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惩罚,”方子笙认真地说着,话锋却突然一转,“不过秦家带我来,是让我更衣的,莫非五皇子这里便是更衣的地方?”
在这里更衣?
五皇子笑起来,神色轻佻:“你若要在这里更衣,也不是不可以!”言罢,目光猥琐地在方子笙身上扫了扫。
油菜瞥一眼方子笙,见她并未动怒,才低声道:“小姐,既然我们来错了地方,不如这就离去吧?”
“当我这里是何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五皇子懒洋洋从桌案上的盘子里,捏了颗葡萄,丢进嘴里,“郑纯心,我有话问你。答的好,也许能活着离开这里。若答的不好嘛……”
五皇子手指头轻轻一掀,一盘子玛瑙样的葡萄滚了一地。这是冬日,这葡萄本就珍贵,他这番做,不过是为了警告。
方子笙施施然坐在一张离五皇子不远的什么凳子上。
第一百一十九章 弥生葡萄()
五皇子嘴角的讥诮加深,自语:“还真有意思!”
“费尽心机让我来,五皇子有话就请问吧!”方子笙冲油菜瞥一眼,油菜立刻退到她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不急不急……”五皇子慢悠悠地说着,“不如先看一场歌舞?”
歌舞?
油菜脑袋有些不够用。
方子笙抿抿嘴:“歌舞就不必了!……弥生此毒,的确能让人意乱情迷,然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五皇子可知道,弥生的解药并不难得。”说着,她伸手从地上捡起一颗葡萄,当着五皇子发愣的脸,慢慢吞下。
油菜果断也捡起一颗葡萄吞下。
方子笙回味无穷,又面带可惜地望着一地的葡萄:“如此,五皇子殿下,就算用歌舞拖延下去,我也不会说实话了!”
五皇子忽然哈哈大笑,继而冷厉的眼一望方子笙,喊道:“来人,将香炉抱出去!”
立刻有侍卫从门外走进来,搬走燃着弥生之毒的香炉。
“你怎么知道的?”五皇子还真是好奇。
弥生此毒,是他千辛万苦,才从国师那里偷来的,还只偷到一点点。若不是他手下无用,关于郑纯心在承州的任何线索,都查不到,他也舍不得用在此处。
不料,居然被她撞破了!
“只是碰巧见过,闻过,用过!”方子笙笑笑,表情有些暗淡。
弥生乃是齐国宫廷的秘药,等闲不会使用。她第一次见识到这种毒药的厉害,是在朱衡逼迫辰妃,玉玺下落的时候。
辰妃倔强,不肯招认,朱衡便在香炉里下足了此药。结果,辰妃不仅说出来先帝死后,玉玺被三皇子朱陵越帮到了先帝的寝陵,还说了许多鲜血淋漓的往事,包括辰妃背叛先帝的丑事。
辰妃苏醒后,整个人羞愤不已,撞墙自尽。她还记得那个场面,辰妃的疯狂嘲骂,如同响在耳边。
从此,齐国再没有那个容颜绝世的辰妃。尚记得,小时候随爹爹入宫,辰妃还曾抱过她,对她笑,给她糕点吃。眨眼间,鲜血擦去一切记忆。
“郑纯心,你还当真让人刮目相看呀!”五皇子冷笑着,“上次梅林捉你,我折了两个高手,还是被你逃了。今日,你居然还能看出弥生之毒。怪不得,你留在承州的线索一点都看不出真假。郑纯心你到底是谁?”
梅林?高手?
方子笙目光幽暗:“原来上次梅林中,那两个杀手是五皇子的人。那还真是失敬了!……也怪不得,秦大小姐又用赏梅的名字来下帖子。莫不是五皇子不怕在我手下再折损几个高手?”
“狂妄!”五皇子还未开口,伺立在他身后的一个身形魁梧的带刀侍卫怒喝。
五皇子身边的侍卫,皆是他亲自挑选,亲手调教,更别提当日折损的两人中,还有他的姑家表弟。
“赢文!”五皇子皱眉,不悦地瞥一眼带刀侍卫。
“上次帮你的人是谁?”五皇子蹙眉,“车余,刘掌他们二人身手不弱。就凭你身边那个车夫,你一定逃不了。救你的人是谁?”
