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很快她就没了声息。
杜霜醉不明白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时心跳如鼓,心想晴天白日,朗朗乾坤,竟是有劫匪不成?
她从前没经历过大阵仗,顶多就是被人钝刀子慢慢挫磨,送到庄子上又得了病,很吃了些苦而已,因此一颗芳心不免乱跳,竟有点不知所措。
她倒不是怕死,又不是没死过?固然她贪恋人世,可死过一次,对死也就没那恐惧了。但这种不知名的恐慌是本能。
她死死盯着车门,一时间脑子里闪过各种念头。若真遇了歹人,她是拼死反抗呢还是……
车门啪一下被人从外面打开,车帘也被人一把扯碎,露出一张年轻的男人的脸来。
这男人也就二十左右岁的年纪,五官深邃,眉目如雕刻一般,很是立体,只是神情未免太过青涩稚嫩,尤其那澄澈透明的眼神,倒像是顽童一般清浅。
因他生的好看,又无敌意,杜霜醉也就没尖叫出声,纵是有些紧张,可还算镇静。
倒是那年轻男子似乎吓了一跳,手里还扯着半幅车帘,一时竟呆怔怔的瞅着杜霜醉直盯着她看。
…………………………………………
猜猜是谁?
第021章、欺骗
杜霜醉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一个长年养在深闺的女子,被一个陌生的男子直盯着看,她不被吓死就是好的了,哪里还顾得上说话?
幸好她不是待字闺中的未嫁少女,否则被男子看一眼,还是这么大咧咧、毫不加掩饰,盯着看这么长时间,就该被沉塘火焚。
女子的名节大于天。
杜霜醉被他看的浑身虚软,冷汗直冒,手脚无力,他还在那愣着,没有进一步的反应,也没有回避。
杜霜醉总算回过神来。
但凡一个正常男子,是不会这么贸贸然掀开女着马车的车帘盯着人家女子看的。结论就是,这男子不太正常。
就算他是变态,但她起码没有恶意,只除了眼神有些无忌,而且还那么疑惑、纯真,杜霜醉也就害怕不起来。她抿抿唇,微微蹙眉,道:“敢问公子何事?”
有事您就说,没事您老后撤一步,我该干吗干吗去,不然再这么耽搁下去,别说她已经嫁与楼春平为媳,与个陌生女子在大街上对视良久,这风评也不怎么的了。
这男子恍然回神,他没有寻常人脸上的歉意和羞怯,反倒大大方方的盯着杜霜醉,伸手道:“还来。”
啊?杜霜醉觉得自己也沾上了点傻气。她怎么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她有些狐疑的问:“呃,还什么?我拿了公子什么东西么?”
这男子不悦的沉下脸,那双清浅的小溪里就蕴含了沉沉的风波,看的杜霜醉有点冷。可她真的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便扬声道:“晴雨?”
晴雨无力的呻吟着:“奶奶——”她想护着杜霜醉,也想在她叫自己的时候第一时间冲过去,可她崴了脚,疼的钻心,寸步都挪不动。
杜霜醉一下子就火了。
不用说,这年轻男子就是刚才害的马车骤停,茶水洒了她的裙子的罪魁祸首。这还不算,他把晴雨怎么了?
杜霜醉小脸一沉,眼眸中带了点愤怒,道:“妾与公子素不相识,不知公子为何当街拦住妾的马车?你又对妾的无辜婢女做了什么?”
那年轻男子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上都带了委屈和不甘,好像是杜霜醉欺负了他一样。他这的眼睛丢过来,杜霜醉的心就是一揪,无端端的,生出许多歉疚来。她这么心虚是为哪般啊?
他终于再度开口了,道:“猫。”
杜霜醉有点明白了,想来是他的猫跑了,他误以为是在她的车上。
这会儿楼春平下马赶到,上前问:“醉娘,发生什么事了?”
自家娘子被一个男人堵到马车里这么半天,他是满心的不悦,一等近前,便不问青红皂白,拉扯着那男子道:“你是何人,竟敢唐突戏弄我家娘子。”二话不说,挥手就是一拳直奔他的面门。
杜霜醉急的叫道:“三爷,别动手。”
已经晚了,只怕一声惨叫。杜霜醉吓的闭上眼,半晌听不见动静,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半幅车帘垂下来,车前已经空无一人。
都哪儿去了?
