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霞姑娘 作者:[苏联] 勃列伏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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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霞姑娘 作者:[苏联] 勃列伏依-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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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古拉爬起来坐下。托利亚扑到他的脖子上,张开大口,压低声音喊了起来:“乌拉!”

  夜色越来越黑,绯红的闪光越来越明显。现在这闪光在游击队员们看来已经不是凶多吉少了。他们感到好象有一只友好的巨手,在森林的上空向他们摇着一方红手帕,表示要来搭救他们。穆霞渴望着行动。现在应该珍惜气力。她向篝火里扔进一些干树枝,然后慷慨地分掉了剩下的面包。虽然伙伴们的目光要求再给一些,但是她还是把罐头——缴获来的最后一点物资——藏进袋子里。她想了想,又拧开水壶盖,让伙伴们每人喝了一口酒,这酒托利亚已经掺进了雪水。

  “您也喝一口,您也喝一口!”小游击队员执意要她喝。

  “你这小鬼……好吧,过节就过节吧!”穆霞按捺住厌恶的感情,把水壶伸到嘴边,“这样下去我会跟你们变成酒鬼啦!”

  她抿了一小口便全身抽搐。她讨厌酒,但现在她认为自己无权不喝自己这一口:应当想方设法积蓄力气。

  他们匆忙收拾好东西上了路,感到自己有点劲了,心中高兴起来。第一个爬上峡谷顶上的托利亚呆住了。在森林那边的大路上,他看到远处株株树间射出来的汽车灯光。浅蓝色的灯光清晰地透射过来,似乎森林在这些发抖的、有间隔的灯光中向前移动。

  发生了某种新情况:敌人的汽车夜间在行驶。走大路已经不可能了,而走雪地,在深深的积雪中前进根本不可设想。同伴们别无它法,只得又返回峡谷,燃起篝火,在火边,在巨大的松树棚顶的掩护下去睡觉。

  那盒罐头使游击队员们又维持了一昼夜。但食物使胃口大开。第二天一早三人感到饿得十分难受,以致他们久久不能入睡。黄昏时分,空腹中一阵剧烈的疼痛使穆霞醒过来了,她感到浑身无力。

  她睁开眼睛,打算站起身来,但是感到自己的身体好似冻结在地上。然后,她双手按住雪地终于坐了起来。篝火早就燃完了,天黑沉沉的,鹅毛状的雪花纷纷扬扬,象一张斜网,掩盖了周围的一切。姑娘无法站立起来,于是四肢着地爬向伙伴们,他们互相搂抱在一起,一层灰白色的雪盖在他们的身上,象一块整齐的白布,能看得见的只有那两张脸和垂下的眉毛、睫毛。“我的妈呀,难道冻死了?”穆霞想到,开始唤醒他们,“不!还活着,还活着!”

  这两人没有睁开眼睛,在睡梦中嘟哝着,但没有醒过来。于是姑娘使出全身力气扶起托利亚,让他坐住。托利亚困惑地环视一下四周,又闭上眼睛,倒在原来的地方。穆霞心中不由一阵恐慌,她又开始拉他,揪他的耳朵,扯他的鼻子和手。

  托利亚最后清醒过来了。他久久地望着她,然后问道:“您怎么啦?”

  原来姑娘满面泪花:“我以为你们两人……”

  托利亚伸了伸懒腰,美美地打了一个呵欠。

  “啊,多想睡觉,真见鬼!”说着说着又要往地下倒。

  穆霞使劲抓住他的肩膀摇晃,生气地、命令式地喊道:“不许这样!”

