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霞姑娘 作者:[苏联] 勃列伏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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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霞姑娘 作者:[苏联] 勃列伏依-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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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把老骨头丢到哪里,反正都一样!当然,最好是长眠在这里,长眠在自己生长的城市,长眠在住了一辈子的这间小屋里。不,他不应该走,他也决不会走!

  米特罗凡·伊里奇作出这个决定之后,就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越过畦地,尽可能不碰上娇嫩的黄瓜藤,朝园门匆匆走去。在大街上,他几乎跑了起来,无论是近处的射击声,还是敌人轰炸机可怖的嚣叫声,或是震撼全城的强烈的爆炸声,他都全不在意。只有当心脏跳得难以忍受的时候,他才放慢脚步。老人心里想的是怎样更好地把他的出人意料的决定通知切列德尼科夫同志。

  这位出纳主任跟行长过从甚密,不仅是由于工作上的联系,还因为他们很早以前就给下了深情厚谊。早在青年时代,当他们在小河边钓鱼相遇的时候,这种友谊便建立起来了。切列德尼科夫当时是一家榨油厂的钳工。他衣着考究,经常穿一件人造丝衬衣,歪戴一顶帽沿漆光闪闪的无沿帽。而米特罗凡·伊里奇则在俄罗斯波罗的海银行的一个地方分行担任普通统计员,领取二十三卢布五十戈比的月薪。这两个青年人常常并肩坐上几个小时,眼睛注视着浮标四周的涟腻

  十月革命成功后,这位谦逊的银行统计员,得知一位有名的、当时人们称之为“激烈的布尔什维克”就是过去钓鱼的朋友的时候,感到十分惊讶。这位布尔什维克曾多次在盛大的群众集会上把当地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驳斥得体无完肤。不久,切列德尼科夫响应党的号召上了前线。后来他从前线回来,由于作战勇敢荣获一只银壳怀表;但也失去了一条胳臂,空抽筒就用别针别在衣领褴 的旧军服上衣上。

  后来,切列德尼科夫在城里担任过各种领导职务。这两个老相识很少带着钓竿到河边去钓鱼了。如今,即或他们在过去垂钓的地方重逢,也并不象往昔那样沉默寡言,而是悠闲地谈论生活,争论城里发生的事件。最后,命运终于使他俩在市银行聚首:切列德尼科夫派到这里任行长,米特罗凡·伊里奇则已经是出纳主任了。

  尽管切列德尼科夫失去了一只胳臂,而且鬓发花白,但在性格上却依旧保留着从前被人称之为“激烈的布尔什维克”的那些特征。据说,战争爆发的第一天,行长在军事委员会大吵大闹,把他那刻有“在革命军队中作战英勇、服务优良”字样的银壳怀表,伸到疲惫不堪的政委的鼻尖上,要求立即派他上前线。后来有人看见他到市委去,找遍每个市委书记,想说服他们派他到森林中去,派他到党的积极分子组成的游击队里去。他还用电话无休止地纠缠州委,直到州委第一书记生了气,坚决电令他留下来履行自己的职责,保证银行一直工作到最后一刻,并且把贵重物品有计划地疏散出去。他只得服从上级的命令。

  现在,当米特罗凡·伊里奇在硝烟弥漫的大街上匆匆忙忙地行走时,他在苦苦地思索,如何把自己的打算告诉老战友。

  “你要明白,”他心里这样劝说切列德尼科夫,“你一定要明白,虽然在作战效力这张总平衡表上我是个‘负数’,没有什么用处,可以把我列为‘贷方’……然而你是了解我的,我决不骗你,也许我会成为对游击队员、地下工作者有用的人……如果需要我献出生命——那也没有什么,我会死得其所的,决不会辜负你们大家的期望,决不会法污科列茨基这个姓氏的声誉……但愿我能死在这里,死在生我养我的家乡!”

