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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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朋友-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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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将这一切都办妥之后,他这才去报馆上班。 
  弗雷斯蒂埃见到他,已完全是一副上司的派头,装腔作势地向他说道: 
  “啊,你来了,很好。我这里正有几件事要你去办,你先等我一会儿,我手边的事马上就完。” 
  说完便埋下头去,继续写一封信。 
  长桌另一头坐着一位身材矮小的男子。他面色苍白,肥胖的身躯几近胖肿,光秃秃的脑袋油光可鉴。他正伏在那里写着什么,由于高度近视,鼻尖几乎贴在纸上。 
  弗雷斯蒂埃这时向他问道: 
  “喂,圣波坦,你几点钟去采访我们说的那些人?” 
  “四点。” 
  “到时候,把我们这位新来的年轻人杜洛瓦也带去,让他学学做记者的门道。” 
  “好的。” 
  随后,弗雷斯蒂埃又转向杜洛瓦问道: 
  “关于阿尔及利亚的第二篇文章,你带来没有?今天早上与读者见面的第一篇反映很好。” 
  杜洛瓦被问得张口结舌,停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道: 
  “没有带来……我本来以为午饭之后会有时间把它写出来……可是总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所以没有……” 
  弗雷斯蒂埃不满地耸了耸肩: 
  “你要是总这样不守时,最后必将砸掉自己的饭碗。瓦尔特老头还在等着你的稿子呢。我只好去告诉他,明天再说吧。 
  你如果认为可以光拿钱不做事,那可错了。”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道: 
  “这样的事本应趁热打铁才是,你这叫什么事儿!” 
  圣波坦这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准备走了。” 
  弗雷斯蒂埃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神情庄重地摆出一副训示的样子,转过身来对杜洛瓦说道: 
  “是这样的,两天前,巴黎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中国将军李登发,住在大陆酒家;一个是印度王公塔波萨希卜·拉马德拉奥,住在布对斯托尔饭店。你们现在要去采访的,就是这两人。” 
  接着,他又转向圣波坦说道: 
  “采访要点我已对你讲过,可别忘了。你去问问这两个人,他们对英国在远东的活动及其殖民统治持何看法,是否希望由欧洲,特别是法国,出面干预。” 
  他停了一会儿,然后以同内部人员谈话的语气继续说道: 
  “公众舆论目前非常关心这些问题。如果我们能在这个时候,对中国和印度这两个国家有关这些问题的看法同时加以报道,我们的读者将受益非浅。” 
  接着又向杜洛瓦叮嘱道: 
  “你今天去,要仔细留意圣波坦如何行事,他是一位出色的外勤记者。一个记者,要能够在五分钟内让人家把心里话都掏出来,你应当努力学会这种本领。” 
  说完之后,他又一本正经地写起他的信来,那神气显然是要同下属保持一定的距离,让杜洛瓦他这个以前的军中伙伴和今日的同事,时时记住自己的命份,不要太为随便。 
  一走出房门,圣波坦便哈哈大笑,并一边笑,一边对杜洛瓦说道: 
  “这家伙今天的话怎么这样多,居然对我们指手划脚起来,好像我们是他的忠实读者,能听他没完没了的说教。” 
  到了街上,圣波坦问道: 
  “要不要喝点什么?” 
