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教他。”
谷子白了周欣一眼,径直朝高纯走去,不容置疑地从高纯手上接
过画板,说:“我来吧。”然后拖着画板走开。高纯两手空了下来,
转脸去看周欣。周欣已经随在谷子身后,去另一间屋里继续冷战:“
……没有啊,我叫他过来帮忙怎么不行,你今天不是上你老师家吗,
我哪知道你没去呀……”
高纯站在外屋,有点尴尬,有点无趣。
每天,只有晚上,才是高纯拥有快乐的时间,无论是在观湖俱乐
部与金葵练舞,还是在练舞之后开车回家的路上,只有和金葵在一起
的时候,心情才算真正放松。金葵还是忍不住总要谈到周欣,她与高
纯虽然和好,但周欣还是被她视之为敌。
金葵说:我不是生气你,我是讨厌她。反正我认为她这种人不配
当画家,画家好歹也算是搞艺术的,热爱艺术的人有她这样的吗!因
为刚刚经历了金葵“负气出走”,高纯仍然心有余悸,为周欣的解释
也就万分谨慎,甚至用了探讨研究的口气:在公司兼职也不妨碍热爱
艺术吧?但金葵不忿:什么兼职呀,要是真给老板当助理当秘书能一
天只上半天班吗?我真佩服她,要拿当二奶的钱把他们的艺术推向世
界,你说这到底是高雅还是低俗!高纯比金葵嘴笨,争辩起来有些口
吃:你,你说话干吗这么刻薄,我也没发现她跟陆老板有那方面的事
呀。可能就是陆老板喜欢她,想追她。可到现在为止,他们连拉手之
类的事我都没看见过。金葵嘁了一声:这种事能让你看见吗?停了一
下,又说:那边钓老板钱,这边又约你上她家想钓你,放着正规驾校
不去,非让你教她学车,什么意思呀!高纯说:就是学车呗,能有什
么意思?金葵说:什么意思你还不知道吗?你还真答应她!高纯说:
我答应她也是为了你,也是为了咱俩呀!金葵撇嘴:为了我?高纯说
:她付费给我,她答应按学车最高的标准,付费给我!
这下金葵眨着眼,不说话了。
两天之后,周欣学车的课程在郊外一处路静人稀的地方正式开始
,高纯发现,周欣是个不擅长干“技术活”的人,无论他怎样耐心指
导,她的起步停车总是磕磕绊绊。学车之余,周欣常有些杂事请高纯
帮忙。高纯有一辆汽车,周欣的一些完与未完的画作,就常常劳驾高
纯从公寓运到画坊,从画坊运到公寓,比雇
出租车方便了许多。
这样,高纯便常常被周欣带到独木画坊,于是不可避免地,要常
常和谷子相遇。一看到高纯谷子便无心做事,周欣和高纯亲熟的样子
,让谷子不由不忿忿多疑,可最终还是受不住冷战的折磨,某日不得
不放下尊严向周欣示好。
“哎,不是说好了哪天我去帮你搬过来吗,怎么今天自己搬过来
了?”
而周欣却依然冷淡谷子,神态腔调不予对接,“高纯反正没事,
我就让他搬了,省得你还要找车。车子高纯就有。”
第七章逃(3)作者:海岩
周欣如此淡淡处之,把谷子的殷切架空别处。谷子也有谷子的办
法,他竟然往高纯手中塞了三十块钱。这笔“车费”立即将高纯置于
“帮工”的位置,以剥夺高纯对奉献的内心享受。其实高纯确实单纯
,一通脸红说不用不用……谷子不由推辞,一本正经地说道:啊,谢
谢你了,这儿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于是,高纯就讪讪地走了。
在高纯被谷子“赶”出独木画坊的这天,一辆从云朗开来的旅行
轿车挂满征尘,开上了宽阔的长安大道。车子在经过天安门广场时都
未及旁顾,直奔金葵暂住的车库来了。
高纯离开画坊,并未回到车库。他估摸周欣短时间不会离开画坊
,便开了车子朝东方大厦驶来。他在大厦的值班台前找到一位物业的
值班员,试图打探到一些和百科公司相关的情况。
“麻烦您我想请问一下,这楼里有没有个叫高龙生的老板开的公
司?”
