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子拧开了的空水壶躺在雪中。
这样一来,姑娘真感到害怕了。一害怕就浑身发软。姑娘更熨贴地背靠一株松树,闭上了眼睛。不知为什么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一片寒冷的汪洋,灰色的巨浪冲天而起,巨浪之巅有一只不结实的小船,船上的人面对暴风雨划桨前进,她是这样清晰地想象着这些人,以致她仿佛看见他们磨出血的手臂上,由于紧张用力而青筋毕露,看见他们半闭着双眼的脸庞,脸上呈现出恶狠狠的、不屈服的表情,有着这种表情的人们只有死亡才能阻止他们前进。于是姑娘的耳边又响起这句话:“布尔什维克没有做完他能做的一切,是不许死去的。”
“难道你穆西卡做完了一切吗?”
姑娘的心平静下来,她离开树干,拾起了冲锋枪。她感到枪异常沉重,好象全是铅块铸成似的。她把武器放在膝头上,打开保险。清脆的金属叮当声惊跑了峡谷中的黑影,绿光一下子消失了,然后在很远的地方,在谷底小溪蒸汽腾腾的冰窟窿旁重又出现点点绿光。传来闷声闷气的、凶残的怒吼声。狼又开始逼近。绿光点非常多。这些光点在黑暗中抖动,形成一个很宽的、准确的半圆形,把遮盖游击队员的松树棚顶团团围住,好象是有意识地包围似的。这个半圆的中间在谷底,而两头则伸到斜坡顶上。
“这才荒唐哩!……克服了多少真正的危险,而却在这儿,在接近目的地的地方,象愚笨无能的牛犊一样喂了狼!……不,不!……这简直太荒唐!”
穆霞重又使出全身力气摇晃同伴们。他们的脑袋毫无生气地摆来摆去,眼睛闭着,甚至听不到他们的呼吸。姑娘心想:她是不是在白费力气使死人活转过来?“不,雪花还在脸上融化呢。”她解开尼古拉的内衣,手触到了身上的热气;用嘴唇贴近托利亚的太阳穴,冰冷的皮肤上一条血管在有节奏地跳动。
还活着!但是这些黑暗中的狼,它们在逞凶,它们在靠近。绿火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好似探照灯在夜空中捕捉到一架飞机。姑娘感到她脸上的肌肉好象触到了这些贪婪的眼光。她多么想给这群凶残胆小,越来越猖狂的狼一梭子、两梭子、三梭子枪弹。但是汽车呢?汽车在大路上吼叫呀!枪声会引来比野兽更可怕的敌人。不,狼比敌人还要好一点!等到最后一分钟。可能,天就要亮了。
“你害怕什么呀,怪人!”姑娘用米特罗凡·伊里奇的口吻安慰自己,“什么叫做狼?不过是一只大狗而已,它怕人嘛。它只是在成群结队的情况下才敢于袭击人。”成群结队嘛!而在灌木丛中究竟有多少狼呢?黑影越来越逼近,它们的身影越来越分明。绿光消失了,但穆霞看到了它们小心翼翼的身影,听到有劲的爪子踏在硬冰上发出的 声,喷出的粗气声以及磨牙声。要是它们一起向她扑来,那怎么办?
