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夫人问杜霜醉:“你琢磨着会是什么事?”
杜霜醉摇头:“不清楚。女儿与世隔绝,与京城久无联系,实在想不出来楼家还有什么事要找女儿。”
杜夫人哼道:“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就对了。”既然不是好事,谁愿意在大年下的给自己添堵,能拖延一日是一日。
可才到了晚间,就又有人来报:“楼家三爷要见老爷和夫人。”
楼家的底下人,杜夫人可以给他们没脸,可名义上的姑爷来了,她便不能不见,看一眼杜霜醉,见她沉默的垂头,面带忧色,便是心一软,拍着她的手道:“霜儿,别担心,娘不会再让你挨欺负。”
杜霜醉笑笑,道:“我听爹娘的。”
可其实杜霜醉对于杜夫人的承度并不报希望,不是她不相信杜夫人护女的心,而是,不管怎么说,她一日没和楼春平和离,就一日是楼家的媳妇,夫家派人来接,她得拿出什么样的理由才能坚持不回夫家?
便是爹娘想要护持,也没有非得把出嫁了的女儿强留在娘家的道理。这是她和楼家不清不楚,若是她和离了,只怕杜夫人早就开始给她琢磨着相看,打着早点把她嫁出去的主意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有哪个父母会留着女儿在娘家一辈子。
父母留不住她,她就得回楼家,一旦回了楼家,谁知道又有什么样的境遇等着她?
明明早就和楼家撕破脸了,到底出了什么事,连一向最不待见她的楼春平都肯屈身前来?他到底要做什么?
她现在能被他们图惜的,也就剩下和许七的那点隐秘,算是把柄,他们这是想脸面不要了,也要和她拼个鱼死网破么?
第173章、回京
杜夫人去见楼春平,杜霜醉则安静的待在自己房里做着针线。
看似旁若无人,却一直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
等到脚步声响,是熟悉的母亲的脚步声时,杜霜醉一时愣怔,针就扎到了指尖上。她愣愣的盯着冒着鲜红血珠的手指,竟有片刻的恍惚。
该来的还是要来,她不是怕,只是……惆怅。
杜夫人进屋,又是恼恨又是惭愧的望着杜霜醉,只是说不出话。杜霜醉轻轻的用帕子拭掉指尖上的血,站起身道:“娘你回来了?”
起身拉着杜夫人坐下,和往常一样依恋的挨着她,并不问楼家来人到底什么事?也没有一句问起楼春平的话。
还用说吗?他们小夫妻的感情已经薄如冰炭,杜夫人真不知道,自己答应姑爷,令霜儿和他一起回京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杜夫人不由的长叹一声,抚着杜霜醉的肩,柔声道:“早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当初把你生成儿子就好了。”
这话也不过说说罢了,祝愿美好,却很难实现。
杜霜醉轻笑道:“是儿子还是女儿,一早老天就注定好了,娘现在后悔也没用。”
“是啊,你这么乖巧可人疼,将来一定会……”杜夫人一想到姑爷楼春平,这“一定会”下面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楼春平远涉千里而来,却态度生硬,看似恭敬,可骨子里的疏离怎么也掩不掉。
对他们夫妻尚且如此,对杜霜醉可想而知。
杜夫人倒有心拦着不让他接杜霜醉回去,可楼家也搬出了“孝”字,她实在没法替杜霜醉背负这大不孝的骂名。本朝律法,不孝是大罪,是要受到惩处的。
杜夫人装做若无其事的道:“姑爷这回来。是接你回京的。说是你婆婆病了,身边无人照料,打算让你回去侍疾。我原说过了年就打发你们夫妻上路,可是姑爷说。你婆婆缠绵病榻,只怕没几个月的熬头了,能早一天是一天……”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是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何必计较?
杜霜醉点点头,道:“娘,他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吧。女儿在这陪了爹娘两年多了,也不差过一个年,您说呢?”
杜夫人当然不在乎女儿是不是每个年都跟自己过。可但凡杜霜醉过的开心,她只会盼着小夫妻和美,可现下这种情况,可不是多留一天是一天?
