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予风抬头,门口已经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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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顾宛颜洗漱后在揽月的服侍下换上了为了庆典而专门订做的礼服。
穿戴完毕,她站在一面大大的落地铜镜前看着自己。
象牙白色的广袖及地长裙将顾宛颜的纤腰紧紧束着,恰到好处地将她的身段勾勒成凹凸有致的线条。自然下垂的流线形裙摆刚刚拖地,让她看起来恍若是书中走出来的玉人天女。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摸了摸头上的盘桓鬟,目光扫了扫发间插着的红玛瑙石宝镊。然后她又轻轻伸手抚了抚宫人为她描好的却月眉,面上似乎有一瞬恍惚。
站在她身后的揽月注意到了镜子里的顾宛颜面上闪过了一抹不安,开口道:“丛公主,您真美!”
顾宛颜缓缓转过身,居然对着揽月轻轻摇了摇头。
揽月愕然。
时辰到,袁公公来承欢殿接顾宛颜去举行庆典的观云台。
她人到观云台的时候,台下已经坐满了人,场面有些,壮观。
顾宛颜站在台后隐蔽的角落,有些震撼地看着眼底黑压压的一片人。袁公公在一旁低声说:“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宫中妃嫔已经全部落座。”
顾宛颜轻轻点头,心里颤了颤。
恍惚间,台下的所有人忽然全都站了起来,并一齐恭敬地弯腰行礼:“参见尊王殿下,尊王殿下万福!”
顾宛颜一扭头,这才发现楼兰真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观云台的正中间。
只见楼兰真嘴角微微上扬地扫视了一番台下的众人。
众人眼中的楼兰真威仪满满,令人生畏。
他在人群中又来回扫视了几圈。当目光扫到了站在最后面的顾漠后,他才抬起手稍稍压了压,示意众人坐下。
“谢尊王殿下!”
众人齐齐坐下后,楼兰真缓缓开口:“今天是我楼兰国继康二年的第一天,是个愉快的日子。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本尊将要带领大家见证一桩喜事——楼兰国丛公主的复位!”
说着,台下众人都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只听过却从没见过的丛公主。
“吾妹本该在这皇宫之中得到先王、先王后最为真切的宠爱,她本该拥有这宫中所有的尊贵——可丛公主却自小流落民间,年幼就亲眼目睹过烽火战乱,也独自吃过不少苦,承受过许许多多大家想不到的痛。可是,也正是如此,所以丛公主,”楼兰真顿了顿,望着众人,一字一句地说,“是一个不卑不亢,谦逊近人,坚强独立的女子!”
也不知是楼兰真的语气太过坚定,还是他所言太过震撼,台下的众人听到这里竟然都不觉静静屏息,汗毛竖起。
坐在人群最后的顾漠,盯着观云台上的楼兰真,嘴唇死死抿着。
顾宛颜站在角落静静听,听完她整个人身子一抖,从小到大自己经历过的一幕幕不禁在脑海里来来回回地兜转。
她想起爹娘的死,和敌军狰狞的笑。
她想起自己成为孤儿后,饿极了和街边的乞丐抢一块儿馊掉的面饼。
她想起那些无依无靠的绝望的流浪的日子。
她还想起夫人向她伸出的手。
她又想起自己初到顾府时的小心翼翼和惶恐。
她想起小时的自己躲在顾府的角落,每天晚上都担心自己会不会被赶走。
她想起顾环小时候欺负自卑不已的自己。
——可是她明了,好在她心里不见阳光的日子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慢慢长大的她终究还是留在了顾府。她从不曾忘记过自己的痛苦,但她也不会埋怨自己世界里存在过的暗无天日。
然后楼兰真的声音不再严肃,他爽朗一笑,用振奋人心的声音接着说:“好在,楼兰国的公主终于回到了她本来的位置!”
话音一落,众人竟都自发地站了起来,颇为激动地齐念:“先王万安!尊王殿下万安!丛公主万安!”
这是楼兰国的公主,这是每一个楼兰人的公主!
经历了百转千回的颠簸,她回来了!
站在顾宛颜身边的揽月已经红了眼眶,她的鼻子深深吸了一下。顾宛颜不禁看了眼台下的所有人,心里对台上的楼兰真,忽然生出了莫名的敬畏。
这时候,袁公公低声说:“丛公主,您要过去了。”
顾宛颜愣了愣:“现在?”
