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笙揉着太阳穴:“后门就行,多谢了!”
万水笑笑,正待开口。驾车的黑马忽然停蹄,不安地抖动尾巴。
原来是一个衣冠不整的酒鬼拦了路。
“哎,起来,不然,就踩着你过了!”万水居然跟酒鬼较劲。
方子笙探头去看。
地上酒鬼,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却抱着一个硕大的酒葫芦,正睡得香甜。
万水虽然贪杯,却千杯不倒。想醉不能醉,让他对那些酒鬼羡慕又嫉妒。当下,喝马前行。
马儿屁股吃痛,堪堪提起左蹄,就被葫芦酒鬼伸手托住,一个用力,咔哒脆响,马儿哀鸣,竟是被扭断了腿。
马儿颓然跪下,马车前倾,万水纵身掠下。
方子笙死死扳住车门,才不曾被丢人地甩出去。
万水大怒,见那酒鬼诈醉,行事比之自己更为可恶,当即准备踢飞酒鬼。
能瞬间扭断健马儿前蹄,酒鬼显然也是练家子。兼之万水不怕马儿踩死人,酒鬼心中也是不忿。睡个觉而已,居然要他的命?
两人你来我挡,居然斗了起来。
方子笙趁空下了车,这才发现身上披着灰鼠斗篷,脚上套着窄口银皮靴,连手上的给冯云挖坑时的血泡,都被挑破上药包好。
方子笙脑中闪过楚忆那张温柔的脸,向场中看去。
场中战局已定,万水武艺显然高出酒鬼,酒鬼不敌,虽节节败退,却能看出,逃跑应是不成问题。
场中过招,你来我往。方子笙看的却越发迟疑,继而震惊。她摇头,低声喃喃:“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是他——别走——”
不等方子笙挽留,酒鬼看不敌,跃墙逃走。而万水没有要追的意思,他还要送这丫头去孟府。这是主子交代的差事。
方子笙几步跑到墙边,扳向墙头,就要翻过去。心脏却一窒,整个人如同被刺,从墙上摔下,缩成一团。
这蛊毒,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关键时刻凑热闹,悔得方子笙捶地生气。
万水惊奇:“做什么呢?”纵身掠上墙头,已看不见酒鬼踪影,看方子笙失魂落魄,道,“人不见了,追也没用!你等着,我找匹马来!”
早在打斗时,巷子里家家户户就关门闭户,生怕惹了祸事。可临近事发的一家,还是被万水劈开了门,暂时收留了方子笙。万水则去处理马匹事宜。
那家人不敢慢待,端茶倒水,还生起火炉。
方子笙道了谢,那家的妈妈见她客气,不似赶车的万水那般凶恶,话也多了些儿:“姑娘想来是吓着了!说来也怪,那好酒的韩乐师,一向疯疯癫癫,竟不知居然还会武功!”
“韩……”方子笙一一回忆酒鬼对阵的招式,目露茫然。那些招数,她太熟悉。她与韩明瑜相交十年,两人常切磋喂招。她岂会错认?
但,韩明瑜,他身为大齐边关大将,怎会出现在大周国,还成了不修边幅邋遢贪杯的酒鬼?
“他叫什么?”方子笙摸向袖子,居然发现里面藏着两片金叶子。一时间,楚忆的温柔再次浮现。
分一片金叶给善谈的妈妈。
妈妈迟疑,拒不接受,怕被万水发现,几经方子笙许诺,才摇头道:“老身也不知他叫什么。只知道他善谱曲乐,常来这里教姑娘们唱曲儿,也教歌舞。他要的薪钱不多,有时只要有酒有肉就成……”
妈妈还在说,方子笙已无心再听。
若此人当真是韩明瑜,找人守在这里,他定会出现。
只是,他莫非真是韩明瑜?方子笙捂向胸口,里面心脏正痛如针扎。
万水的速度很快,再次坐上马车,方子笙忍着痛楚,紧紧抱着地上捡到的酒葫芦。
酒葫芦很旧,很光滑,看得出主人用的次数很多。没有挂饰,没有刻字,普通的如同这世上所有的葫芦。
第五十九章 追击金吾卫()
青瓦白墙,古树森立,绕过蹲有两座雄伟石狮的孟家前门。万水顺着一排高墙,将车驾到后门。
后门不大,门口同样有石狮,却小,也可爱。呈卧姿,兽眼颇大,憨态可掬,怀里啃着一团绣球。
“到了!”万水等方子笙下车,一笑,牙齿洁白,一点也不像贪杯之人的牙口,“小丫头,千万记得,莫提起我家主子。否则……”
“我知道,多谢大叔!”