值班员似乎对这个问题十分茫然:“高龙生,哪个公司的?”
“好像是百科公司吧。老板是叫高龙生吗?”
“百科公司有的,老板叫什么不清楚。”
“百科公司有电话吗?您能帮我问问吗?我想找一下高龙生。”
值班员是个小姑娘,对这种眉清目秀的求助者当然不会拒绝,认
真地查了一下号码本,替高纯拨通了百科公司的接待电话。
“喂,是百科公司吗?我是大厦值班台,这里有一位先生要找你
们那里的高龙生,请问可以让他上去吗?什么……”
电话那边大概问了句什么,值班小姑娘转问高纯:“他是哪个部
门的?”
高纯摇头:“不知道,应该是个头头吧。”
值班小姑娘对电话那边转达:“不清楚什么部门,你们头头有叫
高龙生的吗……哦,好,打搅了啊。”
小姑娘挂了电话,对高纯回复:“他们那里没有这个人,没有叫
高龙生的。你要找的是百科公司吗?”
高纯说:“是叫百科公司呀。”
小姑娘说:“没有。”
又说:“你要找百科什么公司呀,北京叫什么百科万科的公司可
能不止一家。”
高纯说不出话来,只得怏怏作罢。
他把车子开出东方大厦,看车上的时钟,该是金葵出门上班的时
候。这时金葵也恰恰穿戴整齐正要出发,不料却被哥哥金鹏堵在了门
口。金葵吃惊地叫了一声:“哥,你怎么来啦?”话音未落,她的父
亲竟然紧跟在金鹏的身后,走进了车库。
“金葵!”
“爸?”
父亲和哥哥的脑门全都皱着,不难看出他们来者不善。金葵下意
识地看看手表,不知今天自己会否迟到。她笑着对父亲说道:“爸,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到北京来办事呀?”
父亲没等金葵请坐,没有一句寒暄,迎面便说:“金葵,咱家出
了点事,你马上跟我回去,我和你哥就是专门接你来的。”
金葵从父亲的脸上似乎猜到了什么,她想了一瞬,还是把父亲往
屋里延请:“爸,您先坐下喝口水吧,家里出了什么事啦?”
父亲堵在门口,说:“不进去了,咱们得马上赶回去,车在外面
等着呢。”
李师傅走了过来,问:“金葵,这是你爸爸呀?快请里边坐呀,
开水没了我帮你烧点去。”
金葵再次请父亲进屋:“爸……”可只有哥哥金鹏独自进去,走
到金葵的地铺前面,强硬地问道:“金葵,这是你的铺吗?你要带上
什么,我帮你收拾!”
父亲口气更像命令:“不用带什么,这些东西以后派人专门来拿
。”
金葵站在屋里没动,既没去收拾东西,也没有听话出门。连李师
傅都看出气氛有些不对,父亲的严厉和女儿的倔强,短短几秒之内,
似乎已经剑拔弩张。
金葵说:“爸,咱家到底出什么事了,我现在回不去,就是回去
也得把今天的课上了,然后还得跟我们俱乐部请假。那么多学员都是
交了钱的,我不能说不去就不去了。”
第七章逃(4)作者:海岩
父亲对女儿当着外人如此顶撞感到愤怒,整个面庞都在瑟瑟打抖
:“咱们家,咱们家快垮了你知道吗?咱们家快活不下去了你管不管
?我和你妈,从小把你养大。我和你哥,这么多年供你念书,我们吃
苦受累,费神操心……现在,咱们家是死是活就看你了,你要真是见
死不救的话,你还算金家的人吗!”
金葵也抬高了声音,她的声音和父亲同样激动:“您让我怎么救
啊,我欠家里的恩欠家里的钱我以后一笔一笔都还给你们还不行吗!
我给你们养老送终还不行吗!我不是商品我不能让你们谈个价钱就把
我卖了!”
