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老爷知道的事情,顾漠全都知道。
东城主店账目漏洞的问题,老爷已经隐隐查出了一个谁也不愿意接受的事实——顾冉和柳凤仙同为大房的人,与这件事绝对脱不了干系。
饶是老爷心中知晓顾冉为人忠厚老实,不可能对家族产业打肮脏的如意算盘——可就算账目上的手脚是柳凤仙做的,心怀鬼胎的是她顾府大太太。。。。。。管账的毕竟是顾冉,顾冉也毕竟是柳凤仙的丈夫。
再加上最近二夫人眉月岚不止一次地向老爷隐晦地提出想要自己的儿子能够进入顾府生活,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对他们母子有愧意的老爷不忍拒绝,却又因太多限制因素陷入了两难。
夫人。。。。。自二夫人进入顾府后就变得越发阴沉的夫人。老爷已经同自己的发妻越来越疏远了,免去心中的悲戚不说,他压根不知夫人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凭他对夫人个性的了解,他难保日后夫人不会变成被逼急了的兔子,狠狠咬上他一口。
他时常独自靠在椅背上想,依照顾府眼下错综复杂的局面——这个家族,会不会终有一日支离破碎?
顾冉一直坐的位置,掌握的是整个顾氏珠宝的财政大权——包括主店、各地分店、甚至海外市场店面的一切财政权。所以说,每一代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都是顾氏珠宝真真正正的接班人。
就如老爷。
可是,要是按着一贯的传统,将家族事业交付于懦弱的长子,整个顾氏珠宝怕是终有走向坍塌成墟的一日。
所以顾漠说,他要保护这个家——他想保住这个家。
老爷重重叹了一口长气,却如何也叹不尽心中的苦闷忧虑。
他拖着不知不觉中悄然变得年迈而衰老的躯体缓缓坐下,目无焦点地看着某个方向,布满皱纹的手搭在桌上,半晌缓缓说:“漠儿,我现在的身子,真是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去了。”
说到这里,顾漠的表情微微一动,紧紧抿着嘴唇没有出声。
老爷接着说:“倘若有天你真成了这顾氏珠宝的主人,顾府的主人,为父不要求多的——一方面,顾家先辈打下来的事业不能荒芜,再一个,希望。。。。。希望你能够善待月岚,和那个孩子。”
顾漠微微眯起双眼,忽然有些看不懂自己的父亲。
“爹。”顾漠开口,“那个孩子,是不是顾家的血脉?”
老爷苍白无力地点点头:“我欠了月岚一辈子,也欠了这个孩子太多太多。。。。。月岚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她只是一心盼着孩子能有个家,能有个爹。”
顾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相信老爷说的话。
老爷恍惚了半天,眉目间流露出来的不只是悲观还是希冀。
老爷说了这么多,相当于已经默认了顾漠接手顾冉的位置。
顾漠面对父亲对于自身的悲观,并不像一般的儿女那样热泪盈眶地说上一句“爹,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因为他明白这只是无用功,起不到任何作用。
顾漠只说了一句:“爹,儿子不会让你失望。”
终究,老爷还是慢慢释怀地笑了。他深深地看着顾漠,仿佛想要看到顾府的未来,不是千疮百孔而是生机勃勃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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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顾漠不知道如果用“祸不单行”来形容当下的顾府够不够。
顾冉知道老爷让自己去销售那一块儿出力,并让其把财政权移交给顾漠的时候,他一如所料地默默接受了,连一个“不”字都不敢说。
一切交接手续总算是办妥了,顾漠这日准备再去云济堂瞧一瞧顾宛颜,告诉她这个消息。
临出门前,他和柳凤仙狭路相逢与西苑的长廊。
柳凤仙面带魅惑得意的笑容,手中不知捏了一摞什么厚厚的东西,似是有备而来。
顾漠本来想忽略她直接过去,谁知道柳凤仙一个侧身挡在了他的身前,拦住了顾漠的去路。
顾漠微微皱眉,可嘴上还是客气:“大嫂,有事吗。”
柳凤仙习惯性地抚了抚眼角,说:“有,怎么没有。”
顾漠冷冷看着她,不语,示意“愿闻其详”。
柳凤仙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上的一摞纸张,嘴角挂着诡异的笑意:“现在二弟你才是顾氏珠宝的领头羊了,我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恭喜。”
顾漠在心中不屑地冷哼一声,说:“谢谢。”
老爷现在已经知道了柳凤仙的为人却不明目张胆地动她,自是还有顾忌。老爷都不动柳凤仙,顾漠现在处于这个位置上,更是不能轻举妄动。他默默告诉自己,先隐忍一二吧,还不到时候。
柳凤仙不以为然,将手中的东西递给顾漠:“你看看这是什么。”
顾漠狐疑地瞥了她一眼,然后慢慢接过她手中的东西看了起来。
顾漠端详了没多久,脸色便变得难看了。他越看越明白,越看越不对劲,看到最后,他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似是要喷出来!