眼见方子笙去敲后门,咀嚼着“大叔”二字的万水,神色古怪地驾车而去。
守后门的婆子们正在赌钱,见了方子笙,收起不耐,有人不顾老迈,两条肥腿跑的飞快,前去报信。
第一个来的人是程曦。
锦袍玉带,纵然下巴上冒出青青胡茬,也无损他的风度翩翩。
见方子笙打扮齐整,抱着个硕大葫芦,程曦正要开口,却听方子笙腹响如鼓。
原来方子笙昏睡两日,只被喂水,滴米未进,饿得发狂,否则也不会触发蛊毒。
接着跑来的是木月,一见此景,扶了方子笙回自己院子,然后造厨做饭,留下坐在屋中的程曦和方子笙。
桌上有糕点,方子笙虽吃相优雅,片刻后糕点还是少了大半。期间,程曦给方子笙斟了六杯茶。
待木月那一大碗料足油厚的鸡丝面上桌时,方子笙堪堪吃完最后一块糕点,继而在程曦惊讶的目光中,又吃光了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此刻,高烈也来了,诊完脉,与程曦耳语后,看了方子笙两眼,叹了口气,离开。
程曦终于问了:“这两****去了哪里?”
眼前的程曦,果然是当日空空寺的程三。方子笙笑笑:“和高先生说的一样,蛊毒发作,晕了两日。”
程曦靠着椅背,声音没有起伏:“山上的尸体怎么回事?……你和冯云夜半未回,次日派人上山寻找,除了地面上的两具尸体,坑里还埋着两人,一人是苏昔悦的丫鬟冯云。”
“我和冯云,看到那两人杀人。于是,他们为灭口,追杀我们。后来我被一个带着斗笠的人救下,冯云却死了。我蛊毒发作,晕了两日,醒来时就已经到了后门外。”方子笙言简意赅。
程曦想想,起身:“此事已惊动官府,你在孟府露过面,多有不妥。我已备下马车,送你回郑府,即刻就走吧!——至于你的蛊毒,先生已写好药方,你回府交给之前为你诊治的大夫即可!”
程曦清了场,从木月小院到后院,不曾见到一人。
踩上马车踏板,方子笙回头:“为何空空寺的程三,和瑞雪宴的程曦程公子,声音不一样?”
程曦有些意外:“人有千面,没什么奇怪的。”其实,他只是觉得好玩,故意逗弄方子笙。但真相,往往不能随意说出。就像,他不是故意看光了方子笙。
程曦的耳朵红了红,望着马车远去。
坐了一日的马车,方子笙浑身酸疼,手持高烈的药方,看的认真仔细。用药不多,却珍贵,足见此毒并非常人能遇,因常人遇到,凑不齐药材,只有死路一条。
蚀骨之毒,东于王庭。
方子笙喃喃,撩开棉帘:“还有多远?”
驾车的汉子,黑黝黝的脸上露出白牙:“再过半个时辰,姑娘莫急,路上人太多了。”
街上的人的确多,熙熙攘攘。大人抱了孩童坐向肩头,看杂耍,买糖葫芦。方子笙忽然想起郑骏。其实,郑骏比方国公,很像父亲,对她宠溺而放纵。方国公对她,更多是严厉与苛责。
远处骚乱忽起,人群中惊叫连连。持刀的人,逃跑的身影,让黑脸大汉将车赶至街角,生怕波及。
飞檐走壁的有两人,一逃一追。
逃的人,方子笙认识,正是因她吃了楚忆的千金难买之药,心存不满的千山。
追的人,衣分为二,下有分幅,旁有襞积,分明是大周的金吾卫服。
黑脸大汉扶掌:“哎呦呦,这是谁呀,居然能在习萧的追击下,逃的这么快?”