她苦涩的笑笑道:“是,做人孝字为先。怎么说你现在也是楼家的媳妇,爹娘不能拦着你尽孝,你收拾收拾,过两天你们就动身……”
话没说完,杜夫人便道:“我这就去给你准备。”不等杜霜醉说话,先急步出了门。杜霜醉也没追上去,只是在榻上垂头。轻轻的吁了口气。
杜夫人替杜霜醉收拾了东西,便和杜中玉抱怨:“无事不登三宝殿,楼家这回来人,肯定没安好心,咱们就这么眼睁睁的瞅着霜儿和他们回去?”
杜中玉不说话,只是沉着脸喝茶。闻弦歌而知雅意。楼家这是狗急跳墙了。接杜霜醉回去,虽说他现在还猜不出具体用意,但他和杜夫人的心思是一样的,都不介意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楼家。
杜夫人抹着眼泪道:“但凡婆家对她好一点,她受点委屈我也认了。可是你瞧瞧自打霜儿嫁过去,都过的是什么日子?好好一个女儿,被夫家逼的容身不得,不得不落发出家,饶是这样,还要想方设法的谋了她的性命,他们家的人心思怎么就这么恶毒呢?这才在我身边过了两年好日子,楼家又不甘心,非要接她回去……他们就不能放过霜儿吗?”
杜中玉道:“你抱怨这些都没用,你有你的道理,楼家有楼家的道理。”
当初杜家以“杜夫人身体不好”为由,把杜霜醉接来避开世人的眼光,现在楼家以其道还之,只说楼夫人身体不好,楼家两位奶奶俱都不在京中,叫杜霜醉回去名正言顺,可叫他如何推拒得了呢?
杜中玉看一眼杜夫人道:“我托了族兄去打听消息,想来没多久就该有信儿了,霜儿还有两日才能走,容我想想再说。”
杜夫人狐疑的看着杜中玉:“老爷可是有事瞒着妾身?”老夫老妻了,谁也瞒不了谁。杜中玉也就默认,道:“还做不得准,说了也怕你跟着担心。”
杜夫人道:“老爷只管说就是,妾身没有什么承受不了的。”
杜中玉也就是顿了那么几息,开口道:“安王伏诛,余党尽皆入狱,只不过现在还不曾诏告天下,看今上的意思,大概是想把此事瞒下来。”
杜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虽然惊讶,却也不算太意外。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皇帝的心思也算是情有可原,她不禁追问道:“那贵妃呢?”
“虽未曾下旨被废,却也已经打入冷宫思过去了。”
杜夫人不问杜中玉从哪听来的消息,这消息又是否确实,已经径自陷入了沉思之中:“那,徐家?”
“满门抄斩!”
“什么?”杜夫人猛的站起身:“这,这,这和徐家又有什么关系?”虽是安王外家,可到底徐家无人在朝堂之中占有重要位置,就算从中多有助益,可力量甚微,如此斩尽杀绝,未免太绝情了吧?