  然后他们两人唤醒了尼古拉。尼古拉久久地坐着,病态地擦着额头,然后作了一个激烈的动作。看得出他是想站起来,但是瘫倒在雪地里。

  “我……再也……站不起来了。”他吃力地说出话来。

  这句话说得如此的轻,几乎无法辨听。

  “没关系,没关系,你能走的,现在已经很近了,剩下的路不多了。”穆霞轻轻地说,用发抖的手指拧开珍藏着的水壶盖子。

  “伙伴们,伙伴们!”托利亚激动地叫唤一声。

  他把面颊靠近一株松树,透过稀疏的飞雪望着东方。森林上空的绯红的火光摇晃得比昨夜更加强烈。而透过沉闷的风声、松涛声和暴风雪的呼啸声,从大路上传来的仍然是那种慢吞吞的马达声。

  “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小游击队员轻声地说。

  “汽车在行驶。夜里在行驶。”尼古拉轻轻地回答。

  大家很清楚:前线发生了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迫使法西斯匪徒忘记了对游击队的本能的恐惧。三个人忘却了可怕的衰弱以及空腹中剧烈的疼痛,都向大路那边眺望。

  “汽车是往哪边开呢?”尼古拉轻声问道。

  穆霞也在尽力解开这个谜。而在这时被他们忘却了的水壶倒翻在地,姑娘寄予无限希望的酒慢慢流到雪地上,可是谁也没有注意到它。

  隔着象密网一样的飞雪是很难看清楚什么的。但穆霞感到,有时闪现在树梢上的白光,是从左边射出来的。“汽车是往西边开?是离开前线驶来的?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哦,原来是在撤退!一定是撤退!”太使人高兴了。在没有把这个猜想告诉同志们之前,姑娘久久地检验着自己的想法。如果失望,那就太可怕了。可是株株大树真的是从左边照亮的。

  穆霞终于不再凝视白色的车灯光了,她移开视线,俯下身子望着同伴们,他们的身上又开始洒满了雪花。她想告诉他们:敌人的汽车是往西边开的,这些汽车一辆接着一辆象流水一样地行驶,苏军肯定击溃了法西斯匪徒,正在追逐他们。但是一团热气哽住了喉咙,她无力地跌倒在同志们身边,把头埋在尼古拉的胸部哭了起来。她的泪水向他们说明了一切。

  于是三人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几乎是无声地喊了起来:“乌拉——拉——拉!”

  然后,他们紧紧地偎依在一起,心中充满了希望,精神也振作一点,坐着凝视那些车灯的白光。飞雪越来越稀疏,白光也就变得越来越清楚。这么说来,昨夜听见的炮声不是他们在作梦。东边天上的火光也不是没有缘由的。这一切都显得如此的美好,以致认为搭救来得太迟的念头也退居到第二位,虽然他们每个人都有这种想法,并且互相瞒着。

  但正是在这个时候,以领导者自居的穆霞决心将这个想法说出来:“伙伴们,要是我们等不到了,那怎么办?……我们运送这批珍宝,问心无愧,是吧?……我们不会感到内疚吧?……要是我们无法赶路了,那我们就……以防万—……那我们就给来到这里的人写一封信……让人们知道我们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我们尽力做了我们的事情……”

  “这是为什么?……”尼古拉的嘴唇动了动。

  “写一张字条挂在显眼的地方……”

  “不要这样。有人读了字条就会找到袋子,把它窝藏起来,或者据为己有。”托利亚怀疑地说道。

  “谁据为己有?法西斯匪徒?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到这里来啦!你瞧他们在苏军的打击下正在逃命呢。自己人能这样吗?我们是给他们写的。这是国家财产。谁会据为己有呢?”尼古拉轻轻地说道。

  他一动也不动地仰面朝天躺着,他的声音象是隔堵墙传过来的。看得出来,他躺的姿势不舒服。但是他已经没有气力转动一下身子,使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了。

  “嗨,真见鬼,离大路太远啦!我们的人也会从旁边走过去的。”

  “现在找不到,以后会找到。冬天找不到,夏天能找到。总有一天能找到的。黄金是不会生锈的。”穆霞叹了口气。

  泪水涌上她的眼眶。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活生生的情景:一个晴朗的夏天,阳光穿过绿色的针叶树枝,小鸟在欢唱,蔚蓝的空际飘着缕缕轻云,金灿灿的……而在这松树棚顶下则摆着三具穿着破烂衣服的骸骨。

  姑娘心里替自己惋惜,替朋友们惋惜。但为了不使意志消沉下去,她生气而决断地说道:“别再往下说啦。”

  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旧的记事本,转身向着月光。一轮寒月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中分外明亮。她问道:“呶!写些什么?”

