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时候嘱咐别耽搁传达上面的指示,因为她一天也不愿意白白地跟占领者共事而对游击队毫无益处,她认为这是可耻的、不可饶恕的事情。
“我该怎么对儿子说呢?哦,你们给了我这个任务。”
叶卡杰琳娜走了,她迈着沉重的步子,枯树枝在她的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当这种响声已经听不见了的时候,库兹米奇凑到尼古拉的耳朵前,兴奋地低声说道:“还有呐……这个倒是一支花。尼古拉老弟,我还发觉有两个一样的莓果呢!这样的德国走狗真叫人惊讶!地地道道的走狗……”
老头子一边搓手一边说,在那边林中空地上被扣留的人群中,他看见了两个行迹十分可疑的女人,听口音很明显不是本地人。她们一个劲儿找人聊东问西——又是情况怎么样呀,又是在什么地方呀,又是他们在干什么呀?……一个年纪稍大些,身材匀称,眉毛是黑的,一个劲儿地打听:游击队在哪里?他们的人多吗?怎样才能到他们那儿去?另一个年岁稍小些,一句话也不说,八成是个助手。两个人守护着一只什么袋子,一只打了补丁的脏袋子,她俩就是为了这个袋子,彼此争论不休,不知是由于没有分匀什么东西,还是什么别的……
“我呀,尼古拉老弟,机警得很呐,我一只眼比你两只眼还要厉害,什么也别想瞒过我的眼睛!我很快就猜测到:瞧吧,库兹米奇,这两个女人准是指挥员同志说过的那种人……你看,要人们告诉她游击队在哪里!她想用这种巧计钻到我们主要的线路上来。”
尼古拉思忖起来:难道这两个人真是象游击队司令部说的,是盖世太保派出的特务吗?那可得好好地跟踪她们。
“她们到哪儿去?”
“你相信我库兹米奇吧:老弟,我库兹米奇是这么个人,眼光敏锐,一切都能察觉出来。就是钻到地底下去也休想逃脱我库兹米奇的眼晴……当人们揍那个法西斯分子时,我就注意了这两个人。我看到大家都在树林边上,而她俩却跑到林中来了……好小子,你听我的吧,跟着库兹米奇吃不了亏的!喂,老弟,把烟袋和烟斗给我吧,没有烟抽思想糊涂,脑子不灵。”
两个侦察员商定,趁天还没黑,去追赶那两个可疑的女人。按照库兹米奇指点的方向,他们不费力气就找到了两双清清楚楚印在潮湿的青苔上的脚印。一双脚印大一些,深一些,呈椭圆形;另一双则小一些,鞋底和鞋跟痕迹分明。
“就是她们!”扳道工高兴得叫喊起来。“你看,那个黑眉毛女人重一些,穿的是树皮鞋;那个年轻的穿的是粗皮鞋。很清楚,错不了,老弟,咱们按路线图走吧。”
脚印将他们引向丛林深处。起先,脚的前半部分深深压进地里的痕迹很明显。尼古拉明白:她们是在跑着走路。随后,脚
印均匀,脚尖稍微分开。两个女人在这里变跑为走,显然,她们放心了。追缉她们应当说是比较容易的,因为天正无声无息地下着轻飘飘的蒙蒙细雨。它象一层灰色的轻纱蒙在青苔、绿草和树枝上,因而脚印、行人通过时惊动过的小草以及树枝,在这均匀的、灰色的轻纱映衬下,清晰地显现出来。
虽然侦察员们赶得疲惫不堪,但是在这一天里还是没有追上两个女人。暮色越来越浓,树林里迅速弥漫着潮湿的空气,罩着一片昏暗。脚印消失了。他们不得不折断一棵小松树作记号,准备就地过夜。
天刚蒙蒙亮,吵吵嚷嚷的库兹米奇就把同伴叫醒。过了一夜,松树的树干、针叶树枝和树叶闪闪发亮,好象有人涂上了一层光油似的。尼古拉起来后,做了几节剧烈的体操动作,驱散了身上的寒冷。这时,库兹米奇友爱地掰开一大块从游击队带来的面包,这面包发酸,嚼起来又硬——这是他们带的最后一点粮食了。
