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曦瞥一眼地上跪着的宁鸣,眼中流光溢彩了:“不瞒世叔,其实宁公子与我有旧。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我也十分羞愧。但是,小侄还是希望世叔能饶了他,就当是给小侄一个面子!
郑骏沉默。
半晌,郑骏冷冷望着程曦,慢慢地说:“宁家的事,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但我想,左相大人一定很清楚。你确定你认识宁鸣?”
程曦笑笑:“我自然认识。不信你可以问问他!”
众人的目光看向宁鸣。
宁鸣的目光却落在风姿卓越的程曦身上。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程曦,这个名字他从小就听过。无非是三岁启蒙,四岁干嘛,七岁吟诗,九岁就考中了科举里的秀才。
程曦,对所有的官家子弟来说,都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每个世家大族,都希望家族里可以出现程曦这样的人才。可程曦只有一个,注定了所有人都要活在他的阴影下。
宁鸣心有不甘。他不想承认自己认识这个人。或许是嫉妒,又或许是因为他恨,恨他是左相的儿子。如今宁家所得到的一切,都是间接的拜左相所赐。若非左相弄权,搞垮楚国舅一族,宁家也不会受到牵连。
可面对郑骏的怒火,他不敢大意。宁睿虽然有束休,可他心思单纯。娘亲年迈,妹妹体弱,还有个不省心的表弟。若是没有他的支撑,宁家说不定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他不明白程曦为何要救他,但他此刻,的确需要他的帮助。
宁鸣郑重地望着郑骏了:“郑老爷,小人鬼迷心窍,犯下大错,还望郑老爷看在称公子的份上,饶了小人。”
考虑再三,郑骏还是松了口,让程曦带走了宁鸣。
消息传到方子笙耳朵里时,她异常诧异。宁家与左相算是有恩怨,程曦他怎会帮助宁鸣。更重要的是,他怎么可以抢走她看中的人?
方子笙在木府养病期间,郑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然宁鸣被程曦带走,事情看似已经归于平静。但以郑骏的能力,很快就查明了郑芸潇和秀儿的所作所为。
郑芸潇被禁足,宋氏也被剥夺了管家权。曹掌柜被辞退,秀儿被休弃。
当花开被送到木府照顾方子笙,花开告诉方子笙这些时,方子笙只是叹了口气:“爹爹,还是顾念着她们。血浓于水,果不其然!”
荼靡噘着嘴:“小姐也不满意吧,奴婢也很不满意。老爷怎么可以这样袒护夫人和小姐。您都成这样子了,仅仅是剥夺了她们的权利?”
“那你还想怎样?杀了郑芸潇,还是休了夫人?”方子笙笑笑,“人常说家丑不可外扬。郑芸潇如今还未许下婆家,爹爹不能断了她的前途。毕竟,那也是他的女儿。”
荼靡先是愤愤然,继而忽然红了眼圈,兀自喃喃:“是啊,亲女儿和不亲的女儿,自然不一样。当然应该不一样”
第一百二十七章 前世今生(番外)()
初夏的天尚带着春寒的湿凉,潮润的空气里除了淡淡的花草木香,还潜藏着浅浅的血腥气和腐烂味道。om
黎阳城整个笼罩在黄昏中,炊烟渐起,孩童哭闹的喧嚣让这座城池有了些许生气。
大周已经攻陷黎国大半城池,作为黎国都城的黎阳城,气氛压抑而沉重。难民越来越多,朝局也越来越乱。
黎阳城北菩提山下的菩提寺里,靠近菜园的三间草舍中,传来刀剑短接之声,紧接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怀抱一人仓皇逃出草舍。
他背后斑驳的木门上溅着几处鲜血。门里有金戈之声。
男子脚步蹒跚,方叶在他怀里幽幽醒转。
方叶听不到一丝声音,入鼻是铁腥浓重的血气,天色渐暗,却能看清直插云霄的粗壮枝桠。她有些茫然,眉心蹙起两道浅纹。
渐渐的,随着那种如坠深海,隔绝一切声响的空洞感觉慢慢消失,利刃相接的刺耳声,箭矢的啸鸣声,都由远及近,猝不及防地钻进方叶的脊梁芯子里。
头似乎瞬间被炸裂,方叶胸口一滞,血呛进气管,开始猛咳,头顶传来男子的惊喜声:“子笙!”
方叶的目光从枝桠繁茂的老树上挪到头顶。那是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他隐约可见的半边面容上满是血迹,葛麻的圆形领口已被血水浸透,脖颈处露出反卷的皮肉,血还在往外渗。
方叶的脑袋一下子懵了。
这是哪里?他是谁?