  她的手微微发抖,手指头抓不牢铅笔。伙伴们没有回答。

  “‘找到这个本子的同志!’”姑娘不假思索地用不听使唤的手写下这几个字,然后在下面画上两道粗线,一边继续写,一边念出声来:“‘我们,三名苏联游击队员给你写这封信……’”她想了一想,划掉了“游击队员”,写上“人”字,然后又写上:“‘当你找到这个本子时,我们已不在人世了……’”

  “把姓名写上。”尼古拉低声说。

  “地址也写上……通知妈妈,通知亲人,”托利亚补了一句。

  “对。”

  “我们三个人是:尼古拉·热列兹诺夫,乌兹洛瓦亚车站的共青团员;玛丽娜·沃尔科娃,在国家银行的一个分行工作的共青团员……”铅笔一边在纸上异常缓慢地、歪歪斜斜地划着字母,穆霞一边轻声地念道,“托利亚,你姓什么?”

  “阿纳托利·尼古拉耶维奇·兹拉托乌斯托夫,奥尔忠尼启泽机器制造厂技工学校的共青团员。”托利亚略带委屈地提示一下。穆霞自己也感到惊讶,她怎么直到今天,也许是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天,她都没来得及了解自己这位小朋友的姓氏。“一定得写上‘尼古拉耶维奇’,我们那个住宅区还有个托尔卡·兹拉托乌斯托夫,是个红头发的小伙子。可别弄错了。”

  “‘奥尔忠尼启泽机器制造厂……’”穆霞写完了这几个字,“‘我们给你写这封信,同志,请你通知我们的组织,说我们……’”穆霞在思索词句,犹豫一会又写上:“‘说我们执行运送国家珍宝越过战线的战斗任务直到最后一分钟。’”

  “首先不要写这个,不要讲自己……”

  “你给他写,让他,见鬼,不要搔后脑勺犹豫不决,而要立即把袋子送到应当送去的地方。”

  “‘同志,我们请求你拿出藏在……’此处我后面再写上藏在哪里,‘装有属于国家的财产的这个袋子,并把它送到……’送到哪里去?”穆霞问道。

  她的头在发晕,字母歪歪斜斜,好象是被一阵阵风吹来似的。

  “送到就近的党组织。写吧。让他送到党的组织去。”

  “……‘就近的党组织’。写完了。”

  穆霞点上句号,心想:这位收信人是否能弄清他们这封信的意思。突然她心里十分痛苦地明白了:在这张纸片上,可能他们是同战线那边的人在作最后一次谈话。同母亲和父亲,同朋友和同志,同居住在祖国土地上一切相识的和不相识的人在谈话。一股暖流涌上喉头。姑娘尽力把精力集中在信上。她那变得粗糙了的、发抖的手指飞快地一行接着一行地写了起来:

  “‘同志,我们这些共青团员请求你向我们的双亲,向英勇的红军,向我们的列宁共青团,向布尔什维克党转达我们最后的致敬。请转告他们,我们做了我们所能做的一切,之所以没有完成任务是因为我们患了病,衰弱了,没有气力了。还请转告:在最后一分钟我们想的是我们亲爱的祖国,相信并且知道红军会来搭救我们,但是我们已不能等到这一天了。’”

  穆霞又反复读了信上末尾这句话,把“但是我们已不能等到这一天了”划掉。然后姑娘把这封信念了一遍。伙伴们表示赞同。每个人都在底下签了名。当尼古拉签字时,铅笔从他手里滑了出来,于是在雪地里找了很久。他们决定在最后一分钟,断定实在不能再走的时候,再在信上指出藏袋子的地方,并把记事本放在显眼的地方。然后尼古拉和托利亚打起瞌睡来,穆霞则开始注意大路:汽车是否停止行驶了,能不能踏上路途?