原来不仅五皇子没有查出楚忆的存在,连秦家都没有查到。这楚忆,看来比想象中的,还要不简单!
方子笙无意回答他的问题:“我不明白,我一介民女,是何缘故让五皇子如此费心,莫非是因为我的这张脸?”
五皇子盯着眼前这张酷似母妃的脸,心中不由生出怒火。
这张脸,这张脸!
不错,一切都因为这张脸。
母妃省亲,本是幸事。可随着母妃的归宫,宫中谣言四起。居然有人说他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是当年云妃为了诞下儿子,和皇后抗衡,故意李代桃僵,用他调换了生下的小公主。而唯恐天下不乱的四皇子还特意跑到他面前论求真假。
他恨,他怒,他疯狂地冲向母妃的宫殿,想要问个究竟,却又不小心被父皇听到。
父皇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母妃的眼泪中狠狠甩了他一巴掌。从此,父皇对他的宠爱似乎淡了许多。
他越想越心惊,恨不得立刻飞到黎阳,亲眼见见传言里的郑纯心,她究竟有多像母妃。
如今,见到了,他的心也凉了一半。
太像了,太像了!
“哼!”五皇子端起面前的一杯什么酒,一仰而尽。谁也没瞧见,他藏在袖子里的左手,在微微发抖。
她必须死,必须死!只有死了,才不会有人记得她这张脸,谣言才会慢慢停止。
“来人!”满腹的恨意让他不再去想秦墨染乃至整个秦家的反对。只要杀了她,一切就能平息,他也能回到过去。他不能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丢弃曾拥有的一切。
四个带刀侍卫从门口跨进来,明晃晃的大刀,反射着阳光,照得油菜眼睛发酸。她暗暗做出攻击的姿势。
“给我杀了……”
“五皇子!”
一声女子的断喝,与五皇子的命令,同时响起。
门外穿堂的青石路上,秦墨染被荼靡扶着,一路小跑而来。
“表姐!”五皇子有些喃喃。此生,若说他最听谁的话,那便是秦墨染。他并不希望她看到自己凶残任性的一面。
“五皇子,我答应你请郑二小姐来,只是为了让你见见他她。你也答应我不动她一根汗毛,只说问她几个问题。如今,你这是在做什么?”秦墨染紧紧咬着嘴唇。
她不敢想象再晚来一步,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当日,云妃临走,特意交代,要秦府众人善待郑纯心,更不许和郑家发生冲突。私下,她也知道一些郑国公府和云妃之间的往事。
若今日五皇子把郑纯心给杀了,郑国公府会不会和秦家反目成仇她不知道,但郑骏一定不会放过秦家。
祖父曾说过,郑骏此人不可小觑啊!
“表姐,我……我……”五皇子木然。
“小姐,小姐,你不是跟着秦府的下人去换衣服吗,怎么在这里?”荼靡一脸紧张。
方子笙瞥瞥身上脏污的裙子,朝那边寒着一张脸的秦墨染微微一笑:“啊,于是那个领路的丫鬟也是新来的。我们走啊走啊,不小心就来到了五皇子的住处。既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
第一百二十章 仕女雪图()
方子笙眸色幽暗地盯着脸色复杂的五皇子,加重语气:“今日,多谢五皇子款待。他日有幸,纯心必回报五皇子今日厚恩!”
眼看方子笙领着丫鬟,大摇大摆而去。几个侍卫面面相觑,最后目光落在秦墨染拉住的五皇子脸上。
“看什么看,都给我滚!”五皇子气急败坏。
眼看一群侍卫做鸟兽散,秦墨染才松下神经,默默盯着一脸委屈的五皇子。半晌拖着他坐下:“你究竟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她与姑母生的那般相似,你难道也忍心?”
就是因为那张脸,她才更应该死!