男子抱紧方叶,右手拖着三尺长刀,朝西边的菩提山跑去。om鲜血划过他纵横纠结的掌纹,沿着刀身,嗒嗒不断落于地上。
他身后是正在搏杀的黑衣人。
“等等,你”方叶心神稍定,话未出口,就被一道从天而降的劲风打断。
一只羽箭陡然穿透她半抬的右手,将一簇血溅在旁边粗砺坑洼的石道上。
紧接着数十枝箭矢啸鸣而来。
“东家快走”随着箭入人体的钝闷声,身后传来一声垂死的长喝。男子闻声咬牙,声音里露出几分痛苦:“子笙,抓紧我!”
男子顾不得方叶是否抓紧自己,松开托着方叶腰腿的左手。双手并用,挥起长刀,格开来箭。
似乎笃定他穷途末路,那些追击的杀手们不再往前,任凭弩手们一箭接着一箭,毫不停顿地射着。
“子笙,快,往山上跑!”男子内息渐弱,汗布满额,“这是唯一的生机,快”
敌众我寡,她往哪里跑?方叶松开抱着男子脖颈的手,颓然委地。那些箭立刻改了方向,往男子的脚下射来。
方叶恍然。原来她才是弓弩手们的目标。她用手撑着地,从箭缝里朝向对面望去。
对面是几个只露出眼睛的黑衣人,和四五个从容射箭的弩手。那些人浑身散发的冷意让方叶迅速做出判断:“他们要杀的是我,你快走吧!”
男人动作稍一凝滞,一枝箭突破防守,方叶嘶的一声,那箭擦破她的眉角,一道殷红血痕迅速显现在她枯蔽瘦削的脸上。
男子不敢再分神,冷厉的嗓音里满是焦急:“我带来的人死伤殆尽,他们的死,不是为了让你死在这里。只要你能逃出去,他们就不算枉死!”
方叶艰难地双臂撑地:“你若不走,死的就不是我一个人了!”她冷静地望着对面岿然不动的黑衣杀手们。
男子眼前闪过一张酷似方子笙的脸。她说,郑骏,求你,一定要救出子笙
方叶闷哼一声,一支箭牢牢插进她的右肩。
郑骏心下一紧,只见一道剑光闪过,卷住呼啸而来的几支利箭,同时一个身形高大的蒙面人挡向郑骏身前,沉声道:“快带她走!”与此同时,四五个与蒙面人同时出现的劲装大汉也加入战局。
郑骏略一迟疑后,抱紧方叶转身朝院外逃去。身后空气却传来异样震动,一道锐利而暗含杀机的锋刃朝郑骏掖下攻来。
它的目标是方叶。
郑骏反应机敏,借前仆之力将方叶平平扔出,脚尖轻点,身躯在空中旋转,手上大刀毫不犹豫刺向身后。
方叶重重跌落于地,痛感麻痹了全身。她奋力偏头,看到男子与两个高大的身影缠斗在一处,你来我往,种种招数的名字在她心中一一闪现。
她试探地活动手指。不行,这具身体太过虚弱,她根本无法控制。
方叶沉默地忍受着身体里火烧火燎的痛。那种痛如无数条迅猛的小蛇,不停地游曵在她的四肢百骸中。
“子笙”方才助阵的蒙面人脚步虚浮地跑来,一瞥死死支撑的郑骏,上前抢过方叶,“往南走!”
痛让方叶陷入昏迷。临晕前,她想,真没想她居然有活生生被疼晕的一天。还记得当年楚霄曾笑话她,说她一点都不像个女人,从战场上下来时,浑身是伤,却面无表情,害他还以为那些血都是别人的,原来还是她自己的。就连沉默寡言的陈惺都忍不住问她,她是不是痛的已经不知道痛了。
她当时怎么回答的呢,记不得了。唯独记得大火漫天之时,蛊毒发作的她趴在东南窗前的长案上,窗外是烈焰熊熊,耳畔是尖叫哭喊。她似乎看到了府门外负手等待的他。
他在等着她死,等着整个方府的覆灭。端国方国公府,传承二百一十三年,终于走到了尽头。
呵,她真傻,她以为他是真心,原来都是谎言。她万不该信他,也万不该说服整个方家站在他那一边。狡兔死,走狗烹,她果真还是天真了。
当方叶再次醒来,浑身麻木不堪,却不是那么痛了。她四下一望,发觉自己躺在干燥温暖的床铺上。
木窗上透进淡淡月光。
方叶沉思着把右手举到眼前。
那只手污秽不堪,骨指修长,手心的箭洞还在渗血,指缝和指甲里全是乌黑的血泥。沿着手往上看,细瘦的腕上是鞭子撩起的血痕和青紫。
她仔细看着右手腕。这果真不是她的手。她的手腕上应该有一朵梅花的。那本是她初次代替阿兄上战场,杀死敌军的勋章。阿兄心疼她受伤,她便特意将那个伤疤纹成了梅花模样,以安慰阿兄。可阿兄知道后,只是叹气。
第一百二十八章 前世今生(番外二)()
她知道,阿兄觉得那都是他的错。若非他身体不好,她也不必小小年纪就代兄入军中。她应该和世家大族的女儿们一样,享受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再嫁入门当户对的氏族,一生无忧。
阿兄,他总觉得是自己亏欠了她。
想到这里,方叶轻轻闭上眼。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一人拎着一个食盒走来。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的细长,投射到墙壁上,显出一种安静的气氛。
“该喝药了!”
