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方大薄暮,一轮夕阳斜挂西山,灿烂晚霞,映在巍峨的堡门上,越发衬托得“一剑堡”三个泥金大字瑰丽无限,气谊万千。
堡门左右,高矗着两座箭楼,楼上旌旗招展,迎风飘扬,门前一条护堡河,架设着吊桥,此时吊桥已经拽起,隔河望去,对岸桥头有两列石屋,大约是守桥堡丁的住所。
康浩赶了一天路,人饥马乏,来到吊桥前纵目张望,对岸石屋前分明站着两名佩剑堡丁,却大刺刺的不理不睬,连正眼也没向桥这边看一下。
豪门弟子多倨傲,康浩感叹一声,只好在桥头勒住坐马,拱手叫道:“请问二位,这儿就是一剑堡么?”
那两名堡丁理也不理,生像是没有听见。
康浩忍住气,又叫道: “二位大哥,敢问此地可是终南一剑堡?” .连叫两声,那两名堡丁才懒洋洋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浓眉大汉按剑跨上桥头,向康浩上下打理—遍,冷冷道:“干什么的?”
康浩道:“在下姓康,由关洛来此,有事求见……”
那浓眉大汉扭头不耐烦的道:“从关洛来的又怎样?本堡会客时间由已刻至申刻,这时不见。叫你明天再来,你还在这儿咦叨什么。”
康浩怒火犯升,但想想对方毕竟只是一名堡丁,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又把怒气强压了下去,点头道:“既然贵堡堡规森严,在下不求人堡,只留个口讯,不知行不行?”
浓眉大汉道:“你要留什么口讯?”
康浩道:“在下有一件东西,烦请转呈贵堡易湘琴姑娘,就是是康浩亲自送回,不及面交,深感遗憾。”
探手从贴身“易容革囊”中,取出易湘琴所赠“双龙玉符”一振腕,向浓眉大汉递去。
那大汉翻掌接住,一看之下,脸上顿现惊容,与另一名同伴,低声商议了几句,回头诧异地问道:“康朋友认识我家姑娘?”
康浩道:“不错,曾有数面之识。”
浓眉大汉又问:“这枚玉符,可是我们姑娘的东西?”
康浩微笑道:“大约是吧!”
那浓眉大汉忙抱拳一拱,恭声说道:“既如此,请辱朋友略待片刻,容我等通报……”
康浩道:“不必费事了,在下专程送回此物,只要东西能交到易姑娘手中,见与不见都无关紧要。”话毕,拨回头,扬鞭而去。
他存心要整整那守桥堡丁的骄横之气,故意策马缓缓前行,果然没过盏时光,身后蹄声震耳,两骑健马已狂风般追了上来……口口口口康浩暗暗好笑,圈马仁立路旁。俄顷间,两匹快马如飞而至,为首的一名紫衣壮汉,后面紧随着那名守桥的堡丁。
那紫衣壮汉朝康浩抱拳一礼,恭敬的说道:“小的赵洪,奉姑娘口谕,特来恭迎康少侠入堡。”
康浩故作迟疑道:“贵堡规矩不是订的已刻至申刻会客么?如今时间已过,只怕不太方便吧?”
那堡丁连忙翻身下马,惶然道:“适才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是康少侠驾莅,多有得罪……”
康浩笑道:“这可不敢当,我记得曾报过姓名,是阁下碍于规定,嫌我太唠叨了。”
那堡丁垂首道:“小的该死!只求康少侠海量宽看屈驾入堡,创、的受责。”
康浩摇头道:“今天太晚了,我看,还是明天再来吧……别为我而坏了贵保规矩……”
那堡丁一急,竟跪了下来,求告道:“康少侠,若不肯人堡,小的只有跪到明天……”
赵洪也下马躬身道:“赵某职司待客,御下无方,以致怠慢贵宾,适才已遭姑娘叱责,万望康少侠大度包涵矜全……”正说着,蹄声入耳,又有两骑风驰电奔赶到。
马未近身,两朵黄云已离鞍飞起,高叫道:“康少侠,请留步!”康浩一见竟是袁珠和袁玉姐妹俩,连忙下马施礼,道:
“原来二位姑娘也在终南,关洛一别,不想竟在此地重晤。”袁珠裣袄答道:“咱们是送小琴回来的,真想不到康少侠也会到终南山上……”袁玉接道:“这真是大意,康少侠一来,四妹的病包准就好了!”