五皇子愤愤,却默不作声,任凭秦墨染柔滑的小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你应该知道,郑骏和郑国公府的关系。如今,郑国公府站在你这边,你若杀了郑家二小姐,岂不是伤了两家的和气,也寒了臣子的心?”秦墨染认真解释,“那只是谣言。谣言止于智者。你若真杀了她,岂不是坐实了谣言的真实?五皇子,莫要冲动!”
五皇子闻此,才默默叹了口气,闭上眼,将头枕在秦墨染的肩窝处。
秦墨染登时飞红了脸,却没多说什么,更没有推开他。只是目光里露出淡淡的悲凉。
走在碎石小路上的方子笙舔舔嘴唇,嘟囔着:“那葡萄,还挺甜!”
油菜闻言,差点摔倒:“小姐,刚才我们命悬一线。若不是秦家大小姐及时赶到,说不定我们再想吃葡萄,就是下辈子了!”
方子笙瞥她一眼:“你放心,就算秦墨染不出现,也会有人出来制止他的。”
油菜和荼靡立刻惊讶地看向方子笙。
方子笙笑眯眯:“如今宫中,云妃与皇后分庭抗礼,皇上却什么也不说,证明这一切都是他暗中默许的。既如此,也就是说,皇后所出四皇子,和云妃所出五皇子,都有可能是未来太子的人选。”
“在这个节骨眼,秦家怎么会拿着四皇子的前途开玩笑。你们难道没发现,这个小院周围藏了多少人了?我还说,这别院的护卫怎么比瑞雪宴上还要少,原来都被调来,保护这个香饽饽。可惜呀,可惜……”
“可惜什么?”油菜接口。
“可惜这个香饽饽的脑袋不太灵光。他非要和郑家反目成仇,秦家自然不会答应。若秦墨染不曾及时赶到,肯定也会有别的秦家人前来制止。不过,有了秦墨染,他们就不必出面了!”
“为什么最好是秦家大小姐出面?”油菜撇撇嘴。
方子笙略弯腰,眉眼含笑,盯着油菜平平的胸部,神秘地说道:“这个……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小姐!”油菜崩溃,垂首看看自己几乎看不到曲线的胸部,嘟囔道,“奴婢怎么小了,怎么小了?”
荼靡忍不住笑开,方才紧张的情绪终于得到缓解。
方子笙最后在荼靡和油菜的反对中,躲在净房里换了衣服。重新回到宴席时,一群群如花似玉的小姐们,打牌的打牌,掷壶的只壶,行令的行令。
方子笙找了半晌,才在角落里看到正在画梅的明穗。
明穗的画,已经画了大半。
画上有五位曼妙少女,着装艳丽入时,云鬓高耸。她们神情怡然,或戏犬、或漫步、或赏花、或拈蝶。
方子笙诧异。明穗怎会做这样的画?
走近一看,但见少女们脸上,手上罩染的白粉顺势而下,细腻之至,让人感觉肤若凝脂,粉雕玉琢。特别是对纱衣透体和肌肉丰腴的描画上,显出高超的勾线和赋色技巧。
“妙啊!”方子笙赞道。
明穗悚然一惊,眼圈的泪差点就没收住。
“怎么了?”方子笙蹙眉。
水秀瞥一眼自家小姐的神情,恹恹说道:“方才秦二夫人过来,和小姐说其实今日的赏梅宴,是为了给秦公子选妻!”
“秦桐羽?”方子笙凑近画作。
“秦二夫人还请小姐画一副仕女图。说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水秀憋住气,愤愤然瞥一眼园子里的莺莺燕燕。
方子笙微微一笑,拉住明穗的手:“一句赞叹美女的诗词。荼靡,将画收起来,待会拿府里去,给我装裱起来。至于秦二夫人的画,就让我来画吧!”