杜霜醉不顾得什么身份,忙掀帘子要下车。只是刚迈出腿来,车门又被先前那年轻男子拦住了。杜霜醉吓的心头乱跳,忙退后坐回车里,道:“你到底想干吗?你的猫不在我的车上。”
到底她先打量了一下这年轻男子的脸。还好,如刚才一般俊美,没有一点受伤的迹向。但,慢着,他没受伤,那刚才的惨叫是谁发出来的?
杜霜醉的头嗡嗡作响,心道,这才真是祸从天降呢,这是哪儿来的混世魔王啊,道理讲不通,说话他又没反映,不知道他是懂了呢明白了呢故意挑事,还是说他压根就跟她不在同一个世界,她说的他根本听不进去。
那男子执拗的开口:“猫。”
猫你个头啊。
杜霜醉心道,我上哪儿给你找猫去?旁边的人都不知道哪儿去了,身边静悄悄的,好像整个世界里就只剩下了她和这陌生的男子。杜霜醉不怕,可有点孤寂,这种苍凉让她很是不适应,难堪倒在其次了,就剩下了无助。
她只得捺着性子问:“你的猫什么样?多大?”
他还是懵懂的看着她,眼神里却是掰扯不开的执拗:就是你藏了我的猫,快点还回来。
杜霜醉打量着他的衣着,见他虽非华服,可料子上乘,不细看都看不到针脚。他腰间悬着的玉珮也不是寻常之物,一看便知道他身家不凡,不是她这等小民能惹得起的。
越是这样的人越是棘手。
打不得,骂不得,撵不走,哄又不听,她总不能把时间都跟他耗在这。
杜霜醉心急如焚,却也只得试着逗他说话:“是不是这么大?”她用手比划着。依她想,世人爱猫的多,但穷人家养猫是用来抓老鼠的,富贵人家养猫定然是奇异品种,用来把玩,自然不会太大,所以她只比着拳头大小。
那男子眼睛亮了亮。
杜霜醉知道自己猜对了,又问:“白色的?”
那男子眼神黯了黯,杜霜醉便知自己猜错了,转而问:“黑色的?”
好吧,颜色就那么几种,杜霜醉尽量往奇异上面猜,好在她运气不错,这回又猜对了,杜霜醉再接再厉,猜猫眼睛的颜色:蓝色。
又猜对了。
杜霜醉强压欣喜,伸出纤纤玉指随手一点道:“啊,我想起来了,刚才它往那边跑了。”
她随便指了个方向。没办法,她现在只能祸水东引,至于他会去祸害谁她管不了,总之避过一时是一时,她一个内宅妇人,他便是找不到他的猫想要怪罪她,还能把这京城都翻遍了把她挖出来不成?
她打的算盘倒是好,可现实往往与愿望相违背。那男子连她指的方向瞄都不瞄一眼,直盯着杜霜醉的眼睛瞧。
杜霜醉心跳加快,暗自思忖:难不成他瞧出来自己撒谎了?
要说自己撒谎骗这么一个纯真的傻子,是有点不地道啊,她总不能因为只顾着自己的私利就做出瞒骗欺哄别人的事。
正在她七下八下之时,听那年轻男子说了一个字:“好。”
第022章、平衡
总算打发了这呆太岁,杜霜醉轻吁了口气,但心里总有点不打得劲。要是遇上的是个纯粹的恶人,或者是个一向奸诈狡猾的人,她也不会有这么重的罪恶感。再不,他就稍微神智正常呢,她也只会先怪罪他的无理无礼,而不是这么亏心了。
可谁让他天生神智就低于常人呢。
一想到他若满怀希望的去寻他的猫了,到头来发现是一场空,不定得多失望呢。他虽然呆傻,可那眸清澈的子里没有算计,没有阴暗,没有戒备,只有欢喜和伤心两种简单的情绪在交替。
杜霜醉忽然觉得自己那么可恶。
直到晴雨拐着脚上来,马车继续前行,杜霜醉看着晴雨肿的老高的脚踝,那股罪恶感才消下去。听晴雨说了经过,不由的气道:“这也太仗势欺人了,他把你们一帮人都打了,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
晴雨苦笑道:“不然还能如何?”
