导的时候,谷子和阿兵的旅行车藏进了
方圆家楼下的树丛,也做起了“私家侦探”的营生。如果说高纯做私
家侦探是为了挣钱的话,那么现在的谷子,则燃烧于难以熄灭的妒火
!
他和阿兵坐在车里,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等高纯。终于,他们看
见楼门里出现了两个人影,正是方圆送高纯出来。他们看见两人在门
口的路灯下握手告别,看见方圆转身回去,高纯走向自己的汽车。谷
子已经有些醉意,满目仇恨推开车门,却被身边的阿兵拉住。阿兵示
意他留在车上不要出面,自己下车迎着高纯走去。昏黄的路灯把他魁
梧的身躯衬出一个黑色的轮廓,能看出他的个头比高纯要矮,但和高
纯擦身而过时,结实的肩头仍然可以将高纯一下撞歪。高纯歪过身子
想看清是谁,看到的却是迎面一拳。那一拳打得猝不及防,从高纯应
声倒地的效果分析,确实打得又准又狠。紧接着阿兵又冲那具倒下的
身躯猛踢几脚,那身躯已经毫无反抗之力。阿兵从容转身朝旅行车的
方向低头快步,动作敏捷地上了车子。
高纯是一下被打蒙的,喉咙里好一阵才恢复气息,口腔和鼻孔都
堵了鲜血,连吐的力量也无从聚积。他用双肘撑地,想坐起上身,视
线中模模糊糊划过一辆旅行车的黑影,那黑影以极速马力驶向路口。
这时他听到砰的一声闷响,连带着一阵金属的分崩离析,随后是刹车
带发出的短促尖叫……高纯混沌的意识被这刺耳的声音瞬间激醒。在
他的目光复明之际,只看到旅行车的尾灯倏忽一晃,只听到马达的轰
鸣声嘶力竭,路口随即复归平静,再无一个人影,再无一丝声息。
周围又黑了下来,如果不是口中的咸血,脸颊的疼痛,一切都像
一场噩梦,来去匆匆。高纯慢慢从地上爬起,体力一点点恢复,思维
一点点苏醒,他踉踉跄跄走向自己的汽车,吃力地拉开车门。车子空
响了半天才发动起来,歪歪斜斜地向路口开去。
路口的景象令高纯震惊,一辆三轮人力车的残骸翻在墙边,挤压
着一个四肢扭曲的枯瘦躯壳。高纯的车子惶然停下,他拖着伤痛下车
察看,勉强看清那是一个老人,上身在墙上半仰,两臂向空中伸张,
三轮车的一只轮子压住了他的头颅,眼睛还微微睁着,但已枯萎了生
命的灵光
第九章逃命(8)作者:海岩
后来高纯知道,老人当时并未死亡,但被救护车送进医院抢救了
一番后,推出急救室时还是罩上了白布。他的亲属赶过来了,老伴和
儿女们先是抱尸痛哭,后又闯进医生的办公室里,揪住脸上带伤的高
纯又撕又打,好不容易才被正在询问高纯的两个警察用力拉开。死者
的老伴激愤难平,仿佛要与高纯以死相拼:我打死你,我打死你,我
跟你拼了,你连我一块撞死吧你!儿女们也个个红眼流泪,不依不饶
:你把我爸爸还给我们……你是人生的吗?是人养的吗?你有没有父
母!你父母让人撞死你心里怎么样?你父母……
警察们拉着高纯从屋里突围出去,尽管医生护士都上来保护,高
纯的身上脸上还是挨了不少拳脚。警察们把他护送出急诊部的大门,
拉上了停在门外的一辆警车。
高纯的车子也被开到了交通大队,几个警察拍下了车头的照片,
提取了车上的相关痕迹。凌晨天最黑的时候,高纯连车带人都被释放
,警察说:“那就这样吧,感谢你支持我们的工作,让你受委屈了啊
,回头有情况我们再找你……”
警察的表情略带歉意。
天色蒙蒙亮了,高纯才回家睡下。他不可能想到在很远很远的一
个铁路小站,金葵也同样刚刚睡下,一列拉煤的火车刚刚驶出站台,
金葵就睡在最后一节车厢的煤堆上面。高纯睡下时眉眼尚且青肿,金
葵爬上火车前就已蓬头垢面。
天亮得很慢,阿兵的旅行轿车停在街边的一家个体修车店前,阿
兵叫开店门,与睡眼惺忪的老板嘀咕半天。谷子站在车前看他们谈好
价钱,老板才过来查看撞坏的车头车灯,以及车身的划痕。
老板看了一圈,进去填修车单子去了。谷子左顾右盼,心神不安
。他惶恐地去看阿兵,阿兵则看看四周——这条小街的前后,还没有
多少行人。
“没事,”阿兵低声说:“这老板是我哥们儿!”
太阳高启,正午时分,周欣奉召来到陆子强的办公室,在这里意
外地看到了高纯。
高纯坐在陆子强办公室的沙发上,脸上还挂着前一夜的青淤伤痕
。他看到周欣进来时表情镇定,不像周欣那样慌张难掩。好在陆子强
并未注意到二人的眼神接触,他当然想不到周欣和这位暗中监视她的
跟踪者,早就是一对过从甚密的友人。
陆子强见周欣进来,说道:“我给你找了一辆车,还专门替你们
配了个司机,钱我已经付给他了,一路上你们只管他吃饭就行。我给
你介绍一下,他姓高,你叫他小高就行。”
介绍完高纯,陆子强转脸又对高纯说道:“小高,路上你一切都
听周小姐的。我答应付你的另一半钱,等你回来后我一定付清。”
高纯对周欣礼貌地点了下头,眼中微笑:“周小姐,请多关照。
”
周欣的紧张这才松弛下来,但这个安排还是让她意想不到,她转
脸向陆子强问道:“你从哪儿找的,是你们公司的人?”
