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 - 风玲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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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庸 - 风玲剑- 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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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琴低呼一声:“娘!”丫环们齐都检衽施礼。

  康浩心弦一震,情不自己,倒退了半步,他万万也想不到,面前这位荆钗布裙的朴实妇人,就是一剑堡主夫人,看来她竟是避世独居,连个应门洒扫仆妇也没有。

  那妇人年约四旬左右,虽然及着朴素,却生得肤色白晰,容貌绝美,不仅美,而且美得出尘脱俗,宛如一枝冷艳的青莲,令人不敢逼礼。

  丫环们都对她十分恭谨,行礼问安之后,一个个俯首肃立,屏息侍候,只有湘琴抢前两步,含笑去接她手中的油灯,说道:“娘,让我替你老人家掌灯!”

  中年美妇人却探手扶住爱女身子,怜惜地责问道:“你病还没有好,谁叫你也跑到园子里来的?”

  湘琴娇笑道:“是我自己要来的,娘!你瞧,我的病不是已经好了么!”

  中年美妇人摇摇头,道:“即使好了,也不该来,园子里夜寒器重,嘲果再着了凉,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湘琴扭着岙子撒娇道:“嗯……娘总是这样冷淡人……人家好久没来看望娘了!一来就挨骂!”

  那中年美妇人淡淡一笑,道:“你也总是这样不听话,才惹得做娘的骂你,都十八九岁的大人了,还这么任性调皮,唉……”一声轻咽,难掩笑意,那语气神情,自是爱怜多于责备,充满了和蔼与慈祥。

  康浩纪失怙恃,目睹此情此景,感触良深,羡慕不已。

  袁氏双姝亦有同感,含笑道:“琴妹别纠缠伯母了,且时屋里去,康少侠还在等着哩!”

  那中年妇人神色一肃,突然轻轻推开湘琴,举灯向康浩照了照,问道:“这位就是康少侠!”

  康浩急忙躬身施礼,应道:“晚辈康浩,拜见堡主夫人”

  中年妇人微微欠身,含笑道:“老身尘孽难脱,向佛之志未成,舐犊之情犹在,尽顾着和小女说话,多有怠慢,康少侠切莫介意!”

  康浩拱手道:“不敢。佛曰‘普渡众生’,原非‘无情,仙道由缘,倘若人皆绝情,缘自何生?夫人未能忘情伦常,正是深体佛家慈悲善旨,实令晚辈不胜仰慕。”

  那中年妇人目中异采连闪,惊讶然道:“倒看不出,康少侠年纪虽轻,竟会涉猎佛理?”

  康浩知道:“先师在日,亦怀向佛之念,隐居处常有经书相伴,晚辈不过耳濡目染,略知皮毛而已。”

  中年美妇人身躯似乎撼了一下,轻.“哦”了一声,竟久久没有开口。

  湘琴望望母亲,又望望康浩,笑道:“想不到康大哥也精通佛经,这一来,娘可有伴儿了。”

  康浩道:“皮毛之识,肤浅得很,怎称称‘精通’二字。”

  湘琴道:“再肤浅总比我懂得多吧?我娘整年累月孤零零住在园子里,既洒人侍候,更没有人作伴。有时候,我想进来陪她老人家说话解解闷儿,娘又嫌我这也不懂,那也不懂,以后康大哥就……”

  中年美妇突然沉声道:“女孩儿家,说话不许这样没有顾忌!”

  湘琴伸伸舌头,笑:“好!不说了,康大哥,咱们进屋里坐去!”说着,一手挽着母亲,一手拉了康浩,便想跨进茅屋。

  不料那中年美妇却伸手将她拦住,正色说道:“琴儿,你和两位姐姐先回去,为娘要单独和康少侠谈谈。”

  湘琴一怔,道:“娘有什么话?不能让咱们听听么?”

  中年美妇摇头道:“不能。”

  湘琴惊讶道:“为什么?”