  但是直到朝霞再现,交通仍未中断。当黄澄澄的、象琥珀一样透明的晨曦降临在森林的上空,老树枯枝被严寒冻得发响的时候,撕裂人心的汽车响声却汇成了不间断的、巨大的隆隆轰鸣。

  森林里静悄悄的,只是偶而听见沉重的积雪从树枝上跌落下来,随后便是一阵雪粉落地的沙沙声。

  严寒加剧了。睡觉是危险的。穆霞叫醒了伙伴们。为了节省正在消耗的气力,他们坐着一动也不动,互相暖着身子。要是谁开始打瞌睡,穆霞就毫不留情地把他唤醒,她自己也总是想睡,但是她牢牢记住这一点;如果睡过去,三人就必死无疑。她维持篝火中的火不灭,用一切办法,直至诉诸武力驱赶同志们的睡意。

  同志们的生命现在系于她一身——这个念头一分钟都没离开过姑娘的脑海。眼皮睁不开了,她就用雪擦眼睛,嚼松树枝,以各种最不舒服的姿势坐着。要是睡意还是无法克服,她就咬自己的手,直到咬出血来。

  但是气力在明显地衰竭下去。瞌睡还可以驱走,但意识已不清晰、脑中一团混乱。穆霞偶而感到有点清醒,想站起来活动一下身子,但是脚跟却站立不稳。快到傍晚时她朦胧觉得,透过远处的马达轰鸣,她又听见炮声。她的头脑又清醒过来。“这是幻觉?或者在森林外边真是在开炮?”穆霞认为这是耳朵里的血液在流动,于是又沉入半睡眠状态。

  思绪在悠悠浮动。不知为什么脑子里总是反复出现鲁达科夫有一次对一位身负重伤的游击队员说的那句话:“伙计,一个布尔什维克,当他没有做完他能做的、他有力量做的一切时,他是没有权利死去的。”这句话是穆霞在游击队驻地的医院里听见的,当时她以为指挥员在说笑话,为的是使伤病员振作起精神来。而现在这句话却蕴含着深刻的意义。难道穆霞和同志们现在有权利死去吗?但是人对于死亡是无能为力的,而这些可恨的汽车总是无休止地在行驶,而在雪原上,在深深的积雪中,他们连两步都跨不出去。

  剩下的只有等待。大路上总是传来车辆的喧闹声,难以克制的瞌睡象一床轻软而又暖和的绒毛毯子,又开始盖住穆霞,使她看不见周围的世界。

  突然,穆霞模模糊糊感到近旁有危险。她从朦胧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一种象磷火一样的光点,在昏暗的空中忽明忽灭地闪烁。“难道又是幻觉?……不是,这是狼,是狼!是真正的狼。”姑娘想道,甚至由于这种猜想她倒放下心来。

  夜间赶路时,她有许多次看见过这种成双的绿光点,它们有时在树丛外的远处闪烁,有时又象星星那样在密林中疾速移动。他们往往对此毫不在意。因为这个冬天森林中凶禽猛兽的肚子都填饱了,从战场上飞来的乌鸦,动作笨拙、艰难得象鹅一样。大概只有好奇心才驱使这些喂肥了的狼有时走出密林来寻觅人的脚步声。

  但是,在峡谷斜坡上忽闪忽闪的这些绿光点,终于赶跑了难以克制的睡意。耳畔已经听清楚了野兽丝丝的呼吸声,以及它们闷声闷气、威吓人的怒吼声。它们的爪子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踩在雪地上,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分辨不清的黑影总在不断地移动位置,恰如潮湿的夜晚沼泽地上的点点磷火。

  狼不但没有走开,而且越聚越多。面临的危险使穆霞精神完全振作起来。伙伴们的头枕在她的膝头上。虽然月亮被云彩遮住,但积雪的蓝光使她还能看清尼古拉发黑的眼眶里雪花正在融化,托利亚瘦削的鼻梁上的雪也在消融。他们还活着。危险正在威胁着他们这两个毫无办法、不能动弹的人。穆霞用了一切办法来唤醒伙伴们。他们没有醒过来,甚至眼睛都没有睁开。于是她决定采用最有效的办法:开始找水壶。

  盖子拧开了的空水壶躺在雪中。

  这样一来,姑娘真感到害怕了。一害怕就浑身发软。姑娘更熨贴地背靠一株松树,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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