父亲一掌打在女儿脸上,弄得李师傅眼都直了,上去拉劝父亲:
“哎哎,小孩子不会说话您别跟她生气,屋里坐屋里坐……”但金葵
父亲的骂声立即把李师傅压在一旁,完全没有了劝解的余地。
“你现在就把我气死,把你妈气死,你还给谁养老送终!”
金葵哭了,哭着夺门而出,被哥哥金鹏追上拉住:“金葵,你上
哪去,你看爸都气成这样了你上哪去?”
金葵抽泣着说:“我,我上班去……”
金鹏拉着金葵:“你上什么班呀,你上班才挣几个钱!咱家酒楼
垮了要赔多少钱你知道吗?你傻呀你!”
父亲大步跟过来,命令金鹏:“先拉她上车,别啰嗦了,回去再
说!”
金鹏人高力大,连拖带抱,拉着妹妹朝院外走去。金葵哭叫挣扎
,李师傅再次上来拉劝:哎哎,你们一家人好好说嘛……被金鹏瞪眼
喝开:我们家的事你捣什么乱啊!李师傅只能松手止步,看着金葵被
父兄拖走。李师傅的妻子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在床上连连询问无人回
声,她爬下床扶着墙走到门口,以为金葵遭人绑架,颤声向四面大声
呼救:救人啊,有人绑架了!快来救人啊……慌得李师傅赶忙回身捂
住妻子的嘴巴,把她搀扶回屋。
“哎哟别叫,你叫什么,谁让你起来的……”
妻子面白如纸:“救人啊……”
金家的面包车就停在院外,车上的随从见老板拖着女儿出来,连
忙下车接应。在手接手的瞬间金葵忽然挣脱出来,快步向街口跑去。
金鹏带着随从蜂拥追出,金葵已冲过横亘的马路,金鹏等人被阻隔在
车流如梭的对面。一个戴袖标的交通协管员挥着小旗跑过来拦住他们
,大声制止这帮外地人危险横穿,为金葵赢得了脱身的时间,得以让
她穿街过巷,一路狂奔,穿过一个商店的后门,拐进另一条人流如织
的大街。她瞻前顾后汇入人海,掏出手机匆匆拨了高纯的电话。
这时高纯正开车离开东方大厦,金葵在电话中的述说让他大吃一
惊。二十分钟后他把车子开到一个僻静的街巷,金葵已经在这里等候
多时。
金葵一上车便抱住了高纯,想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地流淌下来
。一通哭泣和安抚之后,两人在车上做了紧急商议,达成一致然后分
手,高纯为金葵拦了一辆出租汽车,目送金葵走远,才驾着自己的车
子向另一个方向赶去。
高纯去的地方,还是东方大厦,他快步从大厦值班台前跑过,并
未理会那位值班小姑娘诧异的目光。他乘电梯直接来到百科公司,在
公司的接待处直接求见老板。很快他被人带进陆子强的办公室里,陆
子强对高纯不速而来备感意外。
“我不是说过没我招呼你不要自己到公司来吗……”
高纯从挎包里拿出了相机、手电等一应工具,陆子强立即明白了
他的意图。五分钟后,陆子强把五千元现金放在了高纯的面前,意味
着接受了高纯的辞职申请。
“本来我是可以不给你结账的,”陆子强说道:“因为现在并不
到你可以辞职的时间。可既然你家里出了急事,那就这样吧。你在这
个收条上签个字,咱们之间就算清了。”
高纯拿到了钱,他走出百科公司后给金葵打了一个电话,知道金
葵已经在舞蹈学院附近的一家小旅馆里,开好了一个房间。
高纯随后驾车去了观湖俱乐部,托俱乐部的工人取出金葵放在更
衣柜里的衣物。工人问他金葵怎么还没过来,高纯便托她替金葵辞职
。
第七章逃(5)作者:海岩
“她不干了,我们要上学去了。麻烦你替她跟这里的老板辞个职
吧,这个月的工钱让老板扣了就行。”
工人大惊小怪:“辞职?哟,怎么啦,怎么不干啦?”
