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叫我哥哥就好!或者姐姐也可以!”
方子笙的认真提议,让冯鱼愕然。不过他无心计较,只当她是开玩笑。
犹豫片刻,冯鱼鼓足了勇气:“我爹爹曾是楚国舅府里二公子的门客。七年前,楚家被抄,爹爹也不知所踪。我就只能和阿姐相依为命。爹爹一直希望我可以光耀门楣,考取科举。可我如今尚是奴籍,我想……”
“好!”方子笙笑眯眯。
她很欣慰。冯鱼比想象中更让人刮目相看。
这个世道,寒门学子想要通过科举晋升,可谓难上加难。许多世家大族,只用经过推荐,就能平步青云。而那些没有家族荫蔽的学子,寒窗十年,也不一定能功成名就。往往榜文揭晓之日,无数上进的年轻人都会失望。
“我会尽快去官府销了你的奴籍,至于读书……”方子笙蹙眉思索。
“去凌云书院吧!”一道和煦的嗓音传来,“那里的山长我认识,可以为你写一封引荐信!”
凌云书院地处彬州,正属寿王封地。青山碧水,风景独好。那里人杰地灵,凌云书院的山长苍净郁,乃是当世大儒。朝堂上许多官员都出自他门下。
寿王这话可算解了方子笙的燃眉之急。
吩咐下人带冯鱼下去安顿,方子笙转过头来,深深施礼:“多谢楚公子!”
他们对彼此的身份心知肚明,方子笙却不打算拆穿寿王身份。
因为有陌生人入了韩府,寿王带了人皮面具。掩去绝世容颜后,他举手投足间的尊贵与气度,愣是让脸上那张平淡无奇的面具,也熠熠生辉。
有些人,天生就带着光芒。方子笙心中感叹。
“不必谢!”若说谢,他该谢她才对。虽然他不记得二表哥是否有姓冯的门客,可既然曾与楚家沾亲带故,他必然要帮上一帮。
“你伤势未愈,最好不要劳筋动骨!”寿王一指游廊,“不如喝杯茶,与我下上一盘棋?”
方子笙连连摆手:“我……我不会下棋!”
不会?
寿王不信。财神之女,不会下棋,说出去怕是少有人会相信。
其实方子笙对棋略懂,为防多事,她素性坦言不会。
“无妨,我可以教你!”寿王似乎铁了心要与她棋盘厮杀。
“哎呦,我这胳膊又疼起来了!”方子笙装模作样,正待开口离去时,却听寿王低声笑道。
“我恰好略懂歧黄之术,为你看看可好?”
方子笙语塞。
其实她是不好意思。先前永宁寺后山,她骗寿王说她是孟家人,因此惹来寿王眷顾。下山之路,一直是他抱着自己。当时尚觉得面红脸热,如今面对面,虽说不是那张动人心魄的脸,却也让她无故就想躲了去。
方子笙清清嗓子,讪笑:“不麻烦楚公子了!我虽不会下棋,却会煮茶。我为公子煮一道茶吧!”
寿王点头,抬步走向游廊。
廊下置着一张海棠式的雕漆案几。
案几上摆着青色瓜棱洗口执壶,并几个同色的茶杯,又有白瓷茶碾,纯银茶盒等物。
方子笙净手定神,想起兄长方庭君所说的话:泡茶技艺在其次,讲究的是用心。心平和,气喘匀,泡出的茶才是好茶。
一旁的寿王正襟危坐,望着心稳手稳的方子笙,露出探究的意味。
只见方子笙坐向一个壶门高圈足的铜风炉旁,炉里已有碳火。她打开壶门,将长柄的茶釜放上去。片刻后,茶釜里的水冒出了细细的气泡,她又从案几上的鎏金三足托盒里,用银勺取出碎盐,撒进去。
一瞬间,寿王有些恍惚,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同样的场景。
雕栏画栋的游廊,雌雄莫辩的男装少女,还有她微垂的小脸,以及她行云流水的动作。
是她,不是她?