太阳升起来了,可是林子里仍旧一片昏暗。游击队员们很快找到了作过记号的小树,树枝的断口上,象泪水一般流出了滴滴晶莹芬芳的树脂。在绿色的处女苔上,还可以看得见人的足迹。侦察员们交换了一下眼色,沿着足迹迅速出发了。令人高兴的是,他们在追赶这两个女特务时,都是向东走着同一个方向,这样一来,就逐渐向游击队营地接近了。
夏日里变得粗糙的树叶,冷瑟瑟地打着寒颤。林中散发出一股腐烂的气味和蘑菇的味儿,还有一种强烈的、使人忧郁的气息,就象初秋阴雨的早晨,树林里常常发出的那种气味一样。林中空地上,不是在这儿,就是在那儿,到处都有菌伞闪闪发亮;肥壮的乳蘑冲破青苔,那低垂的、周围带有穗边的白色顶盘,在阳光下东摇西晃,盘内的积水闪烁发光;树桩旁边,点点光斑欢快地闪现出金色的光芒;有时在一些高地上较干燥的地方,可以看见牛肝菌那鹿皮色的帽子。
望着这么多的蘑菇,库兹米奇只是哼哼了几声,他终于忍不摘下自己的便帽。把小一些、肥实些的蘑菇采下来放在里面。
“尼古拉,你瞧,你瞧,多少东西白白地浪费了哟!头等的野生植物,多么好的东西,可是没有人来采。任凭它们生蛆……就凭这个也该把希特勒埋到蚂蚁堆里去,让蚂蚁把他这个坏蛋活活地、一点儿一点儿地拖走才好。”
犹如锻工习惯了听不见往常的铁锤叮咚,又如司机听不见车轮轰隆,这几天和库兹米奇在外面奔波的尼古拉也学会了不去听同伴的唠叨废话。他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呼吸着森林的芬芳,让那凉爽的水珠,从树上落到自己发热的脸颊上。
从前,当这位年轻的司机从驾驶室往外看着森林和小树林的时候,就憧憬着有朝一日能跑进密林深处,去谛听鸟儿的鸣啭,去窥探动物的生活,啊,眼前就是森林!可是现在,脑子里却装着别的东西,另一种愿望占据着他整个身心:法西斯强盗在俄国的大地上横行无忌,必须竭尽全力迅速击败敌人,将他们赶出国土……
然而,在森林里毕竟是妙不可言的!使人既不愿去想法西斯强盗和“无人区”里的恐怖景象,也不愿去想需要跟踪前进的这些人的脚印……俄罗斯的大自然,多么美好,多么绚丽多姿,多么令人心爱!它蕴含着多少朴实无华的美,蕴含着多少美妙而又恬静的诗情画意!
从前边不远的密林深处,传来轻柔而又清脆的歌声。
暴风雨呀刮得地暗天昏,
暴风雪呀卷得四处飞腾……
两个游击队员停下脚步。尼古拉的心急促地跳动起来。
时而象野兽的嚎叫,
时而象孩子的哭声……
当尼古拉的母亲过去俯身缝补,或者在厨房里忙乎时,最爱哼这支歌。现在,在这洋溢着秋天芳香的密林深处,这熟悉的、由于有一段距离而变得柔和的旋律,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的美妙动听。更何况此时的太阳,冲出了已经稀薄的云层,也匆忙赶来谛听,它将万道霞光洒遍森林,于是森林复苏了,变得年青了,容光焕发,每一根湿漉漉的树枝都颤巍巍地笑逐颜开。
“这是她们!”库兹米奇伸着老年人的青筋毕露的脖子小声地说,“看来是在用歌声向谁发信号。尼古拉,别紧张,听我的!悄悄地赶到她们前面去,从侧翼迂回,进行一次突然袭击。”
“行啊……走吧……”尼古拉没有立即作出反应。
第8章
游击队员从右翼赶过了女人们,走出灌木丛,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歌声在最后一段的中间嘎然而止。陌生的女人们显然吓了一大跳,没再吭声,准备逃走。这种情形既令人生疑,又不足为怪。在这种时候,加上又是在偏僻的森林中,一听到有人追赶,谁都会感到惊慌的。更何况还是妇女呢!