柳凤仙给他看的,是顾氏珠宝的真实账目和今年向国家纳税的记录。
这倒没什么,关键是,顾漠作为一个内行人一眼便看出,从纸上的数据来看,从年头到现在,顾氏珠宝东城主店每个月都有大量偷税漏税的迹象!也就是说,这是一份顾氏珠宝逃税且私吞税款的证据——这看似不起眼的一摞纸张足以毁灭整个顾氏珠宝!
“这是什么?!”顾漠凌厉问,语气中有刻意隐忍着的愤怒。
柳凤仙哈哈一笑,笑中有一股令人厌恶的毒辣:“二弟不是糊涂人,这是什么便不需要我解释了吧?”
顾漠心中依然怒不可遏,显然这都是柳凤仙计划好的。可是他还是耐着性子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凤仙挑了挑眉:“我们夫妻感情一向和睦,你不知道吗?顾冉他向来什么都听我的。”
是,顾冉什么都听柳凤仙的。柳凤仙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柳凤仙让他坐着他不敢站着——可是,柳凤仙让他偷税漏税,他也照做吗?!
顾漠深吸一口气,脸色阴沉:“如果这是你花了大半年时间一手策划的——那我大哥他会坐牢的,你知道吗?”
柳凤仙嗤笑一声,没有说话,但是已然表明了自己的不在乎。
顾漠怔了怔,终于是明白了眼前这个矫揉做作的女人到底有着多么狠毒的一颗心。
算了,和她这种人周旋有何用?
顾漠将那些纸张捏得紧紧的,冷冷问:“你想要什么?”
柳凤仙得逞一笑:“二弟真是耿直爽快。”
顾漠冷眼看她。
柳凤仙眨了眨眼睛,然后边低头把玩着自己的芊芊玉手边说:“红月楼的大股东孙庆生孙老板你不陌生吧?他看中了顾氏珠宝主店。”
顾漠听了,一瞬间几乎要爆发。
把东城主店给别人?怎么可能!如果说顾氏珠宝是一条滔滔河流,那东城主店便是最为重要的干流,是主线是命脉!
