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霞姑娘 作者:[苏联] 勃列伏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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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霞姑娘 作者:[苏联] 勃列伏依-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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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两个呢?”

  “漩进了水底……这个‘真见鬼’一个劲地在水里扎猛子,全身都冻得发紫,自个儿也喝饱了水,可是没有抓住……这个小伙子啊,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这些孩子中有一个叫萨什卡,长得白白胖胖的,他把他用筐子送过去了……他,这个‘真见鬼’,是这群孩子的头头,别看他们之中有些人比他大……”

  “他是不是黑头发,瘦个子?”穆霞很感兴趣地问道。

  她蓦然回想起了那条林间道上一群穿着扣子发亮的黑制服的男孩,用担架抬人的情景。走在前面的,是一个穿着短裤,戴着制帽,黝黑、细瘦、健壮的小伙子。

  “难道他们这些孩子,一直在朝东方走?”不知为什么,这使得穆霞顿时高兴起来,以致使她简直忘却了她们此刻正要投身于寒气吸骨、流速很快的河水。在困难的时刻,她不止一次地想到这些技校的学生,她有时觉得,她仿佛在梦中见到了他们。现在听到他们这支小队伍的好消息,她感到这是一个好的预兆。

  “这么说,那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现在还是他们的头头?”

  “哦——哦——哦……他老是讲‘真见鬼’。他们就为这给他取了这个绰号……你认识他?他也是你们一起的?”科斯佳活跃起来,问道,可是突然醒悟过来:“怎么着,咱们走路归走路,干吗瞎聊天!在天亮前,你们一定要远离河岸……那儿法西斯强盗到处有眼线。”

  科斯佳礼貌地走进树丛,不一会儿就脱光衣服,夜间的寒气使他索索发抖。他朝外面一望,只见两个旅伴正在脱衣,便把自己的衣服藏到草丛里,跑过空地,然后,一双光脚在河岸上很响地一蹬,扑通一声钻进水里,马上溅水声大作。

  “喝,好冷!”下面传来一声喊叫。

  两个旅伴脱下衣服以后,依照小孩的提议,把它们放进了背囊。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把袋子在肩上放稳当,毫不迟疑地走下河岸,用脚到水里试了试,然后轻轻地叫了一声,立即把脚收回,好象水灼痛了她的脚趾似的。

  穆霞站在河岸上,打量着旅伴。她体态高大,略显丰腴,但风韵犹存。两条粗大的辫子绕成一圈盘在头上。她犹豫不决地伫立在波光缴细的河水边。在月光的辉映之下,她那壮实健美、线条分明的躯体显得格外玉洁冰清。

  “快,快,怕什么冷呀!”小向导喊了起来。

  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把心一横下了水。穆霞又冷又怕,她生怕落在后面,于是登登地跑下河岸,咬紧牙关,沿着浅滩上一堆光滑的乱石向前走去。翻腾的河水撞击着她的双脚,冰凉刺骨。水流好似有意把姑娘从石块上尽力冲下来,推进笼罩着神秘烟雾的深深的漩涡。穆霞心想,她曾在林中道路上见过的那一群勇敢的孩子,有两个也许此刻还躺在水底,那儿游动着有须的大头鲇鱼。穆霞顿时恐惧起来。

  可是,她看见了前面旅伴那修长而匀称的脖子,微斜的双肩宛如美丽的雕像的肩膀。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虽然不会游水,但她还是拂开扑面而来的激流,勇敢地向河心走去。河水已经齐胸深了。穆霞象一条鱼似地浮游着,看着女友勇敢地行走,不禁为自己的怯懦而羞愧。她加快步子,整个身子压到水面上,贴近旅伴,以便在必要的时候帮她一把。对女友的担忧战胜了内心的恐惧感。

  科斯佳已经触不到河底,在使劲地划水横过激流,在前面浮动。他不时回头张望,气喘吁吁,喊道:“往左,往左!朝我这儿来!”