必须弄清她们是什么人。尼古拉拦住了陌生女人。一看她们的外貌就使他产生了极其良好的印象。“真见鬼!那年纪大一些的有一副多么漂亮的脸蛋啊!即使在此时此刻,她惶恐不安的时候,脸上也没有失去自信和自尊。”对那个年纪小些的,尼古拉起初没太留意:哦,原来是个翘鼻子姑娘,一只眼睛下面有块青紫斑,脖四周有一道伤痕。“唱歌的可能就是她,”——不知为什么他这样猜测,于是,稍微留神地望了她一眼。她只有眼睛生得好:大大的,灰色的,透明的。这双眼睛是多么愤怒地从长长的睫毛下面望着他啊!
尼古拉突然感觉到,穿着这套德军制服站在两个陌生妇女前,不知为什么心里很不自在。他非常希望她们会是诚实的苏维埃人,希望库兹米奇对她们的全部疑虑都是荒唐的。
但是,老头子却更加怀疑地打量着这两个被阻留的女人。奇怪,在女俘虏中,昨天她们差不多条两个老太婆,而今天……刚过一晚,她俩都令人吃惊地变得年轻了。真有意思!
这时,年纪小些的开始急促而激动地对游击队员们叙述自己的经历,显然是想取得他们的怜悯。她说得十分真实、流畅,但同时,一再地说她们是得到“警备司令先生”的允许的。这一番悲惨而动人的经历不由得使人对她们产生了好感。听着,听着,尼古拉用嘲笑的眼神斜睨了一下同伴,似乎想说:“嘿,你这个同志,可真有警惕性:无怪乎机务段的人都说你的毛病是只有稀里糊涂的积极性。这是些什么样的法西斯走狗啊?难道叛徒的眼神会这样诚实?”
看到尼古拉的这种眼色,库兹米奇心里感到不是滋味。
但是,这个姑娘忽然说出了她们城市的名称。老头子立刻活跃起来,得意地瞥了同伙一眼,而同伴似乎也在内心命令自己:“立正!一个游击队员,你怎么站的?”
现在尼古拉明白了,这个陌生的姑娘在撒谎,象一个老练的骗子,装出一副诚实的样子。还有这只袋子也可以说明她们是在撒谎:当尼古拉试图碰一下搭在年纪大些的那个女人背上的袋子时,她俩是那样地惊慌。难道她们真是法西斯的间谍吗?
现在库兹米奇洋洋自得起来了。他那只绿色的眼睛眯缝着,显出嘲弄的神色:‘嘿,亏你还是个游击队员!一头撞上电杆,还没清醒过来。你力大无穷,象一辆载重量很大的机车,可是一碰到这个模样儿不错的姑娘的眼睛,就象一块油脂掉进煎锅,熔化了……还是个侦察员呢!”
尼古拉觉得库兹米奇是对的,于是便尽量严厉地命令道:“取下袋子!”
可是,那个年纪大些的女人向他投来忿恨的目光,当她从口里挤出“法西斯”三个字时,目光中还有蔑视的神情,这使得尼古拉再次动摇了:“难道撒谎会如此真诚?”
在侦察工作中,尼古拉遇见过各种情况,可从来没有当过幻想家。他见过彻底撕下假面具从关押苏维埃政权的残暴敌人的监牢里爬出来的家伙,见过被占领者从监牢里放出来的盗贼,见过出于极端自私而甘心为法西斯效劳的败类,也见过由于性情怯懦和害怕抵抗而向德国强盗卖身投靠的小人。所有他们这些人的身上似乎都打上了令人鄙弃的印记。遇到这种败类,尼古拉的感受就象一个猎人在森林中遇到毒蛇猛兽时一样。而现在,尼古拉却头一次感到进退维谷。事实提醒他保持警惕,并对他进行责难,而内心却拒不相信事实,并为自己辩护。这是一种非常矛盾而令人苦脑的心情。
尼古拉十分恼怒,当真恶狠狠地叫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喂,说!”