顾漠看着柳凤仙占了上风的模样,幡然醒悟——柳凤仙来到顾府的目的,原来是这个。
顾漠暗自懊恼间,柳凤仙又悠悠开口:“二弟,你看着办吧——是把主店给转孙老板,还是让国家封了顾氏珠宝,在你一念之间。”
说罢她转身欲走,走前又带着奇怪的笑意说:“这事不要告诉别人,要不然——青魁的事情,我可没法帮你瞒了。”
第四十九章 身畔君伴化万难()
顾漠带着满腹心事来到了云济堂,一到门口便撞见了耷拉着脑袋出来的素秋。
素秋一看见顾漠,立马吓得停住了步子,懦懦唤了一声:“二公子好。”
素秋现在可是柳凤仙的人,顾漠毫不犹豫地起了戒心,漠然问:“你来干什么。”
素秋不敢看他,只老实回答:“来看二太太。。。。。。”
顾漠还想再说些什么,彼时胥东却吟着笑走了过来:“二公子,你来了。”
素秋一见着胥东,便不再那么慌张了。
果然,胥东也顺势为她解了围,他对素秋说:“你怎么还在这里,快点回去吧。”
说完,素秋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然后告辞都没有一溜烟就跑了。
顾漠顿觉不对劲,警惕地微眯起眼睛打量胥东。
胥东倒是不愠不火,微笑说:“你进去吧,她醒着。”
顾漠不再与胥东过多搭腔,越过胥东的肩膀便进去了。
顾宛颜确实醒着。顾漠进去的时候她已经把一条腿伸下了床,踩着鞋子,看样子似乎在企图下床。
顾漠忙走过去扶住她,眉头一皱严肃道:“你现在不可以下床走动。”
顾宛颜见了顾漠,整个人一愣,没有说话但是缓缓推掉了顾漠扶着她的手。
顾漠不理会她的举动,反而更用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冷冷说:“不许下床。”
顾宛颜被他抓着,恍若一只小兽碰见了猎人,动弹不得。
无奈,她只得怏怏说:“我不下床了,你松开我。”
顾漠缓缓放开了顾宛颜,然后微微弓腰温柔地托起她伸到了床下的腿,轻轻重新放回被子里,顺便将被子紧紧掖好。
这么亲密的一个举动明明是夫妻间该有的,可是顾宛颜却悄悄红了耳根。
顾漠倒是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劲,顾宛颜靠着床板坐好以后,像昨天一样坐在床边:“今天好些没有?”
顾宛颜气色不好,看着还是没什么精神,可她还是点点头:“好一些了。”
顾漠看得出她回答的勉强,不语。
他们二人都不提昨天忽然的不愉快,就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可是顾宛颜心里清楚知道,她心里确实生出了不明不白的芥蒂。
成亲快有一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因为顾漠而变得如此沉重,变得这般失神。
顾漠静默坐了一会儿,起身去给顾宛颜倒水,边倒水边说:“朝廷又开始了对楚澜衣的全面追捕,在他再次落网之前,我们一定要小心。”
顾宛颜象征性地“哦”了一声,十分敷衍。
顾漠背对着她,端水杯的动作明显一滞,然后他才缓缓转身把水杯递给她,不咸不淡地问:“顾宛颜,你有心事?”
顾宛颜默默接过水杯,浅抿一口,不说话,不点头,不摇头,对顾漠的问题置若罔闻。
顾漠也不强迫她,又重新坐了下来,只说:“罢了,你不要想太多,现在于你而言最重要的便是静养。”
顾宛颜无声喝着杯中白水,心里却是波澜万丈。
顾漠就这般看着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水,然后顾宛颜没由来地忽然说:“顾漠,你在乎我吗?”
顾漠承认自己被这个问题给呛住了,一向镇定自若的他面对顾宛颜柔水般的抛问竟生了几分失措。
他在乎她吗?这是肯定的,否则他做的一切,又都是为了什么。
只不过,曾经在顾漠坦然道出他对她的感情时,顾宛颜愣愣地没有回应他。从那以后,心中觉得顾宛颜并不爱自己的顾漠便刻意地将自己的那份情感又收了回去,再次以冷面示人。
然而,覆水难收。顾漠再怎么故意表现得冷漠与不在意,他对她的保护欲,他对她的上心,怎么可能藏得住。
五月初因为楚澜衣的事情两人闹翻后,虽说后来他们的关系有缓和,可他也只是以为顾宛颜对他仅仅有一些感激,并没有炽热深切的感情。直到这一次——顾宛颜奋不顾身地为他挡刀。顾漠忽然觉得,也许顾宛颜,是爱他的,只不过,她从未表达过。
那么,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顾宛颜。”顾漠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默然了半天,才缓缓开口,“我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活着,希望你平安无事地过日子。我现在恨不得我能够把所有的事情为你安排好——眼下,我只希望你能够快快把自己的身子养好。所以,有些事情,我不告诉你,自有我的理由。我不愿意你因为任何其他的事情影响情绪,影响恢复,我只要你健健康康地活着。为什么我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动身去洛水。。。。。。你一定怨我,觉得我太无情,在那个时候竟还把顾氏珠宝的事情放首位。然而,顾宛颜,不是的。我只能说,我那样做,不是因为不在乎——而是因为太在乎。”
顾宛颜听完,缓缓抬起眼睛来看着顾漠,她的眼中有情愫涌动——他知道,原来她脑子里想的,他竟然全都知道!