“是时候了。可能,这就是最后的时刻。为什么森林总在隆隆地响,就象夏天雷雨时一连串的炸雷一样?这是幻觉?为什么小雪从松树梢上轻轻落下来呢?”由于衰弱不堪,耳朵对这种声响无法辨清:是现实呢,还是在作梦。
“是时候了。”穆霞的手抖动着,掏出记事本和铅笔。在空白的字行里添上遗言,然后从靴筒里抽出短剑。狼威胁地 叫一声,跑下去了。“还怕人呢。”
“滚你的蛋,可恶的法西斯强盗!”娘姑喊道,同时向它们挥动着冲锋枪。
她拿着枪,慢慢爬向松树,用手抓住粗糙的树皮,跪在地上,想试着站起来,但是办不到,没有气力。于是她把手伸得尽可能高一些,挥起短剑,一下把写有遗言的、打开了的记事本钉在树上。
再也没有气力了。手松了下来。一头栽倒在雪地里。但毕竟事情做好啦。一旦发现他们的尸体,现在这个记事本一定会被发觉。尸体?这个字眼听起来多么古怪。不,还不是尸体!心脏还在跳动。手不好使,但还能动。“布尔什维克没有做完他能做的一切,是不许死的。”笔记本在褐色的粗糙的树皮上老远都能看见。但还不是一切都做完了,不,心脏还在跳动,既然还在跳动,就应当为自己和同志们的生存而斗争。“这是什么在轰鸣?难道又是幻觉?雪花又从树枝上撒落下来,要是真在近旁射击呢?……心脏还在跳动。不,不,还不是一切都做完了……是这样。”
穆霞坐到原先松树棚顶遮盖下的那个地方,把同伴们不动的头枕在自己的膝头上。她觉得这样一来她的同伴就更加安全了。现在她不仅挡住同伴们不被风吹,而且也挡住了他们不被雪打。剩下的精力都用在这一切上。但黑夜已经发出了淡淡的白光,附近的树木从昏暗中显露出来。
“天亮了!”穆霞猜到,“也许一出太阳,它们就会被吓跑,被赶走……”不,凶恶的嘴险已经在很近的积雪中闪现,又呲牙又裂嘴,亮晶晶的雪花贴在稀疏的、梆硬的毛上。从黄牙中急促地迸出激烈的气体。一只额头突出的大狼,身上灰白的硬毛发出亮光,肥大的腰身神经质地抖动着,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它已经就在近旁。你瞧它在原地不动,好象掩埋在雪中,而整个身子却在偷偷移近,眯起眼睛,似乎在瞄准猎物。整个一群狼现在都紧紧拥挤在这只头狼后面不远的地方,它们不走出小树丛,怒吼着,呲牙裂嘴。一阵微微的晨风使穆霞嗅到了一股熏人的血腥气。
突然额头突出的狼将爪子往雪地里一蹲。穆霞两手的食指用力扣住板机,长长的一梭子弹射了出来。强烈而又连续的噼啪声在峡谷中震响,回音沉闷地在森林中回荡,松树梢的枯雪无声地纷纷下落,在晚起的十二月太阳战兢兢的微光中发着红光……
第24章
……苏军转入反攻,出其不意地扑向法西斯集结在莫斯科地区的主要兵力,将他们击溃,迫使他们的残兵败将狼狈逃窜,然后开始前进,给敌人一次比一次更猛烈的打击。从那时以来,已经快过去三周了。
后方和前方以及战线那边占领区的千百万苏联人民梦寐以求的理想实现了。压得绷紧的弹簧松了开来。这次打击带有如此巨大的毁灭性,以致它不仅震惊了德国法西斯军队,而且震动了整个希特勒的强盗国家。
捷普洛夫将军指挥的师,充当加里宁战线一个军的前锋部队,成功地突破敌人的工事,渡过冰冻的河流,在这个战区第一个冲出去追击敌人。不论是在进攻路上敌人匆匆忙忙建筑起来的防御线也好,还是德国人有时在森林边,大路旁的高地附近,山谷和小溪边,村庄外进行的掩护战也好;不论是坦克的伏击也好,还是来自陆地和空中经常的反扑也好,都不能阻挡苏军的前进。
这个师的所有军人:从宽肩膀、白头发、有一双抡大锤的大手和一副学者的宽大前额的捷普洛夫将军起,直到不知疲乏地向各营传达加速行动的电话员,在行军路上学会了煮饭的连队炊事员,在这些日子里被匆匆写就、装有捷报的战士“三角形便信”的重量压得弯腰拱背的战地信箱邮递员——每个人都极为关注场艰巨攻势的展开。
日日夜夜在进攻,人们没有睡眠,甚至经常没有休息。带着烧好的热汤行进在队伍中的战地伙房,散发出诱人食欲的香气,但是战士们没有时间停下来吃饭,饭菜冷了,他们有时仅以干面包和一把冷雪充饥,一边行军一边吃,千万别延误这一胜利的进军,千万别让敌人逃跑,别让他们集结兵力,卷土重来!