袁公公点点头。
她有些紧张,大脑仿佛在一瞬间白了一下,可是她还是要硬着头皮走过去,走到众人面前,以丛公主的身份。
于是,顾宛颜的意识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模糊,只剩两条腿僵硬地迈了出去。
当所有人注意到观云台的左侧有一个白衣女子出现时,整个世界都恍若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在了顾宛颜的身上,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
顾宛颜出现的那一刻,顾漠的脸刷地一下子白了。
同时,脸色变得苍白的还有人群中另一个角落的顾环。
顾宛颜按着之前礼仪女官教引的,以端庄的步伐缓缓地踱步向前。她脑子一片空白,当然不知道所有人都在屏息看她。
楼兰真侧目,很是满意地看着她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来。
顾宛颜终于走到了楼兰真的身边,她转了个面面对众人,向前踏了一步站在了楼兰真前面。
所有人这才看清了她的容貌。
顾宛颜还是紧张,她的目光不知该放到哪里。然而,她在慌乱中看见了坐在最前面的予风——看见了自己认识的人,心里便没有那么不安了。
她看予风,予风也看她。
予风脸上淡淡的,她却露出了微笑。
接着,按照礼仪女官教的,顾宛颜缓缓从两侧抬起双臂平举着,礼服的广袖随之垂下,落在她的身畔。此刻,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破茧重生的白色蝴蝶,这画面令在座所有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气。
接着,她朝着观云台下的所有人,鞠了一个躬。
这是一个公主,向这个国家行的礼,向楼兰国的百姓们行的礼。
这也是一个公主,在公众面前首次的亮相。
她直起身子后双手也随之落下,人轻轻往后退了一步,和楼兰真并肩站着。
众人仿佛都一愣,然后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丛公主万福金安!”
这声音真的很响,后来据说,东城的许多百姓们都听见了这一声“万福金安”。
庆典的下一个步骤是楼兰真和顾宛颜一同参拜先帝,转眼间,观云台上已经摆出了众先帝的牌位。
顾宛颜站在楼兰真身边,看着那些陌生的牌位和牌位上陌生的名字,一时呆滞。
这些。。。。。。是她真正的亲人啊!
跟着楼兰真参拜完毕后,她算是认祖归宗了,这个公主也算是复位完毕了。
整个过程中,台下的顾漠都一直死死盯着台上的顾宛颜。今天的顾宛颜对他来说,是那么陌生,也是那么遥远。他的心里只觉一阵一阵的痛,他在这一刻终于真真正正意识到,那个他爱着的女子,永远不会再属于他。
顾漠一低头又一抬头,观云台上的楼兰真又开口了。
“同时,今日,还另有两件重要的事情要一并宣布。其一,本尊决定,将汾城设为汾国,此后作为楼兰国的郡国来管辖;其二——本尊决定,将丛公主许配给汾国国君崔东田,五月初十成婚!自此昭告全国!”
第八十八章 此路难归意难消()
顾漠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顾府的。
他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同时头部传来的一阵一阵的剧烈疼痛。
顾漠撑着榻坐起来,撕扯般的头痛使他不禁双眉紧皱。
这时候,门吱呀一声被外头的人推开,顾漠眯着眼看过去,只见顾晏端着些吃食踏了进来。
顾晏见顾漠坐起来了,先是一愣,然后他把碗搁在一旁,神色担忧地望着顾漠,一语不发。
顾漠想要说话,却觉喉咙异常干涩。
他动了动喉结,还是嘶哑着声音开口道:“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晏坐到顾漠的床边,凝重地说:“二哥,你知不知道,你昨天都干了些什么?”
顾漠怔了怔,茫然地摇了摇头。
顾晏似乎有些不忍心回忆,他用手盖住眼睛,缓缓说:“你昨天在宫中典礼上喝了许多酒,醉的不成样子。尊王殿下命人将你送回顾府,可你却开始大闹,甚至强闯**,嚷着要见丛公主。我和四弟赶到宫中的时候,你正在宫里摔东西大吵。”
顾漠听到这里,整个人全然呆住了!他昨天居然如此无礼?昨天有这么多官员在场,现在许多人都知道他是楼兰真的义弟,那么如此一来他岂不是让楼兰真颜面尽失?
而在这种情况下,楼兰真居然没有把他怎么样?
顾晏叹了口气,把手渐落了下来,无奈地看着顾漠:“二哥,你心里有气,有怨,我们都知道。我们顾府的每一个人谁都不希望宛颜是什么公主。可是你想想,宛颜本来就是娘从郊外带回来的,现在尊王殿下又认定了她就是公主,一切都合情合理,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顾漠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可一闭眼,顾宛颜在典礼上身着一袭白裙的样子就浮现在他的眼前。
顾晏站起来,给顾漠倒了杯茶,闷声说:“二哥,宛颜愿意一声不吭地离开是为什么,你应该清楚。大哥为什么会回来,我们。。。。。”
“不要再说了!”
顾晏无奈,只好不再说下去。他把茶递给顾漠,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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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早,便陆陆续续有太监前往承欢殿送礼。顾宛颜听着太监报送礼人的名号,一会儿是这个大人,一会儿是那个大人——听得她头都发晕了,送礼的人还是不停地往承欢殿里进。
一个上午过去,各大官员给她送来的贺礼已经满满当当堆成了一座小山。
顾宛颜对此并不感兴趣,她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小山,便去用午膳了。
她坐在桌前,一面嚼着口中的菜肴,一面直愣愣地发呆——从昨天到现在,她脑袋里有一个画面一直挥之不去。
她忘不了昨天庆典结束后,她躲在观云台的大柱子后面,远远看着顾漠被一群侍卫拉扯着。她不知道顾漠是想要干什么,只是她能看出来顾漠喝多了。后来,她清晰地听见了顾漠大叫着她的名字。然后她忍不住泪眼朦胧。再然后她的意识也很混乱。再然后她看见顾晏和顾彰出现,带走了顾漠。
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看见顾漠。
“公主,”揽月站在一旁,看顾宛颜只吃了几口后便没有怎么动筷子,问道,“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奴婢叫人去换几盘来?”