是啊,顾漠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天胥东挑衅的话语,顾宛颜昨天旁敲侧击的探问——顾漠是个聪明之极的人,他回头顺着一想便可心领神会。
顾宛颜一时间只觉喉头哽咽,难以出声。
愣了半晌,顾宛颜低声说:“发生了很多事,你现在不想让我知道,是吗?”
顾漠斩钉截铁地说:“是。”
忽然,她心中所有的疑团,所有不安的猜忌都因为顾漠的一番不太娴熟的情话而自行化解了——她真想笑自己,很少感情用事的她,怎么也会像个小女人一样有那样没安全感的情绪?
她突然想到曾经顾漠陪自己去见楚澜衣回来的那个夜晚。顾漠沙哑着嗓子说,顾宛颜,你不爱我,你不信我,我不强求。现在回想起来,顾漠当时的模样叫她心疼。
而她,当时竟也没有反驳顾漠的话语。
但是此时此刻——
“顾漠。”她忽然叫他的名字,然后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我,相信你。”
顾漠怔住了。没有人知道,顾宛颜对他说的“我相信你”,有多么重的分量。
曾经她把极危险的事情只和胥东分享的时候,他以为她永远都不会信任自己。可是现在——
转眼间顾漠情不自禁轻轻握住了她凉丝丝的手,定定地看着顾宛颜的一双清澈的眼睛:“相信我,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顾宛颜笑了,并且用力反握了顾漠的手,回应着顾漠,传达着她心中的爱意。
从她不确定自己的心意到肯定自己的心意,竟然花了这么多周折。她是否要感谢楚澜衣,让她知道自己竟然可以为了顾漠不顾自己最最珍爱的生命?
然而——好在,顾漠一直在她的身边,无怨无悔地守护着她,从未离开。
后来顾漠简单告诉顾宛颜顾府现在遇到了一些棘手的问题,但是始终不愿意告诉她具体的事情,只说等她好了再说。
顾宛颜只好作罢,但也把自己和素秋再次同搭一条船的事情告诉了顾漠。
顾漠听了以后陷入了沉默,更是对顾宛颜隐瞒了冬雪一案的真相表示担忧。他担心,万一以后素秋知道了真相,恐怕不好收拾。
顾宛颜无奈摊手,她没得选。柳凤仙曾经加害于她,现在顾宛颜不是曾经那个任谁都可以欺负的人了。她好不容易抓住了可以与柳凤仙抗衡的机会,便第一次昧着良心说了谎话骗了素秋。
顾宛颜说自己觉得对不起素秋。
顾漠当然知道顾宛颜心中的矛盾——一方面她不想再任人算计,另一方面她又觉得骗了素秋很过意不去。于是他淡淡安慰,这是她欠你的,就算当时素秋被柳凤仙威胁,可谁也不该通过陷害别人来保全自己。
七月,初夏的气息悄然漫开。
夏天是顾宛颜最喜的季节,可是此时,她已无心关心窗外是几番景致。
第五十章 往昔韶华一夜散()
“还得寸进尺了!”
夫人怒不可遏地吼出这一句话后,她高贵的一双眉眼中流露着嫉恨和狂躁的情绪。吼完,她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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