康浩惊道:“易姑娘得了什么病?”
袁玉刚要回答,却被袁珠瞪了一眼,当即住口。
康浩越发惊疑,又问道:“她病得很重么?”
袁珠浅浅一笑,道:“琴妹妹已在引颈而待,一切等见面再淡吧。”
康浩见她不愿回答,心里更惊,急忙飞身上马……
一行五骑折回来路,再返桥头时,只见吊桥早巳放落,由桥头石屋至堡门,排列着二十余名堡丁,尽皆高擎火把,肃立迎候。
袁珠一马当先,驰进了堡门,直到一栋巨宅前下马,檐下站着两名俏丽丫环,正探踮足张望,一见康浩,急问道:“这位就是康少侠么?”
袁珠点点头,道:“不错,总算被咱们追回来了。”
丫环欣喜道:“真是谢天谢地,小姐说:请康少侠先在书房里休息,她要自己出来相见。”
袁珠惊讶道:“谁让她下床的?”
丫环道:“小姐一定要挣扎起床梳洗,拦也拦不住,而且,总是捧着那块玉符不肯放手,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谁也劝不住她。”
袁珠顿足叹道:“这丫头,怎能如此任性……”
回顾袁玉道:“妹妹,你陪康少侠到书房略坐,我先进去看看。”说完,匆匆向后面去了。
听这语气,易湘琴的病势竟是十分沉重。
康浩即惊又急,有心想跟随袁珠入内探视,怎奈男女有别,不便莽撞。
书房位于宅内第二进院中,紧傍着一座精致的花园,园中堆石为山,凿地为池,花木掩映,颇见幽静,房内更是窗明几净,古籍罗列,案头置琴,壁问悬剑,玉尺镇签,金祝飘香……看来,这儿分明是一剑堡主易君侠的起居之所。
康浩一心惦记着易湘琴的病,刚坐定,便问袁玉道:“不知易姑娘得什么病?已经病了多久了?”
袁玉喟然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病,都只是为了一句话……”
康浩道:“一句话?一句什么话?”
袁玉幽幽望了他一眼,不答反问道:“关于抱阳山庄应伯父在洛阳负伤的事,你知道么?”
康浩道:“略知大概。”
袁玉道:“提起那件事,真能把人气死!那天幸亏有易伯父独撑危局,二汪一堡才算没有毁在关洛第一楼……后来,咱们和小琴奉命护送应伯父返回抱阳山庄,途中听到消息,说你被东海火焰岛的人掳去了……这是真的么?”
康浩道:“确是如此……”
袁玉道:“当时,小琴急得直哭,没有抵达抱阳山庄,便中途折回,连夜赶到封邱去雇船,在陈桥遇见秦金二老,据他们说:事情是真的,但东海火焰岛的船只,已经在铜瓦厢附近出了事,船只失火焚毁,船上的人差不多全都烧死了,小琴急得忙又乘船赶去铜瓦厢,果然见到焚船的残骸。”
“可怜她,亲自在破船中搜寻,把那一具个烧焦的尸体,翻来复去辨认,一边找,一边哭,凡是身材有些相似的,或者一片衣角颜色相同的,全都搬运到岸上,半日之内,竟收集了十六七具。”
“可是那些尸体,有的残缺不全,有的枯焦溃烂……认来认去,也认不出哪一具是真的?这时候,旁边一个搬运尸体的船夫却冒失地说了一句话……”
康浩问道:“他怎么说。”
袁玉苦笑一声,道:“他可能是一番好意,见咱们辨认不出来,便道:‘不如都埋了吧!反正其中总有一具是真的。’小琴一听这句话,当场就昏厥过去,苏醒之后,果然将十多具尸体全部盛殓掩埋……从此,便不饮不食,整日痴坐如呆,口里只反复念着:总有一具是真的!总有一具是真的……就这样,已经快—个月了。”
康浩惊道:“这一个月内,她都没有吃过东西?”