“习萧是谁?”方子笙看到两人下方的街道上,有佩刀的金吾卫驱开百姓,夹击千山。
黑脸大汉笑嘻嘻:“习萧是皇后娘家尤氏一门的表亲,号称神捕。捉了不少江洋大盗,那前面的汉子,真是好本事,居然在习萧的追捕下还能轻松有余,也不知犯了何事,惹得习萧如此兴师动众,居然不怕御史告他扰民?”
人远了,众人骂骂咧咧。
很快,骚乱如同滴水入海,涟漪过后,该买菜的买菜,该割肉的割肉。小贩乞丐,商贾行人,回归自我凡俗的人生。
马车启动,方子笙摩挲葫芦,望着摊在手心的金叶思索。金叶与她食指同长,两指宽,叶脉精细,栩栩如生。
马车走的不快,方子笙往外看去,恰见通达客舍的迎客酒幡飘扬。先前她曾听万水抱怨,说通达客舍的蒲酒贵而不烈,草料贵而不优。
十之八九,楚忆下榻之地便是此处。再加上方才千山正从此方向逃走。不知,楚忆是否还在里面?
方子笙拦下黑脸:“不知,能否劳驾你去帮我买一份陈家的花生酥?我屋里的丫头们最是心悦他家的点心。”
给丫鬟买?
黑脸虽好奇却不多问。难得见有如此心意的主子,尤其在苏家大小姐苏昔悦的映衬下。
眼见前方七八步远,陈家点心的百年老店前,排着长队。黑脸将马车靠边:“姑娘坐好了,无白这就去买!”
无白?
这名字倒符合。方子笙趁他转身,溜下马车。正待踏上通达客舍的台阶,忽觉奇怪。
青天白日,人群熙攘,为何这通达客舍只有人入,不见人出?
门口扫地的店小二,时不时抬头看向方子笙,眸中蕴藏精光,分明是习武之人。再看地上几处碎屑,几次都不曾扫走,他心不在焉所为何事?
方子笙摒气,只觉得前方客舍里,藏着一股肃杀之气。
气息极淡,夹杂隐隐血气。
方子笙左右一顾,一叹气,懊恼:“说要打酒,怎能忘了酒葫芦。”继而翻翻衣袖,“连钱也忘带了,看来老爷今日是喝不到通达客舍有名的蒲酒了!”
第六十章 空空寺梅宴()
方子笙前脚转身,后脚通达客舍大堂里,隔窗戒备的人,纷纷将目光从方子笙身上移开。
此刻,新进客舍之人,一个个皆被堵了嘴,跪在地上,看守他们的正是墨红衣袍的带刀金吾卫。
金吾卫奉命捉拿钦犯,如今跑了人,正犯愁如何交差,只得将进入客舍之人,一一询问,期待找出漏网之鱼。
折身就看到不远的无白,拎着两大包点心,笑的诡异:“姑娘,幸好你没进去,那里如今可是修罗场,里面高手不少……这习萧究竟是要捉谁,居然下了如此血本?看来要通知公子了!”
无白不认为方子笙能听懂他的话,故肆无忌惮。
方子笙瞥瞥那厢排队的人,还是那些人,有增无减。这么快,无白是如何买到点心的?
无白露出森森白牙:“有钱能使鬼推磨,姑娘快上车,我还等着回孟府吃晚膳呢!”
无白的晚膳不曾耽误。方子笙的晚膳也不曾耽误。
主子归来,一群丫鬟哭哭啼啼,各表心意后,方子笙略动动筷,上了床。
因程曦提前写了帖子,为防有心人窥探,方子笙进的是郑家后门,接应的人是花开和荼靡。
郑骏并未现身。
听荼靡说,门房一个名唤小五的下人,收买许多郑家下人,就连方子笙被夜袭当晚,亦是小五打通关节,让护卫疏忽,才放了刺客进来。是以,郑骏正处理此事,赶不及迎接方子笙。
方子笙脑中闪过永宁寺后山上,许家兄弟和冯云的脸。
冯鱼,秦家?
