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霞姑娘 作者:[苏联] 勃列伏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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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霞姑娘 作者:[苏联] 勃列伏依-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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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小山脚下的大路上,几辆烧坏了的坦克和柴油引擎的重型装甲运兵车默默作证:伪装起来的炮兵营是从最近的射程以出其不意的炮击进行这场力量悬殊的战斗的。看来,这一仗打得很久。敌人的装甲部队遭到苏军炮兵营的第一轮炮火打击后,在从北到南穿过田野的陡谷的掩护下后撤。然后整顿了一番,让强大的坦克部队打头阵,按照军事条例开始进攻高地。视力所及的广阔田间,尽是双行履带轮辙,满目疮夷,到处是黑洞洞的弹坑,金黄色的庄稼践踏成一片焦土。敌军坦克急于冲到沼地小路上去,以德国人惯用的队形发动攻势:尖角向前,两旁成“之”字形,发起攻击的同时,把炮弹向高地猛泻。

  炮兵们节省炮弹,弹无虚发。许多炸开花了的、烧焦了的、象熟虾壳似的铁甲,在黑麦田里随处可见。这些战争机器现在已经悄无声息,也不可怕了,它们的装甲板上面画着十字架呀、龙呀、山猫脸呀、黑桃A呀,堆在蜿蜒曲折的山谷路边以及林端灌木丛中,一辆挨一辆,挤压推撞,就象在玩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跳背游戏①”“似的。被太阳烤炙的庄稼漾起粮食香味,松脂也发出刺鼻的气息,此外还可以闻到令人窒息的汽油味,以及难闻的烧焦的油漆臭和燃烧过的机油味。

  【 ①跳背游戏,参加者一个接一个从前面弯腰站立着的人身上跳过去。——译者注】

  很难相信,这一切竟是一小批扛着大炮、埋伏在树木遍山岗的战壕里的苏军战士立下的战功。为了使自己的部队摆脱尾追不舍的敌人,炮兵战士们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沙丘高地被削平了,松树被摧折了,炮也打坏了,变得残缺不全。在这些断树残炮中间,横七竖八地躺着高地保卫者的遗体。有的头上缠着匆忙间包扎起来的、血迹斑斑的纱布,有的手和脸被硝烟熏得乌黑。他们的军衣撕得稀烂,背上及腋下的汗水现出白花花的盐渍,干涸的血块使军衣变成褐色的、硬梆梆的了。

  穆霞和米特罗凡·伊里奇缓步登上斜坡。哪怕是听到一点人的声音、呻吟、或者微弱的呼吸也好呀!可是,只有喜鹊在灌木丛中恶声 噪,只有蟋蟀在阳光下厉声长鸣,只有从脚下惊起的赤翼蝉凄切哀歌。

  “等一等!”穆霞突然尖叫一声,冲向前去。

  在小山顶上,在一株很大的松树棚顶下的一个不深的掩体里,弯腰坐着一个没带钢盔、瘦小、尖脸的小伙子,黑色的领章上有三颗小星。他的军上衣空空的右袖被撕破了,左手仿佛用蜡塑成,放在战地电话的绿色小箱子上。他的肩膀顶着听筒靠近耳朵,钢盔掉在脚旁。他仿佛是在睡觉,或者失去了知觉。

  姑娘摸了摸他的前额,大叫一声,好象被烫了一下似的把手缩了回来:“死了!”她脸色苍白地说道。

  是的,就在这个观测所里,他站在电话机旁,已经失去了一只手,正在流最后一点血,显然还在用电话继续指挥炮击,但是最后一颗子弹打中了他。虽然他死了,但是这位指挥员并未倒下去。他还是这样凝然不动地站在掩体一角,脖子上挂着望远镜,耳旁放着听筒,俯身在标尺图上。刚强、操劳的神情永远印在他那张长着大粒浅绿色雀斑的秀脸上。风儿吹拂着他那竖立起来的、粗硬的头发。看来,这位年轻人在执行艰巨的军事任务时,异常沉着而又冷静。此刻,他好象还在继续执行任务,正要虎地一跃而起,举起望远镜,摇动电话机把手,下达命令:方位XX,标尺XX,开炮!