第九十章 父爱拳拳()
水再次沸起,方子笙用竹勺舀出一勺水,放入旁侧白瓷碗。一面用竹夹搅拌,一面将早已碾成碎末的茶粉,投入茶釜中。
茶釜中泡沫飞溅,再将碗中水重新倒入,待水第三次沸起细细的泡沫时,将茶釜移开,分入几个茶盏。
寿王目露赞赏,接过茶汤。
细沫浮碧,颜色清爽。尝一口,苦中带涩,涩中含甜,口感依次铺开,回味无穷。
“好茶!”
方子笙笑笑,持盏啜饮,一口眉间染轻愁。
品茶是风雅事,可这风雅在她入宫前,与她无关。
她自小练武,一身大汗,灌一壶凉茶,浑身舒服。后来入大齐后宫,所见皆是名门贵女出身的嫔妃。后宫之争,磨平她的格格不入。喝茶就从牛饮,变成了细品。
因从龙之功,方国公府再上一层楼,所以她才能被封国后。而方家功绩彪炳,又成后戚,一时间如烈火烹油。水满则溢,为防新帝朱衡猜忌,影响方家,她隐了心性,后宫处事不偏不倚,妄图取得朱衡信任。
可最终,仍是物是人非的下场。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朱衡身为皇子,需倚仗方家夺取帝位。身为帝王,则要收回权杖。身份不同,利益不同,所行所想皆不同,这诸多的不同,最终导致了他们二人的貌合神离。
方子笙只觉得舌根发苦,紧紧咬牙,似乎要压抑心底翻涌不息的痛楚。
“莫不是伤口疼?”寿王语调温柔。
“有些!先告辞了!”顺水推舟,方子笙落荒而逃。
千山从角落里跑出来,吊着的胳膊丝毫不影响他的心情:“主子,回去吧,您身子弱,天又冷!”
“我本想问问她是如何与他相识的!”寿王喃喃,轻品茶汤,舌尖苦涩交加。
方子笙并不放纵,所以很快调整心态,从往事抽身,来到望春楼。
宁鸣就被关在望春楼。
这两日,方子笙私下调查了许多有关望春楼的事。有关宁鸣之事,也调查的一清二楚。
望春楼盘账,故意有人在宁鸣对过的账目上改动,目的就是为了诬陷宁鸣。
这事儿简单,明眼人似乎都能看出来。可偏偏望春楼的掌柜刘水宗,和除了郑骏以外的另两位东家,揣着明白装糊涂。
所以,方子笙断定,这里面水很深。
刘水宗是见过方子笙的,可那是女装,一听宁家有人来探望宁鸣,顿时惊讶。
方子笙本以为有一番麻烦,不料却十分顺利就见到宁鸣。
宁鸣住在望春楼后院两层楼的二楼东侧。
推开门,宽阔的屋子里堆满账册,几乎连个落脚地都找不出。但账册摆放有序,码得整整齐齐。
隔着账册,方子笙看到宁鸣正埋头苦干。
他左手持笔,右手快速打着算盘。天气虽冷,他却只着一连半旧的破夹袄,脑门油光闪闪。
“不是说了无事不要来打扰吗?”宁鸣连头都没抬,“不吃不吃,端走!”
“刘掌柜说你从早上到现在,滴米未进,让我给你送些小菜开胃。”
宁鸣抬头,眼神复杂。
“二小姐!”宁鸣开口。
方子笙一愣,笑笑。宁睿会告诉他的,果然。
“不是说你被犯了错被关起来了,可看刘水宗的样子,似乎别有隐情?”方子笙挑眉,越过账册,坐向宁鸣对面。
宁鸣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他想过被郑骏重用,却也知资历尚浅。可因为眼前这位二小姐的另眼相待,居然能让郑骏改变想法。为了给他一个稳妥的身份,郑骏对外宣称他犯了错,可内里却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机会。
郑骏将京都半数郑家产业都交给他打理,并给他派了位经验丰富的老掌柜。在信里,郑骏对他说,希望他能成为二小姐的左膀右臂。
“既然你为难,不说也罢。”方子笙递过筷子,“再怎么忙,饭还是要吃的。”
宁鸣沉默接筷,慢慢吃起来。
小火熬制的米粥,清香扑鼻。几碟小菜,十分精致。
窗外北风呼啸,前面望春楼的觥筹交错之声,随风而来。欢笑声,丝竹声,声声扣击宁鸣的心。
他自小读圣贤书,虽说他也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有失偏颇。但为一个女子,且还是黄毛丫头做事,心里还是迈不过那道坎。
先前以为她是英雄出少年,危难之中,对宁家出手相助。可如今得知她是女子,这……
“你一直看我的脸,可是好奇?”方子笙笑吟吟,“觉得我是女子难以接受?”
