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全传_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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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_001-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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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散了多少人?”
“遣散了两万人。”曾国藩答道:“留下的还有三万。”
“遣散的人,是那省的多啊?”
“安徽人多。湖南也有,不过几千。”曾国藩又加了一句:“安徽人极多。”
“没有闹事吧?”慈禧太后很注意地问。
“很安静。”
“各省撤勇的经费,都照数拨了没有?”
“都照数拨了。”曾国藩答道:“奉旨:浙江、江西两省各借拨二十万两,湖北借拨十万两,都照数拨到两江。遣散要发的欠饷,还差一点,臣会同李鸿章,筹措补足,所以撤勇很安静。”
“很好。”慈禧太后点点头,又问:“你一路来,路上可安静?”
“路上很安静。臣先怕有散兵游勇闹事,谁知一路看过,倒是平安无事。”
“这倒也难得。”慈禧太后问道:“你出京多少年了?”
“臣出京十七年了。”
“你从前在京,直隶的事,自然知道?”
“直隶的事,臣也晓得些。”
“直隶很空虚。”慈禧太后加重了语气说:“你要好好儿练兵。”
“是!”曾国藩肃然答道,“以臣的才力,怕办不好。”
慈禧太后没有再说下去,往旁边看了一下。于是慈安太后问道:“你的身子怎么样?不大闹病吧?”
“还好。”曾国藩答道:“前年在周家口很闹了一阵子的病,去年七八月以后,才算好了。”
“现在还吃药吗?”
“还吃。”
接着,慈禧太后又谈直隶,曾国藩因为还不十分明白恭王他们的意思,所以回答得很谨慎。
“直隶地方要紧,一定要把兵练好!”慈禧太后加重了语气说,“吏治也废弛得久了,得要你认真整顿。”
“臣也知道直隶要紧,天津海口尤关紧要,如今跟外国虽和好,也是要防备的。”曾国藩慢条斯理地答道:“臣要去了,总是先讲练兵,吏治也该整顿。但是现在臣的精力不好,不能多说话,不能多见属员,这两年臣在江南见属员太少,臣心里一直抱愧。”
“在江南见什么太少啊?”慈禧太后没有听清楚,向伯彦讷谟诂问。
伯彦讷谟诂有个毛病,象猴子一样,刻刻要活动,每次在御前当差,垂着手站半天,浑身便不得劲。这时明明已听清楚是“属员”二字,却不即答奏,转过身来走两步,先舒散舒散筋骨,然后问明了曾国藩,再走回来向慈禧太后说道:“跟圣母皇太后回话,曾国藩奏的是:见文武官员,就是属员。”
“喔!”慈禧太后对此并无表示,只说:“你实心实力去办。
有好的将官,尽管往这里调。“
“是!臣遵旨竭力去办,只怕办不好。”
“只要尽心尽力,没有办不好的。”
曾国藩答应着,又等了一下,见两宫太后没有话,知道是跪安的时候了,便在正中免冠磕头,仍旧由伯彦讷谟诂带领出殿。
“你听出来了没有?”慈禧太后在传膳之前闲谈时,对慈安太后说:“曾国藩怕还要辞直隶总督。”
“我也听出来了,他老说办不好,又说精力差,不能多说话,多见部下。”慈安太后答道,“得有个人劝劝他才好。”
那当然只有让恭王去劝他。过了几天,恭王复奏,说曾国藩已到内阁和翰林院上任,分别就了武英殿大学士和翰林院掌院学士,答应过了年到开印的时候,出京到保定接直督的关防。听这一说,两宫太后才算放心。
“今年可得好妹儿过个年了。”慈禧太后终于把存之心中已久的一句话说了出来。
原来就因为洪杨、捻军两大祸患消弭,决定自军兴以来暂停的若干庆典筵宴,一概恢复。现在有了慈禧太后这句话,宫内踵事增华,特别显得热闹。但是,皇帝的功课,两宫太后仍旧查得很紧,因为李鸿藻已经照常入值,翁同和亦已由常熟回京销假,升了国子监祭酒,依然值弘德殿。师傅既已到齐,正该加紧用功,所以直到腊月二十七,才传懿旨放年学。
※ ※ ※
每年这难得有的七八天自由自在的日子,皇帝总是漫无目标地东游西逛,与小太监在一起耗费掉,而这年不同了,变得文静了。一早起身,先到慈禧太后宫里问安,然后到了慈安太后那里,就留着不走了。
绥寿殿上上下下都有默契,一见皇帝来了,便让桂连去当差,连磨墨伺候皇帝写字读书,都是她的差使。
“今天我要做诗。”皇帝老气横秋地说,“师傅留下来两个题目,一开年就要交卷。”
桂连还是第一次看见皇帝做诗,也不知道诗是怎么做法,该如何伺候?便笑着问道:“该替万岁爷拿什么呀?”