  终于,河水浅了,于是两个旅伴手拉手。踏上了柔软的沙滩。带路的男孩被激流冲下去好远才游上岸来。他象一只落水的小狗一般蜷缩身子,用单脚跳动,使耳朵里的水流出来。他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牙齿不停地敲打着。然后,他背朝两个旅伴,开始向她们作最后的交待:

  “你们一上岸——就直接进树林。那儿有一条小路,往右拐是到磨坊去的。你们别往那边走,听说那儿有德国鬼子的哨卡。你们往左拐,穿过树林朝卡基诺走,然后上马里诺夫卡……所有的农庄都在林边地区。你们听懂了吗?”

  “你会冻僵的,呶,给你头巾,暖暖身子。让我给你擦擦。”已经穿上一条长麻布衬衫的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担心地说道。

  “冻僵?!……可是以往我冻僵过吗?”说完这句话,男孩便离开两个旅伴,沿着沙滩跑去,溅起了一些小水花。“再见吧!”

  不久,男孩那淡黄色的脑袋泛起层层半弧形发亮的水圈,已经出现在浅滩当中。由于逆着月光,脑袋显得黑茸茸的。

  “哎,连这样的孩子都被战争搞得不安宁!”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叹了一口气。“要知道,他是独自一人回去啊……”

  “我们甚至还没有向他道谢呐。”穆霞遗憾地说。

  “用不着道谢,玛申卡,咱们都是在干着同一桩事业。大家都为着同一个目标。所以,不是要人感谢,不是出于私心,也不是为了奖赏。” 
第16章
 
  两个流浪者从苏联部队长期作为防御线的那条河流开始行进,穿过了整个地区。这里,敌人经过旷日持久的酷烈战斗才得以缓慢向前推进。不仅大道两侧的林子,而且那些远离敌军主力进攻线上的村子,无一不遭到破坏、焚毁。不仅是河流两岸,溪间,山谷的斜坡,也不仅是高地,林端以及任何适于守卫之处,而且连旷野、田地和牧场都被炮弹和地雷炸成一片焦土,都给坦克的履带辗压得面目全非。穆霞有时觉得,这个地区似乎曾经有一群疯狂至极的史前时代的动物疾驰而过,一切都遭到了践踏和毁灭。战火甚至连河这边的森林也没有放过。一整片一整片林子都被砍伐殆尽,百年的松树和白桦在裂开的树墩之间横七竖八地放着,活象在大搏斗中被打翻在地的巨人。

  穆霞胆战心惊地看着随处可见的绿色和灰色的坦克残骸,看着兀立在烧成黑灰的草丛中的汽车骨架,看着堕毁的飞机剩下的一堆残骸。

  对于这些战争的遗留物,玛特列哪·尼基季奇娜处之泰然。但是,现场上焚于烈火的草垛留下的斑斑黑迹和灰烬,已经发胀的牛、马的尸体,倒伏在路旁渠道里的枯萎的青草,被践踏在地,十分零乱的庄稼,颗粒四处散落,有的穗上已长出白色芽须——这一切却使她感到格外悲痛。

  到处都看得见一座座坟堆,好似一个个大田鼠窝:有的有十字架,有的没有十字架,有的用棍子顶着钢盔,或者根本没有任何标记。

  这一带地区不寻常的荒无人迹的景象,却使两个旅伴同样地感到压抑。这里的土地似乎并非被人抛弃,而是人迹灭绝。虽然两个女友每走一步都看得见人们留的痕迹和他们的劳动成果,但是她们听到了一点声音;既无牛群的呻吟和狗吠,也听不见远处有鸡鸣,往昔那一声喔喔啼叫,总是使那些思念家乡的游人心情分外舒畅。

  在这样间无人迹,而一切又老是让人想起前不久的生活的地区行走,比穿越最荒凉的森林还要可怖和难受。有一次,她们走过一块已经变成褐色的亚麻田,风儿使亚麻的颜色愈来愈浓,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忍不住弯下腰,用两手拔出几把亚麻杆,灵活地扎成整整齐齐的一捆,爱怜地在手上掂着。

  “多好的亚麻!长成这个样儿了……一定会成为最好的品种的。这真是一笔财富啊!”她异常低沉地说道,一边把一捆黄褐色的亚麻象婴儿似地拖到胸前,亚麻的表皮很硬,象丝一般簌簌作响。“啊,玛申卡,多好的收成!多好的庄稼!可是这一切都是枉然!姑娘,这儿的农庄庄员今年秋天本可以有个大丰收啊!”