方子笙念着,陷入昏睡。虽是坐车,可连坐几日,她被晃的浑身都要散架。
紫檀镶楠木山水图箱式大床,软褥厚被,舒服的让方子笙好梦连连。梦里她见到了韩明瑜,亦有兄长方庭君。
梦总是会醒的。
太阳升起,金光透过窗棂射入,被天青色的软烟罗拦阻大半威力,照在方子笙眼皮上好一会儿,她才睁开长密的黑睫。
门外静悄悄,鸟声不闻,人呢?
方子笙赤脚踩上花毯。烧着地龙,并不冷。吱呀一声推开门,方子笙与外门侯着的一众丫鬟面面相觑。
上茶盏的,端铜盆的,捧痰盂的,拿毛巾的。四五个丫鬟排排站着,一愣,纷纷请安。
“怕扰了小姐好梦,奴婢们不敢惊动!”荼靡伺候方子笙梳洗,眼圈发红,“奴婢对小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还望小姐以后不管去哪里,都要带着荼靡。”
铜镜里,荼靡表情认真。
方子笙应着,问道:“这几日府里可有大事发生,昨日入府前,我见前门停着几辆马车,不像家里的。”
“那是来给大小姐送衣服首饰的。”花开将牛角梳递给荼靡,看她为方子笙梳发,“今日秦家在空空寺的梅林聚宴,瑞雪宴才送来帖子。大小姐不愿再穿瑞雪宴时备下的衣服,夫人就另给她订了。”
梅宴?
冯云也曾说过。
方子笙暗忖,冯鱼如今应在秦家,若有可能,她想买了冯鱼,留在身边,也算圆了冯云遗愿。
冯鱼是小厮,却一定有认识他的丫鬟。带着花开和荼靡去参加梅宴,私下让她们去秦家丫鬟处打听冯鱼,倒是个好主意。
可苏昔悦也在,被她瞧见,又要多生事端。
等荼靡将镶蓝宝石花钿簪上方子笙的发髻,她已问出,秦家也给她下了帖子,便吩咐备车。
荼靡与花开面面相觑。
郑骏人虽不在,可郑骏下了命令,要她们照顾好二小姐,如无必要,不要出门。
不愿方子笙出门的,除了郑骏,还有郑芸潇。
看着忽然冒出来要去梅宴的方子笙,郑芸潇十分震惊。她几时回来的,为何娘亲安排的人,没一个发现?
这一次,郑宛凌并未参加,她心思重,瑞雪宴上未曾得见心上人,忧愁之下,受了风寒,正在养病。
郑芸潇今日打扮甚为优雅。
紫玉雕云纹玲珑簪插在乌鬓,银白底色翠纹织锦斗篷下,鲜亮的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越发衬得她唇红齿白。
只是说出的话,不比人美:“这大冷天的,你一向身子不好,可别得不偿失的好!——你若再染了病,怕是爹爹会打死那些伺候的丫鬟!”
荼靡愤愤。都说姐妹情深,这郑芸潇是巴不得小姐生病,其心可诛。
方子笙不愿打嘴仗,兀自上了马车。
见不理她,郑芸潇气恼,坐在车里生闷气,一块云锦帕子都要被她扯碎了。旁边伺候的修容,低声道:“小姐何必心烦,若不想二小姐同去,奴婢有法子!”
“嗯?何法?”
“给二小姐赶车的,是奴婢在府里认的义兄。只要小姐开口,他在二小姐的马车上做做手脚,车坏了,二小姐自然就去不了了!”
郑芸潇赞许,丢了半块银子给修容:“等会我让停车,拉走郑纯心后,将银子赏他,你让他麻利点。事成之后,还有重赏!”
事情进行顺利,当方子笙所乘马车,因轮子坏了而停下时。
郑芸潇得意地说起风凉话。待她觉得取笑得差不多,准备离开时,却发现自己的马车,同样坏了。
荼靡震惊地盯着方子笙的手。
方才那只手,捡了一枚小石子,趁郑芸潇冷嘲热讽,扔向郑芸潇的马车轮子,然后,那轮子的轴枝就断了。
郑芸潇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