杜中玉缓缓的道:“包庇安王。”
只此一条就足够了。
其实这算是今上仁慈了,安王有求于徐家,徐家不可能坐视不理,因有血缘关系,安王倒台,徐家必然受到诛连,大概徐家也早就看透了此点,索性就豁出去帮了安王一把。
杜中玉道:“徐氏倒还无妨,陛下说,罪不及出嫁女,但徐家其他人就无此幸运了。”
杜夫人不免冷汗涔涔,不知道该说什么。天家无亲情,早在安王造反那一刻,徐家的命运就已经铸成。她喃喃道:“徐家,彻底完了。可,可那徐……”她大睁着眼睛,却没把徐若曦的名字吐出来,仿佛家里并不安全,四周随时都有皇帝的耳目一般。
杜中玉摇摇头:“早传言他东渡去了扶桑,归期不定,陛下想必也没想追究吧。”
那还好,徐家怎么说也算是留了一点血脉。
不过,这和楼家有什么关系?杜夫人忽然意识到自己被杜老爷给忽悠了,她重新坐下,一眨不眨的盯着杜中玉道:“老爷,徐家虽说和咱们是姻亲,可大难当头,你是布衣百姓,要帮忙也帮不上,说不得妾身也只得做那无情无意之人,可楼家呢?你可别瞒着我。”
杜中玉便挪开了视线,伸手去端冷茶。杜夫人上前一步,将他的手按住,哆嗦的手都抖了,就怕不好的消息从杜中玉的嘴里吐出来,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杜中玉安慰的拍拍老妻的手,道:“楼家,确实,咳……受到了一点牵连。”
杜夫人腿一软,险险的没坐到地上。杜中玉伸手把她扶起来,按坐到椅子上,道:“楼夫人确实是病了,因为亲家老爷已经被解压回京,生死不卜。”
“……”杜夫人经杜中玉解说,才知道楼仕标也不算冤枉,他所在之地,正是安王封地。不管他和安王是否过往甚密,安王起事,他这个地方长官总要落个“知情不报、玩忽职守”的罪名。
杜夫人不免哼道:“就以他的势利性子,做了什么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最好他管住自己的嘴,别重刑之下,就把自己和安王说成同流合污。”
杜中玉嗔怨的瞪了杜夫人一眼,杜夫人便噤声了。楼仕标落魄,杜夫人自然乐见其成,可这是谋反大事,真要楼家满门抄斩了,杜霜醉可是楼家的儿媳妇,她能跑得了?
杜夫人颓然的叹口气道:“不是妾身嘴碎,这楼家确实太不地道了,要是当年能解了两家的婚约,现在霜儿也就不必回去遭罪了。”
杜中玉对此话不置可否。杜夫人毕竟是妇道人家,她所猜测还只限于杜霜醉回去受苦之类,可他想的就要深远一些。他不了解杜霜醉这个女儿,可这近三年的朝夕相处,要说他瞧不出杜霜醉另有心事,他也就枉在朝堂之中混了这么多年。杜霜醉给出的理由,根本不是楼家对待杜霜醉应有的态度,他早就隐隐猜测,这其中是不是有内情。否则,杜霜醉不会这么决绝的宁可出家也要离开楼家。
可这只是他的猜测,没得到确凿的证据前,他不会和杜夫人说。依现在的情形看,只怕连大儿子杜景辰对这一内情都所知不多。他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隐情,让杜霜醉连家里人都不愿意提。
可他明白,这一隐情压在女儿心里,定然十分沉重。她不愿意说,不是不信任父兄,只怕是不愿意连累父兄而已。
可他不能不闻不问。
他对杜夫人道:“等过了年,咱们也该回趟京城了。”
杜夫人一听,立刻笑着附和道:“是该了,好说也有三四年没见着诚哥儿了,也不知道这会都长成多大了,我时常梦里梦见他,喊着祖母叫抱抱……不如和霜儿一起走?想来姑爷也不差这几天。”
第174章、箭伤
楼春平却是一天都等不得,接二连三的催促着杜霜醉动身。
杜夫人无耐,只得替杜霜醉草草收拾了,赶在腊月二十八这天出发。
好在有杜中玉的保证,杜夫人才稍稍放些心,心怀歉然,再三向杜霜醉嘱咐:“你自己要处处小心,凡事都只管先忍着,等过了年,我和你爹便进了京,到时候彼此有个照应就好了……”这是怕她又冲动任性,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了。
杜霜醉只得应承:“娘,我知道,你和爹也别急,我没事。”
楼家不过是拉着她一起下地狱罢了,还能怎么利用她?这么多年他们不惹她,想来对她已经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
楼春平站在门外迎着,白晰的脸上满是阴冷和讥诮,如同一枝带刺的荆棘,突兀的站在那,带着尖刺之感。见杜夫人和杜霜醉出了门,这才勉强挂起僵硬的笑意,朝着杜夫人打躬行礼。
杜夫人便温声软语的嘱托他:“霜儿年轻,行事不免任性,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姑爷多担待。”
楼春平干巴巴的开口:“岳母放心,小婿晓得。”除此再无别话。
杜霜醉已经到了近前,抬头和楼春平打了个照面,便垂下头,行礼道:“三爷别来无恙?”
