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夫人还假意要告辞,许夫人拦住道:“不必,横竖是两家的事。楼夫人只管瞧着便好,也省了我转述一番,费了口舌。”
楼采凤身边的两个丫头也一并被请了来。
许夫人端坐在上首,当着楼夫人的面,叫丫鬟婆子一个个上来问话。众人素知许夫人厉害。谁敢隐瞒?人是没人看清原委,有守门的,有倒茶水的,有收拾花草的,或者事后才在一旁看眼,或是递送消息,倒没人看全整件事情的过程。
杜霜醉心跳如鼓,总觉得预感不祥。她也不知道楼采凤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倘若真的怀揣着不可告人的心思,那可就真是要害死自己了。
楼家固然不好,楼家固然多方亏待自己,可现在是自己德行有污,理亏在先,楼家便是活活将她打死,她都没处辩理去。
她不甘心就这样白活一回。
杜霜醉急的直绞手指头,心乱如麻,只恨不得立刻逃出许家。
正这时,一个年纪大点的侍女道:“奴婢影影绰绰瞧见一个似楼三奶奶模样的女子在回廊里,七爷一见之下,便急匆匆的追了过去,奴婢怕七爷出了岔子,冲撞了贵客,就悄悄的坠在七爷身后。远远瞧见七爷堵住了那女子,不及奴婢看清,那女子甫和七爷打了个照面,便转身急退回到了更衣的偏厅,七爷一时踌躇,跟着到了门口,接着便听见女子尖叫……七爷很快就退了出来,满目张惶,不知所措,是奴婢们把他拖出来的,随即就见楼家五娘子掩面哭着出来……”
杜霜醉听着这似是而非的话,一颗心反倒平定下来。人嘴两张皮,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人心本就是这世上最脏的东西,无论她怎么做,也别想着楼夫人会对她好上一分两分。
静观其变,大不了……鱼死网破。
许夫人脸色黑沉,什么都明白了。原本还以为自己是小人之心,如今看来竟是有人心怀叵测,是故意要误导七郎,非要给他捏造一个污人女孩儿清誉的罪名了。
着实可恨,别以为七郎傻,就可以想怎么算计就怎么算计。
她看一眼楼采凤,就见她脸颊绯红,眼神躲闪,显然是十分心虚。顾着她是未嫁女孩儿,不好折了她的脸面,楼夫人便看向穆氏:“你带楼家三奶奶和五姑娘去喝杯茶。”
穆氏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已至此,已经水落石出,她对楼采凤也没有最初的同情,而是厌恶了。她含笑牵起楼采凤的手,道:“霜醉妹妹、五娘子跟我来,这屋里气闷,我们出去透透气。”
楼采凤几乎是慌不择路,仓皇而逃。
楼夫人老脸也有点挂不住,可她不恨自己不知检点的女儿,只恨杜霜醉,尽管不知道为何那许七呆子怎么就看中了杜霜醉,但整件事都与杜霜醉脱不开关系。只是当下不是和杜霜醉计较的时候,楼夫人便一言不发。
许夫人道:“楼夫人,这事可以说是不个不折不扣的误会。”
楼夫人咬牙道:“纵然是误会,可是凤儿的清名已失。”
许夫人暗中一声冷笑,这楼夫人是打蛇随棍上,明摆着是楼采凤存心不良,故意哄骗七郎,只碍着楼家和杜家脸面,许家不好直说,怕伤了和气,她倒好,腆着脸捉住“清名”二字不撒嘴了。
许夫人心里不悦,脸上便露出嘲讽来,道:“罢罢,儿孙便是前世的冤孽,活该今世来讨,说不得我便要替七郎做主。如果楼夫人不嫌弃七郎痴傻,我这就去回了老候爷,上请帝诏,择个良辰吉日,抬楼五娘子进府。”
楼夫人初时还挺欢喜,到后来越琢磨许夫人的话心里越不是滋味。如果要明媒正娶楼采凤,岂止是回过许老候爷,请一道圣旨赐婚这么简单,更不是一句“择个良辰吉日,抬楼五娘子进府”这么简单了,总要请官媒上门正经提亲,两家合了生辰八字,再写下婚书,商定嫁妆,再定吉日。
怎么还一个“抬”字?小门小户不讲究,那也是要十里红妆、八抬大轿、鼓乐喧天、喜迎花轿的,只有纳妾室姨娘才用个“抬”字。
楼夫人不由的道:“许七公子出身高贵,凤儿确有攀附之嫌,但谁让他二人有缘呢?不若改天许夫人请了官媒上门,先合合他二人的生辰八字……”
许夫人打断道:“不必了,不过一个姨娘,合则来,不合则散,没这么多讲究。”
“你——”楼夫人豁然而起,手里的茶碗哗啦一声跌落到地上,茶水洒了一地,她气的脸都红了:“许夫人,你这是仗势欺人。”
许夫人冷冷的道:“我仗势欺人?这话可有点屈心,谁都知道我那七郎是个傻的,平时冷嘲热讽,背后诋毁,我都认了,只当眼不见心净,可难不成都在我眼皮子底下栽赃陷害、百般谋算,我还要忍气吞声不成?到底楼五娘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怕除了她自己,你这个做娘的最清楚不过了吧?”