巨大的胜利带来的欢乐,使得士气空前高涨,以致人们完全忘却了自己,能够做出一切难以想象的事情。当大炮、弹药车、军粮车陷在铺满白雪的峡谷底,牵引车踉拖拉机拉断钢索都无法把它们从深雪中拔出来的时候,人们便用手把这些抛锚的汽车从积雪中抬出来。
炮兵营的后面,在雪路两侧连绵不断地行进着和平居民:有老人,有妇女,还有少年儿童。他们用横在肩膀上的袋子运送着炮弹。这是光复了的村庄的村民在尽力帮助自己的军队在深深的雪地里进攻。
这的确是光辉的日子!一师一师的部队在埋在深雪中象堑壕一样的大路上前进,路标则用半盖着雪的尸体、敌人丢下的大炮和大车以及烧坏了的汽车来代替。部队沿着村庄前进,这些村庄只能根据路标上的题字才能猜出来。在极少的空闲的时间里,战士们在灶里煮浓缩食品,这些灶设在似乎是一马平川的空旷田野上;在水井里饮水,这些井的轮箍告诉战士们,在这大风毫无阻拦地卷起飞雪的地方,自古以来曾经有过村庄,现在则被破坏了,被焚毁了……
这些“无人区”的景象在战士们心里唤起了仇恨,使他们不感到疲乏。
捷普洛夫将军指挥的师,就这样边行军边打仗向西挺进无数公里,直到碰上一道设防坚固的战线才停止下来。这道防线是敌人的工兵在林边一条有名的俄罗斯河流陡峭的岸上建筑起来的。它离该河的源头不远。
在这个地方,这条河并不宽。在干燥少雨的夏季里,野山羊能从浅水的石头上涉水,甚至连肚皮都不沾湿。但敌军司令部选来阻挡进攻的河岸却很高,从岸上到河下是黄沙坡,这些斜坡陡峭异常,以致雨燕都知道,无论是野兽或者是人都无法爬上去,于是便在坡上挖下深深的巢穴。
在陡岸的顶部是一座松林。敌军工兵将松树推倒,用松木构成永久火力点。这些永久火力点的火力组织得相当好,能扫射河岸左面低低的沼泽地上的每一点。被春水冲刷的岸坡的坡度却不太大,在这个地方工兵们浇水成冰。这些斜坡本是防御线上较易攻下的地方,这样一来就变成一座座溜滑的小山,不仅神枪手不能攀登上去,就是野兽都无法跨越。
就在这条组织得巧妙而又坚固的后备防线上,敌人得以阻挡住作为第一梯队的捷普洛夫将军师的前进。
捷普洛夫将军用火力侦察后立即明白了,用强攻的办法拿下这些工事连想都不要去想。他等到黑夜降临,在暴风雪的掩护下把特别滑雪队投入进攻。但敌人已在通向防线的各个通道上安上了信号装置。进攻被打退了。这个师不得不停下来。战斗情绪每小时在低落,这种情绪是每个处于进攻地位的人都知道是十分宝贵的。
军部的通讯兵一个接一个送来命令:立即进攻。前线司令官是一位沉着冷静、经验丰富、很有才能的将领——捷普洛夫还在哈勒欣河①英勇的战役中就很尊敬他。司令官亲自要师长接电话,生气地批评他按兵不动是一种犯罪行为,然后建议他不妨使用“锦囊妙计。”
【 ①哈勒欣河,又名哈拉河,在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全长233公里。一九三九年八月二十日至三十一日,苏蒙联军在此击溃了日本帝国主义六个军的兵力,粉碎了它企图控制西伯利亚铁路的阴谋。——译者注】
锦囊妙计!这一点师长也想过了,他同芬兰白军战斗的时候起就 熟林中作战的战术。他请求司令官给他调来几个炮兵营,把它们配置在敌人防线最薄弱的阵地对面;然后把师部后方所有的汽车和拖拉机调近河边,下令整夜在低地的火线道路上开动,让马达吼叫,履带轧响,并且暗示车队首长不要因为司机车灯隐蔽装置不良而处罚他们。与此同时,全师的滑雪兵和侦察连队却混合编成一支部队,穿上伪装,带上冲锋枪、手榴弹、轻机枪、战刀等武器,在最难攀登的右岸阵地对面的林子里集结。