揽月的声音打断了顾宛颜的思绪。她抬头看向揽月,半晌才淡淡说:“不了,我没胃口,这些别浪费了,你们吃吧。”
揽月对于顾宛颜吃不下饭已经不太惊讶了。
她有些担忧地看着顾宛颜消瘦的身子,不禁想,公主进宫以来心情没有好过,饭也没有正正经经吃过一顿,这样下去真的行吗?
想着,顾宛颜人已经不见,自个儿躲到寝殿里去了。
约莫下午的时候,承欢殿里又来了人,但这回不是送礼的。
彼时顾宛颜正在房中读书,揽月来报:“公主,环答应来了。”
顾宛颜听了,并不甚惊讶,而是缓缓放下了书,眼神里有一种预料之的意味。
“总算是来了。”她心里想。
想必顾环一定有一肚子疑问,等着问她。
顾宛颜着一身素衣,整个人浑身上下无半点装饰点缀地从里头走出来。顾环抬头看她,那注视的目光已然和从前大不相同。
顾宛颜恬然一笑,挥挥手屏退所有人,然后坐在了顾环身边。
顾环望着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顾宛颜说:“我知道你很疑惑。”
顾环蹙眉,有些没底气地问:“你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顾宛颜扭过头去,双眼无焦点地盯着前方看,叹了口气:“起码你能看到的,都不是假的。”
顾环不再说话,失神地缓缓靠在椅背上,脸色不太好。
半晌,顾宛颜看了看顾环的小腹,然后问:“腹中孩子可好?”
顾环下意识地轻抚小腹,有点局促地点点头:“他很好。”
顾宛颜感觉到了顾环的不自在,但她不太清楚顾环的不自在是源于何,只好陪顾环干坐着不吭声。
顾环扭扭捏捏了许久,终是缓缓开口道:“宛颜。。。。。。不,不是,我。。。。。。我也不知道现在该如何称呼你了。。。。。。如今你是公主,从前在顾府我对你不太好。。。。。。你。。。。。。你。。。。。。你不要往心里去。。。。。。”
顾宛颜听罢,一瞬间心中不只是何滋味。
原来搞了半天顾环是担心这个?担心自己地位变高了会报复她曾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那顾环以为这些日子以来顾宛颜对她全都是虚情假意吗?
顾宛颜忽然觉得自己好孤独。
顾环一直没敢看顾宛颜的眼睛,她低着头绞着手指,暗暗揣度顾宛颜的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顾宛颜轻轻叹了一口气,微不可闻。
顾环忍不住偏头去瞧她,正对上顾宛颜的眼睛。
顾宛颜苦笑一下,道:“人心虽深,可真心不难辨。你放心,我断然不会对你做什么,要是我想报复,早就报复了。今天你说出来的话,回去自己也好好想一想。你进宫以来,我是怎么对你的,是真是假,天地可鉴。顾环,我不怨你曾经那么多年对我刻薄无礼,可我怨你今儿个伤了我的心。——你回去吧。”
顾环愣住,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小心翼翼会换来顾宛颜这样的反应。
两人间沉默半天,顾环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缄口离开了。
顾环走后,顾宛颜独自在厅里发了很久的呆。
一个身份的转变,让她失去了原本的生活。她失去了亲人丈夫,失去了自由平静。就在刚刚,她觉得自己失去了宫中唯一可以说说话的人——顾环。
孤独,一种强烈的孤独感犹如泛滥的洪水一般,紧紧将她包围,将她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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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下午申时,快到晚膳的时候,楼兰真在阅奏折,彼时有人来报,崔东田一行人到了。
楼兰真听了,一张脸马上冷了起来,寒气逼人。
昨日的庆典,崔东田理应是务必要出席的,因为楼兰真已经提前给了他消息,告知了他将要在庆典上宣布婚讯和封汾城为郡国。
一他要过来走定亲程序,二他要为封郡国当郡王做筹备。
可是崔东田竟然藐视皇令,在庆典之前命人草率来东城报自己有事耽搁,庆典的隔日才能到。
在一般人的眼里,可能会以为崔东田确实有事耽搁出席不了庆典。
可楼兰真却不这么想。
崔东田这摆明了是在洋洋得意,是在示威,是以为楼兰真不敢奈他如何。
崔东田明显已经越来越散漫了。他以为楼兰真是怕他,才会一步一步退让,所以越发目中无人,我行我素。
半晌,楼兰真面无表情地冷冷道:“本尊要会会他。”
招待崔东田的晚宴设在御花园,本来楼兰真叫顾宛颜一起来,可是顾宛颜称病不愿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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