  中年美妇人又摇摇头,道:“不为什么,你们先回前厅,半个时辰以后,再叫丫环来领康少侠出去就行了。”

  湘琴大感困惑,不觉迟疑地呆望着母亲。

  袁珠姊妹也深感狐疑,连忙说道:“琴妹,既然伯母这样吩咐,咱们就先出去吧!”

  湘琴犹不肯走,低叫道:“娘!你老人家是……”

  中年美妇人微微一笑,道:“为娘只是有话要和康少位单独一谈,决不会难为于他,你总该放心了吧?”

  知女莫如母,这句话,直说到湘琴心眼几里,小妮子娇靥一阵热,虽不情愿,又不好意思再反对,只得赧笑道:“娘可别只顾说话,人家康大哥,还没有吃晚饭呢!”

  中年美妇人颔首道:“我知道,不须你叮咛,自会尽忙送他出来。”

  湘琴又向康浩一连使了几次眼色,示意他应对时要多多谨慎,然后这才怏怏告辞而去。

  其实,康浩心中何尝不惊诧狐疑?他自从见到这位一剑堡堡主夫人,早已怀着满腹谜团,也激发了无限好奇。论理,以一剑堡女主人的地位,以她的年纪和容貌,说什么也不该离世独居,即使有心向佛,堡内尽可设置佛堂经室,为什么定要居住在这简陋的茅屋里,而且,连个侍候的使女丫环也不用呢?

  他觉得其中必有特殊原因,如今正可藉单独谈话的机会,设法探问内情,或许因此而证实易君侠的真正身份,也不无可能……

  正思忖间,中年美妇人已侧身肃客,道:“康少位请进屋内一谈。”

  康浩拱手道:“晚辈怎敢僭越,夫人先请。”

  中年美妇人淡然一笑,不再谦让:持灯转身进了屋里。

  康浩紧随而人,只见茅屋内总共才两明一暗在三个房间, ·进门一间房内,摆着一张木桌和两把木椅,桌上茶具和餐具并置,算是饭厅兼客室,右边是佛堂,左边则是卧房,屋后另有两小间厨则,此外,便一无所有了。

  而客室之中,除了一桌二椅,连张茶几都没有,桌上餐具只是一副筷子一只碗,茶具也仅只一壶二杯,其设置之简陋,比穷困人家还不如,但却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康浩看了,心中暗暗称奇。

  中年美妇人将油灯放在木桌上,亲手斟了一杯茶,微笑·道:“茅舍简陋,别无待客之物,康少侠请随意用些茶吧。”

  康浩连忙双手接过,喝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头,原来那茶汁其苦无经,竟比黄莲还难下咽。

  中年美妇人笑道:“这是老身自用的苦藤茶,乃系采割园:中一种野藤焙制而成,人口虽嫌略苦,但苦后回甜,余味尚佳,崦且,喝久了,可以顺气补血,清心朗目。”

  康浩心里称谢,只得硬着头皮,又喝了一口。

  果然,那茶汁入口虽然苦涩,片刻之后,却苦尽甘来,满口生津,齿问更有一缕清香余味。

  饶是如此,他也不敢再喝了,放回茶杯问道:“夫人结庐潭边,远离尘嚣,清静固是清静,但侍奉无人,诸事皆须亲自操劳,不嫌太辛苦了么?”

  中年美妇人道: “不然一身,并没有多少事情可做,自炊:自食,乐也在其中,人间甘苦二字,本元标准,只要你自己不以为苦,旁人岂能以苦相加。”

  康浩见她谈吐脱俗,心里越觉好奇,便感慨地道:“夫人;精癖之论,发人深省,可惜碌碌红尘中,能如夫人这般勘破繁华,抛舍得下的人,毕竟太少了。”

  那中年美妇人轻叹道:“勘破繁华不难,抛舍尘孽却谈何:容易,果真抛舍得下,老身也就不会在这里了。”

  康浩惊问道:“夫人莫非竟有出家之意?” 中年美妇人摇头道:“那倒没有,老身虽然向佛,并不拘于形式,身在红尘,心已皈依,功德的深浅,端视修行的虔诚与;否,落发不落发,并没有多大关系。”