  米特罗凡·伊里奇整个身心都在期待着与自己的领导和朋友进行一次恳切的谈话。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来到苏维埃广场的。风儿驱散了烟雾。看到这座充满阳光、往常是那样喧哗、那样欢乐的市中心竟然空无一人,心头真有点奇怪和痛苦。这种景象从前只有午夜过后才会有的。各种建筑物空空荡荡,门窗敞开着;风儿在柏油路上驱赶着碎纸残片,扬起灰烬,然后象旋风似的把这一切都卷成缕缕尘柱。老人的耳畔响起了从前方远处传来的自己脚步的清晰回声。

  米特罗凡·伊里奇克制住气喘和腹部的剧痛,穿过广场,跑进银行的庭院——他大吃一惊:汽车已经开走了。他扶着栏杆,吃力地走上铁台阶。难道所有的人都走光了吗?难道我就看不到切列德尼科夫,不能跟他磋商一下自己的打算么?来晚了!他们等了好久,可他没有赶到!这会儿人们对他会产生什么想法呢?他们曾经一道共事并一贯信赖他,多次把他选进大会主席团,还多次选举他担任区人民代表……

  他站在台阶上,束手无策地环顾四周,说道:“现在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呀?” 
第2章
 
  从车站方向传来的排炮声和米特罗凡·伊里奇自身沉重的脚步声,都在这一宽敞而空荡的房间里回响。

  往日,这些高大宽敞的房间总是充满着顾客压低嗓门的谈话声,拨动算盘子儿的僻啪声,计算器令人心烦的咔嗒声,以及打字机的啪嗒声——这些办公过程中的噪音,是听来习以为常的人丝毫也觉察不到的。而今,这里却是死一般的沉寂。这又使米特罗凡·伊里奇想起安葬妻子的那一天,他从朋友和同事的前面绕过去,独自一人从坟地回到自家小屋时的情景。地板上也是那么零乱不堪;在这些寂无声息的房间里发出的回声,听起来也是那么贴耳。为了使房间里不致突然响起回声,他当时也是这么微踞起身子,蹑手蹑脚走进去的。

  一张张保险柜的柜门都敞开着,穿堂风毫不费力地卷起碎纸残片,窗外传来轰隆隆的炮声,窗户上裱糊着一些如今谁也不需要的十字形纸条——这一切都无情地提醒人们:那种过惯了的、亲切的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而某种陌生的、无以名状的新生活即将来临。这种生活对于米特罗凡·伊里奇来说,甚至比死亡还要显得可怕!

  “现在究竟该怎么办呢?唉,多么可怕呀……”

  银行办公室空无一人,笼罩着一片不祥的寂静。突然,老人好象觉得,有谁在哭泣,这哭声是从银行营业间里传出来的。米特罗凡·伊里奇象察看黑暗中陡然发出的火光一样,朝着有人声的地方走去。他在一间宽敞的、空荡荡的房间里,看见了女打字员穆霞·沃尔科娃。她身穿一件花绸布拉吉,在这令人忧伤的日子里穿这样的衣服,米特罗凡·伊里奇感到实在荒唐透顶。姑娘坐在窗台上,头伏在用方格巾包起来的打字机上,象无缘无故受了委屈的孩子那样号陶大哭。在她身旁的地板上,放着一个大包袱。

  地板轧轧作响。姑娘身子哆嗦了一下,惊恐地抬起头来。她看到来人是一个同事,便扑到他身上,抓住他的双肩,用她那双灰色的大眼睛凝视着他的脸庞。一双眸子在浓密的、湿滚滚的睫毛下闪耀着愤怒的光芒。

  “他们把您也给忘了,是吗?”

  她不容对方回答,就气忿地数落起来:“他们都走啦!您明白吗?全都走光了,扔下了我们,这样一来,他们的麻烦就少啦!我跑回家去取打字机,您是知道的,我有时也在家工作,机关的打字机——呶,就是这一台——放在我家里。行长说:‘算啦,打字机不要啦,留下吧。’扔掉打字机!对不起,那可不行!我说:‘我跑步回家去取,你们等我一下。’他们答应等我。我跑得很快,可您知道,打字机多沉啊……等我跑回来的时候,这下可糟啦,一个人也没有,全走光啦。他们不仅扔下了打字机,还扔下了我和您……那好吧,去他们的吧!干嘛还要哭呢?是吗?想得倒挺美的!”