袁玉泫然颔首,道:“除了咱们强迫灌她些许汤汁外,粒米未沾……”
康浩失声道 “一个月不进食物,她怎能……”
话未毕,一阵娇喘起处,房门出现一条纤弱的人影。
康浩猛回头,不禁机伶伶打了寒噤。天!那就是往日刁蛮任性的易湘琴么?他心里一酸,泪水险些儿夺眶而出……
易湘琴一手扶着门槛,一手按着胸口,那原本清澈明亮的眸子,正黯然无光的投在康浩脸上,可怜才腰别匝月,昔日的丰神娇靥,如今竟变得形销骨立,几如风中弱柳,摇曳欲折。
她显然已经过刻意修饰,以求掩盖病容,但脂粉虽浓,却无法恢复失去的神采,而衬托出她的惟粹赢弱,罗衫宽弛,人比黄花瘦。
四目交投,但见嘴唇翕动,却听不到一句语声。
好半晌,康浩才哽声道:“小琴!”
易湘琴骄躯一震,眼中顿时蓄满了泪光,忽然凄然一笑,颤抖地叫了声:“大哥……”竟迈着踉跄的步子向他奔去。
才奔了两三步,身子一阵摇幌,眼看就快跌倒,康浩急忙抢上前去,探臂扶住她的纤腰,低叫道:“小琴,你病体未愈,何苦勉强起床来呢?”
易湘琴无力地依靠在他怀中,娇喘吁吁道:“我没有病,真的一点也没有,你别听大姐她们胡说……”
康浩不须多问,只触手处那纤纤柳腰,不堪一握,已能意会易湘琴的身子,枯瘦得令人吃惊,但她不忍说破,只好搀着她在一只软椅上坐了下来。
坐定,目光回扫,才知道袁玉已经悄悄退出书房去了。
易湘琴要康浩坐在自己身边,牵着他的手,凝目细看了许久,忽然展颜一笑,道:“他们都说你被烧焦了,如今我才知道,你连肤发出没有烧伤一点,原来他们都是骗我的。”
康浩听了这些如疯似癫的话,竟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轻叹道:“小琴,我是个平凡人,实在不值得你如此关切……’,易湘琴摇头道:“我不是关切你,我只是关切我自己,如果你死了,我就跟我自己死了完全一样,自从那天你离开关洛第一楼客店以后,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离去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我的身子虽然留在客店中,神魂却早已飞到城外去了……”
仰脸微微一笑,接着又道:“说出来你一定不信,那些日子,我自觉与‘行尸走肉’无异,有时,明明坐在桌前吃饭,却仿佛是坐在荒大大树底下,吃着野果和山泉,有一次,我错把大姐叫成大哥,竟被她们取笑了好几天……如今回想起来,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
这些话,由她口中娓娓述出,好像只是个可笑的故事,但康浩却听得热泪盈眶,恨不能放声大哭一场。
世人感人者莫过真情。唯有真情,能赚英雄泪。康浩不是铁石心肠,岂能不为真情感动,可是,当他想到自己此来目的,其内心的愧疚,却与直情感动,可是,当他想到自己此来目的,内疚心的愧疚,却与情俱增,也倍感傍徨——他何幸而得此红粉知己?又何不幸而结识了这位多情红颜?师仇不共戴天,深情感人肺腑,有朝一日,果真证实了易君侠就是复仇会主,情仇之间,叫他如何取舍?
易湘琴自然体味不到这些,只顾依偎温存,低语呢哺,叙不完的离情,道不尽的相思……却不知……情郎身负血海仇,情到浓时心越惊。
缱绻嫌夜短,寂寞恨更长,两人沉缅书斋,几忘时光消逝。
房门外一声轻咳,袁玉手里拿着一盏灯,含笑走了进来…道:“两位少不能留几句话,明天再说么?酒菜都热了三四遍;啦!”