许夫人也豁出去了,楼家无耻,可许家也不是好欺负的,不就非要把楼家的姑娘塞进来吗?连这种拙劣伎俩、宵小手段都用出来了,可见楼家不是什么好人家。她可以答应,但休想做什么正室夫人,要进,可以,那就只能做个姨娘。但凡进了许府,有她亲自盯着,她就不信那小小年纪就心机深沉的楼采凤能翻出花来。
楼夫人脸涨的通红,气的手脚哆嗦,道:“这,这分明是冤枉。我家五娘最是温婉贤惠的……她还小,若不是受了歹人的怂恿纵容,断断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歹人?许夫人还真想纵声大笑,即使杜氏是“歹人”,那也是楼家人,是楼家的事,许家何其无辜,七郎何其无辜?许夫人拿楼夫人刚才的话回敬过去:“不管是误会还是冤枉,总之已经这样,如何解决才是关键。”
楼夫人还真不敢做主。一口拒绝,固然保住了楼采凤,但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一旦传出去,楼采凤的声名终究有了污点,再想寻个门第高的人家就难了,可如果同意,那岂不是毁了楼采凤一辈子?嫁给许七呆子本就够憋闷的了,还只是个人人可欺的姨娘……
楼夫人这正纠结不下的时候,就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丫头们不及回禀,已经见许七大步进来,他手里还拎着一个花容失色、形容狼狈、泪痕满面,几乎要哭死过去的楼采凤。
楼夫人一见之下就惊叫一声:“你做什么?放开我的凤儿。”
许夫人也是一怔,她站起身看向许七:“七郎,你怎可如此粗蛮无礼?”
许七却只将楼采凤粗暴的往前一掼,面露怒容,清晰的吐出一字道:“滚。”
第063章、无力
楼采凤狼狈的摔个了狗啃泥,堪堪扑到楼夫人脚下,她只来得及闷哼一声,又怕又气又羞又辱,双眼往上一翻,登时就晕了过去。
楼夫人抱着楼采凤尖声哭叫,不想许七一个冷厉的眼刀丢过来,愣是把她给吓住了。她被噎的直打嗝,心下恨恨,却不敢惹这许七。他那双眼就和要吃人一样,渗着寒光,好像自己不立刻就“滚”,他便不客气了。
许夫人上前拽住许七的手臂:“七郎。”
楼夫人能看见许七衣服下那鼓动着的肌肉。若他发起疯来,许夫人也拦不住。
这会儿穆氏也跟了进来向许夫人赔罪:“娘,是媳妇没拦住七叔,楼家五娘子她……呃,她没事吧?”
杜霜醉觉得自己实在是流年不利。看似运气不错,委里委屈的死了一回,老天看不过眼,再度给了她活一回的机会,可是从睁眼到现在,磕磕绊绊,她就没有哪一天顺心如意过。
她不记得上一世和许家、许七有过什么牵扯,不知道怎么这一世就系成了死结,越想避越避不开,越想解这死结打的越紧。
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做客,竟然生出这么多事来,她什么都没做,也已经成了事件事的焦点,这回不用她辩白,在楼家人眼里,她已经成了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的淫妇。
只怕许家亦如是想。
因为许七够傻够呆,她都能“勾引”的动,她得多“风骚”啊?