  姑娘速然冷静下来,跳下窗台,用小手帕擦干眼泪和残存的口红,然后淘气地把剪成“童式”的卷发一甩,断然宣称:“没有他们,我们照样可以巧妙地疏散嘛。难道我们非得需要他们才行?!您瞧着吧,我们一定能赶上他们。他们的轮胎一定会放炮的。放炮就放炮吧,活该!谁叫他们忘记别人呢!……您能不能帮我拿一拿打字机?”

  姑娘开始忙碌地包扎打字机,以便能够把它和她那个大包袱一起横扛在肩上。米特罗凡·伊里奇看着这个手忙脚乱的姑娘,很不自在地想道:在这样的日子里,这个轻佻的姑娘居然穿上这么鲜艳的新布拉吉和漆皮鞋;打扮得象去参加舞会一样,她怎么敢这样!唉,这就是如今的青年人……但是,这位姑娘,毕竟是最后疏散的一个人,是今天东撤的、习以为常的、无限珍贵的事物中最后一点残痕了,一旦她带着包袱和打字机也离开这里,他将感到多么可怕,多么孤独啊!

  女打字员终于捆好了东西,扭过头来。

  “您干嘛老盯着我?您是奇怪我的穿着吧?是吗?我这样做是为了轻装赶路呀!旧衣服我都扔掉了,只带上了好衣服。这件新布拉吉我就穿上啦……您的东西在哪里?把它带上快走吧。我知道他们是从哪条路走的。您会看到的,他们现在也许正坐在什么地方,把脚悬在路边沟里,汽车司机正在修补车胎,也许还在骂娘呢!”

  “我不走!”米特罗凡·伊里奇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

  “您为什么不走?……怎么回事啊?”

  从姑娘的眼神看来,她真的弄不明白:眼看敌人就要闯进来了,怎么能留在城里呢?米特罗凡·伊里奇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股红潮泛上了双颊,他垂下眼帘,以尽可能坚决的口气说道:“我决定留下来,穆霞。”

  “留下来?跟法西斯在一起?您这是怎么啦?”

  姑娘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米特罗凡·伊里奇仿佛感到,她甚至厌恶地耸了耸她那瘦小的肩膀。然后姑娘的灰色眼睛又移近老人的脸部,那眼光既含有莫名其妙的神色,又充满希望,还流露出央告与祈求的表情。

  “您这是开玩笑,是吗?……您怎么不说话呀?呶,够啦,该上路啦!”

  姑娘说这些话的语气使老人没有勇气来申述自己的意图。

  米特罗凡·伊里奇惊讶地看着这位女打字员。他认为沃尔科娃是银行所有工作人员中最爱拌嘴、最为轻慢的人。诚然,她打起字来倒又快又好,可是她性格泼辣,嘴巴不饶人,弄不好就“刮胡子”,还给同事们取过不少绰号。说到她对机关里有威望的人的无礼行为,人们不知议论过多少次。因此,米特罗凡·伊里奇每逢有总结报告要打印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地回避这位身材苗条、鼻子微翘、留着短发的黄毛丫头。那金黄色的卷发总是覆盖在她那又高又倔的前额上。

  而现在,这位被同事们称为“牛蒡①”的姑娘却以这样的目光看着米特罗凡·伊里奇,使这位老人没有胆量把经过深思熟虑、准备跟切列德尼科夫同志本人作解释的那些话说出来。

  【 ①牛蒡是一种草本科植物,它的果实外表带刺。此处借以比喻穆霞爱冲撞别人,象牛蒡。——译者注】

  “您在取笑我吗?是不是?……真找到好时机了……呶,快走吧!帮我把这些包包扛到肩上来!”

  米特罗凡·伊里奇顺从地弯下腰去,而后又马上直起身子,惊恐地盯着窗外。从柏油路那边传来一阵急促、响亮的脚步声。两个穿铁路工作服的男人正在穿过空旷的广场,边走边察看街上的招牌,大概是在找什么机关。其中那个年纪较轻、个子较高的人用手指了一下市银行,于是,两人便朝大门跑来。年轻人的背上晃动着一只黑色的袋子。

  沉重的脚步声在底下的阶梯上响了一阵,门砰地一声开了,远远传来一声嘶哑而又着急的喊声:“喂,这儿有人吗?”