“诚实的苏维埃人——我们就是这样的人!”年纪大些的回答道,她转过身子,以便遮住袋子。“不象你们!”她又鄙夷地补了一句:“匪徒。”
“好哇,好哇,讲这样的话,我可不客气了……”库兹米奇端起了冲锋枪。
他双手哆嗦,两片薄薄的嘴唇角直抖。尼古拉感到这个受辱的老头子说不定会扣动扳机,于是他用身子挡住了陌生女人。
“我们是游击队员——我们就是这样的人!”尼古拉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眼睛盯着年纪小些的那个姑娘的脸,尽力捉摸他的话会对她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尼古拉看到,两个陌生女人兴奋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但是那个年纪大些的马上警觉地扬起了眉毛。
“你干吗冒充游击队?游击队跟法西斯打仗,而你在大路上抢人家妇女的东西。再不要脸也不应当冒充游击队。”
“打开看,袋子里装的什么,给我们看看,毒蛇!”库兹米奇摇晃着冲锋枪叫道,几乎气得哭起来。他很恼火,这两个人非但不怕他,而且不屑于理睬他。
“如果你们真是游击队,那么把我们带到指挥员那里去。要看就给你们指挥员看!”年纪大些的女人坚定地说,她的话语中充满了自信,好象不仅真理、而且力量都在她这边似的。
这下正中下怀!现在,无论如何都必须把这两个女人送到部队去。尼古拉严厉地命令她们往前走,而且为了使她们能听得明白,尼古拉大声提醒库兹米奇留神,如果陌生女人突然打算分路逃跑的话,他就准备开枪射击她们之中的哪一个。
第9章
他们在林子里默默地走着,走了一小时,两小时,直到太阳当顶。库兹米奇偶尔习惯地弯下腰来,拾起一只特别诱人的小牛肝菌。尼古拉走在年纪小些的后面,不时望着她的后脑勺。想必她已经很久没有理发了,淡黄色的头发长得很深,一绺绺卷得很紧。
小路在长满毒莓的灌木树旁来了个急转弯,姑娘蓦地转过头来。尼古拉还没来得及挪开视线,他们的两双眼睛便相遇了。他感到他的心惊慌得怦怦乱跳,热血涌上脸膛。尼古拉张惶失措了由于这么一个头发蓬乱、鼻子脱皮的姑娘的一瞥就脸红——这真是太莫名其妙了!这种心情尼古拉过去从未体验过。而此刻他知道,他已很难把视线从这姑娘的长着金黄色卷曲茸毛的细脖子上移开。他只有求助于理智来控制。
这都是由于丛林生活造成的,由于他很久没有见过姑娘造成的。你倒说说看,她身上有什么好看的?而那个年纪大些的,倒真是个俄罗斯的美人,身材高大,体态匀称。“她一走过,如太阳照耀,她一张望,便百媚千娇”。而这个呢?象只瘦猴。穿条肮脏、破烂的滑雪裤。靴子上的鞋掌是用铁丝缠起来的。哈,一双大脚!这么瘦小的人——却穿一双这么大的鞋!不过,她走起路来倒很轻巧,象只小蝴蝶,从一个土墩飞到另一个土墩。眼睛呢……是的,简直是一双美丽无比的眼睛。嗓子呢……“嗓子是那么动听,象远方吹起的芦笛,象大海汹涌的波涛……”唉,见鬼,这是哪来的歌词?啊,对啦,唱片上的,最后一个夜晚,小伙子们在机务段放的那张唱片上的……曲调很美,词也很好。唱片上接下去是什么?……“我爱你那纤细的身姿和你整个沉思的神态,你的嗓音,忧郁而响亮,从那时……”从那时……笑声还是歌声?……我忘了。总之,有一种什么声音在什么地方回荡。唉,让它去回荡吧!她身上什么特别之处也没有,只不过是一个淘气的姑娘,长着一双傲气的眼睛而已。荒唐!对她,没有什么好想的……而且也不应当……也许,盖世太保故意挑选这样漂亮的……你看,她干吗在那里俯下身来?
“喂,迳直走!不许拐弯!”尼古拉喊得尽量凶一些。
年纪大些的那个女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伙伴们,咱们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