陆子强答道:“不是,他就是那天被你把车撞坏的那个人。我帮
他付了修车的钱。我看他有车又有时间,就把这差事交给他了。他反
正闲着,让他挣点外快,也算是代表你对他做点补偿吧。他年轻,跑
长途远路能吃苦,这你放心。”
周欣转过头来,把目光重新投向高纯,脸上也现出释然的笑意:
“谢谢你了。”她说:“上次不好意思。”
高纯也微笑着,礼貌回应:“不用客气,陆老板已经付我钱了。
”
陆子强站在他们中间,左顾右盼,对二人相识得如此“融洽”,
似乎不在意料之中。
第十一章密语(1)作者:海岩
清晨,拉煤的火车在一个人烟荒僻的小站短暂停留,列车上的工
人终于发现了金葵并将她赶下车来。工人大惊小怪地吼道:“你真不
要命啦,这一路穷山恶水的,你说你要是在哪个没人烟的地方掉下来
,摔死都没人知道,你爹妈连尸首都没处收去!”
金葵衣服单薄,瑟缩双肩,低头走出了小站。
小站的外面,弥漫着湿漉漉的雾气,空气显得有点稀薄。
太阳的轮廓渐渐显现出来,从东面吹过来的风因此形成了强劲的
暖流。当暖流将稀薄的雾气驱散的时刻,远征长城的六辆汽车在北京
东郊高速公路的收费站外集合,按照既定的行程计划,长征之旅将于
此处始发。
六辆汽车中有两辆越野轿车和两辆拉帐篷及给养的小型货车,接
下来是高纯的车子。最后赶来的一辆,就是阿兵开来的那辆旅行车。
阿兵的旅行车新换了一只车前灯,撞凹的车头也凸回了原貌,车身的
划痕上喷了油漆,若不仔细观察,事故的痕迹已经遮掩殆尽。
周欣和高纯同车赶到起点,下车后与大家彼此寒暄。画家们大都
正值精壮,年纪最大的名叫老酸。老酸也不过四十出头,因相对年长
被推为首领。他大声叫着画家们的名字,清点着人数,嘱咐头车不要
开得太快,强调后车必须跟紧,何时停车方便休息吃饭,一律听他号
令,不得各行其是。周欣把高纯介绍给还没见过面的同伴,同伴们七
嘴八舌不忘调侃:哟,还是漂亮女孩有办法,一找就能找这么帅的司
机来,你这路上是让谷子照顾你呀还是让司机照顾你呀……周欣是这
一队人马中唯一的女性,自然成为大众娱乐的中心。
在彼此介绍相识之际,高纯的目光却投向了阿兵的轿车,他脑海
中闪回了几天前的那个夜晚,在方圆家门外肇事的同款车型。那个晚
上的记忆和当时的夜色一样昏晦,他被打倒的刹那并未看清袭击者的
眉目,但旅行车仓惶逃走的尾灯,却清晰印在脑海之中。
“这是大庆,这是小侯,这是谷子……”周欣还在继续向高纯介
绍她的同伴:“啊,谷子你见过,这个是谷子的朋友,哎你叫什么来
着,阿兵?阿兵和你一样,也是临时过来帮忙的。”高纯冲每个人点
头,让他意外的是一向咄咄为敌的谷子,和他目光相对时竟有几分躲
闪,而那位被叫做阿兵的冷峻的壮汉,却做了个咧嘴微笑的表情。
最后一个介绍给高纯的是队长老酸,老酸是这次远征的最主要的
倡议者和组织者,所以周欣特别补充:“老酸是画家兼摄影家,兼长
城研究的专家。”
老酸说:“专家不敢当,只能算个爱好者吧。不过长城在全世界
,都应该是门学问!”
老酸招呼着大家上车,嘱咐着注意事项,事无巨细,鸡毛蒜皮,
大家应声散去。高纯再次回首,看着阿兵和谷子向旅行车走去,一路
咬着耳朵。谷子回头看了一眼,正与高纯目光相碰,他马上回避开来
,低头上了阿兵的车子。
高纯车上一共坐了四人,除高纯和同在前座的周欣外,后座上又
坐了老酸和小侯。因为老酸在座,这辆车子无形中成了车队的先导车
和指挥车,阿兵的旅行车就跟在他们后面……老酸一声令下:走啦!
高纯加油使舵,六辆车鱼贯启程。
远征正式开始,车队沿高速公路向前开去。大家有说有笑,兴奋
至极。只有高纯表情沉闷,他用反光镜不时观察身后,身后的旅行车
看上去簇新无损,模样似乎有几分阴沉,又有几分故意张扬的凶狠。
正午时分,远征队已经远远地把北京抛在身后,沿着辽阔的平原
上一条细线般的公路意气风发一往无前。打头的车里,老酸最为兴奋
,他就像一个资深的向导,对长城的脉络谙熟于心:“咱们中国的万
里长城,是世界上最宏伟最壮观的人造奇观,从古至今,没有任何史
迹,能和它相提并论!”老酸说:“人人都喊不到长城非好汉,以为
跑到八达岭慕田峪照两张照片,就算到了长城,了解了长城。其实,
长城到底在哪儿,到底是什么样子,很少有人知道。”
第十一章密语(2)作者: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