杜霜醉头疼欲裂,深为后悔,她就不该接许家的贴子。
许七疯子一样的强闯进偏厅,拽了楼采凤就走,及至她和穆氏回过神来。也只能望尘莫及。
杜霜醉本就心里不自在,这回索性破罐破摔,事态爱怎么发展就怎么发展吧?在楼家。她早晚没有立足之地,再坏再坏。也顶多和上一世一样,被楼家寻个由头,发配到庄子上,借口养病,私下里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早早送她踏上黄泉。
穆氏进去,她只守在外面。
见楼夫人被许七唬住。心底不禁嘲笑:当真是欺软怕硬。
可世上之人,哪个不是拣软柿子捏?强者凶悍,自是不敢抵抗,空有一腔怒气。可不都发泄到了比自己弱的人身上了?
不防许七忽然一个眼神扫过来,杜霜醉浑身一震。他刚才的戾气未褪,眼神触到她时,却瞬间就换了柔软。杜霜醉没站稳,差点没摔倒。她一定是酒还没醒。眼花了,绝对是。
楼夫人被许七惊骇的手脚冰凉,等到回神,眼泪扑簌簌而下,抱着楼采凤。低泣道:“儿啊,娘无能,娘没用,害得你白白受了委屈却无处可诉……”
杜霜醉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道:这词听着怎么这么熟呢?
许夫人连声斥责许七:“胡闹,你再敢乱闯内院,我便禀了你祖父,叫人把你拴起来,哪儿都不许去。”
许七就和没听见一样,转身大步而出。
杜霜醉便侧身一躲,蹲身给他行礼。他的脚步顿了一顿,停在了杜霜醉跟前。杜霜醉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心道,这位小爷这是要做什么?众目睽睽之下,真想把她往死里逼啊?
沉默,还是沉默,屋里人在商议着请大夫,眼看脚步声都传出来了,可许七还是不动。急的杜霜醉抬头看向许七,却怔住了。
他清俊的脸上褪去了阴云,有如雨后的月光,霁风明亮,温柔散漫,可是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竟满是绝望和忧伤。
杜霜醉心尖一疼。
这样的眼神她一点都不陌生,曾几何时,她的眼里就满是绝望和忧伤,在她夜夜独守空房,而楼春平和旁的女人夜夜欢好之际,在她抱着渐凉的小女儿的身体呆呆发怔之际,在她得知父兄遭受大劫,一朝家散之际,在她凄苦的睡在乡下的农庄,被病痛折磨,缺医少药之际……
那种无能为力的无助和脆弱,击中了杜霜醉的心,她几乎克制不住的要伸手,捂住许七的眼睛。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如同惊雷踩在了杜霜醉的心头,她不敢伸手,那是万劫不复,她不是个多高尚的女人,没有那么多用不完的爱和善心,许七也不是她的什么人,她只是个自私的想着如何活下去的女人。
杜霜醉退后一步,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耳边是细微的风声,还有隐隐的鸟声、蝉鸣、水声,更有浓郁的花香。这世界这么美,可也只有闭上眼睛才能感知,一旦睁开眼睛,满眼都是龌龊和肮脏。
时间一点一滴,杜霜醉只做不知,就算心头受尽了折磨,可她隐忍着这份漫长的煎熬。
晴暖上前,扶住了杜霜醉的手臂,急切的道:“奶奶,您是不是又头晕了?”不动声色的挡在了杜霜醉的前头,遮住了许七放肆的盯着她的视线。
杜霜醉听见了细微的叹息声,那不是她发出来的,等她睁开眼,许七已经不在跟前。她心头似乎有什么重重落地,砸的她头有点疼,却只能轻声道:“不妨事。”
楼夫人制止了许夫人的好意,笑的比哭都难看,只说了一句“不敢打扰,告辞”,就命人搀扶着楼采凤,铁青着脸头也不回的出了许家。
许七是个浑傻的疯子,当着自己的面,就敢对楼采凤动手,若是真的嫁进许家,还不定怎么蹂躏搓磨楼采凤呢。她不是楼仕标,再怎么鬼迷心窍,也舍不得把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舍了给个傻疯子折磨。
别说做妾,就是风光迎娶,她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了。
楼夫人一边忙着叫人照顾楼采凤,一边急命人请大夫,另一头通知楼老爷,再着人去西山勒令楼春平回府,再叫人把大儿子、二儿子一并叫来商议大事,忙的团团转。
倒一时没空搭理杜霜醉,只冷冷的瞥她一眼,道:“你且下去吧,若老爷有什么吩咐自然会叫你。”
杜霜醉不觉得楼老爷还会对有什么吩咐,想来再见面时,便是楼老爷怒而将她发配之时。杜霜醉也不辩解,平静的行了礼转身离开。
晴暖和晴雨一路跟随,满腹心事,谁也不敢开口,直到琎了平潮居,关了门,晴暖急道:“奶奶,您看,是不是给大爷送个信儿?”