方子笙长袖一挽,拿过笔洗上的毛笔,又一看右侧有绢布,当即一扯,平铺开来,下笔即画。
用绢布显然比用宣纸要难许多,却见方子笙毫不迟疑,画的十分顺利。
她姿态从容,倒引来几位闺秀驻足观看。
只见她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座轻披素纱的木桥,接着木桥后出现一条结冰大河,在画卷中部横卧。再往远处,是河对岸的雪坡、树木、楼阁,若隐若现于皑皑白雪之中。雪花静落,行人悄然,一个明艳的少女最后站立雪中,安静拎着一个瓢。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好画!”一人喝彩。
众人望去,但见是位粉雕玉琢的少女,穿着打扮。
少女满眼赞赏:“这种水墨为上的画法当真少见!郑二小姐,这用‘枯、湿、浓、淡、焦’多层次的画法,更突出了水晕墨章的效果。此画当是画中有诗,画中有情也!”
众人皆赞叹有加,纷纷讨论起画作的技巧。
“这是……”方子笙瞥瞥油菜。
明穗也瞥一眼油菜,但见后者摇摇头。明穗才低声道:“你都不知,你的丫鬟怎会知晓。那是慕容家三小姐,自小在画上有天赋。她的画,可是连皇后都夸赞不已。”
“皇后?”方子笙瞥瞥那个看似老实无害的少女。
“慕容家的大公子,娶了国舅家的大小姐。说起来,她以前在京都时,常随她家大嫂一同觐见皇后。所以,皇后赞她的画作,也就不稀奇了!”明穗笑笑,盯着画里的少女发愣。
此刻,水秀忽然低呼一声:“小姐,那画里的少女和你好像啊!”
明穗惊讶地看向方子笙。
方子笙微微一笑,点点头。既然秦二夫人要她画一副仕女图,那就画一幅只有明穗一人的仕女图,交差就好。
第一百二十一章 流言蜚语()
明穗哭笑不得:“她本是想让我知道世上的好女子多不胜数。你这样做,反而让她以为我自傲,觉得这世上只有我能匹配秦公子!”
“难道你心里不是这样想的?莫非你觉得除了你,还有人能在秦桐羽心中占据一席之地?”方子笙叹口气,“莫要自伤。”
明穗摇头,却不再说话。
因为方子笙的画画技艺,慕容小姐将她引为知己,一直缠着她。无人看见角落里,郑芸潇看着她的脸,充满冷酷。
宴会结束的时候,张秦氏出现,看了看方子笙所画的雪桥仕女图,咬咬牙,将一腔愤怒,尽数压下。
郑家二小姐差点被五皇子给杀了的消息,传到她耳朵里时,她当真觉得可惜,那样嚣张的丫头片子,怎么就没死呢?
当然她也知道,秦家定然不会轻易得罪郑家,所以,即使看到了这样充满讽刺与挑衅意味的图,她也只是笑笑。等她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劈手就夺过丫鬟手里的画,将它撕得粉碎。
赏梅宴过后的第四天,本该去酒楼的郑骏,却沉着脸地坐在宋氏的屋里:“你再说一遍……”
地上跪着的小丫鬟惊慌失措。
宋氏叹口气:“你慢慢说,不要急。”
小丫鬟抖抖嗦嗦:“老爷……说是,说是二小姐和……和亲家少爷有了……有了……”
“有了什么?”郑骏厉声喝道。
“有了……”小丫鬟闭闭眼,豁出去了“有了苟且……二小姐是因为堕了胎,才会一直身子不好……”
郑骏只觉得浑身血液倒灌,一拍桌子,整张桌子铿然断成两半。
小丫鬟吓的惊声尖叫。
宋氏连忙起身,拉住郑骏的胳膊:“老爷老爷,你莫急,莫急!快,快请陈大夫……”
郑骏的手立刻肿了起来。他一把攥住宋氏的手:“宋鑫成他是疯了吗?他是疯了吗?”
宋氏疼的直流眼泪,口中却温柔地安慰着郑骏:“好好好,老爷想做什么都行,只是不要伤害自己。求求你——”
望着宋氏的脸,郑骏有些恍惚。他似乎见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哭泣的少女。她说,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清婉,清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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