高纯未及答话,目光的余梢,已看见金鹏带着一帮随从出现在走
廊一端。金鹏也看见了高纯,吼了一声:就是他,别让他跑了!高纯
转身就跑,金鹏急起直追。楼道里忽然暴发的呼叫和杂乱的脚步,震
动四周,俱乐部的学员和工作人员纷纷惊惶张望,谁也不知此刻发生
了什么事情。
高纯的衣服被金鹏的一个随从抓住,紧接着另一个随从也扑了上
来。高纯左冲右突,拳脚并用,甩开一个,打倒一个,从侧门的安全
楼梯突围而出。他在奔跑中听到金鹏不知在冲俱乐部的什么人大喊大
叫:“你们应该拦住他!你们应该赶快报警!他把我妹妹拐走了,放
跑了他我找你们负责!”
高纯连气都不换,疯也似地逃出俱乐部的后门。后门是他们每天
来这里偷偷练舞的通道,几拐几弯都已烂熟。
他开动汽车,汽车的轮胎发出刺耳的怪叫,打着横冲上马路,他
先给金葵打了一个电话,探问她此时的安危。金葵还在旅馆的房间里
等他,她把旅馆的地址和房号再次重复给了高纯。
高纯说:“好,我知道了。我现在得去咱们住的地方拿上东西,
然后还要去租车公司把车退了。”
金葵说:“东西先别拿了,我爸我哥他们可能还没走呢。”
高纯说:“你哥你爸已经不在那儿了,我刚才在俱乐部看见他们
了。咱俩的行李来不及拿,至少带几件换洗的衣服吧,再说跳舞的鞋
子和衣服也总得拿上呀。”
金葵说:“那你快点,别在家里呆太长时间,我爸他们找不到我
,肯定还会到咱们住的地方等我回去。”
高纯说:“你把手机开着,除了我的电话谁的都别接,不认识的
号码也别接,我拿完东西马上过去找你。”
两人如此这般,彼此约定。
高纯打转方向盘对准车库方向,把车子开得闪电疾风……
车库的院子此时显得相当肃静,静得有点异乎寻常。高纯把车停
在院外,在接近车库大门时警惕地放慢脚步,推门的动作很轻很轻,
但车库高大的房门还是发出吱嘎作怪的声响,在寂静中不免入耳心惊
。
巨大的车库里,同样静无一声,视线所及之处,不见一个人影。
高纯放轻脚步四下看看,连李师傅妻子的床铺都空荡无人,这反倒让
他疑神疑鬼起来。这时他隐约听到某些动静,像是什么细小的东西落
地的声音。他凝神闭气,静息再听,那声音不紧不慢又响了几下,又
像是钟表秒针的走动,却比秒针走得迟钝清醒。高纯发觉,那声音来
自车库主人垛在屋角的杂物背后,他轻轻走过去,探头去看,在那堆
废物的背面,是一个修车用的地沟。地沟很深,藏得下五六个人的,
高纯紧张地探头去看沟底,沟底空无一人。这时他才发觉,刚才那可
疑的声音,来自地沟外一只水龙头的滴水,滴水落地,湿溅半尺。高
纯悬心稍定,瞻前顾后地走到自己和金葵的床前,先从皮箱中取出要
带的舞鞋,又把几件衣物快速塞进一只背包,他把背包背在肩上,起
身便走,行至车库的门口,一个突然出现的人影几乎和他迎面相撞,
唬得高纯咣的退了一步,喉咙被自己的吸气封住,胸腔被心的激跳撞
痛,恍神再看,才看清在门口的逆光中扶门而立的,原来是李师傅病
弱不堪的老婆。
“师母?”
高纯松下气来,余悸未消:“您怎么一个人出门呀,我师傅呢?
”
李师傅的妻子声气细弱:“我刚去厕所了,你师傅出门给你打电
话去了。今天金葵家里来人了,非要带金葵回家去,金葵跟她家人吵
起来了,吵完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