“当然是——”杜霜醉说了三个字便说不下去了。
晴雨道:“见官?他们家就是大官,谁敢惹他?况且他脑子……”晴雨比划了一下,苦笑道:“他并没有恶意,只是力气大,奴婢一时没防着,倒被他轻轻一碰就摔倒了。最惨的是三爷,打没打着,倒是把腕子都弄折了。”
听说楼春平受了伤,杜霜醉没有一点着急关切的意思,反倒在心里幸灾乐祸的想:活该。
说起来楼春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且不说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换成谁,楼春平也不能上来话都不问清楚就打人吧?
只能说他平时蛮不讲理惯了,好歹仗着他也是官宦子弟,比他尊贵的他不敢惹,但比他低贱的定是没少搓弄,活该今天遇到个傻子,不但没打到人反倒伤了自己的手。
杜霜醉嗯了一声,道:“该找个医馆的。”
晴雨道:“三爷当即疼的就受不了,楼醍已经扶着他去了就近的医馆。”
杜霜醉一听,眼眉都立起来了,问晴雨:“你怎么不去?”
晴雨苦笑道:“奴婢没事。”
杜霜醉一听就不乐意了。他楼春平是人,晴雨还是她的丫头呢,脚都肿成这样了,不去医馆怎么成?要不是她执意让她上车,晴雨说不定这会还在车下跟着走呢。
她一拍车厢壁,喝令:“停车。”
车夫停下车,问:“奶奶有什么吩咐?”
杜霜醉吩咐道:“去医馆。”
车夫犹豫了一下,就听楼春平的小厮楼醐道:“好叫三奶奶知道,三爷的手腕没什么大事,先生瞧过了,也抹了药,马上就来,叫小的告诉您一声,在杜府门口见。”
谁要回医馆看他啊?
杜霜醉沉声吩咐:“我听晴雨说,不只三爷,好些人都受了伤?”
楼醐回道:“回三奶奶,是被许七公子推搡了几下,都不碍事。”
杜霜醉嗯了一声道:“不碍事就好,但擦伤碰伤也怪疼的,你叫人去医馆拿些药来。晴雨的脚踝扭了,一并叫先生开些跌打损伤的药来。”
杜霜醉一叫停车,晴雨心里就有些忐忑。心底模糊着有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可她还不敢相信,直到杜霜醉绕了一圈问及众人的伤势,最后重点是叫人替自己带跌打损伤药来,不知怎的,竟呆怔怔的落下泪来。
她怕被杜霜醉看见,忙悄无声息的抹了,低垂着眼睛小声道:“奴婢不要紧的,奶奶回府要紧,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
杜霜醉却安慰她道:“已然耽搁了,也就不差这一刻。”
楼醐在车外听这意思,是要在这等一会儿了,当下也不犹豫,应声而去。
果然没一会儿拿了跌打损伤的药来。
晴雨掀了帘子,楼醐不敢抬眼,只递上药瓶,道:“这白瓶的是涂抹的,一天三次,这蓝瓶的是内服的……”
晴雨道了声谢,手才缩回来。
杜霜醉这才抬眼,示意接着走。楼春平众人也踢踢踏踏的跟了上来,一行人与先前无恙,只除了楼春平黑着脸,不复刚才那气宇轩昂的模样。
晴雨一边敷药,一边笑叹道:“真个是巧,昨儿楼醍才和奶奶说起这位许七公子,今儿就遇上了。”
杜霜醉这会儿才醒悟:“你说刚才那人便是许七公子?”
其实她刚才隐约已经猜着了,只是没细想,这会听晴雨断定,才后知后觉的恍悟为什么他拦着自己,无礼之极时竟没人凑上来。
想来他跟着的人不敢拦,楼家的人又都惧于他的威势不敢上前。
倒也好,就算人们议论起来,也不过是傻子的一桩糗事,她不过是捎带脚的无辜受害者。
晴雨点头:“可不就是,只可惜了他那仪表人材,乍一看和常人没什么两样,可做事毫无规矩,倒吓着了奶奶。偏他又天生神力,不过是随手一挥,府里的随从就应声而倒。奴婢也不过是略拦了一拦,就似破败的风筝,被他甩了开。”
惊吓是有的,但杜霜醉也不是纸糊的,只是由此倒可见晴雨的忠心。杜霜醉嗯一声,没说话。
晴雨又道:“许七公子人是呆笨了些,但好在没有坏心,只是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拦住奶奶的车驾?”