  傍晚时分,她俩穿过一片黑麦地。颗粒饱满的沉甸甸的麦穗把两腿擦得生疼,撒落下颗颗壮实的麦粒。空中飘荡着成熟庄稼的浓郁香气。一群肥壮的,懒洋洋的鹌鹑不时慢悠悠地从脚旁飞起,每次都使穆霞惊呼起来。

  走在前面的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突然停住脚步。黑麦地里,一个德国兵脸埋在泥里,僵卧在地。看来,他是隐蔽在小丘岗上的庄稼地里朝大路上射击,后来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刺刀。一顶钢盔歪在撒满生了钢锈的自动步枪弹壳的草地里。清风吹拂麦浪,翻动着德国兵那好象存放过久的亚麻一样挺直而干枯的褐发,把熟过头的庄稼香气同尸体的臭味揉杂在一起。

  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恶狠狠地冷笑一声,陡然转过身子往前走去,直到田野消失在树木之后,她才若有所思地回头对穆霞说道:“我简直不了解我自己了。这个德国佬手上戴着戒指……你看见了吧?也许,他有老婆,孩子,母亲大概在等待他回家乡。他们会为他痛哭的。可是你瞧,我可一点也不可怜他……多好的生活被这个该死的家伙给破坏了,唉,多好的生活啊! 
第17章
 
  现在穆霞感到走路比以前轻松得多,这不仅是因为在《红色农夫》林中屯宿地人们慷慨地把一切食品,甚至还有路上需要的沙糖都给了她和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而且还因为,伊格纳特·鲁勃佐夫嘱咐她们在旅途中不要回避自己人,要相信他们会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

  两个旅伴越过河流附近由于长期战斗搞得荒无人烟的地区以后,开始在乡村小路上遇到其他难民,于是,两人就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她俩同这些难民一起来到远离大路的一些村庄。如果村里没有敌人司令部的人,而村长也不是为占领军卖命而臭名远扬的话,那她俩就到干草棚,甚至到农舍里去过夜。

  使两个旅伴大为高兴和振奋的是:在这一带地方,在法西斯军队的后方,苏维埃人不仅没有变得心灰意冷,相反,他们为了保留过去的生活秩序,甚至准备去冒更大的风险。

  在一个村子里,两个旅伴看见了一具长形绞架。绞架上被处死的人身躯僵直,头部倒向一旁,无声地摇晃着,用长别针别在死者衣服上的纸片上写着:“因抢收怠工处死”。随时可以见到一张贴在农舍墙上和堆放消防用具的草棚大门上的五光十色的标语:一个猪肝脸色、神气活现的德国军官,对一个脚穿草鞋,身着绣花斜领衬衫、戴一顶涅克拉索夫时代农民才戴的高兰皮帽的虬髯大汉,用一只鲜红的、肥胖的手指着一堆塞得满满的袋子说:“收获的庄稼就归你所有”——可是,在这张标语上常常可以见到用木炭或者粉笔写的字迹:“放屁”,“不要骗人”,“绝不会给你的”,还有其它许多连穆霞也念不出口的粗话。

  大路两侧,到处是一片雨水冲刷而倒伏在地、生出嫩芽的庄稼;四处散落的豌豆,已经变成红褐色,长出毛茸茸的霉来;被风吹倒的亚麻地里,长满了野草,从远处一望,真象那荒芜已久的池塘水面;还有那处处衰草,一直枯黄到根。

  从练习本上扯下来的纸页、用各种字体写成的传单越来越多,有人把它们贴在电线杆上和德国人的路标上。这些传单号召人们拒绝服从命令,不到田里去干活,抵制德国人的征粮所。所有的传单都以同一句话结尾:“饿死希特勒侵略者!”