  康浩趁机探问道:“晚辈有一事不解,大凡富贵人信佛慕道的,或因年迈多病,或因家道沦落,或曾遭大难不死,或感于亲人夭折……而夫人犹在盛年,一剑堡雄踞天下,夫婿英豪,爱女倚腾,家业鼎盛,体健身强,为什么却……”

  中年美妇人摆了摆手,截断他的话题,苦笑:“不必再说下去了,人人际遇不同,结局也迎异,有些事,是不能单以常情去推断的……老身挽留少侠,另有几句重要的话想问你,咱们还是谈谈这件事吧。”

  康浩有些失望,却又不便再问,含笑说道:“夫人有事垂询,晚辈自当洗耳恭聆。”

  中年美妇人渐渐收敛了笑容,语气也变得凝重起来,注目道:“老身想问的事,共仅三件,但在未问之前,希望你能先答应才身两个要求。”

  康浩应声道:“请夫人明示。”

  中年美妇人肃容道:“第一,你回答老身的问话,必须句句真实,不许有丝毫虚假;第二,你得答应,决不把咱们的谈话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不能告诉湘琴和一剑堡内的人。你做得到吗?”

  康浩毫不迟疑,点头道:“晚辈谨遵夫人的吩咐就是。”

  中年美妇人道:“不!你得确切肯定回答老身,能不能做到,如果不能,老身也不勉强,现在就即刻送你出去。”

  康浩正容答道:“晚辈一定能够做得到。夫人请问吧!”

  “好!”中年美妇人欣慰的吁了一口气,却并没有立即发涸。径自启开茅屋后面,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又见他由前门绕了回来,重新坐在对面木椅上,然后用一支小竹签,将油灯内的灯蕊挑去两根,屋中光亮顿时灭弱了许多。

  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康浩深深感觉到她正用一双锐利的目光,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自己,不禁有些心虚起来……

  好半晌,才听到那中年美妇人缓缓说道:“看你相貌,不是一个奸滑虚伪的人,所以,老身愿意与你掬诚一谈,也希望你能诚恳的回答老身,倘有不便之处,尽可直言谢绝,却不可用假话来搪塞。”.康浩点点头,道:“晚辈知道了。”

  中年美妇人举杯喝了一口苦藤茶,问道:“听说康少侠是风铃魔剑杨君达的唯一传人,这是真的吗?”

  康浩听了,不觉一怔——他原以为她多半是查问自己和湘琴之间的关系,却万万也想不到仅是探询师门来历——暗暗松子一口气,反问道:“这就是夫人第一个问话么?”

  中年美妇人道:“不错,请你坦诚的回答老身。”

  康浩点答道:“是的,晚辈恩师正是风铃魔剑。”

  中年美妇人紧接着道:“口说无凭,你有什么信物或证据没有?”

  康浩道:“晚辈有师传独门暗器——十柄风铃短剑。”

  中年美妇人手一伸,道:“能让老身过过目吗?”

  康浩一面答应,一面从剑羹中抽出一柄风铃短剑,双手递了过去。

  中年美妇人看了看,又道:“这是甲剑,请将乙剑也借给老身看看。”

  康浩心中微微一动,忙又将乙剑取出递过……

  那中年美妇人就在黯淡的油灯前,将两柄短剑反复观看,并且,不时以剑尖互相轻击,侧耳倾听剑身发出的声响——那神情,就像一位古物监别家,正专心在鉴赏一件珍贵的古董。’足足看了盏茶之久,才见他颔首喃喃说道:“一点也不错,果然是百炼玄所铸的风铃剑。”

  说着,将知剑交给康浩,忽又凄然一笑,接道:“好好收起来吧,这东西不比普通暗器,如果遗失,就永远无法再补足了。”

  康浩接剑时,发觉她神色虽然平静如常,手指竟微微有些颤抖,似乎颇有不舍之意。

  于是好奇地问道: “夫人从前也见过风铃剑么?”

  中年美妇人闻言一震,急忙摇头道:“啊!没有——老身只是耳闻风铃剑之名,并未亲眼看见过。”

  康浩暗自惊讶忖道:你既没有看见过,怎知这两炳剑的假?又从何鉴别是否百炼玄铁铸造的呢?