  “好啊,今天天气真热。” 
  他们于是走进一家咖啡馆,要了点冷饮。两人刚刚落座,圣波坦的话匣子也就打开了。他毫无顾忌地把报馆里的人都数落了一遍,真是滔滔不绝,不厌其详。 
  “你知道老板是什么人吗?一个道道地地的犹太人!而犹太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你大概不会不知道,他们不论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货色。” 
  接着,他以大量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例,把这些以色列子孙如何悭吝成性着实描绘了一番,说他们常常连十个铜子也舍不得花,买起东西来总像见识浅薄的妇道人家,厚着脸皮没完没了地讨价还价,直到一切遂其心愿;与此同时,他们又是发放高利贷和抵押贷款的老手,并因其手段高明而自成一家。 
  “这也罢了。问题是,我们这位老板还千真万确是一位毫无廉耻的家伙,对什么人都骗。他创办的这份报纸,对所有派别都敞开大门,无论是官方消息,还是反映天主教会、自由派、共和派或奥尔良派观点的文章,一律照登不误,完全成了个杂货铺。其实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这就是确保其股票交易及其他各类交易生意兴隆。他在这方面确实很有办法,仅靠几家资本不到四个苏的公司,便赚了好几百万……” 
  就这样,圣波坦始终谈兴不减,并不时称杜洛瓦为他“亲爱的朋友”。 
  “这个守财奴,他说起话来,简直同巴尔扎克笔下的人物一样。下面给你讲个故事。 
  一天,我正在他的办公室里。房内除我而外,还有那老不死的诺贝尔和长得像堂·吉诃德的里瓦尔。报馆行政科长蒙特兰这时忽然走了进来,腋下夹着当今巴黎流行的羊皮公文包。瓦尔特仰起脸来向他问道: 
  “有事吗?” 
  蒙特兰如实相告: 
  “我刚刚把我们欠纸厂的一万六千法郎还了。” 
  老板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把我们弄得莫名其妙。 
  “你说什么?” 
  “我把欠佩里瓦先生的那笔款子还给他了。” 
  “简直乱弹琴!” 
  “怎么啦?” 
  “怎么啦……怎么啦……怎么啦……” 
  他摘下眼镜擦了擦,脸上露出一丝令人不解的微笑。 
  这在他是常有的。每当他要说出什么恶毒伤人的话语时,那厚实的腮帮上总要掠过一丝这样的微笑。只见他以嘲讽而又自信的口吻说道: 
  “怎么啦!……因为我们本来可以少还他四五千法 
  郎。” 
  蒙特兰大惑不解,说道: 
  “经理先生,这一笔笔帐目并无差错,不但我复核过,而且你也已签字确认……” 
  老板此时已恢复他那道貌岸然的常态: 
  “你的天真实在天下少有,我的蒙特兰先生。你怎么就没有想到,如果我们欠得他多了,他势必会作出一些让步,让我们少还一部分?” 
  说到这里,圣波坦一副深知其人的神态,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说道: 
  “怎么样?你说这家伙像不像巴尔扎克笔下的人物?” 
  巴尔扎克的小说虽然一本也未读过,杜洛瓦却坚信不疑地附和道: 
  “一点不错。” 
  接着,圣波坦又谈起了其他几人,说瓦尔特夫人是个十足的蠢货;诺贝尔·德·瓦伦由于年迈,已经不中用了;而里瓦尔则是个来自费尔瓦克的破落子弟。话题最后转到弗雷斯蒂埃身上: 
  “至于这一位,他能有今天,完全是因为娶了现在这个太太。别的也就没有多少好说的了。” 
  杜洛瓦问道: 
  “他妻子的为人究竟怎样?” 
  圣波坦搓了搓手: 
  “怎么说呢?这个女人鬼得很,脑子比谁都精明。她是老色鬼德·沃德雷克伯爵的情妇,是伯爵提供陪嫁,让她嫁给了弗雷斯蒂埃……” 
  杜洛瓦像是突然被人浇了盆冷水,周身一阵战栗。他真想走过去给这多嘴多舌的家伙狠狠一记耳光,痛骂他一顿,但终究还是克制住,只是把话题岔开,没有让他再说下去: 
  “您就叫圣波坦吗?” 