十二月的一个黑夜,拖到这里来的所有大炮一齐向敌人防线开火。在结冰的斜坡上跳跃着爆炸的火光。一发发喷射弹带着沉闷的隆隆声射向对岸,恰如一支大画笔洒下点点火花。大地颤抖和呻吟起来。炮队将全部火力集中到敌人设防坚固的防线中最薄弱的阵地上。
此刻,在左边很远的地方,穿着伪装服的战士却一枪不发,无声无息地用斧头、铲子、战刀在冰冻的黄沙土上给自己挖出阶梯,抓住突露出来的松树根和石头,顽强地向陡岸上攀登。当和白雪混成一色而看不见的爬在前头的战士翻上岸顶时,大炮还在轰鸣,此时战士们才明白将军神机妙算。没有一发炮弹落到这个无法攀登的岸地上,也看不见一个敌人。
敌人所有的兵力都调到右面去防守大炮狂啸的那些阵地,等待苏军进攻。
前锋战士由于这个最困难的任务解决得如此简单,由于在这座陡谷中没有人可以交战,甚至感到有点儿茫然,他们把绳子抛到岸下,毫无阻拦地把其余的人拖上陡岸。在命令中被命名为“冲锋营”的这支混合部队,钻进了防线的纵深。当炮兵最后一阵轰鸣静息下来以后,混合营的战士们从敌人后方向敌人的堑壕发起进攻,冲锋枪象 草一样将敌人的枪手一个个撂倒,把手榴弹扔进永久火力点。
敌人的河岸防线就这样打开了一个缺口,师部把西伯利亚滑雪兵的先头部队派在前头开路,然后全部兵力进入缺口,就这样给军部开辟了前进的道路。
进攻又恢复了。
第25章
捷普洛夫将军收到了关于团队顺利渡河、已经深入森林区这令人欣慰的战报,在关于从河岸工事上缴获大批战利品的报告上签了字,然后又下达了最后几道命令,最后才躺下来休息一这是他在敌人河岸防线前度过的日子里第一次休息。
将军的指挥所设在宽敞的掩蔽所里,在此以前,这里住过领导构筑后备防线的德寇军事工程人员。这些德寇工程人员为了自己的舒适,丝毫不吝惜木材:掩蔽所的四周建筑了漂亮的小花圃、小条凳以及独出心裁的小台阶和回廊,这一切都是用没有剥皮的小白桦树建造的。将军住的那个掩蔽所,原先显然住的是法西斯的军官,这里有一块遮阳板,上面用打碎的镜片嵌成发出亮光的德文题字:“司令部”。掩蔽所宽大而又舒适。法西斯匪徒不知从谁的住宅里拖来各种各样的家具:一张带有直靠背的硬沙发,几张小圆椅,甚至还有一个在灰色大理石板上镶嵌着椭圆形镜子的旧式洗脸架。
虽然这全部家具都是自己同胞家里的,虽然将军的传令兵从墙上撕下从德国杂志上剪下的图片和石印画,虽然将军亲手用短剑剜掉了镜片镶成的题字“司令部”,并在题字之处洒满白雪,虽然掩蔽所的地板和四面墙都仔仔细细洗刷一番,并用石炭酸彻底消了毒,但是将军总感到在他的住处还是有一股特别的、捕捉不到的“敌气”。
将军闭上眼睛,翻来复去,开始均匀地呼吸,但透过闭上的眼皮他却看见了步兵、炮车和汽车在运动,听见了驭手嘶哑的叫声:“前进,前进,前进!”还听见了马达的轰鸣声。他看见了那张摆在自己面前的弄皱了的军用地图,上面划着载有德寇部队番号蓝色的椭圆形圈,苏军进攻的红色箭头穿插在这张地图上。朦朦胧胧的爆炸火光在眼里闪现,一队队俘虏在雪地上无声无息地行走,衣衫褴楼,须发修长,质地不好的军服上套上一些模样古怪的衣衫。疲惫的脑子怎么也无法安静下来。睡意全无。将军似乎感到这一切全是无法解释的“敌气”的过错,这个地下室四周的墙壁都散发出这股气味。
而睡觉则是需要的,是绝对需要的。明天一早又要开始新的战斗,谁能知道那时还有没有时间躺下来休息。
将军叹了一口气,从板床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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