鬼使神差般,宁鸣点头,略显憔悴的脸上露出尴尬。
“女子男子有何区别?你要的是重建宁家,我要的是你的才能。若你以后,能自立门户,欢迎你离开。只是眼下,还望你忍耐忍耐!”方子笙说的半真半假,“如你所知,郑家家大业大,可那都是我弟弟的。如今我那里只有爹爹留下的一万两银票。”
一万两?
宁鸣愕然,莫非她尚不知郑骏交给他的事?
“可是京都已有半数产业转移到小姐名下!”宁鸣指着身后已经翻阅过的账册,“田契地契房契,都在这里,由我为二小姐保存!”
方子笙蹙眉,上前翻看,文书上写的日期是前两日。
“这是哪里来的?”
“从京都送来的。”
京都?
方子笙沉吟。
她相中宁鸣为她办事,是在郑骏离开的这段日子。可郑骏如何得知?莫非郑骏在她身边安了人,还是说那几个丫鬟里,有人阴奉阳违?
“费了好大周折,不想承太多情,到底还是……”方子笙无奈,“既如此……”
方子笙仰天长叹的模样,让宁鸣惊奇,他却不多问,这是主家私事。
“既然你接手京都一半产业,可知道源氏是怎么一回事?”方子笙切入正题。
源氏一事,宁鸣已经知晓,当即给方子笙说了个大概。
这源氏来自关外,颇具财富,因为背后朝堂上有人,在京都迅速打开市场。只要是郑家涉足的,他定要参上一脚。总之,他就是冲着郑家来的。
郑家如果只有郑国公府罩着,郑骏也成不了气候,这一切还要从郑家和秦家的合作开始。
秦家和郑家?
方子笙震惊。
不是说,郑国公府和云妃娘家秦氏一族关系不好吗?怎么还有合作?
莫非一切都是假象?
第九十一章 合婚庚帖(改)()
隐在暗处的无影并未阻止靠近的方子笙,任凭方子笙扒着门缝往里看。
那屋子中央跪着的背影,怎么有些眼熟?
方子笙目色一暗,推门进去。但见程曦身侧摆着簇新的被褥,右手边的黄兔子正将嘴里叼着的两块点心,吐在他面前。火狐狸则优雅地走过去,冲着他一番龇牙咧嘴。
方子笙抬首一望,但见墙上挂着许多庄严的画像。程曦面前宽大的桌案上摆着密密麻麻的牌位。
“你怎么来了?”程曦脸色有些发青,回首瞥着披散着长发的方子笙,“怎么不多穿件衣服?——快回去吧,若是木月四处寻你,会很麻烦的!”
“你不是说你不怕麻烦?”方子笙挑眉。
“那是昨天。现在的我,你也看到了。若你被发现,我跪的可不就是三天,说不定是一个月……”程曦看她半天没动静,只得冲她招招手,指着地上的被褥,“这里冷,过来披上被子。”
方子笙顺从地走过去,坐下,目光与程曦相平。她斟酌了一下言辞:“你是……程曦?”
“怎么?不像?”程曦笑盈盈的,“我也没想到你居然是郑家人。”
“郑家人怎么了,很奇怪?”方子笙嘴角一勾,露出淡淡笑容。
程曦点头:“昨天为了查出你的身份,费了我不少功夫。只听说郑家十三爷膝下一子一女,何时又多了一个你?”
