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吗? 她操起山里的本地话,大声嚷起来,吓了蓝晓儿一跳。
蓝晓儿笑了笑,说,难得有客,不宰白不宰。说着甩出四张红票票,说,没关
系,算是扶贫吧。话一出口,便感不妙,抬眼望了望贺明明,她脸上果然呆了一下。
蓝晓儿伸手揽住她,说,走,上车吧。她刚转身,就听到后边老板娘呸,说,给城
里人当保姆,以为鸡成凤凰了,还帮着城里人了。
车一直开着。明明坐在前边闷闷不乐。蓝晓儿说,你到时去城里上学工作,什
么人都要接触,可别太认真,认真了只是自己不开心。贺明明嗯着,可是她还是说,
这顿饭最多100 元,我们乡里办酒席,一般就给30元礼钱,还一大家子去吃呢。
蓝晓儿说,我知道她收多了,但我去争去说,到头来也少不了多少,还不如装
不知道,让她们心里高兴。
贺明明说,照你的想法,你会有吃不完的亏。
蓝晓儿说,吃一点亏不是可怕的事,可怕的是总想占点小便宜,那这个人怎么
都不会有出息。你想,我去了一次这个店子,以后就再也不去了,说不定,我还会
告诉我的朋友,其实她们是自己挡了自己的财路。她恶名远扬,这个店子慢慢地就
不会有人光顾了。
贺明明说,想想也有道理,可是我还觉得亏。
蓝晓儿说,用这个数目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亏不亏的。
车子一直在上山,曲曲弯路,千回百转。走了很长的_ 段柏油路后,便是泥沙
路,然后是颠簸得很厉害的石子路。坡也越来越陡峭,这车还好是自动挡,要不然
不知要熄多少回火。蓝晓儿一直往山里开,盘山而行。溪水潺潺,群山逶迤,山峰
一浪接一浪,那植被的绿一片深一片浅,像连贯起来的水墨画,各处风景看似相同
其实不同。一路上,几乎没有路人。明明说,平常这个时候,会有几个从山下放学
回家的孩子,而现在正是暑假。明明说,她们村一共有五个姓氏,七十来个人。但
年轻的基本出去打工,只剩下老人与孩子,所以山上实际上常年只居住了三十几口
人。
耳朵里有嗡嗡的感觉。流淌的水声,树林的风声,挤满了双耳,闹闹的,心脏
的跳动居然有些像远处的鼓声。一个急拐弯,一辆突突的拖拉机冲了过来,险些撞
上。开拖拉机的是两个十六七岁的男孩,明明与他们打招呼,而他们看见坐在车里
的贺明明显然也很兴奋,下车来,围着蓝晓儿的车打圈,说,你家什么时候攀上了
阔亲戚? 贺明明却向他们嚷着,你们后退一点,我们才能开过去。那两小子,果真
三下两下退出了一条路。因为想指挥他们,蓝晓儿下了车,这一下车,可把她的腿
吓软了。拖拉机停在路基边,没有任何护栏,下边是几百米深的山谷。
蓝晓儿尖叫着,一边拍着自己的胸脯,说,天呀,这是什么路,我居然也开上
来了! 贺明明说,从乡里到村里本只有窄窄的山路,这是为了做石灰石料运输的刘
家贷款修的,经常塌方,路基也不牢。
蓝晓儿说,这样的路,没出过事吗? 贺明明说,怎么没有? 去年就有三个像他
们一样大的孩子开着一辆拖拉机翻到山谷里了,两死一伤呢。
蓝晓儿说,那他们还开? 贺明明摇摇头,大声问那两个孩子,下山干吗去? 一
个孩子说,我娱母也( 方言,祖母的称呼) 病了,去乡卫生院去。再看后边的拖箱
里,一个老妇人拥着一床被子躺在那里。
重新坐进车里,踩油门,启动,放好前行的挡位,蓝晓儿已经非常后悔只身一
人来送贺明明了。
她想,我要怎么开回去呀? 山里的黄昏来得快' 冈0 刚四点钟,太阳就全落了
下来。光线白得有些泛青。瞥见窗外无底的山谷,心到跳到嗓子眼,她叨念着,爸