  不过,他心里虽觉诧讶,口里却不便冒昧探问。

  中年美妇人默然片刻,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道:“目下武林传说纷坛,有的说令师在九峰山上承天坪遇害,有的又说令师并未身死,现在老身要郑重地问你一句:令师究竟还在不在人世?”

  康浩答道:“家师的确已在九峰山上承天坪上仰毒而死,此事决不会假。”

  中年美妇人凝目道:“你从何确家?是你亲手埋葬了令师?或是你亲眼看到令师的遗体?”

  康浩道:“晚辈既未亲手埋葬家师,也没有见到家师的遗体,但晚辈深信少林法元大师决不会欺骗晚辈,而且……”

  中年美妇人追问道:“而且什么?”

  康浩道:“自从家师遇害后,武林中便出现了一位复仇会主,自称是风铃魔剑,但晚辈相信他并不是真的。”

  中年美妇人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真的呢?”

  康浩沉吟了一下道:“晚辈说不出明确的理由,只是凭心中直接的感受……”

  中年美妇人接口道:“你的意思说:你随师习艺多年的经验,发觉那位复仇会主和令师的言行习惯并不相符?” .康浩点头道:“是的。”

  中年美妇人紧接着又道:“那么,换句话说,除了这点内心的直接感受之外,连你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足以证明令师果真已经去世,那复仇会主,绝对不是令师了?”

  康浩怔了怔,道:“事实上,晚辈确未发现确切的证据。”

  中年美妇人道:“既无证据你又怎能确定令师果真已经去世?难道就凭法元大师的几句话么?”

  康浩愕然道:“夫人之意,莫非怀疑那复仇会主就是家师?”  .中年美妇人摇摇头,道:“老身不知道复仇会主是谁,老身只想知道领师是否真的去世……”

  康浩心中忽又一动,脱口道:“夫人为何如此关切家师的生死呢?”

  那中年美妇人神色微变,脸上竟不由自主泛起一片红晕,好半晌,才肃容说道:“令师的生死虽然和老身没有直接的关系,却和老身一位多年知已有关……”

  康浩诧异道:“请恕晚辈愚味,敢问夫人那位知友是……”

  中年美妇人道:“你现在暂时别问她是谁,且先回答老身第三个问题——你可知道二十年前,令师为什么会突然从武林中封剑退隐吗?”

  康浩摇摇头,道:“这个……晚辈不知道。”

  中年美妇人似乎不相信,又道:“你们师徒多年相伴,情同父子,譬如在闲谈中,令师不跟你提及吗?”

  康浩又摇摇头,道:“家师生性沉默,不喜多言,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

  中年美妇人道:“你也从来没有问过他?”

  康浩道:“晚辈虽然问过,但家师只称因为平生杀孽太重,故而封剑退隐,意在自省,以图赎过,并没提到旁的原因。”

  中年美妇人又问道: “你是几岁拜师的?”

  康浩道: “晚辈幼失怙恃,得遇恩师时,犹在襁褓之中,是由恩师一手抚育长大,五岁开始习练武功,十六岁才获传风铃剑囊……”

  中年美妇人接口说道:“你今年几岁了?”

  康浩道: “甫满二十岁。”

  中年美妇人道:“三年前你获得风铃剑囊的时候,囊中共有几柄短剑?”

  康浩道:“共仅八柄。”

  中年美妇人道:“你有没有问过,那缺少的两柄剑到什么地方去了?”

  康浩道:“晚辈问过,据家师说,是不慎遗失,无法补足……”

  中年美妇人目光一凝,截口道:“但后来九大门派联袂登山问罪,就用那两柄剑作为证物,令师也没有跟你解释其中原因吗?”

  康浩道:“当时四门五派倚多为胜,气势汹汹,家师根本没有机会对晚辈解释,就被他们害死了。”

  中年美妇人眼中流露出无限凄然之色,长叹了一声,没有再问下去,只怔怔地望着那盏昏不明的油灯,好像在思着什么难决的事。

  康浩等了许久,不见她开口,忍不住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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