“先替我把书包拿来!”
于是桂连把皇帝的黄缎绣龙的书包拿了来,放在书桌上,打开它。皇帝取出一本黄绫面,红绫题签的“诗稿”本子来,翻开第一页,自己轻轻念着,摇头晃脑地,颇为得意。
“你看!”他指着一行字说,“李师傅给打的圈。”
接着便念他开笔做的第一首诗,是首五绝,诗题叫做《寒梅》,李鸿藻在“百花皆未放,一树独先开”这两句上,打了密圈。
打密圈自然是功课好,桂连便说:“那得给万岁爷叩喜!”
她一面说,一面蹲下身去请安。手中一块月白绣花绸子的手绢,自然而然地一扬,散出一股极浓的香味。
“好香!”皇帝有些心神飘荡,“你那手绢儿上是什么香味?”
“是外国来的香水。”桂连答道,“大格格赏的,说不能多用,大格格说她今年夏天打破了一瓶,到现在屋子里还是香的。”
皇帝诧异:“大格格进宫来过了?多早晚的事,怎么我不知道?”
“有七八天了,那天午间来的,万岁爷在书房里。”
“哭了没有?”
“怎么不哭?额驸的病又重了!”桂连皱着眉说。
“太后呢,跟她怎么说?”
“太后没有说什么,只陪着大格格淌眼泪。”
“唉!”皇帝的神情异常不愉,“你别说了!”
桂连很不安,深深懊悔,不该谈到大格格,把皇帝很好的兴致,一扫无余。于是怯怯地问道:“万岁爷没有生奴才的气?”
“我生你什么气?”
“那……,”桂连指着诗稿说,“万岁爷就高高兴兴做诗吧!”
这一说却把皇帝惹笑了:“你说得倒容易!那能想高兴就高兴,要做诗就做诗?”
桂连抿着嘴唇不作声,自己也觉得有些不甚得劲,便搭讪着去拨炭盆中的火,加了两块“银骨炭”在上面,轻轻用嘴去吹,想把火吹得旺些。
“别那么着!”皇帝警告她说:“回头会闹喉疼。”
这是皇帝的体贴,她也从没有见他对别的宫女,说过这样的话,心中不由得浮起无限感激,站起身来,眼光瞟过,带着那种无可言喻的、受宠若惊的神色。
皇帝最心醉于她这种眼神,就那么一瞬的工夫,可以惹得他想好半天,而每次总是情不自禁地想拉着她的手坐在一起,低声谈些什么。无奈小李他们虽不在屋内,却在廊下,一举一动都让人悄悄地看着,他不能没有顾忌。
定下心来做诗吧!他自己对自己说,然后喊道:“小李!
把诗韵牌子取来。“
“喳!”小李这样答应着,一时想不起什么地方有这玩意?
“快去!”皇帝催促。
“快去啊!”皇帝大声催促。
“喳!”小李响亮地回答,而且把胸脯挺得很高,但脚下却不动。
这就表示遵行旨意有了窒碍。皇帝很明白,如果再呵斥督促,小李就要想办法搪塞了,那些希奇古怪的搪塞,能教人吃了亏还不能骂他,只有气得摔东西。所以,最实惠的处置,是先问一问他有何难处?
这当然不会有好言好语。皇帝偏着头,皱着眉,用表示不耐烦的重浊的声音问:“怎么啦?”