程曦的话很直白。方子笙并不在意。她兀自一笑,颇有些无奈:“我也想知道何时多了一个我!莫说我了,你这……莫非是因为我?”
程曦思索着,继续笑的风情万种:“是,也不是。我只是昨日回来的时机不对。不过说起来,你的酒量可真不好!”
“我以前酒量挺好的!”方子笙认真道。她说的是实情,因为韩明瑜爱喝酒,她跟着他,总能沾光。好的孬的,她都能捞些尝尝。谁知一来二去,酒量见长,连韩明瑜都忍不住夸她体质异常。
“不是说你忘了以前的事吗?”程曦诧异。莫非无踪打探的消息有误?
方子笙看向程曦的眼神有些微妙。传闻里描述最多的是他的容貌,至于其他,众人都选择了忽视。可短短时间就能查出丢失在瑞雪宴上的人是郑家小姐,还能查出她曾失忆,不得不让人对他改观。
人心隔肚皮,她早该知道,越好看的人越危险,譬如朱衡。
“你还查出了什么,比如我为何失忆,为何受伤,为何中毒?”方子笙是真心想知道。
程曦一摊手:“没了。你爹爹将一切抹的很干净。时间太短,查不出来。不过,你问这些做什么,莫非你怀疑你不是郑纯心?”
方子笙答非所问:“是与不是有何区别……”总归都不是真正的我。
她丧失了和程曦说下去的兴趣,转头瞧见火狐狸不知从哪里扒来一锭金元宝。黄灿灿的果真是金元宝。火狐狸正将金元宝往程曦那儿叼。
见她好奇,程曦笑笑:“那是小火的宝贝。许是看见小黄将它最爱的点心给我吃,它不想输给小黄,才将它珍藏的黄金送给我。”
方子笙哑然失笑。喜欢黄金的火狐狸,还真是少见。
“那你就在这里慢慢吃黄金吧!”方子笙拎起被子,披在程曦身上。他不曾阻止。方子笙调皮一笑,竟让人有些惊艳,“你穿的薄,我实在见不得自己恩人生病。我先回去了,万一你麻烦大了,我更于心不忍了!”
程曦展颜,心说这小丫头还真是越看越顺眼。
刚走出祠堂,就看到木月噘着嘴,气呼呼地站在台阶下,她好像在跟谁生气。
找到方子笙的木月,带她去高烈的小院里用膳。饭还是昨夜的白粥,不过多了几碟爽口的小菜。
等高烈给方子笙针灸的时候,祠堂中,无踪正跪在程曦面前请罪:“主子,属下去郑府送信的时候,遇上了云妃身侧的侍卫。不过属下轻功比他好点,他追了属下一夜,还是没能追到属下。”
“云妃的侍卫?”程曦仍旧直挺挺地跪着,“郑国公一向与秦家不睦,云妃就算因东道主的缘故,过问此事,也不该让她身边的大内高手亲自去寻人吧?那两个侍卫是陛下亲自指派给她的,任何一个都堪比江湖高手中的高手,你输给他们也情有可原。消息送到了?”
“主子写的信和高先生的诊断和药方都已送到郑骏眼皮底下,属下保证他能看到。”无踪左边脸颊被剑气划了个十字。
“嗯,无事了,你去先生那里拿药吧。若是留了疤,以后讨不到媳妇,木月又该念叨我了!”程曦再次成功戏弄脸皮薄的无踪。无踪带着一脸红晕去往高烈的小院。
程曦并没有跪够三天,不过次日,孟锦泽就在苏氏的眼泪攻势下,派人请了程曦去书房,然后一番教训后,就放了他。结果刚出舅舅的书房,他又被苏氏堵上。一看到苏氏手中厚厚的女子画像,程曦落荒而逃。
四天后,木月带着一堆药材,坐着马车送方子笙归家。
郑骏收到高烈的药方时,将信将疑,在听闻陈大夫夸赞药方开的妙不可言时,郑骏欣喜不已。为了掩饰方子笙的失踪,他封锁了方子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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