康浩急忙起身,俊脸绯红,呐呐无以为应,倒是湘琴大方,坦然笑道:“尽顾着说话,竟忘记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袁玉笑道:“还早,距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哩?”
易湘琴羞赧一笑,道:“都是我不好,大哥远道而来,一定还没有吃晚饭,走!咱们吃饭去!”
她病势似已霍然而愈,自己站起身来,轻挽着康浩缓步走向回廊尽头的大厅。
厅中早摆好一桌丰盛的酒席,几名丫环垂手侍候,只没看见袁珠。
易湘琴诧异问道:“大姐呢.”
袁玉道:“刚才伯母叫她到后园去了,咱们先吃吧,别等她了。”
易湘琴微微一怔,道:“娘叫她去后花园?有什么事么?”
袁玉笑道:“除了问你的病情,还有什么事,可惜大姐去早一步,要是让伯母知道你现在忽然想吃饭了,不知道她老人家会多高兴哩。”
康浩心中一动,忙道:“冒昧而来,理当先拜见堡主和夫人!”
易湘琴道:“我爹还没回来,我娘长年茹素礼佛,不问外事,也不愿见客。”
康浩轻“哦”一声,问道:“堡主不在,堡中事务,都是何人管理?”
袁玉笑道:“外面的事,有一位总管方老夫子负责,今天适巧往龙门去了,不在堡中,内宅的事,由于小琴病了,暂时由我大姐代理。”
康浩听了,心里暗喜,忖道:这倒是难得的好机会,趁易君平不在,正好查证内库钥匙图形,但必须设法瞒着易湘琴才行……
思忖间,忽闻环佩声响,袁珠娉停走了进来。
易湘琴忙道:“大姐来得正好,咱们还没有动箸呢。,’谁知袁珠却摇头,道:“既然还没有动箸,索性等一会再吃吧……”
易湘琴道:“为什么?”
袁珠向康浩望了一眼,道:“伯母叫我传话,要请康少侠去后花园见见面。”
易湘琴讶然道:“她老人家多年从不接见外客,怎么忽然要见康大哥。”
袁珠笑笑道:“我也不知道缘故,或许伯母没把康少侠当‘外客’吧!”
易湘琴含羞嗔道:“一定是大姐在娘面前说了什么鬼话!”
袁珠轻呼道:“天!别冤枉好人,我真的什么也没有说,如果多了两句嘴,明天让我舌头上生个大疔疮!”
康浩笑道:“理当去拜见伯母,就烦袁姑娘带路引介如何。”
易湘琴连连摇头,道:“不!这事有些古怪,我自己陪你去一趟。”
康浩道:“园中夜寒器重,你病体未愈,也不宜劳累太甚……”
易湘琴道:“不要紧,我一定要去看看,娘为什么忽然破例了。”
袁平道:“也罢,反的也吃不成了,不如大家都去吧。”
于是,姐妹三个陪着康浩,四名丫环要簇拥,一路穿房过屋,向后园行去。
康浩暗暗留意,但见这宅子深达五进,每进自成院落,各依地势而建,那后花园并不是在最后一进的后面,而是另有小径斜通墙外,单独围成一片园子,占地虽然不算太大,但地势较高,几可俯览全堡。
花园内,林木茂密,山泉淙淙,邻近山麓处,有一个小水潭,潭边茅屋数椽,便是一剑堡主夫人的修行之处。
康浩不禁感到十分诧异,这地方虽然幽雅出尘,唯嫌太荒僻了些,是什么事使堂堂一剑堡主夫人,看破红尘,甘愿舍弃繁华,结庐自隐的呢?
诧异间,已到茅屋前,只听木鱼橐橐,夹着喃喃诵经之声。
袁珠举手约住众人,静立潭边等待,约莫等了盏茶之久,木鱼声歇,才上前轻叩木门,叫道:“伯母请开门,康少侠来了。”
茅屋中灯影晃动,片刻之后,木门“呀”然启开,一名青衣妇人手擎油灯,当门而立。
湘琴低呼一声:“娘!”丫环们齐都检衽施礼。
康浩心弦一震,情不自己,倒退了半步,他万万也想不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