小李是在等着他这一问,不慌不忙地答道:“奴才在想,快去不管用!奴才只有两条腿,跑得再快,路远了,还是快不了,怕万岁爷等得心烦,所以奴才在想,近处那儿有?想定了一拿就是。”
“想到那会儿?你就想躲懒,没话找话。快!上养心殿取。”皇帝告诫,“别拿错了,要‘平声’的,看那‘一东、二冬’,‘一先、二萧’的就是。”
“喳!”小李无奈,只好移动脚步了。
“慢着!”是桂连的声音,因为清脆无比,所以室内室外无不注意,等小李站住脚,回头来望时,只见她比着手势在问皇帝:“是不是那么大,那么高的小柜子,有好些个小抽屉,上面刻的字,什么‘一东、二冬、三江、四阳’的?”
“对了!”皇帝有意外的欣喜,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不过,不是‘四阳’,是‘七阳’。”
“奴才也闹不清是四阳还是七阳?反正一东、二冬是记得挺清楚的。”桂连答道,“奴才在库房里见过这个东西。”
“那好!你带着小李,跟玉子去要。”
不多片刻,取来两个花梨木的小柜,每个柜子有十五个小抽屉,每屉一韵目“上平”从“一东”到“十五删”,“下平”从“一先”到“十五咸”,都在抽屉上刻着字。
“是这个不是?”桂连很平静地问。
“就是这个。”皇帝说道,“你把‘十一真’打开。”
打开上平那个柜子的第十一个抽屉,里面有许多叠得很整齐的牙牌。桂连掀一块来看,是个“真”字,再掀一块来看是个“因”字。
“这干吗呀?”她问。
“这你就不懂了!”皇帝骄傲地说:“跟你也说不明白。你把字牌都取出来,让我看。”
桂连尽眨着眼,一块一块把字牌取出来,取一块看一块,手脚甚慢,皇帝等得不耐烦,将抽屉一拉,“哗啦”声响,把所有的字牌都倾倒在桌上。
“来!给掳齐了!”
说着他自己先伸手去理,桂连自然更要动手。四只手在一起理牌,少不得要碰到,头两次还好,理到后来,皇帝故意把她面前叠好了的牌顺手打乱,又趁势把桂连的手,摸一把、捏一把,嘴里还吆喝着:“快一点!把字顺过来!”而眼睛不时看着窗外,怕小李和其他太监在注意他的动作。
窗外当然在注意,但都装作不曾看到,刻刻躲避着他的眼光。这使得皇帝的心情轻松了些,拿起她的手闻了一下,看她没有什么表示,便趁窗外小李转过身子去的那一刻,很快地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脸。
这一摸把桂连的脸摸红了,想起玉子嘱咐过的话:要多劝皇上念书。便即说道:“万岁爷不是要做诗吗?”
“嗯、嗯,做诗、做诗!”皇帝象做了什么亏心的事,自己都觉得有些忸怩。
看皇帝静了下来,桂连的心也定了,一个人把字牌理好。
她很聪明,这不多的工夫,已经领略到了字牌的用处,把“十一真”中她所认得的字排在前面,仿佛见过而不认得的,放在中间,最后是那些她心目中的“怪字”:忞、歅、紃、姡е唷
这个安排,大可人意,皇帝有着小小的、意外的惊喜,“桂连!”他指着前面那些常见的字问:“你怎么知道我就要用这些个字?”
桂连想说,那些“怪字”,万岁爷一定认不得,所以撂在后面。但这话要说出来,可能就是一场大祸。所以甜甜地笑道:“奴才是胡猜的。想不到就猜中了万岁爷的心思。”
这让皇帝想起《四郎探母》中的戏词,随即说道:“好,你就猜猜我这会儿,心里想的是什么?”
“奴才猜不着!”
“猜不着也不要紧。”
“那,奴才就胡猜了。”桂连偏着头,斜着上望,含着笑容两只手指轻轻捻着她自己的耳垂,这副姿态,在皇帝看来极美。尤其动人的是,她那因为思索得出了神的眨眼,长长的睫毛就象无数小精灵,不断在跳跃闪动。
“奴才猜万岁爷,这会儿心里在想的是,”她顽皮地笑着,“要赏奴才一个宝石戒指。”
这真猜得有点儿匪夷所思了,但是皇帝很高兴。真的,为什么不赏桂连一点东西?“你猜得不错!”他说,同时探头望着窗外,仿佛要叫人似的。
真的当了真,桂连却又不安了,“不!”她赶紧拦着,“奴才胡猜的,逗万岁爷一个乐子,不敢跟万岁爷讨赏。”
皇帝也醒悟了,如果传小李取宝石戒指来赏桂连,敬事房一定要“记档”,闹得人人都知道,说不定传到倭师傅耳朵里,又绷起脸来说一番大道理,多么无趣?所以不再呼唤小李,凝神想了想问道:“你喜欢那一种宝石?我悄悄儿找一个来给你!”