  “死了。”姑娘又重复了一句。

  米特罗凡·伊里奇和穆霞站在上尉的遗体跟前。他俩对军事一窍不通,因而自然也不可能了解在这沼地小径的入口处所发生的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的实质。敌我双方的伤亡对比显而易见,对于外行人来说,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然而,所有这些情况以及高地保卫者枕 而卧的姿态本身,都极其悲壮,动人心魄。

  老人沉痛地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吻了吻炮兵上尉宽大而端正的前额,然后站立起来,表情庄严肃穆。

  “这样的人难道可以征服吗?打死是可以的,而要征服——绝不可能。穆霞,这是在给我们上课呀……啊,多好的一堂课啊!”他用手指着那座被削平了的高地,说:“记住这个吧……”

  后来,老人气愤地咳了一声,把帽沿拉到耳根,飞快地走了起来,几乎是跑下山岗,朝沼地小道奔去。通向小道的路已经被脚步、车轮和坦克履带碾得稀乱。穆霞本来已经跟在米特罗凡·伊里奇的后面走去了,但她忽然想起来,采了一些白色和玫瑰色的蜡菊,返回战壕,把花放在炮兵上尉的膝盖上。她生平第一次这么近看到死人,因而她确信死比生可能更庄严,这使她感到十分惊讶。

  她没能一下子赶上自己的同伴。老人大步在长满沼地青草的腐烂圆木间走着,圆木在他脚下吧哒吧哒直响,他没有转过身来,只是叹了一口气。

  姑娘眼前出现了那张布满雀斑的面庞和那微风吹拂的一绺火红色的头发。

  谁也不想说话。

  他们各人想着自己的心事,就这样走了一整天,直到夕阳西下,没有谈论他们的所见到的一切。也没有谈论还有几天的路程。夜幕降临时,他们在枞树林深处一条悄悄升起薄雾的小溪边停下来过夜。米特罗凡·伊里奇把一捆干柴扔在林中空地上,准备点燃篝火,只是在这个时候,他才说出声来:

  “法西斯匪徒深入我们的国土,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来了,就得滚。即使还剩下一些人活着,那也得滚……有我们这样的人民……”他叹了口气,望了望落日,又望了望走过的路,削平了的高地远远地留在身后,“有这样的人民,我们一定能战胜任何敌人。”

  此时此刻正在小溪边洗嫩马铃薯的穆霞,迅速在提锅里翻动着马铃薯,她马上明白了他讲的是谁。

  “可您记得他的脸是什么样子吗?”她在岸下应声说道。

  米特罗凡·伊里奇划燃火柴,用手掌捂住,然后将它慢吞吞地移至上方架有松枝的一卷白桦树皮处,桦树皮缓慢地燃烧起来,先是卷曲,继而象热锅里的猪油一样噼啪作响。

  “亲爱的,他们怎样对祖国履行自己的职责啊!……愿上帝保佑我们也这样来履行自己的职责吧!”

  桦树皮卷曲得越来越厉害,噼噼啪啪地抽泣,熊熊地燃着,几条紫红色的火舌在干树枝中舞个不停。篝火四下里都燃起来了,而且迸发出的火光又是那么开心、活跃,把老人那张严肃、沉思的脸庞照得通明闪亮。

  就在小溪那边不远的地方,一只鹌鹑在单调地鸣个不停,蚊子轻声地发出嗡嗡的叫声。流水缓缓地冲刷着长满青草的河岸。在温暖而潮湿的暮蔼中,穆霞好奇地打量着她的同伴,他的身影被闪烁的火光从侧面照亮了,清晰地显现出来。

  “他身上还真有不少东西值得学习哩!他走路多轻快,篝火烧得多旺!……他对于人生的想法又是多么精辟啊……真不愧是个好样的!更不愧是一台长胡须的计算机!对,穆西卡,这才真是了解一个人的好时机呵!” 
第7章
 
  那天晚上,穆霞刚在用枞树枝叶搭成的床铺上躺下来,很快就睡着了,这些枞树枝叶这次可是她亲自为自己和同伴砍来的。

  米特罗凡·伊里奇又失眠了。为了不让火光或烟气把别人引到宿营地来,他把篝火扒开,给燃木浇上水,踩灭木炭,把干柴收拢,留待明天使用,熏黑的小锅也用沙土擦洗于净,然后仰面躺下来,双手枕在脑袋下,默默地沉思起来。