  这句话听来就象那威严的军歌中最后一句歌词的谐音。

  这些用练习纸仓促写成的简单传单,正如飞去轰炸敌军遥远的后方夜航轰炸机的阵阵轰鸣一样,在艰难的时刻鼓舞着这两个旅伴……

  “您知道吗,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当我看见传单的时候,我真渴望去做一件特别的、英勇的事!我也不知道到底干什么——是炸翻敌人的火车,打死一个最大的法西斯坏蛋呢,还是烧毁军用仓库——反正干什么都行。不过这件事一定要让那边家里的人都知道,”穆霞幻想着,“即使我会死,也要让大伙儿在我死后说:‘穆西卡·沃尔科娃真是好样的!’你们听见过吗?要知道她本是个平凡的姑娘,喜欢跳舞、唱歌。谁又想得到她会干出这样的事来呢?”

  “你真是个怪人!难道我们两人做的事就微不足道吗?”

  “这怎能相比呢!难道这是件真正的工作吗?反正这是挖战壕一类的事儿……当然,这事也要有人做,可是,象田鼠一样挖啊,挖啊——这有啥意思。我可是渴望着干一件不同一般的事,这样的事能让祖国得到最大的好处,能让最高统帅听到报告,并且这样说;‘沃尔科娃同志做得很对,我以人民的名义向她转致谢意。’您见过他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把穆霞一把抱过来……此刻,在这里,在被占领的土地上,在没有收割的田野和焚毁殆尽的村庄里,在堆满烧毁的坦克残骸和腐烂的牲口尸体的大路上,回忆在克里姆林宫度过的那些刻骨铭心的日子,是多么不同往常啊!鲁勃佐娃不知怎的一下子变得年轻了,她开始激动地讲述她在畜牧工作者大会上的所见所闻。

  这以后,她俩不止一次地回到这个话题上来。每一次,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在记忆中搜寻有趣的情节,而穆霞总是饶有兴味地听着。但是玛特列娜往往讲到半路就停了下来。

  “不,你想想,玛莎!他们想要征服我们,啊?把枷锁套到我们的脖子上。而且是在这样的生活之后……这群异想天开的笨蛋!难道可以让太阳熄灭吗?”

  有时,从一大早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便显出沉思的神情。她的睑变得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表情,而眸子里却充满了忧伤和不安。穆霞知道,她这时正在思念着丈夫和孩子,所以有意落到后面,以免打扰她。

  “我跟我的那一口子一块儿过了十年,”一次,玛特列娜·尼基季奇娜不知为什么出乎意料地开口说道:

  “闹一闹啊,吵一吵啊,说来好笑,我在家里老是喜欢发号施令……有一回,他见我怀着卓依卡,不让我到区里去参加训练班,这使我甚至打算离开他,真的!你想想吧,他倒成了上司啦!可是这会儿感到:再也找不到比我那口子更好的人了……是呀,是真的……他现在在哪儿呢,我的雅申卡?……晚上湿气很重,而他自从在芬兰战争以后就得了风湿病。如果他的关节肿了,谁给他熬覆盆子药汤?姑娘,你有没有心上人啊?”

  穆霞很难为情,一团红晕甚至透过了晒得黝黑的面颊。

  “瞧你说的!当然没有。而且也不会有!想想吧!那时都是孩子哩。在七年制学校里,不仅我们全班,而且同年级的乙班的男孩子都喜欢我,而我对他们——呸,我要他们干吗?”

  玛特列娜脸色开朗了,现出母亲般的亲切表情:“难道你对谁都没有动过心?”

  穆霞真诚地把过去所有崇拜她的人都回忆了一遍:又高又瘦的阿尔夏——市里发电站的电工,他曾答应给她装一架独特的收音机;边防军费佳少尉,他是一名歌手,会弹吉它,曾在同她见面时讲述过边防线上服务的崇高理想;性格古怪的波尔卡,师范学院数学系的学生,老是忘掉或是弄错了会面的地方……他们这些人,变换着嗓音,老是往银行里挂电话找她,有时是一块儿,有时是单个地,陪她上公园,每当音乐学校举行音乐会公演的时候,给她送来一束束丁香花和茉莉花,而到了秋天——就送来从邻居花园里偷摘来的翠菊和天竺牡丹……不错,他们都是一些好小伙子,甚至还有点逗人喜欢,可是,要说“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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