杜霜醉道:“他在找猫。”
晴雨啊了一声,道:“亏得奶奶急智,不然这事还真没个了局。”
杜霜醉只笑笑,道:“我也是实在没办法。”
事情已经过去了,凭他是谁,和她都没关系。
她现在心已经算是硬了吧。
许七公子到底出身高贵,便是痴傻呆笨,也照样万千宠爱,锦衣玉食,呼奴唤婢,仆从如云,不曾吃过一星半点的苦。便是世人嘲笑他轻慢他侮辱他轻贱他,可他又不懂,自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那些侮辱也就算不得侮辱,伤不到他分毫。
有什么可惜的?有什么可怜的?
这世间不知道有多少人,每天食不裹腹,衣不蔽体,尚且要艰难努力的活着,他和那些人比,岂只是好命了几倍?简直就是身在福窝里了。
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如人饮水,说他可怜的人未必自己就幸福,所以,不评论也罢。
…………………………………………
人做事都求个心理平衡啊。
第023章、秋水
因这场小小的波折,楼春平和杜霜醉到了杜府时就稍稍有些迟。好在他们出门早,倒也没耽误多少时辰。
到了杜府二门,杜管家亲自开门,命人将车赶进去,那边杜老爷杜中玉带着杜家大郎杜景辰迎了出来。
楼春平上前行礼。
腕子有些疼,动作略微有些迟缓,神情上不免露出点痛楚的神色。杜中玉和杜景辰瞧着这位女婿似乎不大高兴,一时心底都有点突。莫非楼家对杜霜醉不太满意?
翁婿进去喝茶闲聊,杜夫人早带了身边侍女将杜霜醉迎进了内院。
杜霜醉给母亲磕头,叫了一声“娘”,声音便有些哽咽。
母女两个感情不算深厚。杜霜醉从生下来,就是奶娘照顾,杜夫人不过偶尔看一眼。等到杜霜醉年纪渐长,又有女先生白天授课,身边妈妈、丫鬟一堆人照顾着她的衣食起居,杜霜醉又是温柔乖巧的性子,从不像别人家的女儿那样淘气,杜夫人省心的同时,照顾的难免就粗疏了些。
但到底养在身边花一样的女儿嫁出去了,这心里还是挺惆怅的,见女儿一落泪,杜夫人也伤感起来,扶起杜霜醉,叫了一声“儿”,也抹起眼角来。
杜景辰的妻子徐氏也红了眼圈,却还是劝道:“母亲,妹妹回来是大喜的事,您怎么倒哭起来了?”
杜夫人便收了泪,道:“是,喜事,喜事,霜儿也快别哭了。”拉着杜霜醉的手,母女、姑嫂落了座。徐氏略坐了坐,与杜霜醉叙过寒温,便道:“妹妹陪母亲说说话,我去瞧瞧厨房准备的饭菜……”
这是有意要腾出空来给母女说知心话的。
徐氏进门不到两年,最是个温婉贤淑的,性子贞静,可谓与这位乖巧的小姑如出一辙,都是悄没声儿轻易不出动静的人,是以尽管年纪相当,姑嫂两个却并不多亲近,不过是面子情罢了。
杜霜醉便含笑道:“有劳嫂嫂。”她起身相送,道:“今日回门,我也没什么东西可带的,只给诚哥儿带了一个金锁,给嫂嫂带了两枝金钗,回头叫人给嫂嫂送过去。”
诚哥儿是杜景辰和徐氏之子,尚不足六个月,是个白净、漂亮的小男孩儿。杜霜醉在家时只偶尔瞧过几眼,倒从来没有抱过。
徐氏就是一怔,面对着杜霜醉的主动示好竟有些无措。但到底是大家闺秀,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逊谢了一回,温文一笑道:“我就先替诚哥儿谢过妹妹了,妹妹也别急着走,前儿我妹妹们来,带了几枝宫花,回头妹妹带几枝回去,或是送人或是自己戴,图个新鲜吧。”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