  过去,正是在这样和煦、恬静的夏夜里,繁星与萤火虫交相辉映,柔光点点,轻纱般的薄雾悄悄升腾起来,在芳草如茵、徐徐散发出白天余热的草地上躺一会,真是妙不可言!在这样的时刻,大自然是何等庄严、静谧!森林、草地、薄雾笼罩着的小溪,都进人了甜蜜的梦乡。经历一周工作后身心疲乏的人们,在这样温馨的夜晚,投进大自然的怀抱里小憩,倾听那沉睡的森林的簌簌声,呼吸着那被玉露的凉液抚弄得更加香味浓郁的花卉的芳菲,真感到心旷神怡!

  同样是夏夜,同样是晶莹碧透、星光闪烁的静谧蓝天,同样是轻纱般的薄雾弥漫在草地上空,同样是从溪边袭来阵阵芬芳潮湿的冷气,然而,却既没有宁静,也没有欢乐。在阵阵蛙噪声中,有一种使人惴惴不安、令人提心吊胆的东西。麻鹭①象母亲失去儿子一样悲泣;微风从河岸下送来的肺草的香甜气息中,隐隐夹杂着一点腐臭味儿;甚至在单调的鹌鹑的叫声中——这种鸟声从童年时起就被理解为“睡觉啦,睡觉啦!”——现在听到的是:“走吧,当心点!走吧,当心点!”

  【 ①鹭的一种,特征为羽衣上既有条纹,又有班点。——译者注】

  发生了什么事呢?要知道,占领军根本没有来到此地,他们从旁边绕过去了,这些深山老林总算幸兔于战祸。然而,夏夜既没有带来欢愉,也没有带来宁静,人们警觉地倾听着,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米特罗凡·伊里奇叹着气,不时地向小溪那边张望,看是不是现出了一线金色的曙光,是不是该动身赶路了。嗨,真希望黎明快点到来啊!

  在小溪拐弯处,一条大鱼拍击了一下水面。米特罗凡·伊里奇完全象老人一样叹着气,呻吟着,从他那散发出芬芳气息的床上爬起来,用桦树枝和桦树皮扎成一个火把,将它点燃,便朝溪边走下去。他用手抓住了几条一动不动地呆在浅滩石头缝里的小鮈②。他把这些小鱼穿在钓子上,然后把两只钓钩放在小溪弯里荫暗的漩涡处,这处漩涡是他在傍晚时就注意到了的。如果能捕到一条好梭鱼,对于补充他们消耗很快的食物储备来说,那可不会是多余的。

  【 ②鱼类的一属,身体小,侧扁或圆筒形,有须一对,背鳍一般无硬棘。生活在温带淡水中。——译者注】

  观察了一阵平静的水面上泛起的涟漪之后,老人本来打算再睡一觉,可是他的视线马上落到小路上一件闪着金光的小东西上。米特罗凡·伊里奇吓得肩胛骨上的衬衫一下子湿透了。难道是他们傍晚路过这里的时候,袋子裂开了,这玩艺儿是从袋子里掉出来的吗?

  老人急忙蹲下身去,用发抖的手抓起闪光的东西。这是一只河里的珠母贝壳,也许是喜鹊啄到之后剥下的壳,尽管放在手掌上只不过是一块软体动物身上色如珠母的鳞片,可他的心还是不安地跳动。要知道,那些金银财宝是按重量直接收下的,匆匆忙忙过了秤,当然就不准确了。可别丢失一点才好,很可能,当他们把东西从一个袋子转到另一个袋子去的时候,就已经掉东西了。谁也无法估计到,因为没有造清单,甚至连最简单的清单至也没造出来。

  他是一位经验丰富的银行工作者,怎么会疏忽到这种地步?一切都是匆匆忙忙,了了草草……还有这位傻姑娘,她为人轻率,对待金银财宝就象对待土豆一样。不,她对土豆还要爱惜些,你看,她今天把土豆数了又数,心里盘算着,这点东西还够他们吃几天。她背土豆既无怨言,又不顶嘴……真是一个脾气古怪的姑娘!