爸,保佑我,妈妈,保佑我。那场小时候遇到的车祸,像个甩不掉的噩梦紧追不放。
于是,她越开越紧张,居然大汗淋漓,脚已无力再踩油门了。最后,她说,不开了,
这样的地方,太险了。她把车停在一个稍许宽敞的三角地带,紧靠着山。她从车后
边的后备厢里背出一个拉杆行李箱,站在路边,看低处的峡谷,成片的树林没有规
则地茂密地沿着山崖上生长着,喧哗的水流从树林中传出。蓝晓儿踢下几颗石子,
听到落下去时碰撞到树叶的磨擦声,却听不到落底的回声。深不可测大概就是这么
回事。蓝晓儿吸了口气,跟着明明走向山里。
贺明明实在不明白,那么远的路都开过来,只剩一点点,她居然说,不敢开了。
她只能提着那两包衣服领着蓝晓儿往前走。
蓝晓儿想到了林中林,于是摸出电话,可是,这个鬼地方居然没有信号。看着
慢慢要黑下去的天,蓝晓儿的脸也黑了下去。所幸的是终于看到人家了。在一处四
面是山的洼地上,散落了几栋房子,黛瓦粉墙的,屋顶上正飘散着袅袅炊烟。几亩
水田错落有致地盘在高低不平的斜坡上,几头水牛在田埂边吃草。
贺明明的步子明显快了,她说,我家到了。接着便不顾蓝晓儿,自个儿飞奔起
来,直朝一栋依山面溪的农舍跑去。像电影里的镜头,里边一位五十来岁的女人迎
了出来,明明扑了上去,喊着妈,我筹到学费了。那女人张着嘴,笑开了,眼角与
额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在空气里散发着喜悦的笑意。蓝晓儿在远处看着,也跟着笑。
环顾四周,群山环抱,空气里有股森林的味道,住在这里像是住在仙境里。
只是在仙境里却要过着凡人的生活,一样要柴米油盐,一样要钱财俗物。蓝晓
儿随明明进了屋,普通的农家,厅屋的正前方设有神龛,门前有狗洞,大门外有一
层半节门。房子是两层土砖房,楼上是谷仓与置放家中贵重物品的地方。楼下,正
厅的右边是厨房与饭厅,左边是卧室。屋外有牛屋与猪栏。
贺明明带着蓝晓儿看了她正在烧的炭窑,这窑炭快烧好了,窑顶还冒着丝丝缕
缕的青烟。明明说,一些烟老子还没烧透。等烧好了,便可担到镇上去卖。蓝晓儿
问,能卖多少钱? 明明说,六七毛钱一斤。
蓝晓儿是不太会算账的,她不晓得六七毛钱一斤的概念,于是问,这一窑可卖
多少钱? 明明抿了抿嘴,说,难说,要看能烧多少斤,通常五千多斤的湿柴能烧出
一千多斤的木炭,然后挑到山下的镇上去卖,零零碎碎的能卖得八九百元钱。蓝晓
儿说,那也不错。贺明明说,太苦了,要窑洞里填满两米多的直径,她与姐夫要上
山砍50多担柴,然后砍断折成形放进窑里。烧好后,还要一担一担地挑到山下去叫
卖。山里烧窑的人家有的是,所以价钱卖得贱。每下一回山也只能挑上七八十斤,
二三十里的山路,实担下山空担上山,有的时候脚都是软的。蓝晓儿听贺明明讲述
的时候,眼睛盯着面前这个炭窑。这样的季节,稍稍靠前便有些烤人。贺明明夏天
烧着冬天用的木炭,意味着价钱会卖得更贱。这个赚钱的过程既长又苦。那些上山
砍柴、劈柴砌窑、挑炭下山、沿镇叫卖的细节蓝晓儿不敢仔细去想,她望着贺明明
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对于六七毛钱,她是真的没有概念。但可以肯定,走在路上,
就是地上躺着角票块票,蓝晓儿也是绝对不会弯腰去拾的。
看着炭窑,蓝晓儿说,你别烧了,去城里打工合算多了。这样吧,你住到我那
儿,负责搞搞卫生做做饭,我给你600 元,然后再到我们超市去站柜台,每月应有
1000元左右。虽然你是新手,但估计也不会少很多。这样两个月,你一个学期的生