  对方不假思索地答道: 
  “不是,我叫托马斯。圣波坦是报馆里的人给我起的绰号。” 
  杜洛瓦把帐付了,说道: 
  “我看天不早了,我们还有两位大人物要采访呢。” 
  圣波坦哈哈大笑: 
  “您也未免太老实了。您难道真的以为,我会去问那中国人和印度人对英国的所作所为有何看法?在他们的看法中,有哪些符合《法兰西生活报》读者的口味,我难道不比他们更清楚?这样的中国人、波斯人、印度人、智利人、日本人等等,经我采访过的,已不下五六百之多。在我看来,他们的回答是那样地千篇一律,毫无二致。因此只须把最近一次访问记拿出来一字不差地重抄一遍,便可交差。需要更改的,只是被访者的相貌、姓名、头衔、年龄及其随从的有关情况。这方面可不能出现任何差错,否则《费加罗报》和《高卢人报》很快会毫不客气地给你指出来。不过对于这一点,你也不用担心,有关情况,布列斯托尔饭店和大陆酒家的门房不消五分钟便会给我们讲述清楚。我们可以一面抽着雪茄,一面徒步走去。结果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在报馆稳拿五法郎的车马费。亲爱的,一个人如讲求实际,就应这样做去。” 
  杜洛瓦问道: 
  “这样说来,当个外勤记者是很有油水的了?” 
  圣波坦故作神秘地答道: 
  “是的,不过同写社会新闻相比,也就是小巫见大巫了。因为那里面可有变相的广告收入。” 
  他们于是离开咖啡馆,沿着大街向玛德莱娜教堂走去。圣波坦突然向杜洛瓦说道: 
  “这样好不好?如果你有事,请尽管去办。这件事,我一个人足可应付。” 
  杜洛瓦同他握了握手,便离开了他。 
  一想到他晚上要写的那篇关于阿尔及利亚的文章,他心中就烦躁不已,只得现在就开始打起腹稿来,于是一边走,一边思考着,把各种各样的见解、看法、结论和轶闻都汇集起来。不知不觉中,他已来到香榭丽舍大街的尽头。举目四顾,人迹寥寥。诺大的巴黎,在此盛夏炎炎的时节,几乎已成为一座空城。 
  他在星形广场的凯旋门附近,找了家小酒馆填饱肚皮,然后沿着环城大街,慢慢地徒步走回寓所。一进门,就赶紧坐在桌边,写那篇文章。 
  可是目光一落到面前摊开的白纸上,刚才想好的那些东西,像是不翼而飞似的,转眼之间便从他的脑际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搜尽枯肠,试图把它们重新找回,即便是一鳞半爪,也要先写下来。然而这些东西像是在同他捉迷藏,他刚要抓住,马上又溜掉了;要不就是突然乱糟糟地一齐向他涌来,使得他不知从何入手,因此无法理出头绪,分别加以装点。 
  这样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苦斗,倒是已有五张白纸被他写得密密麻麻,不过全是些有头无尾的孤立语句。面对这尴尬的局面,他不由地认为: 
  “看来我对这一行还不完全摸门,必须再去请教一番。” 
  这样一来,他势必又有可能去同弗雷斯蒂埃夫人在一起呆上一上午,两个人长时间地促膝而谈,气氛是那样柔和、亲切、热诚。一想到这里,他心中便激荡着一股热望,久久不能平静。于是赶紧上床就寝,生怕自己会忽然回心转意,又去写起来,并将文章写得很好,从而使这满腔希望成为泡影。 
  第二天,他比平时起得要晚,因为他不想让这会面的快乐来得太为匆忙,而先在那里领略了一番。 
  当他到达弗雷斯蒂埃家的时候,十点已经过了。他按响了门铃。 
  前来开门的仆人对他说道: 
  “先生此刻正在工作。” 
  杜洛瓦没有料到弗雷斯蒂埃现在会在家里,但他不想就此离去,说道: 
  “请告诉他是我来了,我有急事。” 
  过了片刻,他被带到曾和弗雷斯蒂埃夫人度过一段美好时光的书房里。 
  弗雷斯蒂埃穿着睡衣,脚上套着一双拖鞋,头上戴着一顶英国小圆帽,正坐在他昨天坐过的椅子上。他妻子仍旧穿着那件洁白的晨衣,嘴上叼着香烟,身子靠在壁炉上,在给他丈夫口授什么。 
  走到书房门边,杜洛瓦停了下来,讷讷地说道: 
  “很是抱歉,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弗雷斯蒂埃扭过头来,一脸怒气,毫不客气地向他吼道: 
  “你又有什么事?快说,我们正忙着呢。” 
  杜洛瓦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道: 
  “没……没什么事,请原谅。” 
  弗雷斯蒂埃的火气更大了: 
  “这是哪儿的话?别绕圈子了。你在这个时候闯到我家来,难道只是为了随便走走?” 