  米特罗凡·伊里奇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口便出现了一个背着袋子、皮肤黝黑的青年,一顶揉皱了的、油迹斑斑的制帽扣在后脑勺上。来人的一双黑眼睛打量着米特罗凡·伊里奇和女字打员,他的眼睛是这样的黑,以致白眼球都镀上了一层咖啡色。他的目光傲慢无礼,而且有所戒备,好象他在仔细打量:眼前这两个人是否值得信任。

  “喂,老实告诉我吧,你们银行的领导在哪儿?”他粗声粗气地问道,把背上的袋子甩下,乘势用一双有劲的手托住,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地板上,“是不是全都溜走啦?”

  那个年岁较大的人用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着满头的大汗,包着绷带的右手搁在吊带上,纱布上凝固了的斑斑血迹已经变成暗褐色。

  “对不起,同志,您是哪一位?”他问米特罗凡·伊里奇,极力克制着气喘,显然,他想尽量把话说得和气和彬彬有礼一些。

  “我叫科列茨基……银行出纳主任。整个银行的确都撤退了。只有我和她……”米特罗凡·伊里奇哽住了,想找个合适的字眼来回答。可是,他突然感到他的双颊滚烫。

  青年人没等他把话说完,便从地板上把袋子举起来,放到桌子上。

  “你正是我们要找的人。既然你是出纳主任,那就请收下这个袋子吧,老大爷……”

  然而年长者却悄悄用胳膊肘制止了那个刚要解开袋子的年轻人。他疲惫不堪的脸上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笑容对米特罗凡·伊里奇说:

  “科列茨基……同志,当然,您的大名我已经听到过多次。但是请您原谅,您自己也明白,我们这是在怎样的一种时候相会的……为了可靠地结识您,最好请您出示一下证件……”

  米特罗凡·伊里奇被弄得莫名其妙,真有点儿不知所措、惶惑不安了。他把手伸进侧边的口袋,掏出工作证来。年纪大的来访者看了看他的工作证,然后递给青年人,青年人看过证件,把照片同本人核对一番,然后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呶,这就妥啦,好极啦!”年长的人喜形于色,“您的确是我们要找的人。”然后转向青年人,吩咐道:“倒出来吧,快一点!”

  青年人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发亮的牙齿,急急忙忙扯断绳子,把袋子倒转来,抓住两角稍稍往上一提。从浸透重油的黑帆布袋中——机车乘务组通常用这样的帆布袋子装运较差的工具——接连不断地朝办公桌上涌出一大堆五光十色的珍宝:有宝石坠子、手镯和耳环、沉甸甸的银烟盒,有戒指和钻石项链,有饰以珐琅和宝石的旧式金质鼻烟壶,还有宝石戒指。所有这一切都倒在绿绒桌布上,堆满了办公桌。年轻的铁路工人又抓起袋子角抖了抖。

  “全在这里!老大爷,请您写个收据,说收到了十七公斤黄金和其他一些名贵的小玩意!”

  “劳您驾,请快一点!”年岁大的人请求说,他把一只皮肤粗糙得象老年人一样的手贴近衣襟。他那戴帽子的姿势,修剪得十分整齐的板刷状斑白上髭,甚至还有那不时用来擦拭前额的花手帕,都表明他可能是个列车长。“我恳求你们,公民们,尽可能快点!恳求你们……”

  米特罗凡·伊里奇和女打字员大为震惊、站在桌边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大堆五光十色、闪闪发亮的金银财宝:他——颇有几分恐惧,而她—一则怀着孩子般的好奇心。

  “你们从哪儿弄来这么些宝贝?”姑娘小声问道。

  可是,谁也不回答她。

  “老大爷,写吧:‘今收到01810号军运列车列车长英诺肯季耶夫·伊戈尔·费多罗维奇和副司机乔尔内依·米尔科·奥西波维奇交来的各种珍宝十七公斤。’完了,就写这些吧……”

  米特罗凡·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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