活费是能挣来的。平常你还可看看书。
贺明明捋了捋额前掉下来的头发,眼睛有些放亮。她笑着点头,说,那我就当
真了。
晚饭的时候,贺明明的妈妈、姐姐与两侄女一大家子围着木方桌吃着。除了一
碗用辣椒炒的腊肉,都是山里的小菜,如豆角、南瓜、淮山。腊肉很香。明明指着
灶台上方挂着的漆黑的东西,说这腊肉还是过年熏的,用来待客的。本来还吃得有
味,可是抬头望一眼,蓝晓儿便有些反胄了。黑得跟木炭一样,正往下滴着黄油。
蓝晓儿心里算着日子,现在是七月,与过年之间至少相差六个月,天呀,又没冰箱,
这肉不臭也哈了,还每天被柴火熏着。想着想着便没了口味。她四处张望,看见里
屋有一台红色的电话机摆在床头的桌上,她想应该是部玩具电话。
正这么想着,电话铃突然响起,蓝晓儿不敢相信地望着贺明明,只见她从容地
拿起电话,对着电话说着什么。
直到放下电话,贺明明说,李老师打电话来问情况。蓝晓儿答非所问,你家有
电话? 贺明明说,是呀,去年一个扶贫组给我们村装的。
贺明明的姐姐说,我们村里实现了电灯电话楼上楼下。
蓝晓儿依然有些不相信,问,可以打出去? 可以。可以。大家齐声说。
蓝晓儿毫不犹豫地给林中林打手机,劈头就说,快,快来,救我。
这边,林中林正在饭桌上与人闲聊着,一个陌生的号码里,晓儿向他叫着,他
吓出了一身冷汗,以为她遭绑架了。于是,急急地喊起来,你在哪儿? 蓝晓儿兴奋
极了,说,具体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在L 县的大山里,我的车快开到山顶上了,可
是看见无底的山谷我就不敢开了,现在让车停在那儿,你来帮我。
林中林这下松了口气,知道她是去送贫困学生,他骂她,你这不是吃多了撑的
?多悬。他念着,晓儿啊晓儿,你要我怎么不去告诉你哥?蓝晓儿说,你告诉我哥,
那你就别来了。她最烦她哥哕嗦。
打完电话,蓝晓儿心情出奇的好,她觉得踏实,有人会帮她解决好一切。山里
星星点点的灯火,若明若暗。此起彼伏的狗叫声,在山冲里四处回应。她带着贺明
明与贺明明的两侄女,又回到车上背下一个户外帐篷包。她说,她今晚要在山上看
一晚山里的星星。
她们就在明明家门的小溪边扎下帐篷,这是个双人帐篷。跟林中林他们玩过几
回自驾游,睡在野外,她害怕,喊着拽着要林中林睡到自己帐篷来。一人一个睡袋。
在户外过夜,驴友之间男女混睡是件正常的事。蓝晓儿算不上驴友,她只是凑热闹,
图新鲜,要她一个人睡在野外,她的胆还小了点。
5
林中林对晓儿真像蓝可样,疼爱得近乎宠她。
蓝可是亲哥,可以说她训她,晓儿还有点怕他,毕竟长兄如父。可林中林只是
一味地宠她,所以晓儿在他面前从来就是任性的。这些年,林中林结过婚做了父亲,
到最后又离了婚,如今一直单身着。关于他离婚的原因,他心里一直窝着火,觉得
冤屈。可他纵是有千万张嘴也是说不清的。林中林是那种对生活特容易满足的人,
那年他儿子三岁,他过着老婆儿子热炕头的滋润日子。可是老天硬是不放过他,居
然让他梦见晓儿,梦里晓儿让人高高抛起,摔了下去,下边是黑黑的、深不可见的
沟洞。他惊惶失措地叫了起来,晓儿,晓儿……待到他声嘶力竭地把自己叫醒,睁
开眼,自己的老婆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然后如同母老虎般扑了上去,大声呵斥,
说,你老实交代晓儿是谁? 在梦里这样喊她。林中林头是蒙的,连自己也不明白为
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他说,我怎么晓得会做这样的梦? 我又不能控制梦。