这是近三年来,杜霜醉和楼春平的头一次见面。两人早就形同陌路,此时再见,更觉得恍如隔世。
杜霜醉迟疑的想:这个瘦削、萎靡的男人到底是谁呢?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一样带着陌生,却又带着浓浓的恶意,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见面?
丈夫这个称号离她已经太过遥远,日子过的逍遥,杜霜醉几乎已经要忘记了从前在楼家,在楼春平身上所受过的委屈和痛苦。
直到再度和楼春平相逢,那种一直沉淀下来的情感。才似乎被搅乱了,渣渣滓滓重新浮上来,牵动她的伤口,泛起丝丝缕缕的痛。
可心底的仇恨终究是渐渐的淡了。她心底只有冷嘲。嘲弄自己有眼无珠,竟然会爱上这么一个猥琐、龌龊的男人。如果不曾爱上,也就不会有执着,如果不曾有执着,也就不会不自量力的想要清除他身边的女人,给自己拉那么多不必要的仇恨,还害得女儿夭亡。
就算她没有勇气和离,可守着自己的女儿,躲在楼家某一个角落,安然度世也未尝不可能。
自己的一念之差。女儿夭折,自己丧命,都因为自己错爱上了这样的男人。
楼春平眼眸里闪过一抹惊艳。三年不见,杜霜醉一如从前娇艳。时光似乎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印迹,她和他新婚第二天初见时几乎没什么不同。
不公平。这命运太不公平。凭什么楼家落魄至此,她杜霜醉还能活的如此舒心?凭什么自己一辈子都毁了,她却还能活的这么生机勃勃?
楼春平眼里闪过不甘的邪恶,伸手上前握住了杜霜醉的手腕:“娘子怎的如此生疏?你我夫妻,何须如此客气。”
杜霜醉能感受得到他对自己的痛恨,尽管这痛恨莫名其妙,可她不想也不会任楼春平欺负摆布。即使当着杜夫人的面,她仍是毫不犹豫的甩开了楼春平的手,道:“三年不见,生疏是自然的,只怕三爷早把我忘了吧?”
杜霜醉到底没忍住刺了楼春平一句。夫妻感情早就磨没了,何必装模作样?不必要当着别人的面假扮恩爱夫妻。她不稀罕。
楼春平陪着笑,作揖道:“娘子见谅,不是我不思念娘子,实在是公务缠身,家事缠身。我抽不出时间来啊。”
杜霜醉没心情和他周旋,只垂眸道:“三爷不必解释。”事实是什么样,彼此心中都有数,不是舌灿莲花,颠倒黑白,就能把事实歪曲了的。还是省省,别在这做戏了吧:“既是三爷忙,我们赶早起程,也好早一日回京。”
她既然决定回去,也就没必要耽搁时间。
楼春平连连点头:“是,还是娘子体谅,这就走吧。”
杜霜醉和杜夫人拜别,扶着晴暖的手上了马车。楼春平也就翻身上马,跟在马车边,直往来路而去。
杜夫人看一行车马走的没踪影了,才叹气道:“也不知道叫霜儿回京是对还是错?”这小夫妻之间淡漠如斯,哪还有一点情意?就算再寻常的夫妻,但凡有一点情份,见了面也不会连最起码的寒暄都没有?更别说问及分别三年来的情况。
不提杜夫人如何忧心,却说杜霜醉一行人很快到了码头,弃车登船,准备北上。
杜霜醉心中疑惑,按说此处离京城虽远,可也不到千里,乘马坐车,总要比坐船快些。但楼春平无意向她解释,她也不愿意和楼春平多有交集,是以并不过问。
船很大,安置楼春平带来的人、杜霜醉要带回的人绰绰有余。
杜霜醉虽然纳罕,但想来楼仕标这几年地方大员做的十分舒服,以他的性子,搜敛钱财自是不在话下,区区一艘大船,想来也不是难事。
船里布置的极为精致、舒坦。杜霜醉自带了晴暖独住三间舱房,楼春平则在另一处,两人自打上了船,竟难得见面。
夫妻陌路至此,连晴暖对他们夫妻破镜重圆都不报任何希望了。
晴暖上船后就一直晕船,不过才两天时间,就上吐下泄,头晕眼花,人都瘦的脱了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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