情窦已开的桂连,对“悄悄儿”三字,听得特别清楚,心里念了几遍,感到一种无可形容的甜醉的滋味,于是不好意思地答道:“奴才喜欢蓝的。”
“可以,过年我给你一个。”
当天也不做诗了,皇帝特意到丽贵太妃宫里去看大公主。娇憨的大公主,跟皇帝最好,姊弟交谈,往屯脱略礼节,所以她一见面就说:“嘿!稀客。”
“跟皇上不准这样说话!”丽贵太妃呵斥女儿。
丽贵太妃也不过三十刚刚出头,但已憔悴不堪,文宗宾天的那头两年,几乎日夕以泪洗面,一半是思念先帝,一半是受了慈禧太后的气。这几年看样子象是想开了,其实心如槁木,只以供佛念经打发日子。如说还有放不下心的事,就是膝前的一个娇女,也就因为如此,大公主虽指配了太宗朝十额驸辉塞的后裔符珍,她却悄悄跟慈安太后要求过,希望把女儿在身边多留两年。慈安太后一向很照应她,自然允许,慈禧太后则根本不爱理这件事,所以大格格早就出降,大公主的喜事在那年办?却从未有人提过。
不过皇帝不象他生母,很敬重丽贵太妃,这位庶母对他也极重视。她常在想:两宫太后垂帘听政,总有终了的一天,等皇帝成年亲政,凡事可以自己作主了,那她后半世还有几天比较舒服的日子好过。而且女婿、女儿也要靠皇帝的恩典。由于这样的想法,她对皇帝虽不是刻意笼络,却总是处处企求他有好感,甚至对皇帝左右的人,张文亮、小李等等,也很客气,每一次都要叫宫女拿茶、拿点心。也常有赏赐——据说丽贵太妃因为文宗在日得宠,手里很有点东西。
但是,皇帝与先朝的妃嫔见面,行迹上应该是疏远的,所以照例的几句问答过后,丽贵太妃向大公主嘱咐了一句:“好好儿陪着皇上说话,不许没有规矩。”便即退回自己的屋子。
这时皇帝才道明来意:“我跟你要样东西,你给不给?”
“倒是要什么呢?我没有的也不行啊!”
“当然是你有的。我跟你要个宝石戒指。”
“干吗用呀?”大公主问道,“我真不懂,皇上要我的戒指干什么?”
“你小气我就不要了。”
“谁小气来着?”大公主的声音提高了,“我不过…。”
“别嚷嚷!”皇帝赶紧摇着手说,“我跟你闹着玩儿的,你就急了。”
“当然要急了!我最恨人说我小气。皇上倒看我小气不小气?”
大公主还真大方,很快地把她的首饰箱捧了出来,打开盖子,推到皇帝面前。
“你的嫁妆还真不少!”皇帝笑道,“你别心疼,我只要一个蓝宝石的。”
“不管蓝的、红的,由着性儿挑吧!”
“也甭挑了,反正都是好的,你给一个不大不小的好了。”
大公主有些赌气,挑了个最大的送到皇帝手里:戒面有蚕豆那么大,色泽极纯,其名叫做“蓝桂玉”,是翡翠的变种。
“我拿是拿了,可有一句话,你能不能答应?你要不依,我就不要。”皇帝接着又说:“我跟你要了这个戒指,你可别告诉人,要是看见什么人戴在手上,你就装作没有瞧见,也别跟人说。”
“行!”大公主答得很爽脆,但有一个条件:“皇上得告诉我,这个戒指给谁?”
皇帝略一踌躇,点点头说:“你把手伸出来!”等大公主摊开手心,他写了“桂连”两字。
“我猜也是她。”
皇帝笑笑走了。第二天又到绥寿殿,找个机会把那戒指给了桂连,她给他请安谢赏,把玩着那样珍饰,脸上一直浮着笑容。皇帝看在眼里,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那种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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