这是上回她受了委屈,杜景辰给她撑腰,晴暖觉得尝到了甜头了。杜霜醉肃然摇头道:“不可。”
晴雨都要急哭了:“奶奶,上回不过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太太就对您痛下杀手,这回又牵扯到了五娘子,只怕您更是凶多吉少了。”
杜霜醉倒想的很通透:“你错了,正因为这回牵扯到了五姑娘,其中还有许家,老爷和太太就只会越发谨慎,轻易不会授人于柄。”
都是要脸面的人,这种事遮掩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大张旗鼓的拿出来示人,尤其只是为羞辱她,就连自家女儿的名声、将来都不顾了?
楼夫人或许会使出更阴狠的手段来,可楼老爷终是有所忌讳,他不会听之任之的。
楼春平是在入夜时分回来的,一进家门,连院子都没来得及回,就被楼老爷叫到了书房。杜嫂子派人悄悄打听,听说楼采凤只是膝盖跌的有些淤青,手腕有些红肿,都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至于楼老爷父子在商量什么,杜嫂子不得其门而入,也就一无所知了。
楼家灯火通明,一夜未眠,许家也是乱成了一锅粥。无他,许七又发浑了,他把门窗关的死紧,怦怦啪啪,不知道在屋里在做什么。
许夫人不敢告诉许老夫人,只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守在门外,一声儿,一声肉的叫他开门。屋里只有碎裂的声音,每一声都砸在了许夫人心头。她倒不是心疼那些宝贝,只要她的七郎喜欢,她情愿他天天砸着玩,她心疼的是自家七郎,他这到底是怎么了?又为了哪般?
偏生他又不说,她如何猜得着?可他如此暴戾,万一伤着了自己又如何是好?
许夫人急的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最后一狠心道:“多叫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过来,把门撞开。”
人是来了,没等撞开呢,许七自己出来了,一手一个,把四五个小厮都甩在了地上,大踏步往外就走。许夫人死死的拽住着他的手臂,哭道:“七郎,你这是耍什么疯啊?有什么话,你和娘说好不好?只要娘能办到,娘什么都答应你。”
许七一动不动,可是许夫人能感觉到他勃发的怒气,虽然她是他的娘亲,可她也怕他耍起浑来,对自己下手没轻没重。
正这会院门口许老夫人道:“大晚上的,不好好歇着这是闹什么呢?”扶着丫头的手走过来,看着高高大大的许七,也不由的叹息:“七郎,好孩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许七甩开了许夫人,木着个脸往外走。许夫人一个踉跄,虽被丫鬟扶着,还是差一点摔倒。许老夫人气的直戳拐杖:“孽障,孽障啊。我是管不了你了,可也不能由着你在外闯祸,罢了罢了,就听你祖父的,还是把你锁起来吧。”
许夫人歪了歪身子,就势跪下来,痛哭道:“母亲,不要——”
第064章、谋杀
杜霜醉一直没等到前面的人传唤,也不见楼春平递个消息,她知道忧也没用,愁也没用,索性什么都不想,自己一个人吃了晚饭,沐浴梳洗,便打发了晴暖和晴雨,径自上床歇息。
三更时分她忽然惊醒。
床帐轻薄,透过窗外的月光,能看清她身上压着一个人,那沉重的身体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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