  “不,这一切都要纠正过来,现在就要纠正!可是怎么纠正呢?”他手里仍然握着那块贝壳,反复考虑。“既无墨水,又无片纸,你怎么造清单呢?是否可以学古人那样写在桦树皮上呢?当然,写在桦树皮上是可以的,但是难道你能写得下吗?要知道,黄金很多啊,还有很多其它玩艺呀……撕下一块衬衣布?这倒是个主意……但是,在布上写字是一件多么繁重、艰难的活计啊!这要耗费多少个昼夜呢?……是呀,真是个难题!”

  东方已经现出鱼肚白,松树顶镀上了一层金色的霞光;不过,当米特罗凡·伊里奇想出一个补救办法——用奖状写的时候,淡红色的晨雾依然笼罩着沉睡的森林。对了,就是那些奖状,授予突击手称号的奖状,市苏维埃的多种证书,这些都是他随身带来的、长期诚挚服务的纪念品。要知道,这些东西很多。把那两位铁路职工交给他们的东西都过细地 写在这些证件干净的背面。这已经足够用了。

  老人跳了起来。他在粉红色的雾气腾腾的溪水里洗了个险,用衣襟擦干,满意地咳嗽了一声,感到精力充沛。干起来吧!那些奖状都放在穆霞当枕头用的袋子里。他小心翼翼地托起姑娘的头,抽出那一卷纸筒。穆霞没有醒来,她只是象孩子那样巴哒了一下嘴唇,膝盖几乎钩到下巴那儿,象一只弧形面包似的紧缩成一团。

  “好极了,让她多睡一会儿吧,至少没有人在耳边唠叨了。”老人给姑娘掖好被子,找来一个锯得光滑平整的树墩,在上面铺上一张纸,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副老式夹鼻眼镜,架到鼻梁上,然后开始熟练地在纸上画格子。他干着这种简单的事务性工作,感到十分兴奋,恰似一个久离画架,又重新拿起画笔的画家所体验到的那种心情。当他用誊写铅笔以工整的字体写出他那熟悉而又特别喜爱的语句时,他的双手微微发抖:“贵重财物清单。国家银行市分行,一九四一年七月二日,收到公民英诺肯季耶夫·伊费和乔尔内依·米·奥送来的该批财物,应移交给后方苏联国家银行前敌办事处。”下面写的是各栏的名称;“顺序号”,“项目”,“特征”,“备注”。他把夹鼻眼镜从鼻梁上往下一移,便开始将物品逐一登记,从一堆挪到另一堆。

  他工作起来还是象平时那样勤奋、敏捷和准确,完全忘记了他现在不是坐在办公室,而是沐浴着漫天红霞,坐在年轮象琥珀一样闪闪发光的树墩旁边。他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感到习惯了的工作本身所带来的乐趣,因为现在他已经脱离了这个工作,谁知道会脱离多久呢?也许会永远永远地脱离吧。他间或停住手,搁下填写得十分工整的格子,借此机会伸一伸麻木的背脊,活动一下手关节,这是他欣悦心情的一种表露。

  这个早晨他工作得多么舒畅啊!甚至在让那些有礼貌地咳着嗽的集体农庄的园艺家们参观他的“阿林卡”葡萄的时候,他似乎也没有感到象现在这么舒畅,尽管他怄着腰,以很不舒适的姿势坐在树墩旁,俯身在纸上那工整的表格中填写……

  被灼热的阳光弄醒了的穆霞,看见了这样一个场面:不远处,米特罗凡·伊里奇没穿上衣,只穿条背带裤,鼻尖上架着一副“契柯夫式”的夹鼻眼镜,坐在树墩前,偏低着头,聚精会神地写着。在沾满露水的大森林的衬托下,这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的奇怪,以致姑娘忍俊不禁,噗哧一笑。

  老人把夹鼻眼镜往鼻梁上一推,不满地看了看醒来的同伴,忧郁地叹了口气,又接着往下干。

  在他面前整齐地铺开一件大衣,上面放着一堆一堆贵重物品。他一边登记,一边把它们从这一堆放到那一堆。

  “早上好……也许我能帮您做点什么?”穆霞问道,极力忍住笑。

  “你要帮忙,就别讲话,也别妨碍我。”老人嘟哝一声,依然把头埋在纸堆里。

  他挺直身子,伸了个懒腰,弄得关节咔咔作响,手指骨也咔嚓咔嚓响了一阵。接着他又补了一句:

  “你可知道,当我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仔细看了一遍全部宝物的时候,我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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