一碗乌黑的药汁被递过来。端着药碗的手白皙纤长。淡淡的药香让方叶忍不住想呕。
所有人都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但其实她怕吃药。这点只有阿兄知道,若非不得已,她定是不肯吃药的,每每总是阿兄哄着她骗着她,妥协了各种条件她才会答应喝下那要人命的苦药。
“你伤的很重,若再不喝药,我不敢保证你是否还能保住你的四肢。”
方叶悚然一惊,慢慢抬眼。
那是一个身量颇高的男人。室内灯光昏暗,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看出男人大概的面部轮廓。他很年轻,端药的手很沉稳,气息绵长。他会武,且不弱。
“谢谢!”方叶干涩着嗓门,勉力坐起来,无力地去接药碗。男人掩在暗处的长睫一颤,似乎想到了什么,缓缓将药碗递到她泛着干皮的唇边:“喝吧,喝了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男人的声音很温柔。这个认知让方叶有些恍然。阿兄也总这样宠溺地对她说,阿叶乖,喝了病就好了。
眼泪猝不及防,滴在黑乎乎的药汁里,溅起小小的水花。她发狠般拼尽力气捧住药碗,一仰而尽。
她不能成为残废。不管她现在是谁,她都要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去问个清楚,才能亲手报了方家一百三十五人的血海深仇。
喝完药,她跌落在被褥间。男人看着脸带泪痕的她,忽然问道:“吃糖吗?”
方叶蹙起的眉慢慢松开:“不,谢谢!”让她苦着吧,这样她才能记得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男人不再说什么,装好药碗,悠悠往外走去:“待会有了力气,记得把桌上的粥喝了。”
方叶很饿,却并不想吃饭。躺在床上的她很快睡着了。梦里那场大火不眠不休,如同她心底翻涌不止的恨意。
桌上的白粥从冒着热气到渐渐坨成一团。
方叶睡得极不安稳,这个夜也不太安稳。黎阳城内明火执仗,每一条街道上,都有官兵在挨家挨户地搜查,重点是药铺和医馆。他们找的是一个浑身鞭痕的少年郎。
当温暖的阳光洒在窗前的小几上时,方叶醒了。她忽然发觉手脚比昨日多了力气。坐起来,四下打量。
这个房间不算宽敞,除了身下的床,床头放着一张曲足高案,摆着铜镜梳篦等物,下面摆着一张雕工精细的月牙凳,墙上装裱着几副墨色浓重的山水画,墙边立着一个四足刻了兽首的三彩柜。
当当两声敲门声,伴随着少年清亮的声音:“姑娘,你醒了吗?”不等回答,门被推开,一张明媚的笑脸映入眼帘。
那是一个很好看的少年,身着干干净净的石青葛麻长袍,头戴雪青缎面蕃帽,帽檐下的脸轮廓鲜明,眉目深秀,肤如凝脂,唯有右眼眉角下约二指宽处有一颗芝麻大小的痣。
若细看,能发现那其实不是什么痣,而是墨青色的蝴蝶纹身。
“该喝药了!”少年眉开眼笑,从食盒里端出药汁和白粥,“呀,昨晚的粥怎么没动?莫非你不爱吃?即便不爱吃,你多少也要吃一些,否则怎么有力气恢复?来来,喝药吧!”
少年递过药碗:“昨夜应付那些官兵耽误了些时辰,要不这药早就熬好了。”
看看自来熟的少年,方叶垂目看着自己脏污的手,嗓子沙哑:“我能先洗漱吗?”
少年怪叫一声:“呀,我忘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小桂昨日去了府里,还没回来,药铺里都是男人,所以没办法帮姑娘洗漱,要不你等等,午后小桂就能回来。”
方叶点头,顺从地接过药碗,略一皱眉,一仰而尽。
接着一颗黑乎乎的药丸递过来。少年眨眨眼:“这是三哥亲手做的糖丸,别看样子不好看,可甜了,你尝尝?”
方叶想起昨夜那个男人询问自己是否吃糖的情景。这糖,怕是那个三哥让这少年送来的吧!
方叶道谢,却不接:“苦口良药,这样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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