  杜洛瓦慌乱不已,只得如实相告: 
  “那倒不是……我是想……我那篇文章……还是未能写出。上一次承蒙你……你们的关照……我于是……斗胆前来……希望……” 
  弗雷斯蒂埃没有让他再说下去: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以为,你的活可以由我干,而你,只需到月底去会计那儿领你的薪俸就行了?这钱是这样好拿的吗?” 
  他妻子仍在抽着烟,一言未发,脸上漾着一丝捉摸不定的微笑,似乎在掩饰她内心的想法:此情此景实在好笑。 
  杜洛瓦面红耳赤,支支吾吾道: 
  “对不起……我原来以为……我原来想……” 
  不想突然间,他以清亮的嗓音一口气说道: 
  “夫人,对于我的冒昧,万望原谅。您昨天帮我写的那篇文章实在无与伦比,特再次向您表示我诚挚的谢意。” 
  他深深鞠了一躬,接着向弗雷斯蒂埃说道: 
  “我下午三点去报馆。”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步履如飞,口中不停地嘟哝道: 
  “行呀,这篇文章看来得由我自己写了。我一定要独自把它写出来,让他们瞧瞧……” 
  一回到住处,他便带着满腔怒火,迫不及待地伏案疾书。 
  他接着弗雷斯蒂埃夫人已经给他铺设好的文章脉络,挖空心思,拼凑了一些报章上的连载小说中常可见到的那种情节离奇的故事,以中学生的蹩脚文体和军人的生硬语气,拉拉杂杂、华而不实地写了一大篇。不到一小时,这荒谬绝伦、很不像样的文章也就算是写好了。嗣后,他胸有成竹地拿着这篇东西赶往报馆。 
  他在报馆里首先遇到的是圣波坦。圣波坦一见到他,便意味深长地使劲握着他的手说: 
  “我采访中国人和印度人的那篇报道,你想必已经见到。真是滑稽透顶,整个巴黎都在津津乐道。可是我压根儿就没去见他们。” 
  当天的报纸,杜洛瓦还没看,因此赶忙找来,将这篇题为《印度与中国》的长文匆匆看了一眼,呆在一旁的圣波坦给他指了指文中特别有趣的段落。 
  恰在这时,弗雷斯蒂埃急匆匆地跑了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向他们说道: 
  “啊,你们俩在这儿,我正有事要找你们。” 
  说着,他把当晚需要弄到的几条重要政治新闻,向他们作了一番交待。 
  杜洛瓦趁便把写好的文章拿了出来。 
  “这是关于阿尔及利亚的第二篇文章。” 
  “很好,给我吧。我这就给老板送去。” 
  他们的谈话也就到此为止。 
  圣波坦于是拉着他的这位新伙伴往里走去。到了走廊里,他向杜洛瓦说道: 
  “去过会计那儿吗?” 
  “没有,干吗?” 
  “干吗?当然是领钱喽。看来你还不知道,每个月的工资总要想着提前去领,天晓得随后会出现什么情况。” 
  “这……这敢情好啊。” 
  “我带你去认认门,这不会有什么问题。这儿给钱很痛快。” 
  这样,杜洛瓦走去领了二百法郎的月薪,外加头天那篇文章的稿酬二十八法郎。昨天从铁路部门领到的那笔钱,才刚刚花去一点。二者加在一起,就是三百四十法郎。 
  这样大的数目,他可是从来没有拿到过。他觉得自己一下子阔了起来,到什么时候都不用愁了。 
  随后,圣波坦带着他去另外几家性质相同的报馆坐了坐,希望上面要他们采访的新闻别人已经弄到手。这样的话,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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