林中林的老婆通过他的同学很快就知道晓儿是谁。那个时候,晓儿刚分到医院,
正与一位有家室的医生热恋着。可是林中林的老婆认定自己老公是暗恋晓儿,吵着
闹着要离婚。最让林中林没有面子的是,他的这个梦,居然在他同学中间成为笑料。
最后他不得不妥协,以一个罪人的身份黯然退出婚姻,仿佛他真有第三者。所幸的
是,由于蓝可在同学中再三交代,晓儿一直不知道。面对晓儿时,有时林中林会想,
我是不是真的上辈子欠这丫头的? 从小到大,她对他呼来唤去,从来就是理所当然。
可气的是林中林看着晓儿在那里瞎胡闹,爱来爱去居然爱了两回有家室的男人。
说起这个,蓝可就恨,妹妹长大了对他的话总觉得逆耳,越说她,她越是特立独行。
其实蓝晓儿也不明白自己,怎么每次动她感情的人都是有婚姻的。第一个,成
医生。因为他在不经意间为她在病人中解围,以后再看他,晓儿的目光便是柔柔的。
少女的这种目光像一种迷魂药,落在哪儿,哪儿便会灵魂出窍。蓝晓儿与成医生的
恋情,刚刚开始,便被扼杀。成医生的老婆,每天守候在医院,防贼样防着晓儿。
晓儿本想勇敢面对,可是就在她摆出迎战的姿势时,她爱着的成医生却缩在那儿,
没一点男人样。只是偶然的一回头,看见成医生在那女人面前那畏畏缩缩的表情,
她心凉透顶,突然就厌恶起来。这样一个人,逃都来不及,又怎会去与另一女人争
呢? 晓儿在痛恨中收回了她从前的目光。过后,再看成医生就像看她的病人样,平
平淡淡,隔着道看不见的距离。
倒是第二次遇到的那个人,让晓儿伤得不轻。
那人是大学一老师,叫钱鸣,来晓儿这儿看病,来来去去的,熟了,说要与晓
儿介绍对象。也是鬼使神差,晓儿去了,对方是机关职员,高高大大,也还健谈,
蛮风趣的。这人叫孙洵,当时晓儿心里还有点点动心,同时她也感觉到他投来的目
光,湿热热的。那一晚,蓝晓儿与两个男人谈笑风生,介绍人钱鸣在一旁兴致也高。
只是见过面后,却再没有听到钱鸣提起这事,像从未有过相亲这回事。晓儿这头只
能想,可能是人家没看上自己。那阵子,失落与自卑在她笑容的背后潜藏起来,同
时她心里也非常的生气,这个叫孙洵的人凭什么看不上她。你看不上我,那我更看
不上你。这是一个人年轻气盛时的心态。
所以,两个般配的年轻人从此背道而驰,而且渐行渐远。
也是巧,钱鸣却常常落到晓儿眼前,有一些追求的举动,表白一些好感。心里
的那根细细的弦像是被拨动了,望着这个男人,晓儿想她的真命天子也许就是他了。
一旦认定,也没有环顾左右,便如飞蛾扑火,全身心地投入。
爱了两年,他们的恋情一直没公开。每次钱鸣来医院看晓儿,都以患者的身份。
两人像地下工作者,燃烧着火热的激情。直到后来,晓儿觉得有些不对劲,两年的
恋爱,他没带她见过他的朋友他的亲人。等她意识到问题时,他也向她坦白他有家
室,但他一再强调他正在办离婚手续。
晓儿有着女人普遍的毛病,耳根子软,经不起哄,一哄就信。于是在这种不明
不白的恋情中又耗费了她一年的时光。要不是蓝可出面干涉,局面还不知要怎样收
场。蓝可从晓儿那儿问出了钱鸣,便用心去他的朋友圈子了解他。令人吃惊的是,
他所有的朋友都认为钱呜是好丈夫好父亲。于是,蓝可找到钱鸣,开门见山地问,
准备什么时候离婚? 钱鸣吞吞吐吐,嗯了老半天,找了许多客观原因,气得蓝可双
手握着拳头控制不住地飞了出去。骗谁,你也不能骗我妹呀。那刻,蓝可如同猛兽,
咆哮起来。在他挥舞拳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